清晨的阳光透过林间繁茂的枝叶投射出道道金色的线条,原始森林中的一切都静谧得如同沉睡了一般,忽然古树下的灌木丛中传出的簌簌响动打破寂静惊飞了枝头上早起的燕雀。
“我说这么深入黑境真的没问题么?出来都第四天了,我们离最近的一个集落起码也快有一百里了吧。”从灌木中钻出来的是一个二十出头的男性,他抬起头甩去头上的残枝败叶,棕红色的干练短发下露出一张年轻却经历过沧桑的干练面孔,长时间穿着而显得有些黯淡的皮甲包裹着历经锤打的鼓胀肌肉,背后的大号背包掩盖着横挂在他后腰上的一根细长钢锥,温暖的晨光照在露出的锥尖顿时变成了冷峻的寒光。
“放心吧,咱在黑境森林里活了四十几年了不也没怎么样,黑尘之灾是九百多年前的事情,黑尘感染的概率不管在黑境森林还是其他地方都是一样的,反正你都一把岁数了怎么努力也不会变成咱这样。”回答他的是个开朗的女性声音,声音的主人从灌木中钻出来时却让人初见会觉得有些诧异,她看起来实在是太过于年轻了——不到一米四的个头让她亚麻色的麻花辫能一路垂到腰,略显幼稚的青春脸庞配上眉舞飞扬的夸张表情怎么看也不像是她自己说得那样是“活了四十几年”的人,只有浑身猛兽皮毛缝制的猎装和背上将近有她整个人高的复合弓才让她看起来带了些探险家的气派,更奇怪的是她用词的方式,明明说话的人只有自己用的却是“咱”这个复数词。
“嘿,我是靠体格来吃探险这口饭的,要我变成你们斯普林人那副小身板简直是要了我半条命。”男青年呲牙一笑露出一口健康的白牙,言语神情里颇有些瞧不起对方的意思。
“怎么着,瞧不起咱的能耐是吧?不然在这里比划比划?咱今天就教教你打架不光是靠一把子蛮力的。”矮个子同伴顿时嘟起了嘴巴,她伸手拍拍绑在自己小臂下方的长匕首一副要用行动维护自己尊严的架势。
“有那个闲心你还不如把体力保留下来应付前面的路,话说我们这是到哪儿了?不会走丢了吧。”男青年很理智地没有接茬又把话题扯回了前进的方向上。
“方向咱看着呢,用不着你操心。”矮个同伴自满地拍拍胸脯,“你放心大胆往前走就行了,从咱爷爷的手记看再往前些就是一道大断崖,过了那道断崖再往里就没人去过了,幸好咱们要找的地方离断崖也不远,手记上说对面的山顶有上古大战时候古神修造的建筑做地标,应该很快就能看见。”
“那是‘你’爷爷,我可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多出来个爷爷。”男青年很是不满同伴说话时那怪异的用词,“都已经走出去这么远也只能指望你那篇手记上的内容靠谱了,方向是正前方没错吧?”
“啊,咱早就说过了,你放心走就是,有咱跟着在黑境这片山林里你丢不了。”矮个同伴高扬着下巴显得更骄傲了。
“希望你不是在吹牛吧……”男青年不安地叹了口气,拨开面前的草木继续向前迈动了脚步。
两人就这么三言两语地拌着嘴又在繁茂的山林中跋涉了一段路途,直到日上当午时先头开路的男青年忽然发现视野似乎比刚才在林地中穿梭时亮堂了些,这让他精神一震,急忙往前又紧赶了几步路,果然草木的尽头正是同伴在早晨出发时和他提过的那道大断崖。
“这是……!”
