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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1

7

藏历第十三绕迥的土羊年(公元1799),这一年,“梁茹”的雨水特别多,入夏以来,几乎天天都是绵绵不断的阴雨。偶尔也有一天放晴,晴天一过就是暴雨,小河沟,雅砻江,都涨水了,充满泥沙的水流,呈现出一种土壤的黑色。阴雨中,“梁茹”的人们迎来了一年一度的“泽久”。

“泽久”,是“本波”教派一个法会的称谓,不知从什么时开始,“梁茹”地界上的“本波”教寺院,从每年藏历的6月10号开始都要举行隆重的法会,寺院不一样,有的寺庙要举行整10天,有寺院则要举行15天。其中主要内容有两项,一是组织寺院里的喇嘛、扎巴跳神;二是组织僧侣念经,经名“仁知底巴”。无论是跳神还是念经,都是为了祈祷风调雨顺,生者安康幸福,无病无痛,同时也为死者亡灵超度。由于跳神时,喇嘛、扎巴会戴着各种神佛像的面具出场,人们把这个时刻视为见到了佛和菩萨的时刻,因而观者如潮。远离寺庙的人们自备吃食,路途再远也要赶来。“泽久”就有了过节的味道,人们到时都会盛装打扮,兴高采烈。

洛布泽里在切衣的官寨“瓦达波绒”建好后,在楼顶修建了一个经堂。有时候他会一个人在经堂里呆上一阵子,旁人都说他在念经。

就在这一年“泽久”刚过去的第二天,切衣的地面上,来了一位自称是从雅砻江上游,一座名叫“满金”寺院里的“本波”教派的喇嘛。喇嘛名叫措热嘎松丁真,据说他已经修炼到了很高的境地,具有别人不能想象的法力。这段时间里,洛布泽里从距离他官寨不远的“宁玛”教派的“尼古”寺院里请来了两名高僧,一位叫白玛邓登,一位名叫冲孜妥则。他请来这两位喇嘛是想在“泽久”期间为他过世的父母、祖辈念几天超度经文。听到外地来了高僧,洛布泽里就把措热嘎松丁真请到家里来住。他自己亲自陪同三位喇嘛喝晚茶,这时候,门外又下起了瓢泼大雨。一阵又一阵的雷声让官寨的楼房也震动了,那一道又一道的闪电,在那瞬间,把窗口外的一切映照得雪白。

喝着茶,两个门派的三个喇嘛突然激烈地争执起来,双方都在为自己的教派辩护,时不时以语言去诋毁对方。洛布泽里听得不是很明白,但他觉得很有趣,因为喇嘛们再生气也不会动拳头,只不过是嗓门越来越高,双方都想用自己的声音把对方的声音压制下去。正在这时,管家仁增洛朱跑来报告说,一户“科巴”跑来说了,就在刚才那阵大雨后,“切衣柯”河水猛涨,没有想到在“古子贡”下边不远的地方,“切衣柯”河让一座突然垮下来的小山完全堵塞了,河水已经漫上了沿岸的庄稼地。这户“科巴”来报告的意思是说,今年的粮食是收不起来了,牛羊也会有损失。

洛布泽里还没有说话,家中的一个女佣人气喘吁吁地冲进客厅,说,老爷、老爷,女主人志玛又生了,在楼下的柴房里生下了一个男孩儿!洛布泽里心里一喜,顺口问,生了?什么时候?就在刚才天上响起很响雷声的时候,我们都让那阵雷声吓坏了,就在那时女主人志玛就生了……这是一个饶舌的女人,但此时洛布泽里没有训斥她,只对她说,我都知道了,你下去吧!

白玛邓登、冲孜妥则一起向洛布泽里道喜,他俩说,这个男孩儿的出世看来是有些来头的,他能让山倒地,能让水倒流,看来是一位法力无边的护法神来到了这个世界了。你们“瞻对格聂”家后继有人,后人贵不可言,看来是世世代代都要昌盛下去,这实在是值得庆贺的事情。

措热嘎松丁真实在听不下去这样肉麻的话,不由冷笑了一声。洛布泽里急忙问道;丁真大喇嘛怎么看这个孩子出生时山倒了,水倒流了?

这个外地来的喇嘛显然还沉浸在刚才的争执里,听了洛布泽里的问话,就说,根据书上的记载,根据这么多年来自己亲眼所见,有大神力,有大佛法的人来到这个世上,所有的征兆都是充满了祥和,即使是面目凶狠的护法神,他的降临也让人间充满了瑞气。没有听说过,他们的降临会让山崩地裂。慷慨的主人家,听我一句实话,你这位儿子出生,同山倒在了河里,水漫进了青稞地没有关系。你千万不能听那些高深得没有边际的话语,金银的轻重要用称称,语言的真假要用心评。这就是我的看法。

洛布泽里心里有些不高兴,但他没有在脸上表露出来。说,我的这个儿子让三个上师都提到了护法神,他的名字里一定要有护法神的名字,我给他的名字就叫贡布朗吉,三位大师看怎么样?

三个喇嘛不再争论,异口同声地说,为个名字好,就叫贡布朗吉。让我们三个人在这里,一起为他祝福。说完,三个喇嘛都盘腿坐下闭目念经,他们就以这种方式开始了对贡布朗吉祝福。洛布泽里趁机离开了客厅,他想去看一眼他的第三个儿子。

贡布朗吉成人后,听到别人对他说起三个喇嘛的争论,他就说,我看还是外地来的那个喇嘛说得好。只是他没有把他想说的话说完,他的意思是只有魔鬼出世才能让山崩地裂,我就是一个一些人心目中的魔鬼。

当然,这是后话。

贡布朗吉一天天地长大了,他的阿爸洛布泽里惊讶地发现,他的这个儿子真有好多同别的孩子不一样的地方。首先是贡布朗吉心眼多,绝不是他的大儿子洛布那样,只知道用蛮力去做事;也不像他的二儿子那样优柔寡断。其次是贡布朗吉记性好,洛布泽里听了管家的劝告,在庙里找来了一个老扎巴,教他的三个儿子学认字。三个儿子三种学法。大儿子洛布只要一念“嘎、卡”,马上就能睡着;二儿子翁波拉马学得极其认真,就是生怕学不会;三儿子贡布朗吉,任你老扎巴如何发火,他照玩不误。奇怪的是他很快就会了拼写、学会了书法。他很快居然就会念经书了,倒让那个教他们认字的老扎巴吃惊不小,他说,他就没有遇上过记性这么好的孩子。

洛布泽里对他三个儿子的培养,有点像山上母豹子教小豹子,不教没有用处的,教的都是如何捕食、生存之道。即使是游戏,洛布泽里不是为了让他们长力气,就是为了让他们学到技巧。有一次,洛布泽让他的三个儿子从雅砻江边的沙滩上搬石头上来,这些石头必须是圆形的,要他们把石头搬到一个地方分别堆起来,看三个儿子谁搬得多,还要看谁搬的圆石头大。搬得多、搬得大的父亲要给奖励。

贡布朗吉搬了几趟就站在河边上不动了,搬石头最累人的路就是从河边上到岸上来,那是一段很陡的上坡路。看见大哥洛布搬来一块石头,他就迎上去,说,他愿意把这块石头帮大哥拿过过去,让大哥在比赛胜过二哥,因为自己力气小,再努力还是会输。他大哥未加思索就答应。等到二哥翁波拉玛从沙滩上搬了个石头过来,他就去二哥手里接过石头,说要帮二哥放到二哥的石头堆上去,为二哥节省一点时间,多跑一趟,好比过他们的大哥,二哥也相信了。

等到洛布泽里来清点时,发现贡布朗吉搬的石头块数最多,只是没有两个哥搬的石头那么大。正要开口夸奖贡布朗吉,他的两个哥哥扭着贡布朗吉就要打他。问明了情况,洛布泽里哈哈大笑,原来是两个哥都让弟弟骗了。洛布泽里给三个儿子每人一份奖励,在心里对于他的三儿子能用计谋、手段来达到目的作法也暗自称奇。

贡布朗吉长到十四、五岁时,也如他的父兄一样,在自己身边纠集了几个同龄人,其中与他关系最好的是甲日地方的拉玛泽仁,为了同另一个拉玛泽仁区别开,人们就叫他甲日拉玛泽仁。贡布朗吉对他的这帮兄弟十分有情谊,他们问他要什么东西,只要他有的,从来都是有求必应。有一次冬天,他把刚上身的一件羊羔皮衣裳,送给他一个无衣过冬的朋友,洛布泽里训斥他不晓得好歹,怎么能这样糟蹋财物呢。他满不在乎地回答:一个朋友,比一件衣裳重要。再新的衣服也有旧的时候,朋友就不一样,他能陪着你一辈子。可也有一条,贡布朗吉对不听他言语的兄弟们,经常是拳脚相加,同他在一起的人总有一人、两人老是鼻青脸肿。

十来岁的贡布朗吉同他的小伙伴在一起,总是喜欢摸仿他的大哥洛布同他的哥们在一起的行动。比如摔跤角力,把个头大一点的山羊弄来当马骑,还要比谁跑得快。他们最常进行的则是用“俄多”抛石头,看谁打得又远又准。有时,他们把“俄多”拴在腰里,就用手来比赛,也是看谁打得准、打得远。他们先是打“死靶”,就是远处立一排石头,自己用手里的石头去把那些石头一个个击倒。也有惩罚,谁输了,就就得去把那些被子击倒的石头都重新立起来。

