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
北堂家的书房中,传来激烈的争吵声。
“爷爷,请你以后不要再用这种手段逼迫我回家可以吗?”
暴怒而无奈的声音,一听就知属于耀尊的,此时他仿佛气到了极点,分贝高得有些震人耳膜。
“如果不是你一直躲起来,我用得着满世界宣传你离家出走的事情吗?”随着手掌拍桌的声响,一个苍老的声音传了出来,“该觉得丢脸的人是我,你跟我发什么火!”
“反正北堂家从来都是你说了算,我也懒得再跟你辩下去了!”
随着这声恼怒而郁闷的反驳,书房的门被推开,身材修长的少年从书房里走出,然后重重甩上门。
耀尊愤怒地从旋转楼梯走下来的时候,竟看到了笔直站在大厅中间、身影熟悉的少女。
流瀑般的长发扎成马尾柔顺地垂在脑后,露出整张略有些苍白的小脸,脸上的表情是记忆中的坚韧。可能是因为不安,眼睛里带着蒙蒙雾气,嘴唇抿得紧紧的,就连双颊浅浅的酒窝仿佛也盛满了忧郁。
虽然诧异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脸上依然扬起一抹抑制不住的笑容。正要朝她走去,却见爷爷的秘书先走到她的面前,将手里的牛皮纸袋递到她的面前。
她沉默了一会儿,便伸手接住。
“里面是两万块,请夏小姐查收。”秘书不紧不慢的话语,听在耀尊的耳朵里却如大雨敲窗!
两万块?那不是爷爷登报追寻他下落的赏金数目吗?
耀尊脸上的笑容瞬间退去,拳头一点儿一点儿握紧,最后重重落在了楼梯扶手上。
“嘭!”
因为重击而爆出的响声,令大厅内的少女下意识地看了过去——
用白色玻璃制成的楼梯如同白玉一般洁净通透,褐色头发的少年站在上面,在青翠的盆栽后露出半个身子,面容英俊得好像童话中的王子。
他正俯视着她,用那种微仰着头,用眼角斜视的高傲姿态。
大厅中间巨大而华丽的水晶吊灯亮着,橘黄色的灯光笼罩住他的身体,似冬日里的阳光,然而这光芒却融化不了他脸上越结越厚的寒冰。
静舒垂下头去,声音微弱:“那么我告辞了。”转身之后的脚步慌乱而且急促。
“站住!”耀尊吼道,随后下了楼梯,拦住她的去路。
她只好停下脚步。仍然低垂着头,但她可以清晰地感觉到他落在自己身上如刀锋一样的视线。
许久许久……
“原来你是这样为自己所爱的家人辛勤工作的……”耀尊看向她手中的纸袋,目光森冷,“表面上为了自己的朋友可以连工作都不要,然而在背地里却做着这种出卖别人的勾当。”
冷漠的话语如闪着寒芒的针,一字一针地扎在静舒的心上。
但她只是死死地咬着唇,像惩罚自己一般,直到尝到一股血腥的味道,仍不放开。
“托你的福,我今天才知道我有这样的价值。”少年的睫毛微微扇动,嘴角挂着恶意的笑,“但是别以为我会感谢你,因为我打心底里,讨厌像你这样爱钱的女人!”
咬得重重的“讨厌”两字像一根绳子,紧紧勒住静舒的脖颈,让她在一瞬间呼吸困难。可是她依然没有出声。
见她不找任何借口,也不做半点解释,耀尊眼里的怒意更甚,转身道:“江秘书,带她出去。以后像这种上门讨饭的人别领到屋里来,在门口随便打发打发就可以了……”
在此之前,无论他说什么,静舒都只有羞愧的感觉,然后这最后一句话,却落在她心里最脆弱的地方。
“你说够了没有?”她终于抬头看向他,语调缓慢清晰,冰冷而且坚定地说,“没错,像你这样的人,不会明白钱对我有多么重要!为了两万块我连自己的朋友都利用,所以出卖你这样连朋友都不算的人,当然是眼睛都不会眨一下。这样的回答,你是不是满意了?”
