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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不如不见

01

“你是谁?”

“你要去哪里?”

这两个问题,从出生一直伴随到我们死亡。

“你是谁?”

“我是安诗年。”

“你要去哪里?”

我回答不出来,因为我不知道自己此刻要前往哪里。

我就站在马路中央,两旁的车辆朝我驶来,四周全是刺耳的汽笛声,暨雨的声音掺杂在里面,轻微得难以听闻。一辆车在我眼前几十厘米的地方停下,司机从里面探出头来,对着我骂骂咧咧。我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身体僵硬地转过身去,望向站在马路边惊慌失措的男人,目光清冷。

我虽不知该走向哪里,却知道哪里是不可回去的。

该逃走的那个人不该是我。我不曾亏欠过暨雨,所以此刻没必要像老鼠般仓皇而逃。堵在身前的司机骂了我一句“神经病”,然后调转车头,再度前行。站在马路边的暨雨身形动了动,迈开长腿又要朝我追来,我背过脸,随手拦了辆出租车坐了进去。

“逃”跟“不想见”是两码事。

暨雨没有再追过来,他肯定是看到了我临走前朝他竖的尾指。

男人嘛,多多少少都是有点自尊的。倘若一个女人,将她对你的厌恶表现得淋漓尽致,你还有什么脸面撒着欢儿地贴过去?热脸贴冷屁股这种事,是人都不爱干。我以前没少腆着脸贴着暨雨,现在光想想就觉得恶心。

一个人既然不在乎你,你再放下身段去讨好,也只会显得你更可悲而已。

到家的时候,边小诗正窝在客厅里吃比萨,看到我进屋,她眉毛挑了挑,手指间夹着块饼往嘴里咬了一口,含糊不清地朝我道:“你吃不吃?”

我没有回答她,表情沉闷地一路往卧室走,拧开门把就钻了进去,留给了边小诗一个冷漠的后脑勺。

胃里翻腾的恶心感,让我毫无胃口。

我躺在床上,脑子快速地运转着,眼前像摊了张白纸,我闭着眼,思绪在上面勾画着。我得整理一下今天发生的一系列事,理顺了,心情才能平复下来。

所有事情概括下来就是我去报到,给边小诗班上体育课,得罪了那丫头,那丫头戳破了我的车胎,我不得不求助待产的卢春春,春春突然要生了,我又不得不放弃司法考送她去医院。然后春春平安地生下孩子,她家人照顾她,我离开医院,在电梯里遇到了暨雨……

脑袋像被人用针尖猛地刺了一下,我眼皮跳了跳,睁开,躺在床上用力地呼吸。

一切的烦躁不安皆有了答案,是暨雨。

我又一次见到了暨雨。可是见到又怎样?我为什么要这么暴躁?难道是因为想起过去的事,我对他有怨恨?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我怨的何止暨雨一个人?可是怨又能改变什么?我珍爱的人们离我而去这个事实,永远不会改变。

我忽然感觉到非常恶心,一股浊气堵在我的胸口无法纾解。曾有人劝解我,说一个人让你恶心了,你不该继续想那个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无视。

我也想无视暨雨,无视那段青春里那些伤害过我的人,可是他们就像虫蛹一样,一旦破了壳,就扑腾着翅膀在我的大脑里横冲直撞。我无力控制,只好选择用酒精来麻痹自己。我翻出我妈藏的葡萄酒,坐在沙发前面的地板上喝着,喝醉了就躺在地上睡觉。明天正好是周五,没我的课,之后又是双休,这三天,我可以好好在家里放纵一下。

周末就在我不停喝酒的状态中过去,新的一周开始了。

周一这天,我就像是从酒缸里爬出来一样,不管洗了几遍澡,身上依旧有股去不掉的酒味。边小诗不愿跟我待在一块儿,昨天下午就去学校了,她反正是那边的寄宿生,有床睡,我自然是不担心的。临走之前,边小诗从我钱包里拿走了两百块钱,并不忘数落我一番。

她说:“安诗年,你这样喝下去,早晚喝死。”

我只记得自己无所谓地朝她挥挥手,说了句什么。

哦,是“好走不送”。

02

九点去学校,课程表落在办公室里,去了才知道上午没我的课,我去图书馆打了个盹,醒来的时候已经中午了。前几天喝了太多酒,我现在肚子里全都是酒精,一吸气还能感觉到一股浓浓的酸臭。

下午满课,上完课将近六点。我那车被送去修了,这几天我只顾着堕落,也没时间去取,今天是坐公车过来的,所以从学校门口出来,我还得走很长的一段路,才能坐到车。

路上接到宣漾打来的电话,那姐儿官司赢了,想请我去钱柜唱歌庆祝。我现在一听到“酒”字就差点吐出来,之前真的是喝得太多了。我拒绝,宣漾就在电话里号叫,说:“安诗年你要断交就直说,我今天心情好,你至于让我不爽吗?”