后来他们要打的却是“活靶”。贡布朗吉把他的伙伴们带到离村落远的地方去找“活靶”,“活靶”就是野兔。草丛中突然跑出来一支野兔,这群孩子手时的石头如飞蝗一般朝兔子打去,没有一会儿,那只野兔就没命了。这群小孩打石头,真是达到了又狠又准的地步。

贡布朗吉总是有新花样。有一次,一个野兔突然出现在大家眼前,贡布朗吉却说,先不忙,今天要抓活兔子。大家问怎么个抓法。他说,打过去的石头不能打在兔子身上,只准落在它的四周。兔子害怕了,它就不敢跑,那时过去就可以抓活兔子了。大家都说好,于是,那些石块就在那只可怜的野兔的前后左右飞舞。果然,过了一阵,那只野兔就被吓傻了,把一双大耳朵放在背上,蹲在草坝上一动也不敢动。那些石块还在飞来,打得它的身边草叶、泥土乱飞。

贡布朗吉和他的兄弟们慢慢地从四周围了过去,眼看就要走到野兔身边了,那只野兔子好像突然才苏醒过来,猛然一跳,接着从贡布朗吉的胯下跑出了包围圈,没命地朝一个小山包跑去。它在那里找到了一个刚能钻进去的洞,不顾一切地钻进了洞里。

他们追过来,望着那个洞口发愣,一时间都没有想出怎么样把野兔抓出来的办法。有人后来说,把水灌进去,怕它不出来,可是水沟太远。有人说,烧一堆火,用烟子熏,它肯定要出来。贡布朗吉说,不,这个洞不深,把它拖出来。大家都不清楚怎么能拖出来。他就叫人找来了一根手指头粗细的木棒,朝洞里一探,说,木棍已经戳到它身上了,看我把它拉出来。只见他一面用力把木棍朝里顶,一面就把木棍狠劲地拧,拧了一会儿,他猛地朝外一拉,野兔没有拉出来,拉出来了一大块连毛带血的兔皮。

贡布朗吉脸都气红了,又把木棒伸进去搅拌似的拧着,原以为这回行了,又朝外一拉,野兔还是没有被拉出来,拉出来的是一块血肉模糊的兔子皮。有个小伙伴说,算了,不要这样了,它可能都死了。贡布朗吉跑过去踢了他一脚,说,你来,把它拉出来。

这群小杀手,就那么一直不停地用那根木棒去拉那只野兔出来,费了很多时间,直到太阳落山时,他们到底把那只野兔拉了出来,身无完肤的野兔不知已经死了多长时间了。这件事传出去后,人们对贡布朗吉都有些害怕了,小小年龄,对一条命怎么就这么能下手?难道说,他真是魔王转世?

从小,贡布朗吉的一些生活习惯也与众不同,在所有的食品中,他好像最喜欢喝溶化了的“酥油汤汤”。小时每天只喝一次,一次不过一小杯,长大一点,每天就要喝一碗,到后来成人后,只要有条件,他每天都要喝上两大碗“酥油汤汤”。当地人的习惯是夏天少喝,冬天可以多喝一点。贡布朗吉尤其喜欢在夏季里喝“酥油汤汤”,两碗“酥油汤汤”一下肚,他就跑到河沟边的一块大石头上,脱得一丝不挂,然后躺下。躺上一小会儿,他就俯在石头上,让阳光照射他的背,直到浑身出汗。人们传说,他时常去的那块石头也变得“油浸浸”的,石头就呈现出一种奇怪的色彩。也许就是因为他喝下了那么多的“酥油汤汤”,所以他的体格非常健壮。后来到了六十多岁,他仍然能纵马横枪,驰骋疆场,让他的对手闻风丧胆。

这时节,贡布朗吉的大哥洛布已经成为了一匹独来独往的野马。他常常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弄些牛羊、浮财回来,让他身边的那些哥们佩服不得不得了。也让贡布朗吉心里发痒,他对他的这位大哥也是佩服到了极点。他没事就缠住他那位哥哥,要他下次出门时带着他。他那位哥就是吱吱唔唔地应付他几句,到时又悄悄跑了,他心里很不高兴,就思量着自己去闯一闯,看自己能不能也为自己这个家增添一点财物。

他到底找到了对象。

在“梁茹”地面的“日乌”地方,水草丰美,是一片很好的物场。“日乌”有个小头人,人称“日乌本穷”。这位“日乌本穷”是一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他一辈子没有对任何人送过一件东西,一件礼物,就连他嘴上十分尊敬的寺庙,他也没有去施舍过一滴灯油。但他又有个毛病,只要喝上几口酒,就不知道天高地厚,更可笑的是他就会信口开河,说大话。

贡布朗吉就是让他的大话引起了欲望。那天,这位“日乌本穷”本来是同洛布泽里谈一笔只有两只绵羊的买卖生意。在喝了一点酒后,他就大吹他的那匹马,说他的这匹马是百里挑一,不要说“梁茹”地面上的小头人们没有,就是大盖土司、绕鲁土司、阿嘎家也没有这样的马。贡布朗吉跑出去,把他的马好好地看了又看,虽然没有看出这匹马究竟好在哪里,却在心里明白了一件事,这就是这位“日乌本穷”很喜欢他这匹马,也许,他也只有这匹马可以拿出来吹牛了,人们早就在传说,他的家财也同普通“科巴”家差不多了,为了他的“本穷”面子,他才这么吹牛的。

“日乌本穷”的家在叫做“日翁贡”的地方,一个人住在他上辈留给他的一座孤零零的破旧楼房里。在离自己居住地不远处,他有过一个相好的女人,他却一直没有同这个女人结婚,五十多岁了,一个人过着日子。

刚刚进入冬天,连着下了几天大雪,天空放晴后,冷得更厉害,滴水成冰。那天傍晚,贡布朗吉和甲日拉玛泽仁,悄悄地来到“日翁贡”,到“日乌本穷”房屋附近的灌木丛里躲藏起来。他那冷清的院落里除了一条没有拴的狗跑来跑去之外,没有一点别的声响。“日乌本穷”的那匹马就拴在破旧楼房旁边的马厩里。

估计“日乌本穷”刚睡下,贡布朗吉把一块石头丢进院落里,石头在雪地上发出了“卟”的一声闷响,那条狗狂叫着奔向了石头。叫声惊动了“日乌本穷”,他开开门探出头来看了看,就大声骂那条狗,然后又关上了门。躲藏在灌木丛后雪地里的贡布朗吉和甲日拉玛泽仁,把这些都看得十分清楚。他俩就这样不断地引那条狗在院落里狂叫,引得“日乌本穷”不断出门来打、骂那条狗。

半夜过去了,“日乌本穷”不再出门理会那条狗。这时,贡布朗吉就把带来的一段血肠,丢进了院落,那条狗没有叫,就猛扑过去,在那段血肠前呆住了。忽然一口咬住,一扬脖子吞了下肚。这下,它就一声不响地在院落里走过去又走过来,用它的鼻子到处闻。失望得很,它什么也没有找到。它跑回墙角边刚想躺下,雪地里又有了声响,这回是一段更小的血肠,就落在离木栅栏门边不远的地方,它冲过去,很快就找到了那段血肠。吞下肚,又埋下头来找,鼻子告诉它,木栅栏门外还有。它就从木栅栏缝中挤了出去,果然又有美味在等它。走了几步,又有,走了几步又有。

美味把这条狗引到了离那幢房屋好远的地方,美味的气味更加浓烈,这回美味的气味却不在雪地里,而是从雪地里的一个洞口里散发出来。这是贡布朗吉和甲日拉玛泽仁为这条狗设下的陷阱。这个洞,上面宽大,随着越来越深,下面就越来越窄,最下面放着一大段美味血肠,可那里,只有狗鼻子大小那么点地方。为了得到那里面的美味,那条狗把头都埋进了那个洞里,不料,洞的周围却都结了冰,光滑得没有一点能让它停住的地方,它一下子就滑了下去。狗头朝下,狗屁股朝天,它被那小小的洞卡住了,狗鼻子刚好放进了还没有拳头大小的地方,它叫也叫不出来,四条腿也没有地方用力,狗的整个身体下去后,这个洞刚好填满。

贡布朗吉两人忍住笑。悄悄把木栅栏门打开,溜进马厩,从怀里掏出破布片,把马蹄子都包了起来。没有一点声息地把马牵出门来,把木栅栏门带上,一个拉着马在前面走,一个人在后面用树枝把雪地上的脚印扫掉。一直到了人来人往的大路上,两人才骑上马,直奔甲日而去,在那里,他们早准备了一处可以把这匹马儿隐藏起来的地方。

8

洛布答应这一次出门要带贡布朗吉一起去,要去的地方是炉霍土司领地同大盖土司领地相邻的一片牧场。洛布这次要去这个地方有他的想法。他们的父亲年青时在这一带地方袭击过商队,抢过牛羊,特别是有一次还把大金寺的几条枪也抢了。当时,炉霍土司和朱倭土司就怀疑是洛布泽里干的,可大金寺的那个商队却坚持认为,极可能是“色达阿虚”那里的人干的。判断失误,朱倭、炉霍土司的马队追了两天,连个影子也没有看到。错过了最佳的找到真凶的时机,大金寺和炉霍、朱倭两家土司都非常后悔。后来听到洛布泽里果然有几支好枪,可人家说是从理塘那边买过来的。那件事就拖了下来,一拖就是好多年。但是,炉霍土司还是暗地里把这件事告诉了自己的儿女亲家明正土司,还希望明正土司在合适的时候把瞻对聂格家的作为向清政府衙门说一说,并说,瞻对聂格家迟早是心腹大患。