男青年小心翼翼地攀住崖边的一棵老树,眼前视界豁然开朗——直上直下数百米的横断高崖恍如天神的巨斧迎面切下一般平滑,视野下方是林深草黑让人望之目眩的深沟巨壑。高崖对面近百米的地方,一座被巨壑包围的锥形山峰耸立在沟谷中央,峰顶的海拔略微比自己现在所处的位置低了些,正如自己同伴所说的那座山峰的峰顶上遥遥可见一座闪耀着金色光泽的塔状建筑,几只在塔上筑巢的苍鹰沿着高塔啸叫盘旋着,似乎在守护那孤独的塔楼。根据古书上的记载,古神和真神在这里进行最终决战已经是近三千五百年前的事情,亲眼目睹上古的建筑物在自己面前巍峨伫立男青年一阵目眩神摇,心中不由得臆想起当年决战的壮阔场面来。
“怎么样,壮观吧?”同伴嬉笑着从另一棵树边钻了出来,“看见过这一幕的凡人除了咱爷爷之外可能就只有你和咱了,而真正能用自己的双脚踏上那里的,咱们俩大概是三千多年来第一对。”
说着同伴将手指向山峰顶端那座高塔,她的脸上满溢着自豪之情,这时候青年才猛然发觉自己的同伴确实并不是外表看起来那样娇小柔弱,她有一颗冒险者的心。
三千多年来的第一人么……青年脸上露出了笑容,不过这股笑容只是一闪而逝,随后就被面前挂过的厉风吹走了。
“想法是很好啦,可我们到底怎么过去啊?”在获得首先踏上对面那片未知之地的荣誉之前两人有一个不得不逾越的大问题,那就是面前这道无处可绕的环形山谷,如此光滑平直的岩壁显然不是靠两只手就能攀爬过去的,勉强前进的下场只有一种那就是粉身碎骨。
“哼哼哼,你以为咱会什么都不准备就来这里么?”闻听青年的担忧同伴只是得意地一笑,“穿过这道断崖的方法咱在来之前就想好了,这就让你见识见识。”
说着同伴从背上取下背包和几乎有她大半个身子高的复合弓,背包里面除了食水和行军铺盖之外还有一样样式很奇特的东西,那东西的前端看着像根箭,不过和寻常箭矢不同整体都是由纯钢铸造的,箭头也不是常见的两棱或者三棱式而是一个三面张开的倒钩使它的实际作用更接近抓钩,箭尾用于稳定的箭羽换成了结实的方形铁圈,铁圈上系着一根称之为绳子不如说是线的东西,不过因为直径够细这根绳子也在方便携带的基础上有足够长,看着自己的同伴一捆一捆地把绳子从背包里往外掏,青年估算着这根细线完全拉开的长度跨过面前这道深沟都足够了……
等等,她不会是真想靠这么一根细线把两个人送到对面去吧?!
“我说这东西连块面包都挂不住啊!”越想越觉得对方就是这么个打算,青年连忙出言阻止同伴去尝试这无谋的举动。
“没试过你怎么知道?”同伴诡秘地笑笑,“不过你猜的倒是没错,咱们就是要靠这根绳子滑过去。”
“这这这不可能的吧?”一听果然如此青年把头晃得像个拨浪鼓,“我一根手指就能把这根线给绷断更别说把整个身体挂上去了,你想送死你自己去,本人没有陪你玩高空自由落体的兴趣。”
“哦,就一根手指?”同伴眉毛一挑,“你倒是自信,来来用你的手指头试试,你要是能将它崩断咱就放弃。”
“试试就试试。”怎么看也就是一根缝衣服的细线,青年对自己的力量还是很有信心的,看同伴那边把一段线条绷紧了朝自己递过来,青年想都没想就用手指勾了上去。
“……?”手上用力,细线纹丝不动,反倒是把青年的手指肚勒得生疼。
“再用点力,这东西可是用来承载你整个身体重量的,一根手指不方便整只手上也行。”青年的疑惑让同伴更加得意了。
“嘿,我就不信了!”上手就上手,青年所幸整只手掌都挂了上去,然而无论自己怎么较劲,那根绷紧的线还是纹丝不动。
“认输了吧?要不然咱把它挂树杈上,你用全身重量再试试?”同伴一副胸有成竹不惧任何挑战的样子。
“不、不用了,你到底玩的什么把戏?这根线是古代遗物?”青年摇摇头,怎么想这根线上面都有猫腻,再说用它滑下去的也不是自己一个人,自己的同伴应该没理由连她自己也坑进去才对。
“呵,要真有那么好用的古代遗物咱还跟你探什么险,早就把遗物卖给商人回家过好日子去了,你别忘了咱可是斯普林人,咱最擅长的是什么?”同伴骄傲地笑道。
“魔法……在这根细线上?!”青年恍然大悟,再仔细去看那根细线,果然发现有些不寻常的地方——刚才自己是草率了没注意,现在才隐隐觉得线上面似乎覆盖了一层十分轻薄的半透明外壳。
“这招叫硬化术,别说是根线,你就是拿块黄油过来咱也能让它跟满月钢一样坚硬,当然硬化物体制造起来费时费力又维持不了太久所以平时少有人使用就是了,但咱爷爷说得好,没有没用的魔法只有不懂应变的斯普林,你看现在不就用上了。”同伴双手叉腰得意洋洋地抬着下巴,鼻孔都要朝到天上去了。
“原来如此,怪不得……”青年掐着下巴点了点头,“不过这么细的一根线只能用滑的吧?借力的手段怎么办?从这儿到对面少说也有七八十米,弄不好借力的东西会直接给这根线切开啊。”
青年的担心不无道理,据说远方国度的杀手们为了避免凶器在刺杀之前被搜出来往往在潜入接近目标时都只带一卷缝到自己贴身衣物里的钢丝,可就是这么一小段钢丝也能轻易切断人的喉咙,更别提从近百米长的索道滑下产生的可怕力道了。
“当然是要以彼制彼啦。”同伴看来是早就想到这点了,她从包里又掏出来个什么玩意,“嘿,接好了!”
