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娘子想了想,便道:“那就走吧。”她心里暗暗打定了主意,如果真遇到危险,肯定抛下范弘道不管不顾,让范弘道吃一个大大的苦头。
但是一路上却是风平浪静无灾无难,李小娘子遗憾万分之余,又感觉今晚什么事情都不顺利。
站在如归客店后院里,李小娘子犹自愤愤不平,对范弘道讥讽道:“你的预测也有不准的时候,路上哪有什么危险?都是你们读书人胆小惜命,自己吓自己白费心思罢了!”
“这怎能叫白费心思?”范弘道笑道:“正因为有你陪同左右,那些恶徒看到了你,也就不敢露面了。这叫做防患于未然,借用你来威慑隐藏在暗中的宵小之徒,不战而屈人之兵,兵家之上策也!”
这样都能满口道理?李小娘子终于深刻的理解到,为什么统治庙堂的是文人而不是武人了,这真是一个令他们草莽英雄绝望的世界。
到了二十日左右,上元节的花灯都消失了,新年佳节的喧闹随之渐渐过去,再过了二月二,新年节庆就彻底结束了。
如果放在大部分年景里,京城会变得稍微安静和消停,但今年却不一样。因为万历十四年是会试之年,也就是俗称的大比之年。
三月份时,来自全国的举子将在城东贡院参加会试,然后选拔出两三百名新科进士,成为补充官僚体系的新鲜血液。所以在二月份,来自全国的数千名举子差不多都已经抵达了京师。
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读书进学的最大梦想就是金榜题名,数千举人将为了自己的梦想进行一场厮杀,而最终能出现在皇榜上的,十分之一都不到。
所以围绕着科举,过完年后的京城仍旧热闹,而且还是读书人扎堆后特有的那种喧嚣。但对范弘道而言,这种喧嚣似乎与他关系不大。
他只是一个秀才,没有资格参加今年的会试。这让范弘道微微有些遗憾,如果自己早穿越两年,然后苦心经营一番,说不定就能赶上今年的会试了。现在就算自己读书道路一切顺利,最早也得万历十七年才能参加会试。
对范弘道而言,取得下一科会试资格只有两条道路。一条是回老家准备万历十六年的乡试,在南直隶这个人文鼎盛的地狱级难度地区,博取那平均百分之三的乡试录取率,成为举人后自然就具备了会试资格。
另一条道路就是申首辅承诺过的,举荐他入国子监读书。然后从国子监考出来,成为肄业监生后,便可以参加下一科会试。
这条道路也不容易,但总比回老家去参加南直隶乡试简单些。要知道,南直隶是包括南京和江南地区,衣冠之盛几乎甲于天下,是科举最难地区之一。
而国子监监生的来源极其多样化,有秀才按制度进来的叫贡监,有捐纳得来的叫捐监,也有勋戚和官员之子因为父辈恩荫入监读书的叫荫监,还有特别选充人才入监的叫恩监。范弘道打算走的路子就是恩监,经由宰相推荐特许入监读书。
国子监还有个特点就是宽进严出,不管通过什么方式,只要入监读书都可以获得监生这个名号。而且现在也不像建国初年那样风气严肃,入监读书甚至可以只挂个名,不必真正在校。
累积下来,在监生员少的时候有数千人,多的时候要上万,但是能肄业的寥寥无几,只有最优秀的监生经过层层选拔考试才能获得肄业资格。
所以肄业监生和监生是两回事,只有前者才具备更进一步的可能,后者纯粹就是混学历的。而范弘道的初步目标就是成为国子监监生,然后远期目标就是想办法肄业。
他有点担心,申首辅会不会贵人多忘事,把举荐他入监的事情忘了?对于人臣之极、日理万机的申首辅来说,这就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情,说忘记就忘记。可对他范弘道而言,这可是关系到此生命运前途的大事。
所以过了春节后,范弘道就坐不住了,琢磨着是不是找个时间去申府拜访,催促或者提醒一下申首辅不要忘事?
但是这样做的话,如果不小心导致言行不当,很容易显得庸俗功利,范大秀才先前刷出来的逼格要毁一大半。
就在京师充满科举喧嚣,以及范弘道为前程费思量的时候,另一件轰动京师文坛的事情发生了,那就是王世贞进京。
不是别人,就是那个十七岁秀才十八岁举人二十二岁进士、文坛后七子组合的扛把子、文学复古运动倡导者、执天下文学牛耳二十余年、文坛领袖、大宗师王世贞号凤洲。
这位王宗师在当今文坛的地位如同泰山北斗,无人可比,大概也是大明朝最后一个文学宗师级人物。
王宗师自从与前首辅张居正交恶后,近些年一直在南方活动,现在南京当尚书,大概已经有十几年不来京师了。所以在这个时候,王宗师入京才成了文坛上一件大事。
王宗师确实很有个性,他没住在朝廷驿馆里,也没应达官贵人邀请寄居别人家里,也没理睬富商的盛情入住繁华会馆,而是跑到了城北国子监,直接住了进去。
以他的声望和地位,国子监当然不会阻拦,反而要提供方便,还得请他留点墨宝。甚至还有传言说,国子监还打算请王宗师充当考官,对候选监生进行考校裁汰。
本来范弘道是不大在乎王世贞的,这样的人虽然名气大,但大概对他的前途也没什么实际影响力。但是他听到王宗师当国子监入监考官的传言后,也不得不关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