洛布泽里得到这些信息后很生气,多次在儿子们面前提起要给炉霍土司一点颜色看。他的大儿子洛布根据他的意思,就在炉霍地界交结了一个小头人,并同这位名叫达吉的小头人成了结拜兄弟。靠了他的这个结拜兄弟,对炉霍土司的内部情况有了更多的掌握。

洛布就是听了达吉带来的消息,才打算到那两个土司同“梁茹”接界的地方走一遭。他早就想熟悉一下这一带的地形了,这对将来一定有些有处。这次没有想过要去拿一点什么东西回来,只想让那些地方的人们都明白,瞻对聂格家就在他们身边,瞻对聂格家随时都有可能出现在他们的领地上。达吉带来的消息说,炉霍土司不久前到一个名叫“邛戈”的部落去过,他答应这个部落可以在同“梁茹”大盖土司相邻的、自己领地的牧场上放牧,条件是如果“梁茹”这边有人前来侵扰,要“邛戈”部落的人出来阻止。“邛戈”部落也是一个骁勇、剽悍的部落,炉霍土司是想让这些人作为保护他炉霍的第一道防线。

洛布带着五条精壮的汉子,还有还不到十四岁的贡布朗吉,好像为了打猎,来到了那片相互交叉、交界的草场。他们一看见了牧人的帐篷,就在嘴里吼着“哦嗬嗬”,纵马朝帐篷奔去。当帐篷里出来了人,他们就说,还是搬到沟那边去吧,这里可是大盖土司老爷的牧场呢。一连几天都这样,逢人就这样说,并没有动手去赶走那些人的牛、马、山羊。贡布朗吉觉得即使就这样也挺威风的,因为他哥哥带的几个人,不仅人长得高大,而且清一色的好马快枪,让那些“邛戈”部落的人多少有些惊恐不安,因为相距很远的、单家独户的放牧人户很难同这些来去如风的马队对抗。如果能够几户人都搬到距离不远的地方,虽然相互间有了照应,但草场又不够用,牧人们对此也有些忧心忡忡。

洛布这次出门,就是在那片牧场上示威,跑了几天就回到了切衣。贡布朗吉却为此兴奋了好久,不仅因为这是他第一次出门,更因为这次出门的经历,他已经隐隐约约感到了只要有人、有枪、有刀,任何人都能够在这个世界上纵横驰骋。

贡布朗吉在心里有了自己也要去闯天下想法。他把甲日拉玛泽仁和另外两个兄弟找来,一起商议到哪里去闯一闯的事情。那几个野小子一听高兴得嗷嗷乱叫,各人都说出了自己想朝哪里走的想法。后来还是贡布朗吉一锤定音,听说理塘土司有一片比蓝天还宽大的草场,几个就决定去看一看为个叫做“毛垭坝”的草原。贡布朗吉要每个人只带够三天吃的东西,说,过了这三天,我们几个就得自己找吃的,如果把什么都带上,就不算去闯世界,还不如就在家里呆着。

他们从切衣出发,四天以后来到了“下坝”地方,一天里,除了喝山沟里的水,他们没有吃过东西,饿得他们四人东倒西歪,没有了走路的力气。见到路边草坝里有一户人家,便不顾一切地朝那顶小小的帐篷跑去。一条凶猛的大狗对着他们冲了过来,四个人只好强打精神来与狗斗。帐篷里的人闻声出来把狗赶走,让他们进了帐篷,给了他们吃喝。吃喝完了,四个人提出要在这里过夜,主人也答应了。

帐篷的主人是一位年纪在六十开外的老人,很奇怪的是他既不问这几个年青人到哪里去,也不问他们从哪里来。却把帐篷里能吃的——不过就是一个木盒里的那点糌粑,都拿了出来,让他们自己抓出来吃。到了傍晚收牛回来的时候,也只有两头奶牛和几只山羊回来。老人把牛和羊就拴在帐篷外的一排绳子上。只对来的几位客人说,他要到那边一个山沟里去把马儿赶回来,那意思是让客人们在帐篷里等着他回来。说完,带上那条大狗,走了。

贡布朗吉看着老人的背影子对他的几个兄弟说,这个老头子好穷。连那两头奶牛也是那么又老又瘦。甲日拉玛泽仁说,还不知道明天早晨他还有什么吃的给我们,刚才我看到装糌粑的盒子都空了。

也没过多长的时间,老人回来了,他拉着一匹高大雄壮的黑马。把马拴在帐篷外,老人钻进帐篷,往土灶里加了些干牛粪,等到灶里的火燃得更旺了,老人才在灶的另一面坐下。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转经筒摇起来,然后闭上双眼,只有看他的嘴皮在动,才知道他没有睡着。

躺下来睡觉的时候,贡布朗吉悄悄地对甲日拉玛泽仁说,那是一匹好马。甲日拉玛泽仁会心地一笑,有意转过身来,把嘴对着贡布朗吉耳朵,说,那条狗怎么办?贡布朗吉胸有成竹地说,它不会到帐篷里来的。

小小的帐篷里,以土灶为界,一边睡着一个老人,老人很快就进入了梦乡。另一边睡着几个困乏得要命,却又不愿好好睡上一觉的年青人。听到老人睡着了,几个人就悄悄地说了好半夜的话。到了快要天亮时,贡布朗吉确信老人仍然睡得很熟,做了一个手式,就和他的同伙悄悄地绕过土灶,还没等老人叫喊出声,他们就用一块破布把老人嘴堵上了,老人还没有来得及动一下,他们几个就把老人手和脚都捆了起来。小小的帐篷里真的没有什么可以拿走的东西,早茶也不喝了,四个人钻出帐篷,牵上那匹大黑马就急忙上路。这下好了,有人实在走不动可以骑马,等到了“毛垭坝”把马儿卖了,手里有钱就什么也不怕了。

虽然没有吃早饭,开始四个人都喜欢得很,一个人骑在马背上,三个人跟着跑,还跑得很快。走了一段路,他们就明白了,偷了别人的马儿真不该大白天赶路。他们不敢顺着大道赶路,即使是这样,他们还得多加小心。远远发现了人,一个急忙牵着马躲进树林或者是路坎下,等别人走了再把马儿拉出来。可是肚皮又饿了,却又不敢带着马儿去找吃的。饿得实在撑不住了,当又看到有户人家时,贡布朗吉就让甲日拉玛泽仁带上另一个伙伴去要点吃的,自己和另一人带上马在一片树林里等待。

雄壮的黑马很快就在树林里找到了吃,草,到处都有。贡布朗吉看着吃得很香的马儿,自己却没有什么可吃的,心想,自己要能吃草就好了。看着,想着,晕晕乎乎,竟然伏在草地上睡着了。

忽然感觉不对,好像有人在叫骂着什么,睁开眼,看到自己面前好像有马、有人,心想,这下不好了。就想站起来,没想到刚想起身,就让人在屁股上踢了一脚,接着就有人扑上身来,把双手反扭过去,三下五除二,一下就给捆绑了起来。他被人拎起来站定时,才看清,他的三个兄弟也已经被五花大绑,此时正哭丧着脸站在离他几步路的地方。

三条壮汉站在他们面前。其中一个汉子显得最为暴怒,高声怒骂说,几个小毛贼竟敢偷他的马,还把他的舅舅捆绑起来。口口声声要剁去他们四个的手脚,要把他们四个丢到河里去。到了这种时刻,贡布朗吉反而镇定了。看看面前的这三个人,贡布朗吉知道,酥油砸石头,石头砸酥油,吃亏的都是酥油。便突然哭泣起来,说,如果不是脚走痛了,就不会想到找匹马来骑一下。他说他四个都是想到寺院里出家当扎巴的小孩子,请他们就看在这一点的份上放过几个小孩子。他们有一天进了寺院,忘不了为他们的善行念经祈祷。贡布朗吉哭得很伤心,甲日拉玛泽仁几个人听他哭泣得那么伤心,又不清楚这三个人会不会把自己真的杀掉,也止不住哭了起来。

这一哭,让那三个汉子发了愣。好在马儿已经追回来了,再说眼前的几个人真还是小孩子。三条汉子就问他们四人是从哪里来的,贡布朗吉突然想起了那个在炉霍土司的牧场上放牧的“邛戈”部落,就说他们四个人就是从那里来的。是第一次到这样的地方来,走了这么多天的路,也不知走了多远,没有吃的、没有喝的,求你们对我们几个发点善心。

贡布朗吉说得非常的真诚,完全是一付小孩子知道做错了事、吓坏了并且已经决心改过的样子。其他三个一味地哭,伤伤心心的哭。三个汉子终于心软了,骂骂咧咧地为他们松了绑,临走,还扔给他们一小口袋糌粑。

成人后的贡布朗吉回忆起这件事,曾经对他身边人说过:哭,还是一个办法,不论是真是假,有时也能办成事。但是,我在那次哭的时候就在想,以后再也不用这个办法了,我贡布朗吉是堂堂男子汉!

