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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人凤大传
陈达萌

第一章 逃跑新郎成军统“三毛”之首

1.江振新妓院保大媒

一些冥顽不灵的中国人素来就有苦中作乐的能力,经过了上下五千年,竟把“阿Q精神”作为老祖宗最宝贵的遗产,一代代传了下去。一轮圆月,照过多少朝城池更替;几番风雨,见证多少代庙堂兴衰。萋萋的荒草掩不住残壁颓垣,也掩不住幽幽的笛声和玉人的清音,隔江犹唱后庭花。

月圆月缺,一晃照到了1934年。日本的兵,美国的武器也被大批大批地载到中国的疆土上,神气活现地朝中国人开战。大片江山浸蚀在鲜血之中,在月光下映着冷幽幽、寒惨惨的红光。而另有一种红光,软玉温香,摇曳温暖,对着白白的月光煞是好看,这便是酒肆勾栏屋檐下挑着的红灯笼。

“来来来,齐五兄做寿。大家一定要喝个痛快,不醉不归!”四五个科员打扮的男子,外加七八个妓女,三四个娘姨丫头,满满当当挤了一屋子。杯盘狼藉,环佩叮当,猜拳声狎昵声不绝于耳。伙计的脚步声在楼梯上咚咚咚咚地跑上跑下,不停歇地把酒菜往屋里送。桌上已经摆不开了,碗碟叠得高高的,汁水从桌上漏到了地上,滴答的响声被淹没在喧笑声中,黏腻的地面又浮起一层油光。

寿宴的主角毛人凤,当时还名叫毛善余,被同僚尊称为齐五兄的中年男人面带笑容,一团和气地坐在上座,他不断起身,为同僚布酒布菜,自己手里的一杯酒,却下得极慢,几乎每一口都只是略略沾唇而已。身边坐着的两个妓女一个抱琵琶,一个执牙板,咿咿呀呀地唱着风骚的小曲,其他人听了都忍不住抱着身边的女人动手动脚。而毛人凤竟做了柳下惠,一动不动地端着酒杯,笑着看别人胡来。

一个身着长衫的年轻人笑对毛人凤说:“齐五兄,今天我们几个请你,就是为了让你快活快活,你是不是一个姑娘都看不上,不给我们这个面子啊?”

毛人凤连忙起身拱手说:“振新兄,岂敢岂敢?只是我平素少来这样的地方,不太习惯,难免有些拘束。”

江振新哈哈一笑说:“齐五兄原来竟是这般纯情,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来来,你看看这个小姑娘,刚来这里三天,我特意叮嘱了老鸨,专门把她留给齐五兄。你看看,这脸蛋,这身材,还满意不?”

毛人凤瞟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脸红红的,头低下去,却挺着对尖尖的小胸部,又俏又嫩。

毛人凤微微一笑说:“振新兄看上的人才,我岂敢夺爱,还是完璧归赵吧。”

话音未落,一个肥头酒糟鼻的胖子抢过话来说:“振新兄错了,你爱吃青桃,齐五兄却喜欢熟透了的蜜桃。来来,我这个姑娘叫桂香,一身的好功夫,让她今晚好好服侍你,包你爽个够!”

胖子手一松,那个名叫桂香的女人便扭过来了,像没有骨头一样一下子就软在了毛人凤身上,口里还娇滴滴地喊着:“哎哟,讨厌!”

毛人凤定睛一看,这个桂香少说也有三十七八了,脸上的脂粉嵌在皱纹里,一道一道的白。眼睛倒是十分含情,眉来眼去挡不住的风骚,只是眼角几道鱼尾纹,每抛一次媚眼就要更添几条。

毛人凤一把抓住桂香上下乱摸的手,带着苦笑对胖子说:“姜科长说笑了,我本来就不爱吃桃子,这么好的美人无福消受,还是您自己留着吧。”

江振新看毛人凤满脸通红,憋出了一头的汗,实在是为难的模样,便挥挥手,让那几个兜揽生意的妓女走开。娘姨递块手巾给毛人凤擦汗,江振新大笑着说:“齐五兄啊,共事三载了,我可从未见你失态过。今天是你的好日子,本该大伙一同乐一乐,怎么还是这么拘谨啊?”

毛人凤轻轻按去额头的汗珠,又用湿手巾贴在滚烫的面皮上冰着,低声说着:“振新兄,你怎么还不懂我呢?齐五我痴长了三十六年,却仍然未能有个响当当的事业,立业不成,何以成家?”

座中另一个穿中山装的男人拿酒过来说:“齐五兄,你说这话可要罚酒三杯。大家都是同科的科员,你说自己立业不成,莫非也是说我们几个不成器了?”

毛人凤连忙起身道歉,接过酒杯一饮而尽,说:“我怎么敢有这样的意思?几位兄台都是地方俊杰,凤毛麟角的人物,偏安在崇德,只是天性喜爱闲适,并非能力不够,不得施展。而我从年轻时就出外打拼,到30多岁依然一事无成。原本有机会到湖北黄陂县当县长。不料桂系入主鄂政之后,我们这些蒋介石的同乡,自然成为桂系的眼中钉,肉中刺,百般刁难,引荐我去黄陂的周念行先行离去,我六弟也自谋出路去了。那时我正是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若不是蒙振新兄举荐,我怎么可能高攀到崇德来,有幸和诸位共事?而且诸位有家有业,我独身漂泊多年,这其中种种,更不能跟你们比了。”

胖子慨叹说:“齐五兄有鸿鹄之志,一定不是久困之人。我看齐五兄一定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现在局势变化如此激烈,正是党国需要人才的时候。我想肯定会有齐五兄施展拳脚的地方。”

江振新说:“听说现在蒋委员长又发动了第四次围剿,要坚决消灭共匪。还有他手下那个复兴社,领头的不是我们的初中同学,戴春风么?你跟他既是老乡,又是发小,还都是黄埔军校的校友,他对你一定十分信任。现在也正是复兴社招兵买马的时候,你何不去一封书信,投靠他呢?”