“这是?”青年伸手接稳定睛一看,手上的东西怎么看都是寻常家用的金属衣挂。
“就是衣服挂,不过是用硬化术强化过的,所以材质足够结实不会被线切开,我在出发前亲自试过,只要你手上抓得稳它就可以安全地把你送到对面去。”同伴解释道。
“唔,臂力我还是有点信心的……”只不过单靠一根细线和一个衣挂滑跃百米高崖就没什么信心可言了。
“嗨,亏你还是个冒险者呢,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晓得?”青年畏首畏尾的态度让同伴鄙视地撇了他一眼,“到底跟不跟咱上说句痛快话,再磨蹭下去太阳要下山了。”
“唔……就拼它一把了!”青年看看手上的衣挂又看看远处的高塔,捏紧拳头下了决定。
“这才像个探险家的样子。”同伴赞许地点点头,起身从地上拾起了自己的复合弓,“咱要开始搭索道了,你站远点。”
“哦。”青年连忙将身体撤到安全的距离,他知道在这种距离和风力下用沉重的钢制箭矢在寻常情况下不可能射中对岸,想要精确命中并锚定就必须使用魔法箭,自己这个不会魔法的家伙还是退开避免干扰为好。
“那么……”只见同伴微闭双眼抬手拉弓将那只倒钩箭搭上弓弦,忽然一阵旋风开始向箭头的所在聚集起来,随着旋风的力道越来越强地面上的残枝败叶被旋风扰动让那道风变得实质可见。
“流风……去!”
“嗖!”话音落下同时,弓弦霹雳炸响,钢箭在旋风的助力下流星般冲向对岸。
“崩!”还未等旁观的青年用眼睛追上箭矢,就听得远远地一声金石碰撞传来,那根钢箭已经凿穿了表层的浮土深深扎进土下的岩层之中。
“好厉害……”青年不由失声赞叹。
“嘿,没点能耐咱敢来这种无人踏足的深山老林?”同伴轻笑一声背好了大弓和背包,拎起地上早就紧紧缠在压舱石上的细线绕着崖壁边的一枚大石转了好几圈收紧索道,最后又把那块压舱石牢固地卡在岩缝里这才抬手试了试丝线的力道。
嗯,除了风吹带来的些许颤抖之外,几乎是纹丝不动。
“准备好了没?”扬了扬准备用来借力下滑的衣挂,同伴问道。
“额,您先请。”归根结底青年还是不放心。
“胆小鬼。”同伴嗤笑一声,抬手把衣挂架上索道,人就猛地朝下荡了过去。
“呜呼~”谷中回荡着同伴兴奋的叫声,扎个眼睛功夫她就已经穿越深谷即将到达对面,为了缓解冲力在到达索道的终点之前她就提前撒手落地来了个就地三滚,尽管姿势不怎么雅观但似乎没受什么伤的样子,因为她现在已经在对面朝着青年挥手示意他快点过去了。
“那么我也……”紧了紧身上的装备,青年咬着牙把衣挂架在了索道上,谷底的厉风吹上来让他心都跳到了喉咙口,不过为了这次很可能会名留青史的探险青年索性两眼一闭脚后一蹬把自己送上了索道。
“刺啦~”衣挂和硬化丝线的摩擦声刺耳极了以至于压过了呼啸狂风在耳边的凛冽之声,青年不敢往下看只能努力地仰起头抓紧衣挂,忽然他的余光注意到自己的同伴似乎在下面挥舞手臂试图想向自己传达什么。
两只手往下压……什么意思?让自己跳?可还没到她刚才的位置啊。全然沉浸在滑行的紧张感中的青年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不过常年的冒险经历带来的第六感很快就如电光般在他大脑中闪过。
糟、糟了!自己体重比她沉得多,下滑惯性造成的冲击会更大所以落点也会不一样!青年总算想明白怎么回事可现状已然来不及弥补,眼看自己就会被惯性拍成肉饼青年也算是发挥了极限水平——时间好像忽然之间满了半拍,两眼扫视着斜下方理论着陆点附近的一切,电光石火间某处向下凹陷积满了落叶的草皮引起了青年注意。
没别的选择了,只有落在那儿才有一线生机,身随意动青年腰上猛然使力,身体一个横晃同时两手甩脱衣挂,青年就靠着这下的惯性脱离了本来的落点朝着他希望的方向坠落下去……
“噗通!”“哗啦啦……”
天地间的一切似乎都在旋转,后背被压在身下碎石头垫得生疼,青年晃了晃脑袋努力地试图让自己站起来,可当他恢复视野时却发现自己身在的不是那片草皮而是某种……遗迹?
“喂,还活着么?!”头顶被自己砸出来的洞外传出同伴紧张的问询声。
“我说……”青年爬起来环视着眼前不可思议的一切,“我们这回撞上大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