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张亮的粗鲁,范弘道仿佛并没有表现出要反击的意思,继续装作视而不见、罔若未闻的样子,只管纠缠于大使要车。
这种无视也很气人,张亮忍不住又喝道:“爷爷跟你说话呢!”
范弘道眼角瞥了张亮一眼,既傲慢又不屑的说:“只不过是个沐猴而冠的家奴,想跟我说话?你也配!叫你家主子来还差不多!”
张亮登时被激的怒发冲冠,不过反而忍住了动手的冲动。这并不是因为张亮胆小怕事或者宽容大度,这是在京城混的基本“修养”。
要知道,京师里面卧虎藏龙,说不定就会遇到什么权贵人物。在摸清对方底细之前,都要小心行事,正所谓刀下不斩无名之辈。
张亮能被主人派出来办事,这点基本修养还是有的。他不清楚范弘道是什么人,故而骂骂咧咧之后便硬生生的克制住了自己,在旁边探听范弘道底细。
于大使连连苦笑,他这个大使只是九品微末,“弼马温”一样的杂官而已,随便来个人都得罪不起。
此时也只能对范弘道解释说:“今日却是没有多余,除了分给兵部张主事二辆大车,其余四辆都给了你们。若郜御史还有不足,本官这里也毫无办法了。”
范弘道冷笑道:“敢问一声,那张主事用车,是因公事还是因私事?若是公事,在下也没二话可说,但若是因为私事滥用传乘,那就与贪渎无异了!”
于大使还未回话,旁边张亮却险些把鼻子气歪了。他还想着范弘道会不会有什么来头,听了半天,敢情这年轻人不过是一名御史的属下而已!
只不过是跟着御史办差的文员,刚才却敢轻蔑的呵斥自己,而且竟然还敢公开指责自家主人是贪渎!
你这是自寻死路!主辱臣死!张亮完全没了顾忌,一手扯住了范弘道的衣服,另一只手举起来就要打,非要狠狠的出口气。
范弘道对着于大使说:“你要作证,是这狗奴才先动的手。”
话音未落,却见两边有人按住了张亮。左边两个右边两个,一共四人将张亮牢牢按住,动弹不得。
这四个人不是别人,都是朝廷拨付给郜御史使用的差役。这些差役一共有九名,原本都在院外候命。
刚才范弘道从郜御史那里出来时,顺便叫了四个跟随,不想果然在这时候派上了用场。
这四个差役按住了张亮,然后向范弘道请示。范弘道轻哼一声,“打!着实打!往死里打!”
范大秀才口气凶狠,将张亮吓得双目欲裂,喊道:“贼杀才,你敢如此!”
然后他又对着四名差役喊道:“这书生只不过是个文员,又不是你们老爷,你们听他作甚,不要招灾惹祸!”
不得不说,张亮为主人家鞍前马后效劳多年,还是有一定眼力的。对范弘道与差役之间的关系门儿清,喊出来的话也很有针对性。
正常情况下,确实也应该是这样,那些差役是朝廷分派给郜御史的,犯不上对刚认识没多久的范秀才言听计从。
可事与愿违,其中一个差役伸出蒲扇大的巴掌,啪的一声盖向张亮的脑袋,连头巾都打掉在地上。同时也喝道:“少废话!”
范弘道暗暗发笑,刚才他对这些差役说了,如果真缺大车用,可能要让一些差役在路上步行了。
如果有车坐,谁愿意步行?而范弘道就是来要车的,等于是要替差役们争取福利。所以这些差役必须帮着范弘道,这关系到切身利益。
张亮有点懵了,不得已打出了最后的底牌:“劝你先打听我家主人是谁,然后再三思!”
此时张亮心里不免怀疑,莫非自己遇到了根本不明白自家主人底细的愣头青,所以才会无知者无畏?按道理说,只要明白了自家背景,一般人都要退避三舍。
范弘道指着张亮道:“我这就放了你,你去将你家主人喊来让我瞧瞧!如果不来也罢,分给你们的二辆大车我就拿走用了!”
随后被放开的张亮迅速窜出大堂,去搬救兵了。
而于大使还以为范弘道不明对方底细,好心提醒道:“那兵部张主事可不是一般的官员,他父亲是前首辅张四维,过一两个月就要回京了!”
范弘道浑不在意,傲然道:“那又怎样?蒲州张家欺世盗名,有志之士岂肯对他奴颜卑膝?”
于大使也不敢说什么了,他可当不了范弘道这种好汉,不是每个人都有胆量充英雄的。
于大使能看得出来,范弘道虽然处心积虑的找由头,比如引诱那张亮先对自己骂街,又引诱张亮先动手;
但实际上,范大秀才有点故意挑事的意思,张亮毫无提防的情况下找了道儿。这份挑衅张家人的但气,于大使真自愧不如。
说起来于大使也算是老官吏了,经手杂务二三十年,世故人情不说全通透,但也能明白个十之八九。
可是他今天从头到现在,愣是没看懂这位范秀才想做什么?或者说其目的到底是什么?
这秀才说破天去,也不过是个御史随员,一切都要听主官的,他有多大的资格敢这样擅自树敌?
平白无故的故意顶撞显贵张家的人,当场痛快是痛快了,但事后怎么看也没任何好处,反而更像是失心疯的主动作死。
于大使越想越多,实在忍不住好奇,询问道:“你到底图个什么?”
范弘道很坦然的答道:“为了抢车用啊,我们这边缺车,而他那边取走了二辆车,要过来就能补足我们缺口了。”
于大使表示,他根本不信。傻子才会为了一辆车这样作死,范弘道看起来又不像是傻子。
没过多久,听到门外杂乱的脚步声,然后便见五六个家奴簇拥着主人,气势汹汹的涌了进来,前头就是那张亮带路。
然后便见张亮指着范弘道,回首对主人道:“大爷!就是这厮!”
范弘道立刻明白,这主人就是兵部主事张甲征了。再细细打量,发现这张甲征差不多已经有三十七八的岁数了,
由此范弘道就明白,所谓京城四大公子,果然还是讽刺意味居多!
那申用懋他也见过,只有二十五六岁数,勉强还当得起一声公子。可这张甲征都年近四旬了,还用公子来称呼,不是讽刺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