毛人凤长叹一口气,走到窗边望着明月说:“这便是我的心结了。如果书信送去,他不找我去便罢,若找我去,一定会看轻我。我们一起长大,他现在是让所有人闻之丧胆的特务头子,而我还要在他手下讨一碗饭吃。即便我不说什么,其他人也会说闲话。再万一,要是我办砸了重要的事情,那我的前程可就彻彻底底地毁了。到时候不要说回来做科员,恐怕连性命都难保。对于此事,我时常左思右想,写了信,又烧掉,总不能寄出。如果他也想得到我,也顾念我们从小的情谊,他自然会送信来请我。到时候我再去,便是名正言顺地去帮忙,而不是投靠。不仅别人不会多说什么,而且待遇自然也会好得多。”

在座的几人都击掌赞叹说:“齐五兄果然心思缜密,考虑周全。将来必然有出人头地的时候,到时候,可别忘记我们几个月夜清谈的情分,请多多照顾才是。”

毛人凤抱拳说:“诸位的帮携齐五必然铭记在心,他日有机会,定然涌泉相报。”

胖子嚷道:“来来来,大家喝酒。老周我不会你们文绉绉的那套,却知道只要有酒有女人,天塌下来我都不管。”

大家哄笑着干了一杯,江振新又说:“依我看,齐五兄的事业指日就能兴旺,而年纪到了,这成家之事却是不能够再拖下去了。要不这样吧,我替齐五兄保一桩大媒,包你如意,如何?”

毛人凤心里一动,还没接话,旁边人倒纷纷问起来:“振新兄保的是哪家的姑娘?”

江振新胸有成竹地说:“就是如今崇德县县长的表侄女,我的表妹,齐五兄,你看如何啊?”

“哎呀,齐五兄,你可是得了天赐的艳福啊。振新兄的表妹可是崇德有名的美人,系出名门,温柔贤淑,又尊贵,又体面,可是多少人都高攀不上的呀。”

“还有,有当今的县太爷做后台,陪嫁不会亏了你的,这个新娘子一定能保你前途似锦,仕途顺利。齐五啊,你可是修了几辈子才修来这样的艳福啊。”

“依我看,齐五兄志向远大,堪称英雄般的人物。英雄配美人,岂不刚好?而且听说这位小姐眼光颇高,所以耽误了许多年,今年刚好30,和齐五兄年纪也相当,真是桩桩件件都如意。我看齐五啊,你还是快点答应吧。”

众人都在起哄,毛人凤的额角又渐渐冒汗。他不敢马上推辞,只好对江振新说:“振新兄的好意,齐五心领了,只是家中父母尚在,不敢不禀报一声,私自婚配。等我家中书信一来,我一定上门提亲。”

“一言为定,那就有请诸位做个见证,我和齐五兄干了这一杯,等你的好消息了。”

檐下的红灯笼,在风吹中轻轻摇摆着,照着地上的光晕远远近近,像是流动的血光。路边逃荒的人们用麻袋、脏棉花卷成个破铺盖,蜷缩其中过夜。不久便是农历新年,夜寒如冰。

2.毛万里千里劝兄毁婚约

离县政府衙门不远一座小楼上,恰也点着两盏红灯笼,半掩的闺门吱悠一声,在清冷的月夜里格外刺耳。屋里有人出来熄灭了一盏灯笼,偏偏又留着另一盏,便闪进屋内。夜深时分,一个男子的身影蹿上小楼,轻轻推开房门。男子闪身进屋,随即把门带上。

屋里也是黑洞洞的,男子熟门熟路地摸进去,却不料听到轻轻的啜泣声。他摸到桌上,点亮了一截红烛,烛光映出了他的面容,就是江振新。他喝得有些醉,步伐踉跄地走了几步,一屁股歪坐在床边,搂着哭泣的女子说:“怎么啦?好端端的哭什么?”

女人脸带泪珠,捶了他一下,又哭倒在他肩上:“都怪你!自己风流快活了,留下我这个样子,下半辈子要怎么过啊?”

江振新一手轻拍她,另一手放在她隆起的小腹上,说:“我已经替你相中了一门亲事,只要正月里尽快把事办了,肚子还大不了,不会露馅的。”

女人大哭说:“你自己玩够了,就随随便便找户人家把我打发了,也不懂是哪个猫不闻狗不叫的男人,要我去受那份委屈。”

江振新正色说:“表妹,他可不是随随便便找的,我哪儿能让你受委屈?他叫毛善余,大小也算是个县衙门的科员,忠厚老实,抱负远大,我爹一直就很欣赏他。等你嫁了过去,他再连升几级,你也就是官太太了,保你每天吃香喝辣的,亏不了你。”

女人不依不饶地说:“要我过去做小,我可不答应。”

江振新说:“他今年36了,尚未婚配,人是老实透顶了,就是到了妓院里,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我还怕他像个榆木疙瘩,伺候不了你,到时候,我再来好好陪陪你。”

