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节孝友——独孝友则立获吉庆
原文
孝友为家庭之祥瑞,凡所称因果报应,他事或不尽验,独孝友则立获吉庆,反是则立获殃祸,无不验者。吾早岁久宦京师,于存养之道多疏,后来展转兵间,多获诸弟之助,而吾毫无裨益于诸弟。余兄弟姊妹各家,均有田宅之安,大抵皆九弟扶助之力。我身残之后,尔等事两叔如父,事叔母如母,视堂兄弟如手足。凡事皆从省啬,独待诸叔之家,则处处从厚。待堂兄弟以德业相劝,过失相规,期于彼此有成,为第一要义。其次则亲之欲其贵,爱之欲其富。常常以吉祥善事代诸昆季默为祷祝,自当神人共钦。
——引自《曾文正公全集》
解读
孝和友爱是家庭的祥瑞,人们常说的因果报应,在其它事情上未必全部能应验,只有在只要孝悌友爱就立即获得吉庆,不孝悌友爱就立即招来灾祸这个问题上,没有不应验的。我早年长期在京城任官,常常荒废修养之道,后来从事军务,得到各位弟弟的帮助很多,而自己对各位弟弟却无丝毫帮助。我的兄弟姊妹的家庭,所以都能有田有宅,大概都是九弟的功劳。我身体残疾之后,你们服事两位叔叔像服事父亲一样,服事叔母像服事母亲一样,把堂兄弟看成是自己的手足之亲,凡事都很节俭,只有对待各位叔叔的家庭,则处处都很大方。对待堂兄弟应该以德业相劝戒,纠正他们的过失,希望他们有所成就,这是最重要的。其次就是要亲近爱惜他们,希望他们富贵。常常替他们祈祷吉祥之事,这样人神都会钦服。
原文
凡子之孝父母,必作人有规矩,办事有条理,亲族赖之,远近服之,然后父母愈爱之,此孝之大者也。若作人毫不讲究,办事毫无道理,为亲族所唾骂,远近所鄙弃,则贻父母以羞辱,纵使常奉甘旨,常亲定省,亦不得谓之孝矣。敬神者之烧香酬愿,亦犹事亲者之甘旨定省,实无大益。若作人不苟,办事不错,百姓赖之,远近服之,则神必鉴之佑之!胜于烧香酬愿多矣。
——引自《曾文正公全集》
解读
凡是子女孝顺父母,一定是做人有规矩,办事有条理,亲戚们都依赖他,远近之人都佩服他,父母也因此更爱他,这就是大孝。如果做人没有档次,办事毫无道理,为亲族所唾骂,远近之人都鄙弃他,从而给父母带来了羞辱,这样的人即使常常用美食供奉父母,并常常探视父母,也称不上是孝。敬神的人在那儿烧香酬愿,也与子女常常以美食供奉父母一样,没有什么实际的好处。如果做人一丝不苟,办事有规矩,百姓信赖他,远近的人佩服他,那么神一定会保佑他。这样做比烧香酬愿强多了。
原文
吾所望于诸弟者,不在科名之有无,第一则孝悌为瑞,其次则文章不朽。诸弟若果能自立,当务其大者远者,毋徒汲汲于进学也。
——引自《曾文正公全集》
解读
我对各位弟弟所期望的,不是你们能否考上科举,而是第一希望你们孝悌,第二希望你们写的文章能够传颂于后世。各位弟弟如果真的能够自立,应当追求大而远的目标,而不应该一味盯着学业进步。
原文
凡天下官宦之家,多只一代享用便尽,其子孙始而骄佚,继而流荡,终而沟壑,能庆延一二代者鲜矣。商贾之家,勤俭者能延三四代;耕读之家,谨朴者能延五六代;孝友之家,则可以绵延十代八代。我今赖祖宗之积累,少年早达,深恐其以一身享用殆尽,故教诸弟及儿辈,但愿其为耕读孝友之家,不愿其为仕宦起见。若不能看透此层道理,则虽巍科显宦,终算不得祖父之贤肖,我家之功臣。若能看透此道理,则我钦佩之至。澄弟每以我升官得差,便谓我肖子贤孙,殊不知此非贤肖也。如以为贤肖,则李林甫、卢怀慎辈,何尝不位极人臣,舄奕一时,讵得谓之贤肖哉?予自问学浅识薄,谬膺高位,然所刻刻留心者,此时虽在宦海之中,却时作上岸之计。要令罢官家居之日,己身可以淡泊,妻子可服劳,可对祖父兄弟,可以对宗族乡党,如是而已。
——引自《曾文正公全集》
解读
世上凡是官宦家庭,往往最多一代人便享用殆尽,其子孙开始时骄奢淫佚,继而放荡不羁,最终走向堕落,能延续一两代都是很少见的。巨商富贾的家庭,能保持勤俭的能延续三四代;农耕读书的家族,谨慎朴实的能延续五六代;孝悌友爱的家族,则能延续十代八代。我现在依赖祖宗积德,少年时就得志,唯恐我一人就把福气享用殆尽,因此教育各位弟弟和子女,希望成为耕田读书、孝悌友爱的家族,而不愿成为仕宦家族。如果不能识透这层道理,即使在科举考试中名列前茅,取得显赫的官位,终究算不上先辈的贤德孝顺的后代,算不上是我家的功臣。如果能识透这层道理,我将异常钦佩。澄弟常常因为我升官,便说我是孝子贤孙,却不知道这并非贤德孝顺。如果以升官为贤德孝顺,那么李林甫、卢怀慎之流,何尝不位列臣子之首,显赫一时,难道可以说他们是孝子贤孙吗?我深知自己学浅才疏,偶得高位,但时刻关注的问题却是现在我虽在仕途宦海之中,时刻作着弃官上岸的打算。希望到了弃官回家的时候,自己可以淡泊名利,妻子儿女可以在家劳动,可以对得起祖父兄弟,对得起家族乡党,仅此而已。
“评析”
尽孝心,守孝道,是中国人民的传统美德。《诗》曰:“永言孝思,孝思维则。”孝,是晚辈对长辈人的尊重,孝还体现在晚辈对长辈的挂怀,想其所想,急其所急。父母有疾,琴瑟不御(弹奏),父母亡故,念念不忘,即“奉先思孝”。当年曾国藩在京城,频频给父母写信,告知自己的学业,任职与身体情况,这叫“出必告”。咸丰二年,曾国藩奉命为江西正考官,行至安徽太湖,“闻母丧,急急回乡”,时有“古今第一孝子”的美誉。
孝为百行之首,所以曾国藩的家训中,绝对不会少了这一条,他称孝为“家庭之祥瑞”,这确实是不错的,在一个子女不孝的家庭中,是不可能和睦祥瑞的。在《颜氏家训》中,关于孝也有不少具体的描述:
双亲去世之后,他们生前斋戒时居住的地方,儿子和儿媳不忍进去。北朝顿丘人李构,母亲刘氏死后,她生前所住的房屋,一直被锁着,李构不忍开门进去。刘氏是南朝宋时广州刺史纂的孙女,所以李构深受江南风俗的影响。他的父亲李奖,曾任扬州刺史,镇守寿春时,被人杀害。有一次李构与王松年、祖孝征等人一同聚会。孝征擅长绘画,便拿起纸笔,画了一幅人物画。不大一会儿,又割下一段鹿尾,开玩笑似地把画中人截开让李构看,并没有其他意思。但李构触景生情悲从中来,立即起身骑马而去。在座的人都大为吃惊,不知道个中原因。祖孝征很快便明白过来,后悔不迭,当时很少有人能意识到这一点。吴郡人陆襄,父亲陆闲被杀害,自己便终身布衣粗饭,即使刀切的姜菜,也不忍心食用,家人做饭时只好用手把菜掐断。江宁人姚子笃,母亲被大火烧死,便终身不吃烤肉。豫章人熊康,父亲因醉酒而被奴仆所杀,便从此不再尝酒。不过,遵守礼法也要顺乎人情,报答恩情也要合乎道义,假如父母因噎而死,便断不可因此而绝食。
《礼记》中记载:父亲所读之书,母亲所用的杯子等物,因其留有父母手迹和口泽之气,便不忍心再用。书籍,父亲生前为政,常常讲习,校刊缮写;杯子,母亲生前常常使用,上面留有他们的痕迹可供后人怀念。但如果是极普通的书籍,日常用的器物,怎么能都废弃不用呢?既然是不读不用,就要避免散失亡佚,应收藏保存好,从而留给后人。
思鲁等人的第四个舅妈,是吴郡人张建的女儿,她有一个五妹,三岁时便失去了母亲。当时灵座上的屏风和她母亲生前使用的东西,因屋漏被淋湿,于是便拿出去晒干,五妹看到后,便趴在灵座上大哭不止。家人奇怪她为什么一直不起来,上前抱起,发现草席已被泪水浇湿,五妹精神受到刺激,不能饮食。找来医生诊治,医生号脉后说:“她的肠子已经断了。”不久出现吐血,几天后就死了。大家都很同情她,外人也悲叹不已。
《礼记》中说:“父母忌日不能饮酒作乐。”正是因为感怀父母养育之恩,自叹悲苦无依,所以才不接待普通宾客,不处理一般事务。不过若能做到自悲自哀,又何必非要把自己隐藏起来呢?世人有的端坐深宅密室之中,说笑如常,祭品甘美,斋食丰厚;遇到急事,即使至亲和好朋友,也不相见;难道他就不懂得礼法的意义吗?