她的背挺得直直的,不允许自己有一丝一毫的颤抖。
而耀尊的身体却微微震动,他恼怒地吼道:“送客!”
直到静舒的身影消失在花园中,他的怒意仍未消去。
突然,他高高举起茶几上的水晶杯,往墙壁上摔去!
杯子与墙壁接触的瞬间,“哗啦”一声碎开,碎片往四周溅开,淡黄色的地板上,落满了晶莹剔透的水晶碎片。
静舒从北堂家的别墅狂奔而出的时候,一场夏雨恰巧拉开了序幕。
先是细细的雨丝飘落在山路上,打湿了路旁深色的树木,浸润了少女黑色的长发。
随后,豆大的雨点泼洒而下。
雨水很快如线一般浓密,重重地落在她单薄细嫩的肩膀上。
一辆宝马车迎面驶来,从她身侧飞速驶过,却倏地在不远处停下。
她还在奔跑着,脚步飞快。
她需要风,将她眼中的水汽蒸发,才能让她不至于落下泪来。
突然,一个少年从后追上,伸出一只手握住她的手臂,掌心透着温暖。
静舒回过头——
翼蓠枫微皱着眉,写满担忧的脸离她那么近,只有一个拳头的距离。被雨水弄湿的黑发贴在脸侧,使他更显白皙俊雅。眼眸像被雨水激起了涟漪,闪动着不似平常的流光。
“静舒,怎么了?”他开口,声音像泉水流动般动听。
手中的红色雨伞整个罩在她的头顶,而他自己的白色衬衫却被雨水浇湿,贴在纤细的身上,锁骨凸显分明。
天灰蒙蒙的,闪电划过天际,“轰隆”一声,雷声炸响。
静舒退了一步,捏紧了手中的牛皮纸袋。
翼蓠枫低下头,随后抬眼盯着她紧贴在额前的狼狈的刘海。
雨意寒凉。
她的心却更寒、更凉。
她不敢与他对视,不敢想象他眼里的柔和,在看到她手里的东西后,会不会变成愤怒……抑或是鄙夷。
沉默了半晌,翼蓠枫拉起她的手,在树木掩映的小路上奔跑起来。
此时,身后的宝马车上走下来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他举着一把黑色雨伞,见到眼前这一幕,忙一边叫着“少爷”,一边想要追上去。
然而那两人的背影却迅速融入白茫茫的雨雾中。
一处幽静的空地。
昏黄的灯光从小小的木屋窗口透出,斑驳地洒在四周湿漉漉的草地上。
大雨过后,夹杂着草香的空气异常清新。四周被水洗过的树叶上,风拂过的时候,几点如水晶一般的水珠顺着叶脉流向叶尖,“滴答”落下。
木屋旁有一个小小的湖泊,如一面镜子,盛着荧荧波光。偶尔有鱼浮出水面,微微荡漾的湖面一片波光粼粼。
静舒站在小屋内木制的地板上。她身上被刚才的大雨淋得湿透,水不断地滴下,在她白皙的脚边,汇成小小的一摊。
从被带进木屋来,她便一直僵立在入口的地方。
直到一片阴影笼罩住她,而身体又被一条柔软的白色毛巾围住,她才惊讶地抬头,映入眼帘的是翼蓠枫温和的脸。
少年俊逸的双眉微微蹙起,温润的眸中写满担忧:“小心着凉。”他的头发还滴着水,然而双手却放在她的头上,隔着毛巾认真地擦着她湿润的黑发。
“为什么?”静舒咬唇看着他,眼眶微热,“你明明知道我利用了你,为什么你不生气,还要对我这么好……”
翼蓠枫微微一笑,声音轻柔道:“朋友之间互相照顾,还需要理由吗?”他仍仔细擦着她的头发,见她眼里水汽氤氲,他微微叹息,语调出奇地温柔,“静舒,你以为我是笨蛋吗?”
“其实我知道,你一个人兼职那么多份工作,家庭境况一定很不好。我相信你不是会利用朋友得到利益的人,你会选择这样做,一定是有苦衷的。不过,你以为我真的不生气吗?”