女人听完,破涕一笑,娇嗔说:“就你鬼点子多。”

江振新本来就喝了酒,看到她这一副样子,更是把持不住了,上手就要解扣子。女人一边挡一边小声叫道:“哎呀呀,你小心我的肚子。”

江振新抬起手,把床帘一层层放了下来,只有桌上的红烛仍然明明暗暗,即将烧尽。

酒楼的灯火也渐渐熄灭,三个人摇摇晃晃地走出来,上了大道,其中一个高个儿说:“我有些内急,想先去一趟茅房。齐五兄你住得远,就先叫辆车回去吧。”

矮个儿挥手招来一辆人力车,两人目送毛人凤登车走远,这才肩搭肩地往茅房走去。

高个儿那人先冷笑一声,说:“江振新这个鬼东西,竟然想出这样一个主意,把自己的相好送给齐五,自己倒落了个轻松自在。依我看,这两人好了这么久,恐怕是玩出了点什么麻烦没办法收场,才急着给那姑娘找婆家。”

矮个儿左右看看没人,才低声对高个儿说:“我跟你说一事儿,你可不许随便跟人说。”

“咱老哥俩多少年的交情了,这你还信不过我?”

矮个儿再把声音压低了一些说:“我听说这个江家表妹也不是只有江振新一个相好,就连我们县长,也爬上过她的床呢。”

“啊,我呸,果然他们江家,只有门口的石狮子是干净的。江振新也知道要挑软柿子捏,恐怕毛善余不知道自己做了绿头乌龟了。”

“也不知道毛善余是要帮江振新养儿子还是帮江振新他爹养儿子。总之,他头上的官帽可是越做越绿了哦。”

“哈哈哈哈……”

两人大笑着,解完手后,返身从原路离开,却疏忽了“隔墙有耳”的四字古训。转角的阴影里,恰站着一个男人,一动不动地听完了他们的所有谈话,等他们离开后,才慢慢走了出来,月光照亮他的容貌,竟然是毛人凤。

原来毛人凤见他们两个背着他有事,心里便起了怀疑。他让车夫兜了一圈,又回到原来的地方,偷偷潜过去偷听他们的谈话。这一偷听,果然证实了他的疑问。

但是毛人凤肚子里的算盘打得可跟别人不一样。他听到江振新提亲的时候是满面愁容,可是现在听完他们的谈话,眉头也舒展了,气也顺畅了,嘴角还浮起一丝微笑。

原来,毛人凤一直谨小慎微,担心自己一点过错就被人抓住了把柄。他这么多年来没有娶亲,一来是因为总是四处漂泊,居无定所;二来是因为很早之前,父母就在老家给他定下了一门亲事。他嫌女方容貌不好,出身贫寒,完婚之后就很少联系。虽然当时停妻再娶的现象太过于普遍,上到蒋介石这样的政客,下到胡适、徐志摩这样的文人都是乡间仍有妻小,另外自由恋爱结婚。但是毛人凤不敢,所以当他听到江振新要给他做媒,新娘子的条件还这么好的时候,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但是听完同僚的谈话,他马上释然了,觉得这盘婚姻合算之至。什么样的女人还不是一样,他还觉得经验越多越好。至于别人播种,生个儿子给他传后,百年之后有人给他烧些纸钱,更是划算之至。如果孩子是江振新的,从此之后江振新少不了对他感激涕零,百般顺从。如果孩子是县太爷的,那可是再好不过的了。从此之后,县太爷会对他青眼有加,加以提拔,这个县长的位子就算不是给他的,将来也会留给他的孩子。这笔账翻来覆去地算他都觉得自己稳赚不赔,忍不住要大笑起来。

但是毛人凤天生有一种压抑的本能,即使心中狂喜,他也不流露出来,只是面上略略有些喜色。他抬头看看月光,只觉得今晚月色煞是可爱,便背着手,在心里低低哼着妓女唱过的风骚小曲,沿着小路走回家去。

没过几天便是正月,毛人凤想办法凑了彩礼送去,江家也不挑剔,赶着收了,又定日子。堂堂一个县长的表侄女,在10天之内就把婚约定了,讲明正月十五过门。那边江家是上上下下喜不自禁,这边毛人凤也是暗自得意,想想自己没有亲戚过来,面上总是过不去,于是写了封信给自己的胞弟毛善高,也就是后来臭名昭著的军统特务毛万里,让他过来帮扶一下,撑撑场面。

信是寄回家了,但是左等右等不见人来。婚期眼看着一天天临近,毛人凤知道江家也不计较,就将就着筹备婚礼。同僚和各界商户的贺礼源源不绝,毛人凤知道是县太爷的面子,便微微笑着照单全收,并一一记录,准备找机会分头拜谒,为自己前途铺路。而那些背后叫他“乌龟”的人他也都记着,面上虽然还是对谁都是一副笑弥勒的样子,暗中却也算计了千遍万遍,想等自己羽翼丰满之后,就一一报复。

转眼就到了正月十五,崇德县城的街道上,老百姓们扎花灯、闹彩船,一个个哆哆嗦嗦地苦着脸陪当官的找乐子。在这个宁静的小县城之外,整个中国陷入在特务统治的白色恐怖之中,暗杀、绑架、勒索层出不穷,整个国家万马齐喑。但是那些事仿佛都太遥远了,遥远得和这个小县城,和这县城中即将要结婚的新人无关。

