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大概也只有范弘道心底最透亮。他在心里默默为“英雄”点了个赞,也不知道朱术芳从哪找来的奇葩。
这奇葩演技虽说极为浮夸,但却浮夸的恰到好处,浮夸的运存之妙在乎一心。范弘道一边想着,一边大喝道:“此人胆敢当中辱骂察院,左右拿下!”
范弘道下令拿人,导致刚刚有所缓和的气氛,陡然又紧张起来。
虽然那个“英雄”泼妇骂街的姿态令人不喜,但毕竟是帮着盐丁骂察院,大部分盐丁还是不愿见到他被抓走。
有点郁郁的郑老生心头一喜,这范秀才年轻气盛,说不定就此犯了错!当场抓人,那绝对是要挑动人群的神经!
可是还没郑老生欣喜完毕,郜御史抬起手来,喝道:“慢着!”
然后他又对范弘道道:“老夫不是容不得异己的人,此人只是为了盐丁说几句话而已,犯不上计较!”
老御史说话不卑不亢又很敞亮,气氛再一次缓和下来,人群里纷纷觉得这老官员似乎为人还可以。
“老大人说的是!”范弘道做受教状,然后又对人群说:“老大人现在就前往运司,商议余盐之事,还请诸位让开道路!尔等如若不放心,可尾随同去!”
啊?现在还真要去?众人仍然有点意外,没想到察院老爷如此雷厉风行,说走就要走。
盐丁们感受也许不太深,只觉得老御史挺没架子的。但是放在官场人眼里,巡盐御史去拜访盐运司这样的情况,足以惊掉一地眼球了。
撇开不许地方官员互相串衙门、不许地方上官员和监察官彼此拜访的规定不谈,就从身份上来划分,巡盐御史身份贵重,是尊,盐运司是被监察对象,是卑。
尊去拜访卑,在极重上下体统的官场里,还不够稀奇的么?
当即便有十数衙役开路,沉默的人群中间渐渐形成一条通道。然后又有差役护卫着郜御史,沿着通道往外走。
范弘道跟随在后面,此时他的心情比郜御史本人还要紧张。如果说有什么最凶险、最不可控的时候,那就是现在了。
郑老生很有上去给老御史一点颜色的冲动,但是被差役隔离在外面近身不得,而且此刻盐丁人心不可用,便无奈放弃了搞事的想法。
穿越人群,郜御史一行便朝两条街外的运司衙署走去。范弘道悄悄松了口气,最凶险的阶段已经过去了。
数百前来闹事的盐丁尾随在后面,浩浩荡荡沿街而行。但凡有解决事情的希望,谁又想冒着被治罪的风险来闹出变乱?
到了盐运司衙署大门前,守门兵丁看到这阵仗,实在弄不清楚察院老爷和盐丁混在一起登门是什么状况,然后飞快的向里面通报去了。
盐运使冯简得到禀报,除了瞠目结舌还是瞠目结舌,没想到郜御史居然跑到自己这里来了。这堂堂的巡盐御史,还要不要脸,还有没有节操了?
今天盐丁聚众去察院闹事的消息,他当然知道了,甚至昨天就听到过风声,某些企图利用民变搞事的人并没有刻意瞒着他。
对此冯运使是抱着看笑话的心思,新官到任的老御史势单力孤,没什么太强力的臂助,面对气势汹汹的成百上千盐丁,肯定要穷于应付了,灰头土脸狼狈不堪是最起码的。
不管盐丁怎么闹,反正也是察院那边丢人现眼,最后说不定还要靠自己收拾残局。
可是不承想,那不要脸皮的郜御史居然来找到盐运司,号称要共同会商余盐之事。顺便将那数百盐丁都带到了盐运司大门外面。
郜御史已经到了门外,冯运使不能不开门将他请进来。
再说将郜御史拒绝在门外,又因为数百盐丁暴动而出了事,朝廷追究下来,他冯运使肯定要对此负责,撤职降级都是运气最好的处分了。
盐运司衙署不同于业务单纯的察院,人员规模更大,还有银库和仓库,守备力量很雄厚。
所以盐运司衙署的差役和兵丁集中起来后,应该能挡得住数百暴民冲击。何况盐运司可不比被孤立的察院,这边要出了事情,附近巡检司兵丁肯定会奋力来救援。
可是将郜御史一行放了进来后,冯运使心里更腻歪了。老御史人就在运司里,如果出了事,岂不还是自己负全责!
出于官场礼节,冯运使不得不离开公堂,前出到仪门迎接郜御史。
郜御史完全没有受惊的样子,笑眯眯的对冯运使说:“冯大人不必多礼!”
冯运使一边请郜御史往里面走,一边问道:“有失远迎,罪过罪过,但不知老大人所为何来?”
郜御史回答道:“当然是为了余盐的事情,还要与冯大人会商。”
冯运使不想与郜御史谈这个,现在是郜御史为难,又不是他为难。便顾左右而言他道:“此时牵连众多,仓促间只怕一时半刻也商议不出结果。”
面对这明显的不欢迎,郜御史无言,没有回话。此刻跟随在斜后方的范弘道突然插嘴说:“我们也不着急,一天谈不出来就谈两天,两天谈不出来就谈三天。”
这是想干什么?冯运使没听懂想这个年轻人表达什么,只下意识问了一声:“你乃何人?”
范弘道响亮的回答说:“在下金陵生员范弘道,现为察院属员!”
原来你就是那个猖狂无忌的范弘道!冯运使险些说出“久仰久仰”。
然后他又听到范弘道笑嘻嘻的说:“反正我们也不着急,谈不成就住在这里了。盐运司占地广大,总能分出点住处吧?管几顿饭也不成问题吧?”
到此冯运使算是明白郜御史这帮人的心思了,这他娘的就是祸水东引、移祸江东之计啊!
要知道,此时有几百个要闹事的盐丁还在大门外等候着呢,如果他们忍耐不住了,就会暴动!
如果在察院那里暴动,冯运使只当是看笑话,可如果在自家衙门外面暴动,那就不是笑话了!
事到如今,冯运使心里忍不住埋怨起来,张家人办的这叫什么事,说好的兵贵神速彻底解决问题呢?
结果办来办去,什么笑话也没看到,反而把这锅丢给自己了!一个不好,自己就要担责了!
在大门外面,被收买的骨干力量郑老生彻底陷入迷茫了。今天没一样是按事先想象的套路来啊,导致自己什么也没做,下面又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