他突然认真地盯着她的眼。
她的心突地一跳,低下头去——看来,真的被讨厌了啊……
擦着她头发的那双手,变得更加轻柔了。
翼蓠枫的声音轻轻的,却透露着些许不满:“你遇到困难了,为什么不跟我说,还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
静舒怔怔地看着他,眼里盛满了感动,她颤抖着声音,轻轻道:“谢谢你。”
“傻瓜。”翼蓠枫微笑着回身,从椅子上拿起另一条毛巾递到她手里,让她把身上的水擦干。
她展开毛巾,却将它往他头上披去。
翼蓠枫正要摇头,静舒却不管不顾,踮起脚,固执地像他那样,轻柔地擦拭着他仍在滴水的头发。
放在一旁的黑色手机闪动着蓝色的灯光,随后开始震动,发出“嗡嗡”的声音。
静舒拿到手里看了一眼屏幕,忙按下接通键:“喂,小川……嗯,放心,姐等会就回家。要是晚了,你就先睡下。”
翼蓠枫看她紧紧握住手机,将它贴在耳边,因为笑容而深深嵌在颊上的酒窝盛满温柔,眼里流动着的是一种如溪流般清澈的光彩。
虽然淡淡的,却十分夺目。
“是我弟弟。”静舒合上手机,有些局促地看向他,“他最近身体很不好,我今天在北堂家拿的钱……是打算为他治病用的。”
翼蓠枫望着她不安的神情,忍不住揉揉她的头发,转移了话题:“这是我小时候发现父母吵架,偷偷溜出来时无意间找到的小木屋。当年这屋子已经没有住人了,有些残旧,门口挂着写上‘售’字的牌子。那个时候,我觉得这里偏僻并且安静,就像是一片属于我的领地,而这间小木屋,就是我的秘密城堡。于是我联系了这间木屋的主人,刚好主人因为急事出国,开价不高,我就掏出自己所有的零用钱将它买了下来……”
静舒静静地看着他,等待他继续往下说。
“每当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来这里,看看湖里的鱼游,听听林间的鸟鸣,心情就会渐渐好起来。”昏暗的灯光照在他的脸上,为他添了几分落寞却温暖的神采,“我今天带你来到这里,那么这个地方就不再只属于我一个人了,它也属于你。所以,如果你以后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你也可以来这里。如果游鱼和飞鸟都安慰不了你,那么还有我。”
听到他这么说,静舒明亮灵动的眼睛发出奇异的光彩,然后她轻轻地点头。
然后又将头垂下,眼睛盯着自己的脚尖,不想让自己微微潮红的脸暴露在灯光下。
夜变得有点深。
屋外虫鸣阵阵,屋内有微甜的空气在静静地流淌。
很快到了开学的日子,枫林高中。
入门的钟楼上,时钟的时针刚好指到“VIII”这个罗马数字的时候,钟楼内发出“当当当……”八声钟响,响彻整个树林。
林间的鸟随着钟声成群飞起,在树林上空盘旋。
广场中央是一个中间摆设了天使雕像的喷泉,水沿着天使下方的盘子四周那几个凹槽流下。在早晨灿金色的日光照耀下,仿佛几串透明并且光彩夺目的水晶项链。水缓缓落入池中,清澈的池水摇晃着,隐约可见里面铺满一层银光闪闪的硬币。
其中一栋教学楼的某间教室里,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各位同学大家好,我叫夏静舒。”
今天是新学期开学的第一天。
因为优异的成绩,静舒得到了枫林高中的奖学金,成为这所贵族学校的一份子。
此时她正站在高二A班的讲台上,对着台下的同学笑盈盈地自我介绍:“我刚刚从樱花学校转学来到这里,接下来的高中生活将会和大家一起度过。如果以后学习和生活上,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希望大家能够多多指教。”
底下立刻如炸开了锅一般,闹哄哄的。
“樱花学校,不就是那个升学率最高、学生却最穷的学校吗?”