“齐五兄,恭喜恭喜!”江振新也是满脸喜气,穿着崭新的袍子走来道喜。毛人凤大半天都在门口迎来送往,他宽宽的额头上渗着汗珠,却掩不住满脸的兴奋,眼睛里满是灼灼的寒光。见到江振新,他抢一步上去作揖:“哎呀,原来是振新兄,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对这个县长大人的公子,未来的表郎舅,毛人凤自然不敢怠慢。

“还客气什么,你我马上就是一家人了,一家人自然不说两家话,哈哈。”江振新笑着搭着毛人凤的手,转身看他收拾一新的新居。

屋里的摆设都是中西合璧的,有传统的雕花大床,也铺着地毯,放着痰盂。江振新环顾了一圈,又看到门口新贴的对联,逐字读道:“‘想今日月夜初渡,望他年蟾桂添枝。’好联倒是好联,只是需要改动一字,才符合实际。”江振新指着门上的喜联道。

毛人凤连忙说:“振新兄请讲。”

江振新毫不客气地说:“齐五兄今年三十有六了,虽然颇有柳下惠的风范,可在我看来,没有一个男子能耐得了寂寞。这个‘月夜初渡’倒也低估了齐五兄,我看,还是‘再度’更为恰当。”

毛人凤面上一红,微微一笑,谦让道:“振新兄说笑了。这副对联我早想换掉,生怕唐突了小姐,让小姐难堪。”

江振新阻拦道:“哎别啊,不用换,我把表妹交给你,今后还得靠你照顾她,男欢女爱,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希望你们马到成功,添一个大胖小子,也算我这个媒人当得有始有终了。”

毛人凤听出江振新口气中暗含的嘲讽,却并不在意,依旧赔着笑脸。正在这时,一个差役走进屋喊道:“毛科长,你老家来人了,要见你。”

毛人凤心里一凉,他以为自己再度娶妻的事情被家里知道了,原配的那个黄脸婆要来兴师问罪。这下闹开来,面子挂不住事小,万一婚事告吹了,可怎么办?他正胆战心惊之际,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前,望着毛人凤就跪倒在地说:“五哥,我找你找得好辛苦啊!”毛人凤立即扶起那人,不禁喊道:“六弟,你总算来了。”

毛人凤向江振新引荐了毛万里,江振新看兄弟两人分别许久,一定有许多话说,便先告辞离去。毛人凤匆匆吩咐了手下的差役照顾来客,便把毛万里带到了自己的书房,关上房门,喜滋滋地对他说:“六弟,你总算收到我的信了。这场婚事,你千万不要告诉老家的人知道,从此我们两人就可以在崇德扎下根了,以后一步一个脚印地干,我不信几年之后,我兄弟二人不会在崇德闯出片江山。”

毛万里听了马上急得跳起来说:“五哥,你目光怎么这么短浅?放着外面偌大的世界不去闯,你竟然甘愿在这小小的崇德称王?你这次必须听我的,这婚无论如何也不能结!”

3.洞房花烛夜新郎失踪

江振新以为毛万里这次前来是来做伴郎的,十分高兴地赶回去告诉表妹,让她稍安毋躁,今晚就能成好事。表妹也是喜不自禁,穿着旧式的礼服,把肚子勒了又勒,吸着气收着腹坐在床边,等新郎官前来接亲。

一屋子人从上午等到下午,眼见着吉时快过去了,这才慌了手脚,让江振新再回去看看情况。

江振新开始有不好的预感,他没派差役去,而是亲自跑了一趟,到毛人凤的新居一探究竟。

新居里已经里里外外都是人,看热闹的,等着吃喜酒的,说闲话的,三三两两凑做一堆,可是问谁都说没见过毛人凤。江振新已经有些慌了,抓着一个小差役问:“毛科长呢?”小差役什么都不知道,眨了两下眼睛说:“毛科长一直和他弟弟在书房呢,还是我送茶进去的。”

江振新还是不放心,甩开小差役就往书房走,到门口啪啪啪就敲响了门。

围观的人都跟了上来,大家也都觉得时间差不多,新郎官该起身了。可是屋里竟是一点回响都没有。江振新一边拍门,一边高喊“齐五兄”,屋里却始终没人应答。他急了,就近抄起一条板凳就朝门上砸去,轰拉一声,门板掉了下来,他一脚踹到旁边去,走进书房,一眼就看分明了。

屋子里一个人都没有,桌上两盏茶还放着,一口未动,江振新连忙走到卧室去,里头的摆设还是整整齐齐的,他还是起了疑心,一把拉开衣柜,却看见毛人凤平素常穿的衣服包裹已经没有了踪迹。他又顺着小道走到后院,小门是从外面掩上的。江振新急了,抓住差役大喊:“快给我追!”

眼看要成亲了,毛人凤竟然逃婚了,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他舍得不要这个陪嫁了整座县城的江表妹吗?

原来,他寄给毛万里的信送到老家,又转寄到南京,毛万里看完信大惊失色,千里迢迢前来,就是要阻止他结婚。一见面进了书房,毛万里拉着毛人凤说:“五哥,你从小教我做人应有远大的志向,不可久困一隅。怎么你如今却是要自己画个笼子,往里头跳啊。”

毛人凤说:“原本我是想人各有志,可是这些年过去了,我也懂得了人各有命。我并非蛟龙,不能遨游九天,做个戏水浅滩的虾子,倒也自在快活。”

毛万里又急了,说:“五哥,你这样就看轻自己了。你就算不是蛟龙,至少也是凤毛麟角的人物。就拿戴笠,就是那个戴春风来说,你们从小一道长大,同吃同睡,你肯定清楚自己的能力,绝对不在他之下。怎么如今,他就能直接在蒋委员长手下当差,一呼百应;你却要在这小地方看个县长的脸色吃饭啊?”