魏国时期王修的母亲在社日去世。第二年社日,王修思念母亲悲哀至极,邻里听到后,便取消了社日的活动。如今双亲去世,遇到伏日腊日春分秋分冬至夏至,以及忌月的最后三日等忌日之外的日子,更应该感怀追慕,和其他时辰不同,不要参加饮宴、欣赏音乐以及外出旅游。
袁采甚至专门作了一篇题为“人不可不孝”的家训,他指出父母对子女爱怜至深,抚育无所不至,爱念不可言尽;子女应报其爱念抚育之恩,应“终身承欢尽养,报尽孝道”。否则忘其养育之恩,不尽孝道,同飞走微物何异?至今不少作儿女的,忘却养育之恩,不尽孝道,不想赡养年老体衰的父母,不该对此家训深思吗?“人当婴孺之时,爱恋父母至切。父母于其子婴孺之时,爱念尤厚,抚育无所不至。盖由于气血初分,相去未远,而婴孺之声音笑貌,自能取爱于人,亦造物者设为自然之理,使之生生不穷,虽飞走微物亦然。方其子初脱胎卵之际,乳饮哺啄,必极其爱,有伤其子则护之,不顾其身。然人于既长之后,分稍严而情稍疏,父母方求尽其慈,子方求尽其孝;飞走之属稍长,则母子不相识认,此人之所以异于飞走也。然父母于其子幼之时,爱念抚育,有不可以言尽者,子虽终身承欢尽养,极尽孝道,终不能报其少小爱念抚育之恩,况孝道有不尽者。凡人之不能尽孝道者,请观人之抚育婴孺,其情爱如何,终当自悟。亦犹天地生育之道,所以及人者,至广至大,而人之回报天地何在?有对虚空焚香跪拜,或召羽流斋醮上帝,则以为能报天地,果足以报其万分之一乎,况又有怨咨乎天地者,皆不能反思之罪也。”
在中国历史上,流传着许多关于孝的可歌可泣的故事。
春秋时,陈留有位少年叫孙元觉,从小孝顺父母,聪睿机智,尊敬长辈。可是他父亲却极不孝顺,恨不得孙元觉的爷爷早点过世。
一天,父亲忽然把病弱的祖父装在筐里,要把他扔进深山。元觉跪着请求,父亲不理,推车进山。他将老人扔在地上,转身要走,元觉却拾起筐说:“我要带回家,到你老了,也要用它送你到这里。”
父亲大惊:“你怎么说出这种话?”元觉说:“父亲怎样教育儿子,儿子就怎样做。”父亲悔悟了,忙把老人接回家,从此十分孝敬他。
汉文帝时,齐国太仓令(管理粮食仓库的职官)淳于意清政廉明,为人称道。他生有五女,常以无儿为憾。文帝十三年,淳于意因有失职守被处重刑。淳于意在被押解长安前抱怨:只生女儿不生儿子,在遇到大事时实在没有什么好处!他的小女儿淳于缇萦,对其父遭遇不满。于是随父来到长安,给文帝上了一书:“我的父亲淳于意作为齐地太仓令,齐地人民都说他办事公允、廉洁。现在因为犯事而被处重刑,我以为人死不能复生,重刑之下即使饶幸活下来也不能再过平常生活,虽然想要改过自新但也没路可走。所以我愿意为父赎罪,身入官府,作为奴婢,使得父亲能有悔过自新的机会。”书达文帝之后,文帝为其精神所感动,下诏免去淳于意的刑罚,并下令免去全国肉体之刑。
晋代的李密幼年丧父,母亲何氏改嫁,是祖母刘氏将他抚养成人的。李密对祖母十分孝敬,祖母有病时,他都昼夜守护,亲尝汤药,并利用照顾祖母的空闲时间,刻苦读书。
李密曾在蜀汉做过小官,蜀亡后,因其才能出众被晋武帝任命为太子洗马。他上书晋武帝说:“我自幼是孤儿,是祖母刘氏将我抚养成人的。现在她年老多病,经常卧床不起,离不开我的照顾。可您却叫我做官,我实在是左右为难。好在本朝提倡以孝治天下,对老人十分优待,现在我的祖母已经96岁了,可以说是‘日薄西山,气息奄奄,人命危浅,朝不虑夕’。如果我去做官就无人为她送终。我今年才44岁,报效国家的时间还长,但孝敬祖母的时间却不多了。‘乌鸟私情,愿乞终养。’”晋武帝看了他的上书后,很受感动,答应了他的要求。这样,李密一直等到为祖母送终以后,才外出作官。
作为朝廷官员,常常会碰到忠孝不能两全的尴尬局面,针对这一情况,该如何处置呢?曾国藩是主张孝大于忠的,如他坚决反对墨绖从戎,即守孝期间不参与军事生活。如咸丰元年,当他在京城听说江忠源墨绖从戎时,他曾振振有词,力加阻止。江忠源字常孺,号岷樵,湖南新宁人,道光十七年举人。道光二十七年曾在家乡办团练,镇压瑶民起义。接着,历任浙江省秀水、丽水知县。大学士赛尚阿至广西围歼太平军之前,在左景桥上书言事,其中有一条提及江忠源善带兵,疏调他至军前效力。曾国藩闻此事,“欲行阻止,而赛公已牙成行矣”。此时江忠源正在家守制,得谕旨,即与其弟江忠浚募乡勇五百人,奔赴在广西的副都统乌兰泰帐下。曾国藩立即写信给正在粤中为大军筹粮饷的友人严正基说:“岷樵读礼山中,谊为乡里御寇,然墨绖从戎,则非所宜。弟比有书,告其不必远出。君子爱人以德,似应如此。阁下以为然焉否也?”他以“爱人以德”的姿态,动员友人来劝阻江忠源。他还直接给江忠源写信说:“粤西盗贼方炽,足下所居,逼迫烽火,团练防守,未可以已。或有企慕谋勇,招之从军,则苫块之余,不宜轻往。期关大节,计之宜豫。”不久,再次写信给江忠源说:“吾子在忧戚之中,宜托疾以辞,庶上不违君命,下不废丧礼。”又说:“顷闻吾弟被命即行,虽军旅墨衰,自古所有。然国朝惟以施之武弁,而语文员则皆听其尽制,无夺情之召。”他还为江忠源出谋画策说:“所可幸者,闻尚在乌公幕府,未尝署一官,领一职,犹为无害于义。将来功成之后,凡有保奏议叙,一概辞去,且预将此意禀明乌公转达赛公,再三恳告;如不保叙,则仍效力行间,终始其事;如不允从,则托疾归去。”“若略得奖叙,则似为利而出,大节一亏,终身不得为完人矣。”在曾国藩看来,最好不要墨绖从戎,去了也只效力不当官,只有这样,才叫忠孝两全,即“从戎以全忠,辞荣以全孝”。他再次警告说:“君子大节,当为世所取法,未可苟焉也。”
到咸丰二年十月,曾国藩在家守制,犹写信给友人刘蓉说:“岷樵去年墨绖从戎,国藩曾以书责之,谓其大节已亏。”
但是,曾国藩自己不久即碰上尴尬局面,一是母死,朝廷又命他出来办团练;二是在办团练期间父死。面对这种忠孝无法两全的局面,他在这个问题上采取了一个特殊的姿态:出来为朝廷做事,但不受官职。但是曾国藩的本意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咸丰四年八月十九日,湘军会师之后,曾国藩向咸丰帝上了一个恭谢天恩折,说自己丁忧在籍,墨绖从戎,“常负疚于神明”,不敢仰邀议叙,仍荷温纶宠锡,惭悚交增。“嗣后湖南一军或者克复城池,再立功绩,无论何项褒荣,何项议叙,微臣概不接受。”
在曾国藩上谢恩折后仅四天,即八月二十三日(10月14日)湘军登上了武昌城头,太平军守城将领黄再兴、石凤魁于先天夜里已带领精壮仓惶逃往武昌下游的田家镇去了。此时,杨霈的军队尚在汉阳以北,但他抢先向朝廷报捷。咸丰帝看了他的奏报,批道:“曾国藩等攻剿武汉情形尚未奏到。塔齐布陆路官兵,此时谅已与曾国藩水陆合为一军,着俟杨霈抵省后,商榷挑选精兵,水陆进剿。朕日盼捷音之至也。”咸丰帝当时情况不明,指令也模糊不清。待湘军攻占武昌十二天后,即九月初五日(10月26日)咸丰帝才看到曾国藩的《官军水陆大捷,武昌、汉阳两城同日克复折》,他兴奋之极,批道:“览奏欣慰。”并立即嘉奖攻克武昌、汉阳有功人员,其中“曾国藩着赏给二品顶戴,署理湖北巡抚,并加恩赏戴花翎。”在这以前,朝廷任命团练大员为巡抚,已有先例,这就是诏授楚勇头目江忠源为安徽巡抚。九月十二日(11月2日)咸丰帝又批道:“览奏感慰实深。获此大胜,殊非意料所及。朕将兢业自持,叩天速赦民劫也。”
但是,在九月初五日(10月26日)同一天的廷寄中,咸丰帝却埋下了一个伏笔:“曾国藩虽系署任巡抚,而剿贼之事重于地方。”聪明绝顶的曾国藩接到署湖北巡抚的任命后,立即于九月十三日(10月3日)上折,缕述了一通署湖北巡抚“于公事毫无所益”、“于私心万难自安”的道理,说自己将率后帮水师即日启行,转瞬出鄂入皖,“鄂垣善后事宜,既不能一为兼顾”,因此恳请另“简派贤员接任湖北巡抚,以重疆寄”。他在同一天给诸弟的信中说:“兄意母丧未除,断不敢受官职。若一经受职,则二年来之苦心孤诣,似全为博取高官美职,何以对吾母地下?何以对宗族乡党?方寸之地,何以自安?”又说:“兄以在籍之官,募勇造船,成此一番事业。其名震一时,自不待言。人之好名,谁不如我?我有美名,则人必有受不美之名与虽美而远不能及之名者。相形之际,盖难为情。”他一点也不掩盖自己的“好名”,也津津乐道自己的“名震一时”,然而他却想到,一旦成名,将得罪于名教,受讥于乡党,见嫉于友僚,因而深痛“功名之地,自古难居”,忠孝两全,真是难啊。
第二节仁和——和气蒸蒸而家必兴
原文
夫家和则福自生。若一家之中,兄有言弟无不从,弟有请兄无不应,和气蒸蒸而家不兴者,未之有也;反是而不败者,亦未之有也!