“我还是第一次在枫林高中见到穷人呢——”
“夏静舒……你不觉得这个名字很耳熟吗?”
“好像跟那个每年都拿了市一等奖学金的家伙同名嘛。”
“根本就是同一个人啊!”
……
听着同学们的议论,静舒苦笑着摸了摸鼻子,正要说话的时候,却听见“砰”的一声巨响。
教室里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惊讶地转过头。
门口出现一个少年。褐色的短发和主人一样,气焰嚣张地直立着,有几缕落在了额前,微粗的眉微微上挑,黑曜石般的眼睛里燃烧着火焰。
阳光从他身后倾泄而入,灿金色笼罩住他的身体,凸显出他的身体修长的轮廓。
他整个人就像是刚从油画里走出来的希腊王子,尊贵而且摄人心魄。
“天哪!是耀尊!”
教室里又重新热闹了起来,还夹杂着女生喜悦的尖叫,大家都一副惊诧的表情。
一般来说,北堂耀尊很少会在学校出现,因为他基本上都在家自由学习——他是唯一一个得到校长批准的。而即使是很少出现,由于俊美的脸孔和北堂家继承人的身份,他还是得到了许多人的喜爱和追随。
此时耀尊已经大步走到静舒面前,嘴角浮起一抹冷冷的笑:“听说这个学期来了新同学,我是特意来表示欢迎的。”
“什么?是为了她来的吗?”
同学们的表情变得比刚才更震惊:这个从樱花学校转来的新同学,居然是耀尊来教室的原因?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认识吗?
虽然不明就里,但女生们的脸上开始涌现一丝丝的妒意。
静舒静默了一会儿,才低声不卑不亢地回答:“谢谢……”
“别客气,我还准备了一份入学礼物给你。”耀尊说着,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
他拿着它,递到她面前。
静舒不知道他是什么用意。
但是看他的表情,还有眼里那掩不住的怒意,她知道他一定不像刚才说的那样,是来欢迎她的。
然而出于礼貌,她还是接过了他手里的信封。
耀尊挑了挑眉,示意她打开。
“耀尊!”门口传来带些急促的,但是仍然非常悦耳的声音。
这次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一个纤细的少年。他有如墨玉般黑亮的长发,眉眼间的温柔是每个女生的挚爱。他的额前有汗珠冒出,如钻石一般璀璨动人。
翼蓠枫的出现,令教室里又掀起了新的浪潮。
他在看到静舒手里的信封后,迅速转头看向耀尊,显得更加着急:“耀尊,别这样,收回去。”
“不!”耀尊双手抱胸,看向静舒的眼布满冰霜,他冷哼道,“我北堂耀尊送出去的东西,向来都不会自己收回来。除非……她自己不敢要。”
翼蓠枫转头,焦灼地看着静舒,皱眉轻轻摇摇头。
静舒犹豫了一下,还是利落地打开信封,拿出里面的东西。
是一个普通的白色帖子。
虽然普通,却令全班同学吸了口凉气。
那是——白色死亡帖!