毛人凤说:“戴春风和我性格迥异,他从小就聪慧顽劣,喜欢找捷径走。所以他像一飞冲天的炮仗,是做大事的人。我可不敢飞高,怕跌下来摔烂了,还是一步一个脚印地走着踏实。说了这么多,你现在又是在哪里做事呢?”

毛万里说:“我就是在戴笠戴处长手下办事。他见到你给我的信,喜出望外,让我立刻邀请你去帮助他的事业。现在复兴社的架子摊得很大,在他手下做事的江山人也很多,可是戴处长总是抱怨没有得力的助手。如果你去了,他一定会重用你。我们兄弟联手,做出的成绩一定不在戴笠之下。”

听了毛万里的话,毛人凤没有露出喜色,只是低头沉思,慢慢计算着。

毛万里看他还不为所动,连忙从行李中掏出一封信来。

毛人凤接过来一看,心不禁怦怦地直跳,这个字体他简直太熟悉了,他小心翼翼地拆开信封:

“noindent”齐五兄:

别来无恙!

光阴荏苒,时光如梭,自民国十三年,江山一别,至今已有九年。弟在九年之间,投身革命,效忠国家,至今事业小有所成。适逢毛万里来浙投考,得知你尚蜗居县城,做一小小科长,大丈夫生当立志,献身于国家、领袖,安可贪图享乐。齐五兄志大才高,如能出山,助弟一臂之力,弟将万分荣幸,定将付以重任,虚位以待。

“right”戴笠

毛人凤看完信,脑袋嗡地一声,像是被突如其来的美意砸晕了。毛万里握着他的手说:“五哥,你马上去跟对方说明,把亲事退了吧。”

毛人凤摇头说:“不,这门亲事是推不掉的,现在来不及,以后我慢慢跟你说。”

毛万里说:“那你就跑了,赶快跑,不跑来不及了。”

毛人凤拍拍他说:“慢慢来,不要急,越急越容易出错。我让人送杯茶进来,看到我们在屋里,外面的人就不会起疑心,我再去收拾一下东西,从后门走。等到他们发现,至少也是两个时辰之后的事情了。我们找个地方躲藏起来,夜里搭车出城,这就去南京投靠戴春风,哦不,是戴处长。”

毛万里佩服地点点头,说:“还是五哥考虑周全。有了五哥的帮助,党国的事业一定能够如虎添翼。”

毛人凤长叹一声,他最担心的就是得罪了县太爷,还能不能活着走出这座崇德小城。

毛万里跟着毛人凤,出后门循小道拐进了僻静的巷子。这地方绕来绕去的,不是当地人很容易辨不出东南西北,而毛人凤却轻车熟路,领着他转了几圈,最后停在一户关得严严实实的木门前。毛人凤看附近无人往来,于是轻轻叩门,很快屋里就有了回应,两人迅速藏进屋内,门立刻关上,小巷又恢复了无人前来的痕迹。

毛万里打量着四周,低矮的茅草房,房子因为年久失修,都有些歪歪扭扭。院子里有一口井,和几摞柴火,也都是稀稀落落的,没人收拾。屋里一眼就能看到一张床,因为破破烂烂的屋子中,只有床上的铺盖却是崭新的。一个粗壮的中年女人站在门边,看着毛人凤满脸堆笑,像是老相识。

毛人凤走过去低声给中年女人说了两句什么,又往她手里塞了点钱。那女人点点头,拿着钱千恩万谢地出去了。

毛人凤非常熟络地带着毛万里往屋里一坐,又从灶间寻来刚烧的开水和洗好的茶杯,将就着泡点粗茶喝。毛人凤说:“六弟你放心,这里绝对安全。我倒要问你,黄陂分别以后,你如何到了戴笠的麾下?”

原来,毛万里耐不得寂寞,颇有“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的浪迹习性。他先回到浙江窝了一年,吃尽别人的白脸,仍没有混出一个模样,就又奔赴南京去投同乡姜绍谟,这姜绍谟也是江山县人,与毛人凤同是浙江一中的同学。当时姜任教育部总务司长,靠他的介绍,毛万里被安排在总务司当差。到了1932年,国民党政府重新改组,教育部长一职落到CC系手中,姜绍谟不是CC系团体中人,只好下野,卷起铺盖回到老家。姜绍谟一走,毛万里失去靠山,在教育部待不下去,只好跟着一起走。途经杭州,突然在报纸上看到浙江警官学校招生的广告,心想:闯荡几年,混得一文不名。如今灰头土脸地回乡,真是被人笑掉大牙,不如在此碰碰运气考警校。于是便下定决心报了名。

这时的社会已经到了民国,当警察不像清朝的衙役,只要会使枪弄棒就行了。报考警校,还得参加文化考试。毛万里虽然上了几年私塾,却是胸无点墨的大老粗,拿起枪杆子百发百中,拿起笔杆子却似千斤重担。毛万里暗想,如果真的按正常考试去考,那简直是瞎子点灯白费蜡,暗想自己只有走走捷径,才有可能被录取。于是毛万里千方百计地打听浙江警校有没有熟人。一打听,熟人还真不少。