几个凶神恶煞的汉子不许他们再在朝理塘方向走,要他们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几个人无精打采往回走。贡布朗吉看到伙伴们垂头丧气的样子,就开导大家说:不管怎么说,我们还是算出了一趟门了,只带了三天的口粮,我们也没有饿死。碰上了这伙厉害的人也算是开了眼界。愁眉苦脸有什么用?我听我阿爸说过,只有走过很多地方的人才有见识,只有读过很多经书的扎巴才能成为喇嘛。滚烫的肉汤要一口一口地喝,陡峭的石山要一步一步地走。要想成为走南闯北、人们敬畏的汉子,不是那么容易的,这才是开头。

四个人回到家后,由于有了这次共同的经历,变得更加亲密。经常结伴出去到附近一些人家户、牧场上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他们几个有一次把别人一头山羊偷来吃了,竟然把山羊的头、蹄用山羊皮包好,又去放在这家人灶上的水锅里;把一户人家里一付很值钱的马鞍偷走了,却把丢在野地里的一付破牛鞍放在主人家睡觉的床头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人们都知道那些恶事是他们几个干的,又怕引起他们更大的报复,好多人都忍了。

就在贡布朗吉一伙在上、下瞻对到处行衅滋事、为非作歹的时候,贡布朗吉的大哥洛布出事了。

洛布的把兄弟达吉托人带了口信,说,最近麻书土司属下的一个小头人到宗塔地方用青稞换了一批酥油,要从达吉所在的地盘上经过,除了几个赶驮牛的人再没有人押送,这可是个机会。达吉不想独自吞下这笔财富,愿意同好兄弟一起去做这件事。洛布想也没想,就独自一人去了。

而实际情况却是,炉霍土司彭措邓达知道了达吉同洛布勾结在一起,就对达吉说,草地上的地老鼠也晓得不把自己窝边的草根啃掉,你倒好,居然到瞻对地方把恶魔带过来。我们这一带被他们侵扰的时间已经很久了,如果你能想法把那个常来这里的魔鬼洛布除掉,在这个章谷地方,你还有头人的地位和权势,不然,我只有把你和你的全家赶走,你干脆到瞻对去给洛布当一条看门狗算了。我说的这话,就是从山顶往下滚的石头,你自己想想看,究竟该怎么办。达吉听了土司的话,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听土司的话,想出了一条诱杀洛布的办法。

洛布到了达吉家,达吉马上杀了一头绵羊,热情地招待他。把最好的青稞酒拿出来,拼命地灌他。洛布毫无防备,欢欢喜喜地大吃大喝,一心想到吃饱喝足了,就同达吉去把那一批酥油弄回来。不知不觉,就酩酊大醉。

等他清醒过来,却发现自己已被脚镣手铐锁住,关在了一间看不到光亮的土屋里。洛布暴跳如雷,达吉却不露面。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土屋的门打开了,在火把下,洛布看清了进门来的是炉霍土司彭措邓达。彭措邓达洋洋得意,见面就说:瞻对地方最凶狠的洛布,恶名比雷声还要响亮,今天像条狗一样被拴在黑房子了。你的小命现在就像大象脚下的一条虫子,但是如果你能跪在地上向我求饶,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说完了又对他手下的人说,你们说,老爷我是不是说话算话的人?他的手下一齐说,是的,老爷从来说话算话,瞻对洛布,你赶快向我们老爷说好话、求饶吧。

洛布挣扎着站起来,冷笑一声,说:彭措邓达,我即使死九次,也不会对你这样的人说一句求情的话。我在这里对你要说的是,我已经发了三次誓,要把你和达吉全家杀绝。你如果不相信,我今天就把你先杀死在这里。

说完,洛布拖着沉重的脚镣手铐猛然一跃而起,用铁链往彭措邓达的脑袋上砸去。彭措邓达吓得向后一躲,没站稳,倒在了地上。幸好倒在了地上,洛布身上的手铐铁链没有那么长,没有砸在他头上。彭措邓达手下的人赶快冲过来把洛布按在土屋的墙角里。彭措邓达火冒三丈,顺手从他身边一个人的腰里抽出一把长刀,恶狠狠地说;你要灭我全家,我今天就先杀了你!话没说完,他就把长刀刺进了洛布的胸膛……

消息过了很久才传到了切衣,洛布泽里“瓦达波绒”官寨沉浸在派悲哀里面。洛布泽里为此大病一场,家里的事都由二儿子翁波拉玛照料。聂格瞻对家最大的仇敌就是炉霍土司彭措邓达,贡布朗吉从他的父兄那里听到这句话后,一下就牢牢地记在了心里。他几次想到炉霍去拼命,都被他的二哥翁波拉玛制止了。因为翁布拉玛派人探听到了,为了防备聂格瞻对家的报复,炉霍土司已经让他属下的所有头人加强了戒备,他还把原来用以保护过往商队的马队扩大了一倍,又从在打箭炉的亲家明正土司那里购回了一批枪械,作好了对付聂格瞻对家准备。

洛布泽里给六个女婿带了口信,要女婿们从各自领地上的人户中给他派五个身强力壮的人来,除了自带口粮,而且这五个人每人都还必须自备一把明火枪,自备一匹好马。明火枪要用的火药、锡弹头由洛布泽里提供。翁波拉玛在切衣地方选出了二十名小伙子,“瓦达波绒”的官寨里就有了一支五十人的武装,翁波拉玛每天就带着这些人摔跤、赛马、打靶、射箭、拔河、比抱石头、练刀。每天就轮换着做这些事,整整进行了半个月。在这十多天里,贡布朗吉也带着他的一帮兄弟学着那些人跟着练,贡布朗吉以为他的父亲和二哥翁波拉玛很快就会带人去报仇了。没有想到,他的父亲却让那些受过训练的人都回去,另外再派五个人来。差不多半年时间里,“瓦达波绒”官寨里就没有断过这些人的身影,传出去的消息成为了洛布泽里的官寨即使是在平时也有一支五十人的武装守卫。

炉霍土司彭措邓达也有些犯疑:聂格瞻对家怎么会这样,难道说也有人想去打他们家的“瓦达波绒”官寨?可他一点不敢放松警惕性,一家人过着一种提心吊胆的日子。但他手下头人们的看法却不同,他们认为,聂格瞻对家最凶悍的洛布已经死了,其他人都不重要了。洛布泽里毕竟也是上了年纪的人,他的儿子那么厉害都败在彭措邓达老爷手里,他心里仇恨,但不敢行动,再说,他也没有那么强大的力量。

没过几天,却传来了让他们心惊胆颤的消息。达吉头人一家十多口,除了达吉自己和一个佣人逃脱之外,其他的人全被杀掉。房屋被烧毁,财产被洗劫一空。达吉哭述道,干这件事的是一支二十多人的马队,从哪里来的不清楚,杀人放火以后朝哪里去了也不清楚。虽然这样,可彭措邓达和达吉心里明白,干这件事的就是聂格瞻对家了。

彭措邓达把他家里的亲人有的送到打箭炉明正土司家里暂住,有的送到甘孜孔萨土司家中暂住。自己则亲自带着人日夜防范,准备同前来侵袭他的聂格瞻对家决一死战。但是,达吉家被灭门以后,又有好长时间都没有发生过什么事情。彭措邓达的那支土兵队伍一直驻扎在土司官寨附近,渐渐地,土司也有点承受不了,几十个人每天都要吃喝花费,虽说大部份都转嫁给了属下的那些头人,但时间长了也还是有些吃力。

让炉霍土司在他的地盘上日夜防范,这正是洛布泽里所期望的。洛布泽里知道,自己还没有力量拿下彭措邓达的官寨,他要让炉霍土司不得安宁,等到他紧张得太久松弛下来的时候,瞅准时机,再打他个措手不及。

贡布朗吉感觉到,就在他的大哥死去后,自己突然明白了好多事。他虽然继续同他的那帮兄弟一起胡作非为,心里却一直惦记着报仇的事。他明白了自己家里其实还没有同炉霍土司硬拼的实力,他十分佩服他父亲的作法,让那个炉霍土司吃不好、睡不好,呆在他的官寨里不敢外出。他的父亲还向那些在“瓦达波绒”官寨里学过打枪、射箭的青、壮年承诺:凡是到炉霍地界上抢回来的牛马、财产都归自己所有。如果被别人追赶、或发现了,“瓦达波绒”官寨里有人出来打圆场。

这条承诺一出口,“梁茹”与炉霍毗邻的地方几乎天天都有事情发生。强人们都是三、五一群,一批刚离开,另一批又来了。开始时抢牛夺财还在风高月黑之际,到后来在白天也有人明火执仗地来把牛羊抢走。贡布朗吉也趁机同几个人结伙到处去抢东西,他还分到了好几头奶牛。那个叫做“邛戈”的部落,被扰得苦不堪言,没法再继续放牧,对炉霍土司说,再不派他的兵士来,他们就要另迁它地了。彭措邓达却担心,他刚把土兵派走,他的官寨就会遭到偷袭。

9

混乱中,日子就这么过去了几年。贡布朗吉也到了该娶亲的年龄。他的父母给他娶回来大盖土司属下头人然惹本的女儿然惹志玛。虽然有了妻子,但他还是整日在外闲逛,惹事生非。家中的大事有他的父亲洛布泽里和二哥翁波拉玛顶着,除了让他带着人出门却掠财劫物感兴趣之外,他有兴趣的是不外出时,挑拨人与人打斗,在有了矛盾和成见的人家户之间传话,他这样做,不仅得到了乐趣,他还从别人的争斗中获得了好多好处。

老实本分的人都躲他,也有很多人讨厌他、恨他,他却毫不在乎,同他的几个兄弟伙横行霸道。在卡娘地方,有一个叫充翁达吉的热血汉子,经常为乡亲帮忙做事,又好打抱不平,深得乡亲们的拥戴。充翁达吉身强体壮,力大无比。因为家穷,一直单身一人。

他早就想找个机会教训教训贡布朗吉,这一天,他和贡布朗吉一行人在一条很窄的小路上相遇了,充翁达吉主动站到路边给他们让了道。当贡布朗吉走到他面前时,他对贡布朗吉说,兄弟,今天在这里碰到了你,我有几句话一直想对你说,你站一会儿,就几句话。

贡布朗吉望着比自己高出一头的壮汉犹豫了一下,还是站住了。

充翁达吉说,我这个人喜欢说实话,实话就如青竹做成的箭杆,箭飞出去不会拐弯抹角,说实话就直截了当了。你这个人应该多做一些好事,你还这么年青,上半辈子积了善,下半辈子结好果。你现在做的那些坏事,人们在心里怨恨,菩萨也不会保佑你。

贡布朗吉很生气,反问道,我做好事坏事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不过是我们家的“科巴”,你有资格给我说这些?