收到这个帖子的人,就代表是北堂耀尊讨厌的人。
“曾经收到过白色死亡帖的人,都会很快被清理,悄无声息地在枫林高中消失。”有人忍不住轻声说了出来。
“白色死亡帖?”静舒怔了一下,光听名字就有种不好的预感。
耀尊笑了起来,表情灿烂,然而他的声音却阴寒无比:“希望接下来的日子,你能够过得愉快。”
静舒开始了苦难的校园生活。
她几乎被枫林高中所有的学生孤立了起来。其中有一部分是因为听令于耀尊,也有一部分是因为厌恶她一出现,就吸引了学校两个风云人物的目光。虽然也有些同学同情她的境况,然而却没有人敢得罪耀尊。
短短几天,学校礼堂前的公告栏上,已经贴满了静舒的照片。上面有红色的番茄汁和夹着蛋壳碎片的蛋液,看得出刚经历过一场浩劫。
静舒几乎每时每刻都在被别人注视着,他们都在寻找一切机会去欺负她。
然而无论他们倒掉她的饭菜,涂脏她的课本,甚至是搬走她的桌椅,她都无动于衷,不屈不挠。她一个人独来独往,在课堂上认认真真地听课,仿佛那些攻击她的人在她眼里只是无聊幼稚得可笑的存在。
一开始,所有人都抱着看好戏的心态,耐心地等着,看她究竟能够忍到什么时候。
然而她却倔强得像一个铁桶,不管扔进多少爆竹,只要盖上盖子,里面虽炸得厉害,外面却仍然是冷冰冰的。
时间一长,耐心被消磨殆尽之后,静舒的倔强就如同添柴加薪一般,令他们内心的火越烧越旺。
这天放学铃声一响,周围的同学三五成群走出教室,挤在一起神色诡异地小声议论着。
静舒不以为意地收拾东西,起身准备离校。
她心里有些奇怪今天竟没人刁难她——上洗手间没有被锁在里面,进教室也没有装着粉笔灰的盒子兜头掉下来,桌椅还有课本都完好无损。
一切都平静得诡异。
这也许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兆!
当她走到学校那个喷泉广场的时候,一个阴影迎面而来。
随着“啪”的一声,一个鸡蛋落在她的额头上,黏糊糊的液体瞬间溅了她满脸。
耳边随即响起高低不一的嘲笑声,很明显能够听出这次来找她麻烦的人不在少数。
静舒抬手抹去眼上的黏腻,她皱了皱眉头,抬眼看着面前离她大概有五米远的一群人。几乎每个人手里都拿着鸡蛋,她心里立刻明白,今天这些人是打算大整她一场了。几天下来,她已经不觉得这种阵仗有多可怕,只是觉得好好的鸡蛋被用在这种场合,实在是太浪费。
站在人群最前面的女生用尖锐的声音叫道:“夏静舒,你得罪了耀尊,还敢留在枫林高中,真是不要脸!”
“这真是可笑。”静舒冷哼了一声,“我来枫林高中,是为了读书,不是为了看某个人的脸色,也不是为了某些人的喜好而活。”
“这女人居然还敢嘴硬!”
“而且对耀尊这么不敬!”
“扔她。”
“扔她!”
“扔……”
怒喊的声音此起彼伏,鸡蛋陆陆续续落在她身上,浅色的淑女衫和深蓝色牛仔裤很快被黄白相间的蛋汁染得又脏又腥。
静舒却恍然未觉,她挺直了背脊,高高昂着头,步履稳健地向前走去。走到那群人面前,她用力地拨开他们,然后安静而骄傲地穿过。
她的表情明明白白地写着对这些人的不屑和轻视,用自己的沉默嘲讽他们的行为是如此可笑和幼稚。
有人被彻底激怒了!
他猛地夺过静舒的书包,从里面拿出一本书,一页一页地撕开,再一点儿一点儿地撕碎……其他人看见了,纷纷效仿。
书包里的课本和作业,眼看无一幸免。
静舒停下了脚步,她急促地喘着气,手指蜷曲,慢慢握紧成拳。
她每天辛辛苦苦地做笔记,认认真真地完成作业,然而现在却一点儿一点儿粉碎在这些人的手里。
一时之间,她呼吸困难。
她虽然出身贫苦,但是她并不自怨自艾,反而每天拼命地打工、学习,努力地构建自己的生活,完成自己的梦想。
而这些出身上流名门家庭的人,整天无所事事,挥霍着他们的青春,他们不用去努力奋斗,就已经有人铺好了一条平坦的路,领着他们向前走。
她只是个普通的人,有时候也会羡慕他们。
可是羡慕又有什么意义呢?她还有自己的家人要照顾,还有自己没有完成的责任。她明明已经足够沉默,也已经足够忍气吞声……
然而,为什么这些人仍然要打乱她的生活,要毁掉她辛辛苦苦的成果?
“都给我住手!”