原来这浙江警官学校招生竟然是戴笠所为。当时,民族危机严重,蒋介石实行不抵抗政策,对内却镇压异己。为收集情报,蒋介石特命戴笠成立复兴社特务处,专门负责盯梢、绑架、暗杀等任务。戴笠正好要立“大功”以取得蒋介石的信任,所以蒋介石口风一露,戴笠出了门便张罗起来。组织特务处,首先要集中人才,招来家乡子弟兵,蒋介石自然一百个放心。于是,戴笠被老蒋指定为浙江警官学校政治特派员。戴笠有了这把尚方宝剑,立即保举胡宗南推荐的赵农文担任警校校长,往下的教导主任、训练主任等要职,一一换上自己的亲信,很快就在浙江境内搞出了一个独立王国。

一听是戴笠办的学校,毛万里悬着的心就放下了。他从小和五哥善余最亲近,当然知道五哥和戴笠是拜把的铁哥们。当下他就写了一封信,满怀期待地送去。两天以后,有人找到旅馆,带着毛万里去见戴笠。

见到毛万里,聊起童年家乡的时光,戴笠立刻决定收留毛万里,他告诉毛万里不用去考试了,直接去南京鸡鹅巷53号特务处报到。毛万里摇身一变,成为戴笠的贴身人物。转瞬之间两年就过去了。特务处的势力越扩越大,毛万里也把毛善高的本名改了,凭着“毛万里”这样的名号一跃成为特务处数一数二的骨干人物。

看着戴笠一天比一天有势力,自己的五哥却不知境况如何,毛万里心中不免惆怅。他虽然几次有意说起家兄毛人凤,戴笠却不置可否,这让毛万里产生一种错觉,似乎戴笠不想让毛人凤前来帮忙。其实,毛万里误解了戴笠,戴笠与毛人凤一起长大,摸爬滚打十几年,相互之间达到无话不说的地步,怎么会不想让毛人凤来此沾沾自己的光,帮助一下自己呢?何况现在戴笠事业如日中天,特务处发展很快,规模今非昔比,不仅有了“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第二处”的堂堂招牌,据点也遍布全国各大城市。这么大的规模需要招募更多的人马,而那些能够出谋划策的亲信则更加急需。

戴笠也时常想到毛人凤,他对毛人凤的才干十分相信,俗话说,书到用时方恨少,戴笠这些年戎马倥偬,急需一个知书达理的智多星做自己的三头六臂,但他知道人各有志,担心毛人凤不愿落下特务之恶名,反过来给他难堪。毛万里已经来特务处两年有余,他给他好吃好穿,总盼着毛人凤也会跟着来投靠。不料等来等去,却不见毛人凤有什么动静。

这边戴笠心烦意乱,等着毛人凤前来,又不便说出来。那边毛人凤在小县城里等着戴笠来信邀请,却总是空对明月清风。把一个毛万里夹在中间,想要让戴笠发话却不敢说,想要叫五哥来却怕戴笠不重用。三个人都是同样的心思,却生多了枝叶,反而变成不一条心了。

这天,刚好戴笠让毛万里写一份公文,毛万里拟了一稿让戴笠改了又改,改到第三稿戴笠不禁说道:“你五哥文采逼人,要是他能来帮我就好了。”

“那你为什么不请他帮忙?”毛万里嘟哝着。

戴笠长叹一声:“干我们这一行,脑袋时刻挂在裤腰带上,还要遭人诽谤,没有牺牲精神怎能行?”

那毛万里是何等聪明的人,他明白戴笠是在试探毛人凤的态度,立即辩解说:“五哥常对我说,戴先生是当今少有的伟大人物,前途未可限量,家兄不是不想为戴先生效力,只是怕戴先生看不上。”毛万里的恭维之言傻子也能听得出,可是戴笠很爱听,他连忙说:“哪里哪里,我现在就给你写一封信,特准假三天,让齐五兄前来。”毛万里早已经打听到五哥的行踪,顿时喜出望外,于是出现了前文开始的那一幕。

“戴春风真的没有忘记朋友,邀我出山?”毛人凤仍然将信将疑地问。

“戴先生是个讲义气的人,他经常提起你的名字,又怎么会忘记朋友?为了表明自己‘苟富贵,勿相忘’,戴先生将自己的名字改为戴笠。你知道这出自什么典故?”毛万里急于说明。

毛人凤当然知道这出自《左传》,原话是:“君乘车,我戴笠,他日相逢下车揖。君戴笠,我跨马,他日相逢为君下。”意思是不忘贫贱之交。毛人凤暗忖:没想到戴春风还那么够义气,看来我是没看错人。崇德这个小地方,混一口饭吃还可以,要想出人头地,只能投奔戴春风手下。想到这,毛人凤好像下了很大决心似地说:“承蒙春风兄如此看得起,等老妇人探听消息回来,如果方便,我们兄弟二人今夜就去南京,越早走越好。”

4.匕首架在脖子上逼婚

毛万里犹豫了一下,试探性地问:“五哥,这几年在崇德,你都没有家室吗?”

毛人凤凄然一笑,说:“立业不成,何以成家?”