——引自《曾文正公全集》
解读
家庭和睦自然就会带来福气。如果一家之中,对兄说的话做弟弟的无不听从,对弟弟的请求兄无不答应,如此和气蒸腾而家庭仍不兴旺的,还没有见过;与此相反而家庭不衰败的,也还没有过。
“评析”
曾国藩强调家庭和睦的重要,是有其极深刻的原因的,而其中最重要的则是为了镇压太平天国,他们兄弟四个都从了军,而且九弟曾国荃还为破天京立了头功,试想,在一个不和睦的家庭里,能出现这样的状况吗?
关于家庭和睦的重要,《颜氏家训》中用具体的事例作了回答:
梁元帝时,有一位中书舍人,治家失当,过于严厉刻薄,他的妻妾们不堪忍受,便一起收买了一名刺客,趁他酒醉时将其杀死。
世上有些著名人士,治家一味地宽厚仁慈,以至在家庭饮食,馈赠客人,裁减奴仆,施舍帮助他人与否等方面,都由妻子独断把持,甚至做出怠慢宾客,损害乡里之事:这也是家中一大隐患。
齐朝吏部侍郎房文烈,从不对人发怒。有一次连续下了几天雨,家中断粮,他派一侍婢去买米,不料那侍婢却乘机跑了,三四天之后才被抓回来。就这样,房文烈还慢慢地问她:“全家都没有吃的,你到哪里去了?”竟然没有加以惩罚。他还曾经把房子借给人住,结果奴婢们把房子拆了当柴烧,都快拆完了,他听说后只是皱皱眉头,最终连一句话都没有说。
裴子野对远房亲戚以及过去自己的部下,凡是陷于饥寒无以为生者,都收养下来;他的家境本来就很清贫,再加上又遇到水旱,所以每顿饭只能用两石米熬成稀粥,仅仅保证每个人都能吃到一点,他自己也和大家一样,并不感到厌烦。邺下有一位领军,家中积存的东西已经很多,有奴仆八百人,他还发誓要增加到一千;他规定每人一天的生活费用,不能超过十五钱,这样一来,如果遇到有客人来,就更没法应付了,后来他犯了事被处死,没收他的家产,发现有麻鞋一屋,旧衣服几仓库,至于其他财宝,就更数不清了。南阳有个人,很会经营,家中富裕,但其性格却是特别地节俭吝啬。有一次冬至过后,女婿前去拜见他,他只摆出一小碗酒,几小块獐肉。女婿恨他太吝啬,便一下子将酒菜吃光,他大吃一惊,考虑再三,又让增加一点,这样反复几次。事后他责备女儿说:“你女婿好酒贪杯,因此你们才如此贫困。”等到这人死后,他的几个儿子争夺家产,以至造成哥哥杀死弟弟的惨剧。
有一个倡导家庭和睦的最著名的例子,就是单箭易折、众箭难折。424年11月,吐谷浑威王阿柴临终前把自己的20个儿子叫到床前,让他们每人拿出一支箭来。阿柴从20支箭中拿出一支来,让弟弟慕利延把箭折断。慕利延很轻易地就把箭折断了。阿柴又把其余十九支箭让他一齐折断,慕利延费了很大力气也没有把箭折断。阿柴对儿子们说:“你们都看到了吧,一支箭很容易折断,很多支箭则不易折断。这说明你们只有团结起来,力量才会强大,所以你们应同心协力,保国安家。”说罢气绝身亡。
要获得家庭和睦,首先是家庭成员必须宽宏大量。
曾国藩做人有一条原则:兄弟之间应该互谦互让,互帮互助,彼此发展,共同进步。
他认为:作为人子,如果使父母觉得自己好,其他的兄弟都比不上自己,这便是不孝;如果使亲戚称赞自己好些,其他的兄弟都不如自己,这便是不悌。
曾国藩就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他是一个光明磊落之人,总是能将自己的想法与兄弟和盘托出,以求得兄弟的彼此理解、信任与支持。在兄弟五人中,国华对哥哥多有误解,所以曾国藩总是能对他敞开心扉,也不回避这种误解。他之所以多次将自己的终身想法告知各位兄弟,是因为他觉得兄弟之间除了肝胆相照,就没有更好的法子了。
在兄弟之间,没有一点感情是不可能的,但不爱之以姑息却是很难的,或者爱之深切,或者怕产生隔阂,或者怕得罪兄弟,总是不愿开展批评,以为凡事忍让着就可以万事大吉了。殊不知这就是分歧的开始。曾国藩决不这么做,他会在适当的时候说一声:“不!”