静舒劈手抢过身边一个人手中已经撕了一半的课本,怒吼的声音大得让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怔愣地看着她——
乌黑的头发已经被蛋汁弄得凌乱而且狼狈,如同贝壳内的黑珍珠般的眼睛燃着红色的火焰,鼻翼因为激烈的呼吸而微微抖动,双颊上的酒窝也盛满了怒意。
广场静悄悄的,只听得见微风带动树叶发出的细细的“沙沙”声。
“知道吗?”她突然出声,声音清澈并且具有穿透力,“你们就像一群疯子,盲目而且癫狂。”
说完,她捡起被扔在地上踩得已经不成模样的书包,轻轻拍了几下。随后她冷冷地环视了周围的人们一眼,从鼻腔里冷冷地哼出一口气,便举步打算离开。
谁知道,她的爆发,反而让广场上瞬间又掀起了一股新的热潮。
众人的情绪变得更加兴奋——被戏耍的猫咪终于不再沉默了,而这正是他们最乐意看到的结果。
他们觉得,游戏到了最好玩的时刻。
“哇!快来看小猫咪反击的样子,还真是可爱呀。”
“她居然骂我们是疯子呢!那我们要不要疯一次给她瞧瞧?”
“她该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她才是十足的疯婆子形象呢!”
静舒被人群包围着、推搡着、嘲笑着,身体被众人推得摇摇晃晃,不停地后退。
突然脚下被一级台阶绊了一下,身体一个踉跄,当她极力想稳住重心时,旁边伸出一只手狠狠地推了她一把……
哗啦——
一大片晶莹如钻的水花溅起,在傍晚夕阳的照射下,如同一朵盛开的君子兰。
众人纷纷四处散开。
唯有静舒在喷泉池中,摔得十分狼狈。水花落下,头上黏腻的液体被冲洗掉,身上却不能幸免地被水浇湿。水珠从她头发上不断滚落,又重新落入池中,“滴答滴答”地,在池面上又开出了朵朵水晶般的水花。
虽然是在夏日,但是因为愤怒而发热的身体在这一刻碰触到水,竟感觉如此冰冷刺骨。
“她玷污了我们枫林高中的许愿池!”
耳边突然传来尖锐的叫声,仿佛是一声提示,众人又开始一边叫着一边围了上去。
静舒感觉自己此刻仿佛身处在一望无际的黑暗中,四周有许多线条单调但各不相同的脸孔,然而表情都那么狰狞和扭曲。
她一点儿一点儿地蜷缩着身体,瑟瑟发抖。
“你们闹够了没有?”
如泉水流动般温润的声音,转移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虽然没见到人,但是听过这声音的人都不会忘记,这是属于翼蓠枫特有的声音,只是平时都是带着优雅和笑意,而这次却能轻易听出其中的丝丝怒意。
叫嚷着的声音从外围一点点静了下来。围成一圈的人群纷纷从翼蓠枫站着的位置往左右两边移动,让开了一条通道。
身材修长的少年如同一个优雅的王子般,从通道中间朝水池中的少女走去,他的眼睛只注视着他要拯救的公主。
他毫不犹豫地抬腿跨入水池内,将手伸到她的面前。
静舒怔怔地看着他半天,才在他眼神的示意下,颤抖地把自己的手递给他。
翼蓠枫将她拉起,拿出手帕为她擦干脸上的水珠,声音轻柔得如夜雾:“走吧。”
静舒乖顺地点点头。手被他纤长温暖的手包裹着,她心里涌入阵阵暖流。
周围的人震惊地看着这一切。
有人试图阻止,但脚步有些迟疑。
“如果耀尊问起,你们就说人是我带走的。”翼蓠枫微微眯了眯眼睛,墨玉般的眼珠透出危险的光芒,“如果有谁敢上来阻拦,后果请自负。”
当他转头望向静舒时,眼神已恢复温暖,他牵着她,大方地从通道中走过。
日已西落。
天边的云被染得红透。
喷水池上微胖的小天使笑眯眯的,手中捧着倒挂的水瓶。瓶口流水涓涓,落入盘中,如项链一般悬挂而下。
少女和少年并肩远去的背影,如油画般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