充翁达吉说,我说的是真话,是为你好。“科巴”怎么了?是真话,即使是敌人说的也要听,是假话,即使是父母说的也不要信。

贡布朗吉开始破口大骂,这下惹恼了充翁达吉,他说,我晓得你们天天都会动手打人,今天我就来陪你们打!我要让你们尝一尝挨打的味道。说着,他就把两条衣袖塞进腰带里。贡布朗吉想吓唬充翁达吉,就从腰上抽出刀来,他的几个同伙也做出一付准备打架的样子。充翁达吉就对甲日拉玛泽仁几个年青人说,你们几个也不学好,跟着他做了那么多坏事、缺德事,就不怕报应?他一点也不怕,一边说一边就伸手就来抓贡布朗吉。贡布朗吉转身就跑,他一边跑还一边喊道:充翁达吉兄弟,不要这样好不好,我们有话好说!其他人一见也只好跟着跑,充翁达吉追赶了一段路,贡布朗吉没有了踪影,眼看其他几个人也追不上,只得恨声不绝地走了。

看到充翁达吉走远了,贡布朗吉才从路坎下面藏身处钻出来。甲日拉玛泽仁几个人很不高兴,说,我们是几个人还怕他一个人?以后传出去了我们几个人让他一个人追得跑的跑、藏的藏,人家以后会把我们笑死的。

贡布朗吉却哈哈一笑。说,人和牛不一样,牛打架只会用角去顶。人和人要斗,还要用智慧。我同充翁达吉打,他的年龄比我大,他的力气那么大,我怎么打得过他?就算拼命,我有刀,两个人都死了,在我看来是我败了;他把我打死了,我就更惨了,你们都知道,我还有好多仇没有报。充翁达吉这个人好对付,以后想点办法教训他就是了。

充翁达吉只有一间小小的土屋,由于屋里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他外出从来不锁门。这一天他外出回来,好远就闻到一阵阵恶臭。没想到臭气是从他那间小土屋里传出来的,捂住鼻子推开门一看,他的肺都气炸了,屋里面地上、墙壁上全都是人屎、狗屎。他知道是谁干的,就跑去找贡布朗吉和他的那一伙人,别人却告诉他说,这几个人头几天就出远门了,根本不在家。

充翁达吉除了生气,再没有别的办法。在以后的日子里,让这个心直口快的汉子生气的事一件接着一件发生了。先是他的两头可以挤奶的母山羊丢失了,这下,他再也没有奶茶喝了。有一天,他去为阿朱小头人家劈柴,热了,他就脱下他唯一的那件皮袍。等到劈完柴,明明就晾在木栏上的皮袍不见了,有个小孩子跑来告诉他说,充翁达吉,你的皮袍正在河里顺水朝下漂呢。阿朱家离河有好长一段路,没有人清楚那件衣裳是怎么到河里去的。

充翁达吉心里清楚,他的衣服为什么会顺水飘流,他光着膀子就去找贡布朗吉。贡布朗吉这时正和甲日拉玛泽仁等几个哥们喝酒,喝酒的地方是切衣的一个死了男人的女人家里。他们在房屋二楼屋顶上就看到充翁达吉光着上半身,怒气冲冲地来了。心想不好,都赶紧起身想跑。充翁达吉也看到了他们,就堵在了楼梯口。贡布朗吉几个不敢下去,充翁达吉也没有上楼,站在下边喊他们下来。贡布朗吉几个人胡乱在楼顶上抓起了木棒、扫把,也守在楼梯旁边,他们打算居高临下来对付充翁达吉。

充翁达吉骂了一阵就朝楼上冲,趁他还在楼梯上,几个人就木棒、扫把一阵乱打。扫把、木棒打在充翁达吉身上就像打在了石头,他不顾一切地冲了上楼来。甲日拉玛泽仁眼看充翁达吉已经上楼,挥起木棒迎上前去。充翁达吉一手挡住木棒,另一只手就来抓甲日拉玛泽仁。贡布朗吉趁机从楼梯口溜了下去,剩在屋顶的人一个向东跑,一个往西躲,充翁达吉急得一阵乱抓、乱跑,忙了半天,一个人也没抓住。贡布朗吉在楼下大声提醒他的同伴们找时机溜下楼来。几个年青人灵巧,在屋顶跑来跑去,跑了一会儿,几个人都找到了溜下楼的空子。贡布朗吉叫同伴们快跑,自己这时却提着寡妇家的一个小口袋,站在那里不动了。等到充翁达吉气得也从楼梯上往下赶来时,他从小口袋里掏出一把碗豆洒在楼梯上。充翁达吉踩在碗豆上站立不稳,从楼梯上滚了下来。贡布朗吉又一把接一把,往充翁达吉脚步前的地面上丢碗豆,充翁达吉站起来又倒了下去,站起来又倒下去,急得哇哇乱吼。等到他站稳的时候,贡布朗吉一伙人嘻笑着,已经跑了好远。

充翁达吉每年都要割很多青草晒干,除了给头人家上“干青草贡赋”之外,还可以卖一些给过路商人喂骡马。这一年,他当天下午才把晒干的青草一把一把捆好放在屋外的木架上,深夜里却莫明其妙地燃了起来,风又大,一大堆干青草眼睁睁地化为灰烬。

充翁达吉每天都必须出门去找活干,找到了活干,才有吃的。天天都是早出晚归,那一天晚上回到他的小土屋里,躺下才发现小土屋有点不对劲,原来小土屋的屋顶被人挖了一个大窟窿,天上的星星也看得清清楚楚。眼看冬天就要来了,小土屋成了这样怎么过冬?充翁达吉不敢睡觉,一个人连夜修补房屋,直到天明才勉强把那个窟窿补好。但是他下午回来时,小土屋的屋顶又让人挖开了,小窗户上的几根木条也被人弄走了。

充翁达吉心里有数,就去找那几个小子算账,可就是找不到那几个人,他们的家里人总是说他们出远门了,不在家。充翁达吉在卡娘地方实在是呆不下去了,冬天到来的时候,这条汉子走了,有人说他去了拉萨,也有人说,他到青海的一个牧场上去了。他再也没有回来。

贡布朗吉不动声色地把一个敢对他不敬的人逼走后,他的手下人对他更加佩服,恭维他肚皮里的计谋比天上的星星还多。有些人家户遇上一些不好处理的事,还专门请他帮忙出主意。

尼拖地方的阿朱家和桑朗地方的布格家从祖上开始,两家一直有积怨。阿朱家的四朗泽登人高马大、孔武有力,每次两家发生冲突,四朗泽登总是冲在前面,布格家的几兄弟中没有人是他的对手。布格家最小的兄弟叫布格布穷,平时就同贡布朗吉打得火热。就请贡布朗吉来帮忙打阿朱家,并许诺要给贡布朗吉好处。贡布朗吉推辞说,他出面不好,因为他同阿朱家的几兄弟平时也有来往。他对布格布穷说,阿朱家最厉害的不就是四朗泽登吗?他如果死了,不就没有问题了吗?

布格布穷就把这话藏在了心里,暗暗寻找机会除掉四朗泽登。

四朗泽登和桑朗地方的一个女人相好,经常在夜里跑来同这个女人幽会。布格布穷在他要经过的路上找到了藏身的地方,观察了好长时间,却一直没有办法下手,他不敢面对面拼打,想用枪打,周围有好几户人家,惊动很大。终于有一天,布格布穷下了狠心。这天,天蒙蒙亮的时候,四朗泽登从那个女人的房子里出来,同往常一样,他不急不慢地往回走。他往回走要经过一个岔路口,岔路口的一边有一个很大的石头,石头上长满了灌木。那些灌木枝上挂满了经幡。他做梦也没有想到,布格布穷几乎天天都伏在那块大石头上看着他过去、过来。

他一点也没有觉察岔路边大石头上有动静,只顾了走路。布格布穷从灌木背后站起来,挥动了手里的“俄多”,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带着风声,箭一般地飞了过去。石头重重地打在了四朗泽登的后脑勺上,他连哼也没有哼一声,就倒在了地上。四周没有一个人,布格布穷悄悄地跑回家中,对家里人也没有说起这件事。

中午时分,人们听到阿朱家的四朗泽登被人打死了,布格家听到了这个消息就赶快派人出来打听是不是确实。布格布穷心里暗自吃了一惊,他是想把四朗泽登除掉,但他没有想到真的一石头就要了他的命,当时,他以为那一石头只是把他打昏在了路上。布格家不知内情的人们心里像放下了一块石头,四朗泽登再也不是他们的噩梦了。

阿朱家的人到处寻查打死四朗泽登的人,查来查去,一点线索也没有。能对四朗泽登下这样毒手的,只有布格家了。因为他们打听到布格家几兄弟这几天都在家里请客、喝酒,高兴得很。虽然阿朱家的人没有抓到任何证据,但他们全家人都认为,这件事就是布格家的人干的。丧失了兄长的悲痛让这家人失去了理智,就邀约了自家的亲朋好友,带上了枪支、刀具,二十多人一下就把布格家围了起来。布格家也不示弱,从窗口上伸出了枪口,说,只要这些人敢开枪,他们布格家也会还手。