这就是曾国藩的爱之以德,家和万事兴的居家之道。
第三节严——治家贵严,不严之流弊
不可胜言
原文
治家贵严,严父常多教子,不严则子弟之习气日就佚惰,而流弊不可胜言矣。故易曰“如吉!”欲严而有威,必本于庄敬,不苟言,不苟笑,故曰“威如之吉”,反身之谓也。
——引自《曾文正公全集》
解读
治家严为贵,严父对子女的教育就多,不严那么子女就会一天比一天骄佚懒惰,其流弊数不胜数。所以易说:“威如吉”。想要既严又威,一定要以庄敬为根本,不苟言笑,所以说“威如之吉”,这是反身而诚的意思。
原文
吾祖星冈公最讲求治家之法,第一起早,第二打扫洁净,第三诚修祭祀,第四善待亲族邻里。凡亲族邻里来家,无不恭敬款接,有急必周济之,有讼必排解之,有喜必庆贺之,有疾必问,有丧必吊。此四事外,于读书、种菜等事尤为刻刻留心,故余近写家信,常常提及书、蔬、鱼、猪四端者,盖祖父相传之家法也。
解读
过去,我的祖父星冈公最讲求治家之法,第一要早起床,第二要把内外打扫干净,第三要诚心诚意地做好各种祭祀活动,第四要好好地招待亲族邻里。凡是亲戚邻居来到咱家的,祖父无不恭恭敬敬地接待;有急事的,必定要设法周济他们;发生了争讼之事,必定要努力为他们排解,尽量说服;有喜事的,必定要祝贺他们;有疾病的,必定要慰问他们;有丧葬之事,必定要前去吊唁。除了这四件事之外,他对读书、种菜等尤其时刻留心,所以,我写家信的时候,常常提到读书、种菜、养鱼、养猪等四件事,这实际上是祖传的家法。
“评析”
“治家贵严”,这是曾国藩的切身体会和一生奉行的准则,这从他一生对子女兄弟的教育中可以明显反映出来,而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治家贵严早已成了一条不容怀疑的准则。在《颜氏家训》中,对严格家教有十分详细的论述:
智商较高的人,不教育也能成才,智力低下的人,即使教育也没有什么用处,而对于天资平平的人来说,不教育他就难以掌握知识。所以,古代圣明的君王就创造了所谓胎教之法:女人怀孕三个月,便令其出宫到别处居住;孕妇不看邪恶之事,不听狂乱的声音;即使欣赏音乐和日常饮食,也都要受到礼法的约束。另外,还要把怀孕期间的有关情况刻在玉版上,保存在书柜中,以资将来参考。孩子生下来,会哭会笑了,就由专门负责教育的师保,用仁孝礼义来训导教育。对一般家庭的孩子来说,即使做不到这些,也要在他婴儿时期,也就是开始懂得观察父母脸色,知道父母喜怒的时候,就进行教育,做到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不让干什么就不干什么。这样一来,等到几岁以后,便可以受一些皮肉之苦。作为父母,既有威严又有慈爱,那么子女便有所畏惧,言行谨慎,而且将来孝敬恭顺。看到世上有一些人对子女不加教育,只是一味溺爱,我常常不以为然。对子女的饮食和言行,如果放纵迁就,任其胡为,应该警告反而加以鼓励,应该训斥反而和颜悦色,如此,他懂事后,便以为其所作所为都是理所应当的。长此下去,一旦他形成了骄纵轻慢的恶习,再去制止约束,就是打死他,也不能使其畏惧,结果你的愤怒越来越大,他的怨恨也随之而增长。他长大以后,必然是个品德败坏的人。所以孔子说“少年时培养的品德宛如天生一般,从小养就的习惯恰似自然形成”,是有道理的。俗话也说:“教育妇人从娶进家门时开始,教育子女自孩提时进行。”这话对极了。
那些不能够很好地教育子女的家长,也并非存心要把子女推向罪恶的深渊,只是难于对他们严加责骂。即使当面训斥一番,也不忍心让其遭受皮肉之苦。就以治病来比喻,哪里有不用汤药和针灸治疗便能痊愈的情况呢?还应该想想那些经常监督教训子女的家长,难道他们就愿意那么苛刻地对待甚至近乎虐待自己的亲生骨肉吗?确实是不得已才这样做的。
大司马王僧辩的母亲魏夫人,性格一向耿直刚正。王僧辩驻扎在湓城的时候,是一位拥兵三千的将军,年龄也已四十有余。但魏夫人对他只要有一点不满意,也还要鞭打惩罚。也正因此他后来才能创建那么大功业。梁元帝时有一位学士,聪明而有才华,深受父亲宠爱,但没有受到严格的家庭教育:只要他有一句话讲得很精彩,他父亲便到处宣扬,甚至终年称赞不已;但如果做了一件错事,他父亲便极力加以掩盖,只是希望他自己以后改正。后来到他结了婚做了官,暴躁骄慢的性格更加日甚一日,结果竟然因为言语不够慎重,冒犯了大将周逖,被他抽出肠子,杀了祭鼓。
清代著名学者纪昀在与妻子谈论时,也谈到怎样教育子女,他提醒妻子教子莫失之教义,切不可无原则地溺爱,要“以其道而爱之”。叮咛妻子要用“四戒”、“四宜”的原则去教诲三个儿子,指出“后辈之成功立业,尽在其中焉”:
“父母同负教育子女责任,今我寄旅京华,义方之教,责在尔躬。而妇女心性,偏爱者多,殊不知爱之不以其道,反足以害之焉。其道维何,约言之有四戒四宜:一戒晏起;二戒懒惰;三戒奢华;四戒骄傲。既守四戒,又须规以四宜:一宜勤读;二宜敬师;三宜爱众;四宜慎食。以上八则,为教子之金科玉律,尔宜铭诸肺腑,时时以之教诲三子,虽仅十六字,浑括无穷,尔宜细细领会,后辈之成功立业,尽在其中焉,书不一一,容后续告。”
历史上许多著名人物之所以能够成名,往往得益于严格而健康的家教。
孟子名珂,是继孔子之后的儒家代表人物,是战国时期著名的思想家和文学家。先世是鲁国公族,他受业于子思的门人。他将孔子的“仁”发展成为“仁政”,宣传“仁者无敌”的思想。被后人称为“亚圣”。
少年时期的孟子贪玩不好学习,他经常跑到一个离家不远的墓地玩耍,学着挖坑埋死人,有时连饭都忘记吃。对此,孟母心里非常焦急,苦苦思索如何为孟子挑一个良好的学习环境,免得他四处乱跑。想来想去,她决定把家搬到街市附近去住。但是没想到,繁华的街市和来往这里的商人,也很分散孟子的注意力;出于好奇,孟子甚至常跟随商人学着在街上叫卖,把读书学习的事完全抛在脑后。
不久,孟母得知了这种情况,并从中得到启发:原来小孩子都有一个特性,接近什么就学什么。她觉得此地也不是教育儿子的好环境,于是又产生了第二次搬家的想法。过了一段时间,孟母把家迁到了一所学堂旁边。此后孟子果然体会出母亲二次搬家的良苦用心,开始进学堂用心读书。
孟母不仅懂得客观环境对培养学习兴趣和钻研精神的重要,也懂得只有经过千锤百炼、不断努力和反复教育才能造就刻苦好学、坚持不懈的精神。因此,孟母除了注意选择良好的客观环境,进行必要的督促外,还注意启发孟子主观上的自觉性,使他明白要努力学习的道理。
孟子上了学堂,虽然比从前用功,但仍然经常贪玩好耍,并不十分努力专心对待学业,孟母仍很担忧。一天,孟母正在堂前织布,又见孟子早早就从学堂跑回家,就马上放下手中的活,问孟子是何原因。孟子是因不愿读书,背着老师逃学的,但看见母亲严肃的样子,就撒谎说:“我是和平时一样放学回来的呀!”孟母听了很痛心。她沉思片刻,拿起剪刀把织布机上的纱线统统一剪两断,而且不再说什么,只坐在一边流泪。孟子见状,心里非常紧张、害怕,小心地走上前,问母亲是什么原因使她这样难过。这时,孟母语重心长地对他说:“要你好好读书,增长知识,使你成才,像你现在这样经常中途废学,不求上进,这不就等于用剪刀剪断纱线,使我织不成布一样吗?”孟子听了母亲的教诲,感动得痛哭流涕,暗下决心要努力学习。
从此,孟子懂得了学习必须持之以恒的道理,并且经过他长期坚持不懈的努力,终于在学业上取得了突出的成就,被称为“亚圣”。
曾国藩曾仔细考察过,天下的官宦之家,大都只享用一代就败落了。这些家庭的子孙开始骄奢淫佚,继而四处流浪,最后饿死于沟壑之中,有幸延续两代的真是少见。
然而,勤俭的商贾之家可以延续三、四代;谨朴的耕读之家可以延续五、六代;孝友之家则可以延续十代八代。曾国藩说他依靠祖宗的积善行德,年纪轻轻就一帆风顺做了高官;曾国藩深怕由一个人享用致使家道中落,因此极力劝教各位弟弟和子女们:愿咱家成为耕读孝悌之家,而不愿成为官宦之家。
曾国藩认为,家运兴衰,一半在天,一半在人。在天,则无法挽回;在人,当尽心竭力。