毛万里想了想说:“五哥这些年奔波劳碌,都没回家看看。嫂子至今也没能为你生上一儿半女。我看,你还是应该有个家室,不仅每日奔波之后,有个安稳的地方可去,更重要的还是要传宗接代啊。如果这样,你还是别走得这么匆忙,等婚事办完,带着嫂子一起去南京也是一样的。”

毛人凤摇摇头说:“这门婚事不像你想的这么简单。我本来是寄人篱下,娶了崇德望族的女子,可以为我们毛家门楣增光。但是一旦你我兄弟出去闯荡天下,就是身份不一般的人了,这小小的县长的表侄女,又怎么能配得上你五哥我呢?我相信,到外面去,一定会有更好的女人。”

毛万里说:“五哥你有所不知,我们组织内是不许随便结婚的。”

结婚跟做特务竟然矛盾,毛人凤百思不得其解。只听毛万里说:“戴先生最恨结婚的人,针不能两头尖,结婚的人有家小拖累,不能尽心效忠领袖,所以我们组织规定凡是加入我们组织的,一律不许再结婚。”

毛人凤心想这戴笠飞黄腾达了,想法果然也不一样了。从前少年时,两个人只恨口袋少银元,不能尽情地寻欢作乐。如今有了银元,也有了送上门的美女,竟然又开始自我约束。

但是他转念一想,戴笠的规定也不是完全没有可采纳之处。毕竟有家有室之后,人就要多分心。当兵的顾念妻小,不敢英勇冲锋;谋臣想着娇妻,乱了逻辑分寸。一个人的时候,可以浪迹天涯,四海为家。一旦成家了之后,各方面开销大了,人也就被困在了一个地方。同时受女人怂恿,贪污、腐败等事件也会增多。“女人是祸水”这句话总归有它的道理在。

毛人凤一咬牙说:“走,今晚就走,说什么娇妻好,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便随人去了;说什么要传宗接代,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不如就这样孑然一生,堂堂正正闯出番大事业,做出大成就,才是真正的大英雄。”

毛万里见毛人凤说出这样的话,不由得也击掌叫好。他赶紧说:“戴先生虽然不准结婚,但不是不准玩女人。五哥只要加入组织,美女多的是……况且张飞讲妻子如衣服,朋友如手足,大丈夫做事不可婆婆妈妈,五哥如果害怕脱不开身,小弟今天就把那女的宰了。”

毛人凤摇手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如果走得开,还是少生是非为妙。”

两人正说着,院外传来了敲门声。

毛万里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跳起,藏入角落里的黑暗中。毛人凤则不疾不徐地起身,走到门边,透过门板上的裂缝向外张望,确定来人之后才把门打开。

原来是刚才被毛人凤派去探听情况的那个女人回来了。她急匆匆地关好门说:“毛先生,现在外头闹哄哄的,县衙的差役们都出动了,都在找你。我看啊,你今晚是走不成了,还是留在我这里吧。”

毛人凤皱眉说:“这也不好,今晚要是搜不到我们,明天开始,县衙就会派人挨家挨户搜查,即使我们藏得了一时,也不可能一直在这个地方待下去,到时候总会暴露的,再惹上县太爷一肚子怒气,恐怕我们不死,也难解他心头之恨。”

中年女人着急地拍着手背说:“可是我到车站也看过了,那里也都是当兵的把守着,墙上还贴着你们的肖像。我看你们是插翅也难飞了。”

毛万里悄无声息地从黑暗中走出来,几年的特务经验,已经练就了他敏捷的反应能力和观察能力。刚才两人说话的时候,他已经把那个女人从头到脚看个清楚了。这女人年纪可能有四十开外,因为常年日晒雨淋地劳动,更加显老。她身上衣服还略有些颜色,同铺盖一样,是新置备的,但是穿在她身上,却也俗艳不堪。一块裹裙包着个又肥又大的屁股,裙下敞着两只大脚,踏踏实实地踩着地面。她的脸蛋黑中透着抹红,五官还算看得过去,却挤眉弄眼,做出种种丑态。黑乎乎的手上长满老茧,骨节粗大,却戴了个不大不小的金戒指,一看就是个曾经辛勤劳作,想尽办法讨生活的女人突然过上了享福的日子。

毛万里心里明白,这个人是毛人凤暗中私通的相好,虽然不明白自己的五哥怎么会有这样的品位,却也不直接出言评论。他知道毛人凤总是有自己的主意。

女人看毛人凤在沉思,便转头对毛万里讨好一般地笑笑,又是让座,又是重新烧水,泡茶。毛人凤在院子里转了几圈,突然问:“六弟,你身上有多少银元?”

毛万里估量了一下,说:“出门前,戴处长给了我50块银元,请你过来。”

毛人凤心里计算了一下,说:“够了。阿桃,还要你帮我跑一趟,你帮我请一个人过来,听着,你必须想办法,让他一个人来,不许旁人跟着。”

阿桃在围裙上擦擦手,凑过去,毛人凤在她耳边说了一个名字,她很惊讶地扬起眉毛,又点点头,收拾着又出门去。

毛万里问:“五哥,要不,我跟戴处长去一封信,让他派人来接我们?”

毛人凤说:“不用,我有主意,今晚就能出城。”

毛万里又问:“你找谁来帮忙?”

毛人凤说:“我找的是县太爷的公子,江振新。”

毛万里大吃一惊说:“五哥,你不是说江家人都恨死你了,你还找他来,不是自己撞枪口上了吗?”