此时,装作一点内情都不知晓的贡布朗吉受布格布穷的邀请,也正在布格家里喝酒。一开始时,屋外的人和屋里的人是对骂。屋外的人要布格家赔命来,屋里的人说那个死鬼死得好,是老天爷帮布格家出了一口恶气。贡布朗吉出主意说,在这个时候应当请一户体面的头人出面调解。布格家的人就对屋外的人说了这个意思:你们没有证据来证明那个人是我们布格家的人杀的,我们布格家对你们的悲痛能够理解。如果要动手,就还会有人受伤、甚至于死亡,所以,我们应当在一个中间人主持下,坐下来谈谈。

阿朱家的人还是不敢贸然攻打布格家,人家躲在屋里,居高临下,打起来,自己这边的伤亡恐怕更大。跑来围着布格家就有点欠考虑,现在什么也没有得到就走又不心甘。以后人们议论起来,会把阿朱家说成胆小怕事的人家,对阿朱家将来很不利。便说,也好,你们家出来一个人,我们这方也派一个人,一起到切衣“瓦达波绒”官寨去,请洛布泽里老爷家派人断公道。布格布穷就说,如果是去“瓦达波绒”官寨就不用跑路了,洛布泽里老爷的儿子贡布朗吉就在这里,就让他来当中间人。

想到贡布朗吉平时同自己家还是有些交往,阿朱家也同意了。

虽然年青,贡布朗吉经历这样的事并不是头一回。他把两家年长的人先喊到一起,说,阿朱家的人除了留下谈判的三个人外,其他人都回去;布格家在河沟边的树林里支一顶帐篷,作为双方谈判的地方,布格家也只能派出三个人来谈判,其他人不能前来多嘴。准备好了,贡布朗吉坐在中间,两家人分别坐在两边。其实也没有什么好谈的,一方没有证据把柄,所说的都是他们的分析和猜测;一方坚持对于四朗泽登的死,什么也不知道,提出要阿朱家赔礼道歉,那么多人来围攻自己家,损害布格家的声誉。

听他们吵闹了一阵,贡布朗吉说话了。他说,第一,这件事,阿朱家和布格家都要继续查下去,查清了两方要通报。第二,回家后他会对他的父亲和二哥翁波拉玛说这件事,让“瓦达波绒”官寨也来查这件事。三方都查,总有一天会水落石出。第三,阿朱家赶紧把丧事办了,所有的费用由阿朱家自己先垫付,找到杀人者后再向杀人者索赔。第四,阿朱家也不用给布格家赔理道歉了,因为实际上也没有发生财产损失。

布格家表示了赞同,阿朱家也有了下台阶的楼梯。这件事就这样不了了之。却就在阿朱家几个人要离开之际,发生了一个插曲,就这件小事,让贡布朗吉有了“布鲁曼”的外号。

布格布穷手里一直都提着一支明火枪,这支枪里早已装填了火药,安放了锡弹头。谈判完后,布格布穷就打算把枪里的弹头取出来、火药倒出来,贡布朗吉说,还不如把这一枪放了。布格布穷说,还是倒出来好,我感觉到这一枪火药装得稍微多了一些。贡布朗吉说,你要是不敢放?就让我来。

这时,有一只鸟,一只不知名的鸟,悄无声息地停在了片石砌成的高大院墙上,贡布朗吉用手指了指那支鸟儿,要布格布穷快开枪。布格布穷就端起明火枪打那支鸟儿。“轰”的一声巨响,那支鸟儿不知了去向,却见贡布朗吉满面鲜血,倒在地上痛得直打滚。原来,那火药装得太多的那一枪,弹头只打到了院墙上的片石,一块石头渣子,直接打进了贡布朗吉的左眼。布格一家人大吃一惊,马上把痛得乱叫的贡布朗吉朝“尼古”寺院里送,庙里有一个喇嘛会看病。

这个喇嘛就是曾经预言贡布朗吉是护法神转世的白玛邓登。此时的白玛邓登已经上了年纪,却还是耳聪目明,医术大有造诣。他察看了贡布朗吉的伤势后,叹息说:哎呀,哎呀,布鲁曼、布鲁曼!因为贡布朗吉此时还很年青,老喇嘛叹息说的话意思是:瞎子娃娃、瞎子娃娃。从此,“梁茹”地面上人们先是暗地里,后来当着他的面也叫开了“布鲁曼”。后来有了很大权势的贡布朗吉曾一度也禁止人们叫他“布鲁曼”,却没有多大效果,以致后来的人们只知有个“布鲁曼”,而不知道他的大名叫贡布朗吉。

10

洛布泽里纵容他领地里的人不断前去骚扰、抢掠炉霍土司地盘的作法大见成效。首先是迫使以放牧为生的“邛戈”部落,再也不能在“梁茹”和炉霍交界的地方放牧。“邛戈”部落为了避免解体的命运,便朝色达、达玛通等地迁徙、转移,牲畜财物损失惨重。其次,由洛布泽里自己亲自带了一支五、六十人的马队深入到炉霍土司领地的农区也进行抢劫、烧杀。吓得炉霍土司更不敢轻易离开他的官寨,也不敢把守护官寨的人马拉出去对他领地上的其它地方进行保护。洛布泽里又叫他那已经变得格外强悍的儿子贡布朗吉、此时已成为了大名鼎鼎的“布鲁曼”,公然带一支二、三十人的马队,不时出现在离炉霍土司官寨不远的地方,口口声声要为自己的大哥、聂格瞻对家的洛布报仇。

自从杀了聂格瞻对家的洛布以后,炉霍土司就提防着仇家。现在洛布泽里公然在他的领地上抢掠烧杀,他处处设防,却防不胜防。万般无奈,只好请他的亲家明正土司,赶紧向清朝庭求救。这时,与炉霍相邻的几家土司,甘孜的麻书家、白利家、孔萨家都感到了威胁,明正家同亲家炉霍土司牵头,同另外几家土司联名向朝庭控告洛布泽里劫掠邻邦、杀人越货,请朝庭火速派兵弹压,不然将酿成大患。

四川总督常明对瞻对洛布泽里作为也有所耳闻,见各路土司告急文书不断,便上书朝庭:窃为三瞻之地,南接理塘,为入藏之通衢。北接德尔格忒土司,为茶商入藏之北路。其地居众土司之中,形势险要。贼酋罗布七力纠众抢掠,出没无常,侵扰四邻。众土司不堪其扰,纷纷告急,宜派兵勇进剿,以慰苍生。云云。

得到朝庭允许,嘉庆二十年(1815)4月,常明即派总兵罗声皋带清兵4000余人,又命令各路土司从炉霍、甘孜、康定等地组织6000余土兵,在甘孜汇齐,南下进攻瞻对。由于在清朝雍正六年和乾隆十年,清朝庭曾经两次对瞻对用兵。每次都不顺利,瞻对地方山高林密,沟壑纵横,清兵的对手大都十分凶狠剽悍,又熟悉地形,进退自如。前两次的用兵,花了很大代价才勉强取得胜利。罗总兵对前两次朝庭对瞻对用兵曾听多人说起,深知瞻对之地险恶,对这次出兵瞻对也是小心翼翼。何况这次出兵瞻对,虽然号称万人,但各路土司的兵士十人中只到了六、七人,这些土兵不仅装备不行,而且平时没有经过训练,尤如纠集了一群乌合之众,对于行军打仗又完全是外行。所起的作用是在沿路收集粮草,保障清兵4000余人的供给。待走到“梁茹”地界,各路土司的许多土兵竟然离队而去,土司们派出来带队的人也无可奈何,后来连给罗声皋这支队伍带路也找不到人。其实,土司们派出的人马,所能起到的最大作用就是带路,而在带路这方面,又数炉霍土司的手下最为得力,原因是炉霍与“梁茹”地盘毗连,山水一体,所掌握的“梁茹”地方情况最多,情况最熟。

因而罗声皋进兵速度极慢,半月过后才从甘孜抵达大盖附近。一直等到5月,多隆武将军奉常明总督之令,亲率总兵曹兴邦、罗思举领兵3000余人,由理塘出发进攻瞻对。这一路兵马又分成两路,相互呼应,直奔切衣地方。知道理塘方向也有了兵士进攻,南北夹击之势已然形成,罗声皋以为洛布泽里这回无路可逃了,这时才迅速占领大盖,挥兵南下,南下北上两军会合以后,就将洛布泽里在切衣的官寨“瓦达波绒”团团围住。

洛布泽里这时正走出了朱倭地界,本想在退回“梁茹”的过程中见机行事,与这路清兵进行周旋,但是见到由甘孜南下的清兵势大,队伍前后长达近百里路。自知手下这点人马去同官兵相斗,就如一块肉丢进狼群里,就带领手下躲进了“卡哇洛日”神山下的一片密林。贡布朗吉知道官兵打来,这时也从炉霍的雅德地方急忙往家里赶,他的本意是赶回“瓦达波绒”,不想还在半路上,就远远看到多隆武带的部队沿江分两路朝切衣进击,赶回去的路上全是清兵,也就不敢再走,悄悄把手下带到离切衣不远的麦曲河边的“吉隆巴”沟里隐蔽起来。

洛布泽里的二儿子翁波拉玛一贯工于心计,此时见官寨被官兵里三层、外三层团团围住,心里知道凶多吉少,但他方寸不乱,报定以死相拼,心里自有主张。心知父亲和兄弟手下那点人马即使赶回来,也不能打败那么多的官兵和各地土司的土兵。他先把他的阿妈洛布志玛、还有夏加措姆以及他自己的妻子、小孩,兄弟贡布朗吉的妻子和小孩,悄悄地从“瓦达波绒”官寨里撤了出去,把他们安置在卡娘地方的一条山沟里,寨中只留下了几个自己信得过、不怕死的硬汉子。做好了准备,翁布拉玛此时就派人去找清兵,提出愿意投降,并说已经在“瓦达波绒”官寨门前的草地上作好了安排,投降的仪式就在那里举行,请求准许。