福祸由天作主,善恶由人作主。由天作主的,我们无可奈何,只得听之任之;由人作主的,我们能尽一份力就尽一份力,能得一份就算一份,能支撑一天就算一天。若想保持家运兴盛,就不能不分清哪是天意,哪是人为。
曾国藩还说:“家败,离不得个‘奢’字。”历史的经验值得注意。曾国藩说:“观《汉书·霍光传》,而知大家所以速败之故;观金日石单、张安世二传,解示后辈可也。”霍光为前汉大将军,总揽朝政二十年,炙手可热,他的儿孙及女婿无不高官厚禄,起阴宅,缮阳宅,晏游无度,骄横无礼,最后被族灭,连坐诛灭者数千家。当初霍家奢侈之时,茂陵有个姓徐的书生预言道:“霍氏必亡。夫奢则不逊,不逊必侮上。侮上者,逆道也。在人之右,众必害之。霍氏秉权日久,害之者多矣。天下害之,而又行以逆道,不亡何待!”徐生的话,不幸而言中。而与霍光同时代的金日石单则相反。例如,他见长子与宫人淫乱,亲手杀之;皇帝赐给他宫女,他“不敢近,其笃慎如此”。班固盛赞他说:金日石单“以笃敬寤主,忠信自著,勤功上将,传国后嗣,世名忠孝,七世内待,何其盛也”!曾国藩要求弟弟澄侯把霍光、金日石单的这些正反事例“解示后辈”,意在要后辈戒奢戒骄,“庶几长保盛美”。
所以,曾国藩在家训中,时时强调一个“俭”字。“居身务期从事朴。”俭而不奢,家道恒兴;俭而不奢,居官清廉。这是中国的古训,也是曾国藩谆谆告诫子弟的重要方面之一。他赠澄侯弟一联云:
俭以养廉;
直而能忍。
为了做到俭而不奢,曾国藩对子弟作了许多具体规定,要求严格执行,例如:
弟每用一钱,均须三思。至嘱。
居家之道,不可有馀财,多财则终为患害。
后辈子侄,总宜教之以礼。出门宜常走路,不可动用舆马,长其骄惰之气。一次姑息,二次、三次姑息,以后骄惯则难改,不可不慎。
四轿指四人抬的轿子一事,家中坐者太多,闻纪泽亦坐四轿,此断不可……即弟亦只可偶一坐之,常坐则不可。篾结轿而远行,四抬则不可。呢轿而四抬则不可入县城、衡城,省城则尤不可。
可珍之物固应爱惜,即寻常器件亦当汇集品分,有条有理。竹头木屑,皆为有用,则随处皆取携不穷也。
“俭”字工夫,第一莫着华丽衣服,第二莫多用仆婢雇工。《朱子格言》云:“童仆勿用俊美,妻妾切忌艳妆。”
衣服不宜多制,尤不宜大镶大缘,过于绚烂。
第四节五种遗规——我辈踵而行之,极易为力
原文
五种遗规,四弟须日日循之,句句学之。我所望于四弟者,惟此而已。家中蒙祖父厚德余荫,我得忝列卿贰,若使兄弟妯娌不和睦,后辈子女无法则,则骄奢淫佚,立见消败,虽贵为宰相,何足取哉?我家祖父父亲叔父三位大人,规矩极严,榜样极好,我辈踵而行之,极易为力。别家无好榜样者,亦须自立门户,自立规条,况我家祖父现样,岂可不遵行之,而忍令堕落之乎,现在我不在家,一切望四弟作主。兄弟不和,四弟之罪也!妯娌不睦,四弟之罪也!后辈骄恣不法,四弟之罪也!我有三事奉劝四弟,一曰“勤”,二曰“早起”,三曰“看五种遗规”。四弟信此三语,便是爱兄、敬兄;若不信此三语,便是弁髦老兄。我家将来气象之兴衰,全系乎四弟一人之身。六弟近来气性极和平,今年以来,未曾动气,自是我家近气象。惟兄弟俱懒,我以有事而懒,六弟无事而亦懒,是我不甚满意处。若二人俱劝,则气象更兴旺矣。
——引自《曾文正公全集》
解读
五种遗规,四弟一定要天天遵循,句句学习。我期望四弟的,也就是这些。家里承蒙祖父的厚德和余荫,使我官居高位,假如兄弟妯娌不和睦,子孙后代没有规矩,那么人人骄奢淫佚,很快就会衰败,即使贵为宰相,又有什么用呢?我家里的祖父、父亲、叔父三位大人,规矩都极严,是极好的榜样,我们跟着他们而学,是很容易的事。别的家庭没有好的榜样,尚且要自立门户,自订条规,何况我家有祖父这样现成的榜样,怎么能不遵而行之,而竟忍心加以抛弃呢?现在我不在家,一切都希望四弟作主。兄弟之间不和睦,这是四弟的过错。子孙辈骄横恣肆,不守规矩,是四弟的过错。我有三件事奉劝四弟,一叫勤,二叫早起,三叫看五种遗规。四弟相信这三句话,便是爱我、敬我;如果不相信这三句话,就是看不起我。将来我家的兴衰与否,全部取决于四弟一人。近来六弟的气性极为平和,今年以来,未曾动过气,这是我家近来的好气象。只是兄弟们都很懒惰,我是因为有别的事而懒,六弟则是没有别的事也懒,这是我不很满意的地方。如果两个人都能改正,那么气象就会更加兴旺了。
“评析”
“绝大学问,即在家庭日用之间。”此种见识,诚非普通人所能及。曾国藩有见于此,不但躬行实践,而且要传给他的后代人。
普天之下的父母,都希望自己的子女成龙变凤。可是人世间父母的爱,并不能使自己的子女如同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一样,但教子成功的例子也是举不胜举的。曾国藩就是一例。
从道光十八年(1828年)曾国藩被点翰林以后,他鲜有回家的机会。教育子女全赖他在家书中殷殷教诲。从咸丰二年(1852年)到同治十年(1871年)的二十年中,他写给两个儿子近二百封信,包括其教子如何读书、作文、做人。在家书中曾国藩不厌其烦地教育儿子,只求读书明理,不求做官发财。
如果说在此以前曾国藩还只不过是一个二品侍郎、团练大臣,并无实权,算不上是名贵,可在咸丰十年(1860年)以后,他身为总督,权绾四省,俨然是清王朝封疆大吏,而教子则更为严格:
凡世家子弟,衣食起居无一不与寒士相同,庶可以成大器;若沾染富贵气习,则难望有成。吾忝为将相,而所有衣服不值五百金。愿尔等常守此俭朴之风,亦惜福之道也。其照例应用之钱,不宜过啬。
尔在外以谦谨二字为主。世家子弟、门第过盛,万目所属。临行前,教以三戒之首末二条及力去傲情二弊,当已牢记之矣。场前不可与州县来往,不可送条子。进身之始,务知自重。
在家书中,曾国藩教育子女不许有“特权”思想。他十分清楚,沉湎于权贵之中的子女,往往骄纵,且甘居下游。因此,曾国藩身体力行,戒奢、戒侈。他曾说:
世家子弟,最易犯一奢字、傲字。不必锦衣玉食而后谓奢也,但任皮袍呢褂俯拾即是,舆马仆从习惯为常,此即日趋于奢矣。见乡人则嗤其朴陋,见雇工则颐指气使,此即日习于傲矣。称:“世禄之家,鲜克由礼”。《传》称:“骄奢淫佚,宠禄过也”。京师子弟之坏,未有不由于骄奢二字者。
曾国藩对于古训“身教重于言教”的理解十分深刻。他虽十分重视读书、做人的教育,可他却避免了高高在上、夸夸其谈的督责。他从自己学习的亲身体会出发,以商量的口吻,研究的态度,中肯地指出儿子在学习中的进步与不足,因此收效十分显著。
曾国藩讲求的家范,是国人传统中的一个典型。他曾告诫家人:家范有着极其重要的作用,与治国相关联。家范是治国的基石。
无论哪个时代,哪个阶级,无论出自于何种理由,人们都不能不承认曾国藩的学问和能力。他集严父、慈父于一身,时时注意教子的方式方法,“爱之以其道”。其教子成功的经验,时至今日也颇具借鉴意义。
第五节八字诀——治家之道,一切以星冈公为法
原文
余与沅弟论治家之道,一切以星冈公为法,大约有八字诀,共四字,即上年所称“书蔬鱼猪”也;又四字则曰“早扫考宝”。早者,起早也;扫者,扫屋也;考者,祖先祭祀,敬奉显考、王考、曾祖考,言考而妣可该也;宝者,亲族乡里,时进周旋,贺喜丧,问疾济急。星冈公尝曰:“人待人,无价之宝也。”星冈公生平于此数端,最为认真,故余戏为八字诀曰“书蔬鱼猪,早扫考宝”也。此言虽涉谐谑,而拟即写屏上,以祝贤弟夫妇寿辰,使后世子孙知吾兄弟家教,亦知吾兄弟风趣也。弟以为然否?
——引自《曾文正公全集》
解读
我与沅弟讨论治家之道,一切都以星冈公所定的办法为准,大约有八字诀。共有四个字,即上年所说的书、蔬、鱼、猪;另有四个字称早、扫、考、宝。早就是早起,扫就是扫屋,考就是祭祀祖先,敬奉显考、王考、曾祖考,说考也就包括妣;宝,就是亲族和乡里之人,经常互相来往,贺喜吊丧,询问疾病,同济急难。星冈公曾经说:“人待人是无价之宝。”星冈公生前对于这些事都极为认真,所以我把它总结为“书蔬鱼猪,早扫考宝”。这句话虽然近于谐谑,但我想把它写在屏上,以祝贺你们夫妇的寿辰,使后世的子孙知道我们兄弟的家教,也知道我们兄弟的风趣。你认为对吗?