毛人凤冷笑着说:“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江振新和他家人不一样,他也想参加革命,只是缺少机会。我们有戴笠做后台,用将来的荣华富贵许诺他。不信他会不为自己的前途考虑。只要他心甘情愿地为我们做掩护,我们出城就容易多了。另外,就算他不肯放我们走,有我们兄弟二人联手,不怕打不过他,大不了绑架了他,逃出城去,只要到了南京,这崇德县长也不能奈何我们。”

毛万里感慨地说:“五哥,你太足智多谋了,难怪戴处长是天天都盼着你去啊。”

两人说话间,阿桃已经领着人回来了。一进门,江振新就惊了一大跳,他马上冷静下来,冷笑说:“这个大姐还跟我说这里有两个黄花闺女,没想到不是闺女,竟然是两个逃犯。”

毛人凤抱拳说:“振新兄,齐五这厢给你赔罪了。你我弟兄之间,一向坦诚相见,这次我也直说,我想跟令表妹退婚,不知意下如何?”

江振新冷笑道:“齐五兄,你不是在开玩笑吧?我表妹要嫁给你,整个崇德县都知道了,现在退婚,以后怎么让我表妹嫁人?你这样拿我们江家族人开涮,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毛人凤说:“令表妹的婚事可以另外解决,如果振新兄愿意,我这里有50块银元,足够把令表妹送到乡下,置办房子,养好身子把孩子生下来。只要事情做得隐蔽,你们江家的脸面也保住了,我们两家井水不犯河水,就此一刀两断。”

江振新听了这话,脸上是一阵红一阵白。他按捺不住,突然从靴子里掏出一把匕首,直逼到毛人凤的脖子上,恶狠狠地说:“你当初既然答应了娶我表妹,如今就要履行承诺。别忘了你还在我们江家手下当差,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毛人凤微微笑着,不为所动。江振新望着他冷静自若,依然笑面团团的神情,额上冒出了一阵阵冷汗。突然,他感到腰间被一个东西顶住了,慢慢低头一看,大惊失色,手腕一松,那把匕首掉在了地上。

毛万里拿着一把手枪指着江振新,冷冷地说:“江公子,子弹可是不长眼睛的,你好好掂量一下。这次我来,是替当今蒋介石手下的红人——戴笠戴处长请五哥前去帮忙。你若是阻挡我们,就是阻挡党国的事业和前途。我想,你应该不愿意做这样的罪人吧?”

江振新两腿发软,头上汗流如注,不停说:“我不敢,我不敢。”

毛万里接着说:“我和我哥今晚就要出城,投奔南京。你若是识相,想办法送我们出城,将来我们一定在戴笠面前替你多美言几句。但是如果你不听话……”毛万里用手枪重重捅了江振新腰间的穴道一下,江振新立刻往前扑去,跪倒在地,大声喊着:“大人饶命,我这就送你们出城!”

毛人凤和毛万里对视一眼,笑了一笑,阿桃早已根据毛人凤的命令,叫了辆车子在门口等着。毛万里押着江振新先上了车,毛人凤在屋里和阿桃说话。阿桃扭扭捏捏地走过来,做出一副舍不得毛人凤离开的样子,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毛人凤叹口气说:“你也知道,这一年来我待你不薄,我这一走,最担心的也就是你。”

阿桃心里还暗自感动,毛人凤说:“我这里有些银元留给你,你拿着做点小本买卖,省着花,生计应该也够了。”说着,他伸手去兜里摸。阿桃正满心期待地看着,突然,一道银光闪过,她还在错愕,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觉腹部一阵疼痛。低头一看,肚子上竟然插着一把匕首,鲜血染红了衣裳。原来刚才江振新掉在地上的那把匕首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毛人凤捡了起来,这一下,是要杀她灭口。

毛人凤狞笑着说:“我担心你,就是担心你把我们的事说了出去。你跟了我一年,也算过了些好日子,这下我们是谁都不欠谁的了。”

说完,他踢踢阿桃已经倒在地上的尸体,跨过她瞪大了双眼的头颅,大踏步走出门外。回身关好院门,叫车夫去车站。

毛万里看他在院里半天,知道他在处理阿桃的事,便问他:“解决干净了吗?”

毛人凤盯着江振新说:“干净了,反正那把匕首上有县太爷公子的名讳,没有人敢声张。”

江振新连忙说:“齐五兄,你这是要奔赴光明大道,我们这样的小人物哪里敢挡道。你尽管去,我保证在崇德县内,没有人敢说你一句坏话,敢说你一个不字。我也是一心跟着蒋委员长,如果有异心,让我天打雷劈!”

毛人凤依然是笑眯眯的样子:“振新兄有这样的想法,是再好不过的。以后若我有发达的机会,一定会提拔你。”

江振新唯唯诺诺地应声,车子到了城门口,差役要掀门帘检查,江振新挡在车门口喝退了差役,顺利地把两人送出了城。

到了分别的路口,江振新颤颤巍巍地下了车,又把荷包交给毛人凤说:“齐五兄,我这里有20块银元,全部给你了。路上不好走,要多加小心。”

毛人凤接过荷包掂了掂,微微一笑,说:“我不收,怕你不放心自己的性命。我若是收了,却显得我贪财。或者这样,这钱在我这儿暂存着,以后一定让你取回去。”说完让车夫快马加鞭地赶路。

江振新一听,连忙跪下来,对着他们马车离开的方向不住磕头。直到车子看不见踪影,这才心有余悸地起来,拍拍自己全身上下,庆幸自己留了条性命。从此之后,他不得不佩服毛人凤的手段,心甘情愿地服从他这个“能做大事”的人。 WOffefHof8zvrbXn7hrVhnMRgFomiZX1slgeJnOQMvfLHkVX0wHKj0kbMD5suIN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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