罗声皋总兵前锋将领郭龙,闻报大喜,欣然同意前去“瓦达波绒”官寨前面的一个草坪上受降。第二天一早,郭龙带上四个随从,意气昂昂地从自己的军营中出来,远远就看到,“瓦达波绒”门前的草坝上铺上了华丽的藏毯,还堆放着茶叶包子、酥油包子,旁边还拴着几头肥牛,看来这些东西都是用来表示投降才准备的。

郭龙刚一落座才发现,摆在草坝上的那些东西里,居然没有一条枪、连刀也没有一把。他就问:怎么不交出武器?翁布拉玛说,我马上叫人去搬出来,我把刀枪都放在官寨的院坝里了,将军进去一看就清楚了。郭龙说,不是说好仪式就在这里举行,怎么又要进去?快去把枪支、刀具都搬出来。翁布拉玛点头哈腰地应承着,一溜小跑进了官寨。郭龙和他的四个随从突然发现,在他们身边一个人也没有了,心知有异,就听得枪声大起。“瓦达波绒”官寨的枪眼里射出的子弹,将这五个人立刻打死在了门前的草坝上。

军营里的清兵听到枪响,也就赶快集合起来,一面派人飞报罗总兵和多隆武将军,一面就朝“瓦达波绒”官寨射击,派人去抢尸体。清军的将领们听了报告气得七窍生烟,下令发起猛攻。不料,“瓦达波绒”官寨围墙高大结实,清军的枪弹无损它的毫毛。而从上面射出来的子弹打伤了好多名去抢尸体的清兵,几千人马,竟然拿这座官寨没有办法。

将领们一面安排部队轮流进攻,不要让里面的人得到休息,一面就聚在一起商议办法。将领们认为,对于如此坚固的寨楼,只有火攻才能攻破。最后议定,派出兵勇到那寨墙的四个墙脚下挖出洞来,填塞火药,一当火药引爆后马上朝里面放火。清兵们用火力压制住了寨楼里的火力,趁黑夜就摸索到了墙脚下,谁知,那寨墙脚都是用巨石垒成的,想要挖掘出一个洞来真是难以办到。

整整一个白天,清军将领们指挥部下轮流朝那些围墙上的窗口里、枪眼里射击,不时还假装发起冲锋。躲在里面的人总是能沉着应对,射出的子弹又打伤了好多名清兵。不知内情的人,说不定会把这些行动看成是一场游戏。终于又到了晚上,清兵们又悄悄摸到墙脚下,拿石头没有办法,他们就朝下、朝深处挖,又挖了一夜,到底挖出了能填放足够炸药的洞穴。

见一切准备停当,将领们下令,除了监视寨楼的人外,其他人饱食之后回营休息,养精蓄锐,今晚务必拿下“瓦达波绒”。

刚过午夜,“瓦达波绒”高墙的四角几乎同时发生了爆炸,惊天动地爆炸声刚过,清兵就朝寨楼里发射火箭,数百支火箭腾空而起,映红夜空,寨楼立刻就被大火吞没。曾经威风凛凛的“瓦达波绒”陷入一片火海,火光冲天,浓烟滚滚。将领们下令,做好射击准备,借着火光,将那些从火里逃出来的人全部射杀,不留活口,永绝后患。等到天明,却没有一人从火里跑出来,这情形也让这些将军、兵士们感叹不已。

在废墟里,清兵们清理出了11具尸体,已经烧得面目全非,是男是女也分辩不出来。清军将领们找来了几个当地人,问他们在这座寨楼被烧毁前,楼房里面究竟有哪些人。这些人其实也不太了解寨楼里的事情,就想当然地告诉清军将领们,有老爷洛布泽里,有他的二儿子翁布拉玛,三儿子贡布朗吉,有他们的管家仁增洛朱,还有老爷的两个妻子,其他的人应该是他们家里的下人,也说不定还有他们的朋友在里面。

既然已经烧毁了“瓦达波绒”,洛布泽里及其亲族也全都烧死。清军将领们便向四川总督常明报告,瞻对之战已经大获全胜,请准许班师离开这瞻对地方。常明得到报告欢喜异常,便向皇上报告“三瞻战事已平”,他洋洋得意亲拟奏章,对朝庭报告说:清军官兵“将罗布七力及亲族全围在切衣寨中,多隆武与各镇将计议,仍须亟用火攻。遂于各营中挑派奋勇官兵,身穿棉衣,各执铁锄千斤,齐赴寨脚,并力攻掘……遂将四处墙角掘穿,塞满火药,并抛射火弹、火箭,贼寨四庄立时火发……该酋罗布七力及其妻、其子等11名同时焚毙……共毙贼番计200余人……”

得到准许班师命令,清军将领们就按常明总督的指令,将洛布泽里占据的地方,全部交给下瞻对的绕鲁土司管辖,将领们就匆匆地带上人马离开了“梁茹”地面。

这时,贡布朗吉已经找到了他二哥翁布拉玛转移出来的家人,夏加措姆由于年高体弱,就派人悄悄送到她的娘家阿嘎家的一户亲戚家里住下,他的母亲洛布志玛带着儿媳妇、孙儿、孙女,仍然躲藏在卡娘地方一条山沟里一户“科巴”家里。正在打算同他的父亲洛布泽里取得联系,却有人报信来了。说,洛布泽里老爷身染重病,急着想见贡布朗吉。贡布朗吉不敢耽搁,急忙跟着报信人走了。

原来,洛布泽里已经带着人从“卡哇洛日”神山下面出来,躲藏到了阿色曲河畔的让达沟地方,天天派人打听消息,听到二儿子翁布拉玛已经与“瓦达波绒”寨楼同焚于大火之中,不由悲愤填胸,风餐露宿,再加上毕竟上了年纪,病体日见沉重。贡布朗吉赶到时,已经快要说不出话来,看到儿子到来,突然间有了精神,让人扶起,对儿子交待说:仇人有绕鲁家、还有炉霍……他杀了你的大哥、还有那些土司……是他们带官兵来打我……虽然话已不成句,但老人眉目间仍有杀气,他又伸出一根指头似乎想指点什么,再说点什么,可他到底什么也没说出来,胸腔里似有一阵闷响,猛然瞪大双眼,刹那间气绝身亡。贡布朗吉派人从“土木寺”里悄悄带带出喇嘛,就在深山密林里为父亲举行了天葬,处理完这些事,就让一直跟随在父亲身边的人尽快离开让达沟,但是不要成群结队,而是单人独马,各人从不同的路线,悄悄潜回卡娘一带,随时听他的命令。

贡布朗吉不要朗翁玛和色威甲玛布同自己一路走,要他们各自赶快到卡娘一带等候自己。他要去吉隆巴去把那里的人带回切衣。他对朗翁玛两人说,他就是要一个人从那个怕老婆的土司鼻子底下走一回,同时也看看大盖那地方还有没有朝庭的官兵。贡布朗吉仍然是昼伏夜行,从阿色沟出来后,真从大盖土司的地盘上穿过,独自往吉隆巴那条山沟走去。

贡布朗吉没有料到,原来从理塘、甘孜两个方向来的清军,撤离时竟会从甘孜一个方向退走。几千人的队伍,前队已出“梁茹”地界,后队还在大盖地面。那天早上,天色还不明,贡布朗吉走到地名若罗的地方,忽然发现大路边竟然有一处清兵的营房,情急下,催马就走。三名正在游走巡逻的清兵大声喝令停下,贡布朗吉不敢懈怠,伏在马背上狂奔起来。就听得枪声如闷雷般地响了几下,贡布朗吉觉得自己让人在右肩上打了一记重拳,险些从马背上跌下。贡布朗吉的这匹马儿身经百战,越到危急时刻,越是过山涉水如履平地,不一会儿就离开险境。

远远的地方传来了一阵军号声,贡布朗吉听出来,那是清军要开拔的军号声,心头说了一句:好险!肩膀疼痛起来,急忙停马查看,一粒子弹带走了他肩头上一块肉,虽说伤势不重,但到底火烧火燎的疼痛,让贡布朗吉心里烦躁。他不敢大意,就没有停留,急急忙忙朝吉隆巴山沟走去。下午,来到了距离吉隆巴山沟不远地名“各哇”的地方。贡布朗吉就想在这里吃点东西再走,伤口上的血已经止住,可他想喝水。

看见了一处孤零零的房子,房屋里有烟雾冒出来。贡布朗吉想了想就朝房屋走去。还没走到房屋前,房门开了,屋里走出一个人来。

这是一个一眼看去就知道还不到二十岁的姑娘,满头乌黑的头发,清秀端正的五官,一手提着小木桶,猛然见到有人过来就在门口呆住了。她眼前的这个人个子不高不矮,身胚宽大结实,浓密的黑发披肩,身背一条长枪,牵着一匹大汗淋淋的骏马,露出白白的牙齿正冲着她笑。

她放下了木桶想关上门,她本能地有点怕他。他却一步走上来,抓住了门框,小声地说道,姑娘,我只想喝一口热茶。这时,她才看清他的肩膀上满是血污。她还没开口,他已经看清了房屋里没有别的人,径直走了进房,一屁股坐在灶边,说,茶,快一点,姑娘。

她顺从地给他送上了一碗热茶,他喝茶的时候,用手把自己的头发朝脑后抹了一把,就在这瞬间,她看清了这个男人的左眼用了一块黑布遮住,她一下就明白了那个人们传说中的“布鲁曼”就在自己面前,她不知自己该跑开还是就留在这房屋里。他两口就喝完了一碗茶,把空碗放在桌子上时,看了她一眼,又露出了白白的牙齿,笑了。

就是这个笑容使她有点放心,他不像是要抢劫财物的样子。她赶快给他倒了茶,又拿出了吃食。他喝了好多碗茶以后,好像才缓过劲来。这才慢慢地把那条血乎乎的胳膊从袖子里伸出来,说,帮我找点布,给我包一下。她找来了一块布,又打来了一桶水,帮他把胳膊上的血污擦拭干净,在为他洗伤口的时候,小声地问他:痛吗?贡布朗吉摇摇头。

她嘬着小嘴,轻轻地朝伤口上吹气,那模样、神态让贡布朗吉心神不定。她在伤口附近细心地涂抹了一点酥油,然后才小心地为他包扎起来。做完了这一切,她的额头上挂满了汗珠。

贡布朗吉出门时问她,姑娘,你叫什么?