原文
“早扫考宝,书蔬鱼猪”八字,是吾家历代规模。吾自嘉庆末年至道光十九年见王考星冈公日日有常,不改此度。不信医药、地仙、和尚、师巫、祷祝等事,亦弟所一一亲见者。吾辈守得一分,则家道多保得几年。望弟督率纪泽及诸侄切实行之。
——引自《曾文正公全集》
解读
早扫考宝、书蔬鱼猪八个字,是我们家历代的家训。我从嘉庆末年到道光十九年见到星冈公天天守常,不改这种规矩。他不信医药、地仙、和尚、师巫、祷祝等事情,也是你亲自一一见到的。我们对这些规矩守住一分,家道就可以多保住几年。希望你领着纪泽和各位侄子切实遵行它。
原文
昔吾祖星冈公,最讲治家之法:第一起早,第二打扫洁净,第三诚修祭祀,第四善待亲族邻里。凡亲族邻里来家,无不恭敬款接,有急必周济之,有讼必排解之,有喜必庆贺之,有疾必问,有丧必吊。此四事之外,于读书种菜等事,尤为刻刻留心。故余近写家信,常常提及“书蔬鱼猪”四端者,盖祖父相传之定法也。尔现读书无暇,此八事纵不能一一亲自经理,而不可不识得此意。请朱运四先生细心经理,八者缺一不可。
其诚修祭祀一端,则必须尔母随时留心,凡器皿第一等好者,留作祭祀之用;饮食第一等好者,蛮备祭祀之需。凡人家不讲究祭祀,纵然兴旺,亦不久长。至要!至要!
——引自《曾文正公全集》
解读
过去我的祖父星冈公,最讲究治家的规矩:第一要早起,第二要把房子打扫干净,第三要虔诚祭祀,第四对亲族邻居要善待,凡是亲戚邻居来我家,都是恭敬接待,有急难一定会周济,有争讼一定帮助排解,有喜事必表示庆贺,有疾病一定去慰问,有丧事必去吊唁。除了这四件事之外,对于读书种菜等事情,尤其时刻留意。所以我近来写家信,常常提到“书蔬鱼猪”这四者,因为这是祖父传下来的规矩。你现在一心读书,没有空暇,这八件事即使自己不能一一亲自料理,但对此都要存心。请朱运四先生对此细心料理,这八件事缺一不可。
至于虔诚祭祖这件事,一定要你母亲随时留意,凡是最好的器皿,要留作祭祀用;凡是最好的饮食,要留作祭祀用。普通人家不讲究祭祀,这样的家庭即使兴旺,也无法长久,所以非常重要。
“评析”
提到家训,曾国藩言必称星冈公,星冈公是曾国藩的祖父,原名兴,字玉屏,中年改名星冈。他继承祖业,占有一百多亩水田和多处山林、屋宇。家中“自道光元年即处顺境,历三十余年均报平安”。正因为如此,他青年时放荡游冶,酒食征逐。直到父亲死后,已过而立之年的曾星冈,挑起了一家重担,才收心治产业。他曾有一段很坦率的自述:“吾少耽游惰,往还湘潭市肆,与裘马少年相逐,或日高酣寝。长老有讥以浮薄,将覆其家者。余闻而立起自责,货马徒行。自是终身未明而起。余年三十五,始讲求农事。居枕高嵋山下,垄峻如梯,田小如瓦。吾凿石决壤,开十数畛而通为一,然后耕夫易于从事。吾昕宵行水,听虫鸟鸣声以知节候,观露上禾颠以为乐。种蔬半畦,晨而耘,吾任之;夕而粪,庸保任之。入而饲豕,出而养鱼,彼此杂职之。”他是一个既管有山林田产,又雇有佣工,自己只参加辅助劳动的财主。他的儿子曾竹亭则以读书、教书终其身。这样的家庭当然已算不了“农家”,他们的子孙当然也就算不了“农家子弟”了。
曾星冈还常常插手地方事务,武断乡曲,“声如洪钟,见者惮慑”。他自述道:“邻里讼争,吾尝居间以解两家之纷,其尤无状者,历辞诘责,势若霆摧,而理如的破,悍夫往往神沮,或具樽酒通殷勤,一笑散去。”从这篇明显地带有美化痕迹的《大界墓表》看,从曾星冈的儿子曾竹亭后来担任湘乡全县团练总头目,“僻在穷乡,志在军国”的情况看,曾星冈、曾竹亭两代都是地方上的绅士。
曾国藩就是出生在这样的家庭中,受祖父曾星冈、父亲曾竹亭的影响很深。
曾星冈性格暴烈,言行专横,即使对于妻子王氏也是如此。王氏“虔事夫子,卑诎已甚,时逢愠怒,则辣息减食,甘受折辱,以回眷睐”。曾星冈“对子孙诸侄,则严肃异常,遇佳时令节,尤为凛不可犯”。他“气象尊严,凛然难犯”,对儿子曾竹亭尤其严峻,“往往稠人广坐,壮声呵斥;或有所不快于他人,亦痛绳长子,竟日,诘数愆尤。间作激宕之辞,以为岂少我耶?举家耸惧。”儿子竹亭则“起敬起孝,屏气扶墙,躇徐进,愉色如初”。曾星冈是这个封建家庭中威严的最高统治者。
然而,他对子孙们的严格与严厉,在另一方面却有助于子孙的成长。道光十九年(1839)十一月初一日,曾国藩动身进京散馆,在这之前的十月二十日早晨,他站在阶前向祖父说:“此次进京,求公教训。”曾星冈说:“尔的官是做不尽的,尔的才是好的,但不可傲。满招损,谦受益,尔若不傲,更好全了。”祖父的言传身教,对曾国藩极有影响,他写道:“遗训不远,至今尚如耳提面命。”他有意重提此事,用以与诸弟共勉。在另一处,曾国藩写道:“余尝细观星冈公仪表绝人,全在一‘重’字。余行路容止亦颇重厚,盖取法于星冈公。”甚至对于祖父的那种粗暴、凛不可犯,曾国藩也理解为:“盖亦具有一种收啬之气,不使家中欢乐过节,流于放肆也。”曾国藩还写道:“吾家祖父教人,亦以‘懦弱无刚’四字为大耻,故男儿自立,必须有倔强之气。”曾星冈的言行,对曾国藩的性格的形成,是起了很大的影响的。所以,曾国藩对于祖父终身敬服。他获得高官厚禄以后,仍然说:“国藩与国荃遂以微功列封疆而膺高爵,而高年及见吾祖者,咸谓吾兄弟威重智略,不逮府君远甚也。”他甚至为祖父深抱委屈,认为“王考府君群威仪言论,实有雄伟非常之慨,而终老山林,曾无奇遇重事,一发其意。”
第六节三不信——不信医药,不信僧巫
不信地仙
原文
吾祖父星冈公在时,不信医药,不信僧巫,不信地仙。卓识定志,碓乎不可摇夺,实为子孙者所当遵守!近年家中兄弟子侄于此三者,皆不免相反。余之不信僧巫,不信地仙,颇能谨遵祖训父训,而不能不信药。自八年秋起,常服鹿茸丸,是亦不能继志之一端也。以后当渐渐戒止。并函诫诸弟,戒信僧巫、地仙等事,以绍述家风。
——引自《曾文正公全集》
解读
我的祖父星冈公在世时,不信医药,不信僧人巫师,不信地仙。其远见卓识,坚决的意志,丝毫不加动摇,这确实是子孙所应当遵守的。近年来家中的兄弟子侄对于这三不信,都有相反的看法。我不信僧人巫师,不信地仙,较能遵守祖父和父亲的训诫,只是不能不信医药。从八年秋天起,我常常服鹿茸丸,这是我不能继承遗志的一个方面。以后应当慢慢戒除,并去函告诫各位弟弟,戒除信僧人巫师、地仙等方面的事,以绍述家风。
“评析”
从曾国藩关于“三不信”的论述来看,曾国藩有时确实迂的可以。不信医药在现在看来是愚味落后的表现,即使在曾国藩自己,因为身体不好,只能信医药,却又想努力把它戒掉,未免荒唐。至于僧人地仙之事,属个人信仰方面的事,也不一定非要绝之而后快。如《颜氏家训》中甚至竭力宣传佛教可信:
佛教中过去、现在与未来之事,是可信而且有应验的,因此,我家世代都要一心向佛,对其不要轻佻怠慢。佛教的精妙之处,已完全体现在佛经中了,在此一两句话也说不清楚。但我担心你们尚未牢记在心,便再简略地重复一下,以作为对你们的劝告和教导。推究四尘五荫、剖析有形之物;六舟三驾,运载众生。各种戒行归空,各样法门入善。辩才智慧,难道只有七经、诸子百家广博吗?很明显是尧、舜、周公、孔子所不能比的。内、外两教,原是一体,逐渐积久而成为不同的教派,深浅也不相同。佛典初始的禁要,设有五种禁戒;儒家经典的仁、义、礼、智、信,都和它们相符合。仁是不杀的禁戒,义是不盗的禁戒,礼是不邪的禁戒,智是不酒的禁戒,信是不妄的禁戒。至于像田猎军旅、宴享刑罚,顺随民众的本性,不能仓促废除,据此制定出它的节限,使它不超过限度。归依周公、孔子而背离释宗,是多么迷误啊:
三世之事,信而有征,家世归心,勿轻慢也。其间妙旨,具诸经论,不复于此,少能赞述;但惧汝曹犹未牢固,略重劝诱尔。原夫四尘五荫,剖析形有;六舟三驾,运载群生;万行归空,千门入善,辩才智慧,岂徒《七经》、百氏之博哉?明非尧、舜、周、孔所及也。内外两教,本为一体,渐积为异,深浅不同。内典初门,设五种禁;外典仁义礼智信,皆与之符。仁者,不杀之禁也;义者,不盗之禁也;礼者,不邪之禁也;智者,不酒之禁也;信者,不妄之禁也。至如畋狩军旅,燕享刑罚,因民之性,不可卒除,就为之节,使不淫滥尔。归周、孔而背释宗,何其迷也!
第七节八本堂——吾教子弟,不离八本三致祥
原文
家中兄弟子侄,惟当记祖父之八个字,曰:“考、宝、早、扫、书、蔬、鱼、猪。”又谨记祖父之三不信,曰:“不信地仙,不信医药,不信僧巫。”余日记册中又有八本之说,曰:“读书以训诂为本,作诗文以声调为本,事亲以得欢心为本,养生以戒恼怒为本,立身以不妄语为本(即不扯谎也),居家以不晏起为本,作官以不要钱为本,行军以不扰民为本。”此八本者,皆余阅历而确有把握之论,弟亦当教诸子侄谨记之。无论世之治乱,家之贫富,但能守星冈公之八字与余之八本,总不失为上等人家。
——引自《曾文正公全集》
解读
家中的兄弟和后辈子侄,每个人都应当牢记祖父的八字家法,即:“考、宝、早、扫、书、蔬、鱼、猪。”还要谨记祖父的“三不信”,即:“不信地仙,不信医药,不信僧巫。”我的日记册中又有“八本”的说法,即:“读书以训诂为本,作诗文以声调为本,事奉双亲以能讨得其欢心为本,养生以戒恼怒为本,立身以不乱说(即不撒谎)为本,居家以不睡懒觉为本,作官以不贪钱为本,行军以不骚扰百姓为本。”这八本,都是我根据自己的切身经验得出的完全有把握的结论,你也应当教育各位子侄牢牢地记住。无论是在清平时代还是在荒乱时代,无论是贫穷家庭还是富贵家庭,只要能奉行星冈公的“八字”和我的“八本”,就不失为一个上等人家。
原文
吾教子弟,不离八本,三致祥。八者,曰:“读古书以训诂为本,作诗文以声调为本,养亲以得欢心为本,养生以少恼怒为本,立身以不妄语为本,治家以不晏起为本,居官以不要钱为本,行军以不扰民为本。”三者曰:“孝致祥,勤致祥,恕致祥。”吾父竹亭公之教人,则专重“孝”字;其少壮敬亲,暮年爱亲,出于至诚,故吾纂墓铭仅叙一事。吾祖星冈公之教人,则有八字、三不信。八者,曰:考、宝、早、扫、书、蔬、鱼、猪。三者曰僧巫,曰地仙,曰医药,皆不信也。
处兹乱世,银钱愈少,则愈可免祸;用度愈省,则愈可养福。尔兄弟奉母,除“劳”字“俭”字之外,别无安身之法。吾当军事极危,辄将此二字叮嘱一篇,此外亦别无遗训之语。尔可禀告诸叔及尔母无忘。
——引自《曾文正公全集》
解读
我教育子弟,不离开八本、三致祥。八,指的是:读古书以训诂为本,写诗作文以声调为本,抚养长辈以得他们的欢心为本,养生以减少恼怒为本,立身以不胡说为本,治家以不晚起为本,做官以不贪钱为本,行军以不扰民为本。三,指的是:孝导致祥瑞,勤带来吉祥,恕带来祥和。我的父亲竹亭公在教育别人时,专门注重一个“孝”字。他少壮时敬长辈,晚年时爱长辈,都是出于至诚,所以我编纂墓志铭时只叙过一件事。我的祖父星冈公在教人时,则有八字、三不信。八是“考、宝、早、扫、书、蔬、鱼、猪”,三是“僧巫、地仙、医药”,都不相信。
身处这个乱世中,银钱越少,越可以免去灾祸;花费越省,越可以养福。你们兄弟奉养母亲,除了劳、俭这两个字外,没有更好的安身办法,我每当遇到军事极危险时,常常把这两个字叮嘱一遍,除此之外没有别的遗训。你可以告诉你的各位叔叔和你母亲,请他们不要忘记。
原文
凡事皆有至浅至深之道,不可须臾离者,因欲名其堂曰八本堂。其目曰:读书以训诂为本,诗文以声调为本,事亲以得欢心为本,养生以少恼怒为本,立身以不妄语为本,居家以不晏起为本,居官以不要钱为本,行军以不扰民为本。古人格言仅多,要之每事有第一义,必不可不竭力为之者。得之如探骊得珠,失之如舍本根图枝叶。古人格言虽多,亦在乎吾人之慎择而已矣!
——引自《曾文正公全集》
解读
所有事情都有至深至浅的道理,片刻都不能离开,因此想命名所居之堂为八本堂,其条目为:读书以训诂为本,诗文以声调为本,事亲以得欢心为本,养生以少恼怒为本,立身以不妄语为本,居家以不晚起为本,做官以不要钱为本,行军以不扰民为本。古人的格言很多,关键是每件事都有其至关重要的意义,不能不竭力去做的。得到了它就好比探骊得珠,失去了它则好比舍弃根本而贪图枝叶。古人的格言虽然很多,也在于我们谨慎地加以选择。
“评析”
曾国藩与曾国荃同时封爵开府,门庭可谓极盛了,然而这并不是永远可以依赖的。己亥年正月,星冈公对竹亭公说:“宽一虽然做了翰林,但是我们家仍然要靠种田为主,不可依靠他吃饭。”这话说得最有道理。我们家应该守着这两句话,把它作为我们治家的命脉。希望弟弟在耕读上多下功夫,再辅之以“节、蔬、鱼、猪、早、扫、孝、宝”八字,任凭家中多么贵盛,都不可改变道光初年的规模。
曾国藩谆谆告诫家人:家道的长久,不是凭借一时的官爵,而是依靠长远的家规;不是领先一两个人的突然发迹,而是凭借众人的全力支持。我如果有福,将来罢官回家,一定与弟弟竭力维持。老亲旧眷,贫贱族党,不可怠慢。“待贫者,亦与富者一般。当盛时,预作衰时之想。”如果这样,我们家族自然会有深固的基础。
各位弟弟比我小好多岁,你们不知道,你们看到各亲戚家都很贫穷,而我们家的境况还不错,以为本来就是这样,知道他们当初和我们家一样兴盛。我完全看到了他们兴盛时期的景象,气象盛则即使挨饿也很高兴,气象衰则即使饱食也忧愁啊!
曾国藩说:“人败,离不得个‘逸’字”。又说:“天下百病,生于懒也”。“人不勤则万事俱废”。不懒不逸,就是勤,“勤者,逸之反也。”“勤所以儆惰也。”他深刻地指出:“千古之圣贤豪杰,即奸雄欲有立于世者,不外一勤字”。
曾国藩每日自晨至晚,不断工作,不稍歇息,主要公文,均自批自拟,很少假手他人。晚年右目失明,仍然阅公文,写作诗文和日记。他所写日记,直至临死之前一日才停止。
他自己工作,他的夫人、媳妇,住在总督署内,也要绩麻纺纱,做针线工作,直至起更后,始能休息。《水窗春呓》所记一个笑话,就是曾国藩家庭工作的自白:儿子新婚未久,睡在床上,辗转反侧,心甚焦急,乃大呼曰:“妈,你那不懂事的媳妇,吱吱呀呀,纺车不停,闹得我睡不着,请将她那部纺车打碎好了。”公公在隔屋听到了,也高声大叫道:“太太,如果要打,最好先将你那部车子打碎,我也睡不着呢!”这一笑话,是曾国藩每日晚饭后照例与幕友轮流闲聊笑话之一。这个笑话一出,大家笑着眼泪也掉下来了,可是曾国藩以五指抚摸胡须,一笑也不笑。
第八节骨肉之情——骨肉之情愈挚,则责之愈切
原文
惟骨肉之情愈挚,则望之愈殷,望之愈殷,则责之愈切。度日如年,居室如圆墙,望好音如万金之获,闻谣言如风声鹤唳;又加以堂上之悬思,重以严寒之逼人,其不能出怨言以相挂者,情之至也!然为兄者,观此二字,则虽典谅其情,亦不能不责之,非责其情,责其字句,不检点耳,何芥蒂之有哉?