我叫杨西。

你阿爸叫什么?

我阿爸叫细巴巴登。

贡布朗吉骑上马背,对杨西说,你已经知道我就是布鲁曼贡布朗吉了,对吧?对,我就是布鲁曼,可我这个“瞎子娃娃”是有眼力的,杨西,你对你阿爸说,布鲁曼贡布朗吉过些日子就会来把你娶走,你不要忘记了!说罢,他拉转马头,那马如箭一般,狂奔而去。

留下了杨西站在门前的草地里发愣。

就在贡布朗吉去找他的父亲那段日子里,绕鲁土司嘎绒贡波隐约听说洛布泽里的家眷躲藏在卡娘一带,就派出人去打探。打探的人回来报告说,有个叫阿勒阿充的人知道详细情况,绕鲁土司嘎绒贡波就找到了阿勒阿充。阿勒阿充不仅向嘎绒贡布说出了贡布朗吉母亲洛布志玛等人的躲藏地,还说出了贡布朗吉可能到“卡哇洛日”神山脚下那一带去找他的父亲去了。绕鲁土司嘎绒贡布就同大盖土司邓朱翁加约定,趁着这个机会,各组织五十人的马队,直扑卡娘地方,抓住贡布朗吉的家人,然后再共同对付贡布朗吉。

邓朱翁加认为这是一个壮大自己势力的时机,便欣然同意。到了约定的日子,体弱多病的嘎绒贡波亲自带人赶到卡娘地方,没放一枪就把洛布志玛等老老少少十多人全部抓到了。邓朱翁加却按照他妻子巴珍的意图,亲自带的马队却没有去卡娘地方,而是直接先去了切衣地方,把在切衣地方属于贡布朗吉家的牛、马、羊牲畜以及其它财产全部拿到手里,然后才带着人马去了卡娘地方。两人见面后,嘎绒贡波就说,朝庭的意思是把切衣、卡娘这些地方都交给绕鲁家进行管辖,但是我身体有病,没有那么好的精力,现在看来是由你大盖土司管辖更合适。我现在把贡布朗吉的母亲和家人都交给你,由你来处理他们。

看到绕鲁土司没有同自己争夺对切衣、卡娘一带的管理权,邓朱翁加在心里很是佩服自己老婆,巴珍要自己先夺取地方、财产后再去抓人的作法的确高明,绕鲁家现在是吃了亏也说不出来。听绕鲁土司这么一说,更认为绕鲁家虽然不满意,但是也没有了办法。邓朱翁加以为,只要把贡布朗吉的母亲和家人抓在手里,贡布朗吉就一定有所顾忌,对自己更安全。就同意了把贡布朗吉的母亲、家人全部解押到大盖看管起来。与此同时,大盖土司邓朱翁加洋洋得意地,当然也是按照他老婆巴珍的意思,委派他手下一个叫森更多吉的人为切衣地方的头人,来对切衣地方的百姓进行管理。

森更多吉本来是邓朱翁加手下的一个很听话的随从,突然成为了一个地方的头人就有点不知天高地厚。带了自己的几个亲戚作帮手,在切衣地面上作威作福,没有几天就引得当地的人大为不满。

两个土司在做什么,贡布朗吉都掌握得清清楚楚。经过再三的考虑,贡布朗吉就开始了行动。他派人到处说,绕鲁家没有办法违抗朝庭的安排,才同意管辖切衣地方,他贡布朗吉很理解绕鲁家的苦衷。又说,绕鲁家并没有占据切衣,就和聂格瞻对家没有利害冲突,贡布朗吉不会为难绕鲁家。这些话传到几乎整日都躺在病床上的嘎绒贡波耳朵里,让嘎绒贡波感到了有点放心,对于自己当初把贡布朗吉的母亲交到大盖土司手里的作法也有点得意。

贡布朗吉让嘎绒贡布放心的目的,是要让自己在对大盖土司邓朱翁加动手时袖手旁观,他派人传出的那些话真的起到了作用。就在森更多吉当了十来天头人的一天夜里,贡布朗吉带领三十多个人,出现在他阔别了半年多的切衣地方。森更多吉和他的几个亲戚,连想也没有想到过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他们以为贡布朗吉在清兵的打击下,早就亡命天涯了。

森更多吉吓坏了,一个劲地向贡布朗吉求饶,说,不是他自己要来这里,而是邓朱翁加老爷派他来的。贡布朗吉鄙夷看他一眼,说:可惜了你的父母给你了这么好个名字!转过头对身边的朗翁玛说,朗翁玛,我们以后派出去的头人千万不能有这样的人物。你看他,名字是狮子,可他连一只厉害的看门狗也比不上。站在贡布朗吉身边的朗翁玛和色威甲玛布听他一说,又看了看森更多吉那付可怜样,也忍不住一边朝他吐口水,一边嘲笑他。

贡布朗吉自己口述,让色威甲玛布记下来,说,就算是写给大盖土司邓朱翁加的信。贡布朗吉喝了一口茶,清清嗓门,清楚地说道:让人尊敬、权力无限的大盖土司邓朱志玛,我贡布朗吉先给你请安。请你好好把这封信看完,然后再好好想想。色威嘎玛巴说,错了,不是邓朱志玛,是邓朱翁加。贡布朗吉哈哈一笑,说,他最多也只算一个女人,是一个惧怕真女人的假女人,有个志玛的名字就不错了。就这么写,就把他叫喊做邓朱志玛。

邓朱翁加第二天一早就收到了这封信,贡布朗吉在信上说:我已经站在了我的先辈留给我的土地上了。你放在这里来啃吃我的地里庄稼的几头牛,已经让我拴了起来。你看是让我杀了,还是给你放回来。放回来也可以,但是你必须把我的母亲和亲戚们全放了。如果这样,我会把你的行为看成是友好行为,以后你我就可以互不侵犯,就如鸟儿飞在天空里,羊儿走在草地上。如果你拒绝,我不仅会把敢于自称为狮子的这头“阿戈牛”杀了,到时我还会把它的主人家也灭了。这是我的誓言。

邓朱翁加气得头脑发昏,贡布朗吉把他看成一个女人,他让这封口气傲慢的信气得几乎失去了理智。他想也没有细想,就给贡布朗吉回了一封同样口气傲慢的信。他在信中说,如果那个恶名远播的“瞎子娃娃”敢于乱动,他就会把关在大盖的那些人全部杀掉。这些人中,有“瞎子娃娃”的母亲、子女、侄儿、侄女,那个“瞎子娃娃”要想做什么最好想好了再干。

贡布朗吉收到信后,让人又带去了回信。信上说,自己的亲人当然也是心疼的,但当自己的亲人已经落在了狼嘴里,再心疼也就没用了。最后的办法是把狼消灭掉,为他们报仇。手里拿着刀子的大盖土司,你可以把我的亲人都杀了,但是你要清楚,他们的生与死同我贡布朗吉的行动没有关系。因为母亲老了终会死去,妻子可以再娶,儿女可以再生育。如果不相信,你可以马上动手杀掉他们。在这里要对你说的是,大盖土司的家族会在不久的将来一个也不会活在这个世界上。

看到了这封信,邓朱翁加吓住了。贡布朗吉公然不顾他家人的生命,这是大盖土司没有想到的。考虑了很久,还是听了他老婆巴珍的主意,邓朱翁加请来了“尼古”寺院里的老喇嘛白马邓登,因为他与贡布朗吉家一直有很好的关系,请他到贡布朗吉那里说情。说,大盖土司愿把切衣地方退还出来,把属于贡布朗吉的牛羊财产退还出来,把贡布朗吉的亲人、亲戚都放回切衣。要求贡布朗吉把大盖土司派到切衣当头人的人都放回去,并且与大盖土司约定今后互不侵犯。

重新回到自己的地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贡布朗吉对于用两封信就取得了这样的效果非常满意,二话没说就答应下来,也算是还了白马邓登这个德高望重老喇嘛一个人情。

贡布朗吉同家里人相聚的那天不是欢天喜地,而是哭声震天。贡布朗吉把家里人都带到那片让大火烧成的焦土上,家中所有的人没法不伤心,昔日的“瓦达波绒”荡然无存,还有翁波拉玛那些人也上了西天。触景生情,触景思人,就连贡布朗吉的手下那些人也伤感不已。贡布朗吉拒绝了在这块“伤心地”上重建官寨的建议,他早就看中了另一块地方,他想在他看中的地方建起一座新的官寨来,而现在那块土地还不属于他。 YaKdzjU4IdU3y4nqOmh5m2kbGQdV2XGtb7qLgop29ajfL5t7fe6T/ZIebI7m3jP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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