——引自《曾文正公全集》
解读
只有骨肉之情越是真挚,对他的期望也越是殷切,期望越殷切,要求也就越严厉,我现在度日如年,在家居住好比生活在围墙之中,希望佳音如同等待获得万金一样,听到谣言即感到风声鹤唳。再加上思念家人,严寒逼人,无法口出怨言,这是真情之至。然而我作为兄长,看到这两个字,虽然觉得情有可原,也不能不加以指责,不是指责其中包含的情意,而是指责语言不够检点,又有什么芥蒂呢?
原文
至于兄弟之际,吾亦惟爱之以德,不欲爱之以姑息。教之以勤俭,劝之以习劳守朴,爱兄弟以德也;丰衣美食,俯仰如意,爱兄弟以姑息也。姑息之爱,使兄弟惰肢体,长骄气,将来丧德亏行,是即我率兄弟以不孝也,吾不敢也!
——引自《曾文正公全集》
解读
至于兄弟之间,我也只是爱德,不喜欢相互姑息。用勤俭相教,用习劳守朴相劝勉,这是兄弟之间爱德;丰衣美食,随心所欲,这是兄弟之间爱姑息。爱姑息,会使兄弟们四体不勤,充满骄气,将来做出丧德败行之事,这是我领着兄弟们行不孝,我不敢这么做。
“评析”
兄弟之间的道德伦常称为悌,它是仅次于孝的一种家庭伦常,因此,历代家训对这个问题都极为重视,如《颜氏家训》对这个问题有这样的论述:
自有人类以来,便有了夫妇,有了夫妇,便有了父子,有了父子,便有了兄弟:一家亲人的关系,就只有这三种。由此开始,上下左右,各种亲戚,一直到九族,都是从这三种亲人中派生出来的,所以在人类的各种关系中,这三种关系最为重要,感情不能不深厚。
兄弟,是同一父母所生,血缘关系极为密切,在幼年时期,父母左拉右扯,兄弟前偎后依,同一个桌上吃饭,同一件衣服传递着穿,读书使用同一本书,游玩同去一个地方,即使是无理昏聩之人,也不能不相互友爱。但等到成年以后,分别娶了妻,生了子,即使再忠诚厚道之人,对兄弟之间的感情也不能不有所衰减。因为妯娌关系和兄弟关系比较起来,毕竟要疏远淡漠多了,现在让彼此疏远淡漠的妯娌来制约深厚的兄弟感情,就像用圆盖去覆盖一个方底的物体一样,必然难以完全吻合。只有那种友爱之情特别深厚牢固,不为妻子所动的人,才不会受到影响。
父母去世之后,兄弟关系应当更加密切,就像形体与影子、声音与回响一样不可分离。爱护同胞骨肉,珍视手足之情,除了兄弟还能有谁呢?兄弟之间与别人不同,一方面,因为互相期望太多而一旦不能满足,便容易产生怨恨,而另一方面,因为住得较近,即使有了隔阂,也容易及时弥合。就像一座房屋,出现一个洞就塞住,裂开一条缝就填上,便不会有倒塌毁坏的忧虑;而如果不留心麻雀老鼠的破坏,不提防风雨的侵蚀,一旦墙倒柱折,就无法补救了。奴仆侍妾就像雀鼠一样,妻子儿女则如风雨一般,甚至有时会比雀鼠和风雨具有更大的破坏作用。
兄弟之间不和睦,就会影响对侄女侄子的感情;不爱侄子侄女,那么对同族其他子弟就更加疏远了;一旦疏远了同族子弟,那么家中的奴仆就会成为你的仇敌。这样一来,即使陌生的人也敢任意欺凌你,还有谁会援救你呢?有的人能广交天下朋友,遍施爱心,却偏偏不能敬重兄长,为什么能和众多的外人友好相处却不能和仅有的兄长友好相处呢?有的人能统率数万大军,深得部下拥戴,却唯独对自己的弟弟缺乏恩爱,为什么能爱他人却不能爱自己的亲人呢?
妯娌,是家庭各种矛盾的挑起者。与其让骨肉同胞居于其间反目为仇,还不如让他们异地居住的好,因这样起码还可以时时互相怀念。况且,兄弟之间若发展到形同路人,那么处于是非之地,很少不产生隔阂的。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们处理家族事务却怀着个人私情,肩负家族重任却不讲兄弟情义;如果人们能够经常反省自己体谅别人,视兄弟子女为自己的子女,便不会产生这种忧患了。
人们侍奉兄长,不肯像对待父亲那样,又为什么总埋怨兄长不像爱护儿子一样爱护自己呢?这是因为总是对兄长索取过多而不明白兄弟友爱应是相互的。
曾国藩重视骨肉之情,则尤为明显地表现在他对九弟曾国荃的照应上。
金陵攻破后的一个月中,朝廷又是追问天京财产的下落,又是追问李秀成的下落,使曾氏兄弟心惊肉跳。“归功于己”而趾高气扬的曾国荃此时患有“湿毒”,左肩下乳上生一毒,又肝旺气虚,“病在水不能生木”,“非药物所能为力”,加上连日遭此政治上的重大打击,更是郁郁不自得。常生无名之火,勃然恼怒。他虽为得胜之臣,实似丧家之犬。曾国藩在金陵见到曾国荃的此种情状,心痛似绞,七月廿八日回到安庆后,于廿九日,八月初二日、初五日、初六日、初九日、十四日、十六日、十九日接连写信给曾国荃,一方面反复表示自己的“实深廑系”,一方面对老九进行多方的劝慰和关照,极力吹捧说:“弟所成就者,业已卓然不朽。”他甚至不惜屈己以谀弟,说什么“从古有大勋劳者,不过本身得一爵耳。弟则本身既挣一爵,以赠送阿兄一爵。弟之赠送此礼,人或忽而不察,弟或谦而不居,而余深知之。顷已详告妻、子知之,将来必遍告家人宗族知之。”又说:“天下之道,无感不应,无诎不伸。以吾心之且怜且敬,知外间亦必千里应之,亦必怜弟敬弟,万口同声。”与此同时,又对老九稍加规劝:“弟不若就现有之功,而加之以读书养气,小心大度,以求德亦日进,言亦日醇,比如筑室,弟之立功已有绝大基址,绝好结构,以后但加装修工夫。何必汲汲皇皇,茫乎无主乎?”但曾国藩所说的这些言辞,曾国荃似乎都听不进去。曾国藩也就按捺不住,骂道:“弟若不知自爱,懊怒不已,剥丧元气,则真太愚矣!”
同治三年八月廿日为曾国荃四十一岁生日。曾国藩从八月廿五日至九月初三日在安庆特地写了十三首寿诗,并把它写成手卷,赠送曾国荃。他写信给曾国荃,说他写这些诗,“一则以纪泽寿文不甚惬意。一则以近来接各贺信,皆称吾弟为古今仅见。”他坦率地说:“若非弟之九年苦战,吾何能享此大名?故略陈众人所颂者,以为祝寿也。”又说:他写这十三首七绝,是欲“使儿曹歌以侑觞。盖欲使后世知沅甫立功之苦,兴家之不易,常思敬慎以守之”。故全诗极力为曾国荃评功摆好,说他“一剑须臾龙变化,准能终古老泥蟠?”称颂他咸丰八年十五日攻占吉安,是“书生初试大功时”;称颂他咸丰十一年八月初一日攻占安庆,“上感三光下百神”;称颂他攻占金陵,是“昆阳一捷天下悦”、“正赋周宣六月篇”。此时,曾国荃肝气尚旺,抑郁未平,所以思虑深沉的曾国藩,在第一首中劈头便说:
九载艰难下百城,漫天箕口复纵横。
今朝一酌黄花酒,始与阿连庆更生。
九年中使国荃疲于奔命的“艰难”,固然在于与太平军的刀来枪往,更在于对付统治阶级内部的“漫天箕口”,同治三年四月初三日,曾国藩写信告诉老九说:“近来外侮纷至迭乘,余日夜战兢恐惧,若有大祸即临眉睫者。”金陵之战既已得手,曾国藩暂时渡过了这些“艰难”与“大祸”,而这竟使曾国藩称为“更生”!回首往事,简直令人再度战战兢兢。然而曾氏兄弟当前仍然“左列钟铭右谤书”,誉和毁同时并生,不得不令人相信:“人间随处有乘除。”最后,曾国藩终归道出了自己写这些寿诗以劝谕老九的本意:“低头一拜屠羊说,万事浮云过太虚”,“已寿斯民复寿身,指衣归钓五湖春”,让曾国荃懂得功成身退的“长生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