我说:“我心情不好,所以就不去让你晦气了。”

结果宣漾那姑娘惊喜道,说:“那敢情好,你心情不好,更该过来一起乐呵乐呵啊!”说完,不等我再度拒绝,宣漾就把电话给挂了。

我全当没接到这电话,自顾继续往前走,没有想去KTV的冲动。若不是后来接到我妈的电话,我估计就这么回家了。

我妈一开口就在那儿质问我,说:“安诗年,你把我藏的葡萄酒弄哪儿去了?”

我不好意思告诉她,被我全喝掉了,然后又全进了马桶。这一下子,我整个人就清醒了,不敢回答我妈的问话。一想起我妈把那些酒当宝贝的样子,我猛地一个激灵,直接把电话挂了,在马路边随手拦了辆出租车,直接往宣漾那儿赶。

在我妈发飙之前,我得先去宣漾那儿顺几瓶好酒带回去孝敬她。宣漾一家都是给人打官司的,好酒好烟家里藏了不少,都是别人送的。宣漾她爸肠胃不好,酒不能多喝,她妈妈又不喜烟酒,那类东西几乎碰都不碰,一般都是宣漾跟朋友玩的时候,拿出来给众人享用。

我一口气冲进大包间,看见宣漾坐在正中间跟人说笑,周围坐着一群我略眼熟跟完全不眼熟的人,三个方向的电视柜前都站了人在唱歌。卢春春不在,这里我也就跟宣漾一个人熟,心里有急事,也顾不得尴尬,直接往宣漾身旁一挤,跟她耳语说要酒的事。

宣漾涂着绛红色指甲油的手指在桌前摸了一把瓜子,往嘴里送着,边磕边说:“行啊,今天这单你付,一会儿回去,到我家去一趟,随便拿,反正没人喝。”

我张望了下四周,留心了一下他们点的东西,顿时就跟有人割我肉似的,心在滴血。这一单,估计我一个月工资都不够付。我之前都是无业游民,吃喝都是管妈跟边思捷要的,这才上班几天啊,宣漾就这么坑我。

“能不能先赊着?”我轻轻地用手指头戳着宣漾裸露的手臂,悄悄地问。

宣漾把头凑到我耳边笑:“你妈跟你继父那么有钱,你至于吗?”

我斜了她一眼,冷呵:“你不是刚赚了一笔,为什么还要坑我?不是说好的你请客吗?”

“你没说要酒啊!我家那些都是极品珍藏,可比这一单贵多了,你妈准喜欢。”宣漾笑得就跟一只狐狸似的。

我忍痛答应,然后坐在黑暗里看着那群不熟的人烧我的钱。虽然穷,但是这种事,我也不会伸手问我妈要钱。没钱可以刷信用卡啊,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什么都方便。

现在我终于发觉自己傻得厉害。我为什么要为曾经的伤痛而醉酒,又为了弥补那些愚蠢的空洞,跑来这种地方,以这样的方式跟人换酒?我沉醉在痛苦中不可自拔的时候,那些让我痛苦的事不会更改,杨帆他们不会活着回来,而那些始作俑者,依旧逍遥地过他们的日子。既然这样,我为什么要痛苦?

打击伤害过你的人,最好的办法就是,你要活得比他们都幸福,而不是向他们留下的阴霾投降。

我喝掉了一瓶又一瓶的啤酒,混在一群陌生的面孔里,尽情地高歌。当手中的啤酒瓶被用力地甩在墙壁上,悉数碎裂开来,我从周围所有人惊慌的眼睛里,看到了当年的自己——坏女孩安诗年。

尽兴,不就是这样歇斯底里才够劲吗?

宣漾双手按在我的肩上,用力地摇晃着我的身体,大声地说:“安诗年,你喝醉了!”

我呵呵地朝她笑,她突然一巴掌扇在我的脸上,朝我吼了起来:“你发什么疯?别对我笑着哭,很恶心好吗!哪儿难受就说出来,哭哭笑笑像什么!”

我一口吐在她身上,歪斜着身子站起来,说:“我恶心,想吐。”

宣漾黑着脸,声音慎得慌:“你已经吐了。”她尖叫。

我抱歉地对她挥了挥手,捂着嘴快步冲出了包厢,直奔洗手间,吐了个昏天黑地。

吐完,浑身都舒坦了。

我站在洗手池的镜子前,用冷水洗了把脸,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自打了一个耳光,觉得自己真对不起杨帆。

她豁出命去救下的安诗年,竟然这么容易被打倒!只是因为见到了暨雨而已,倘若以后见到童如婷,见到童佳宁,见到其他在我身上动刀子的人,我又该怎样?

我对着镜子,告诉自己,如果有这一天,我一定不会让自己再倒下。

再也不会了。

03

卢春春住院那阵子,我都没往那个医院跑,不是怕又一次见到暨雨,而是实在有事忙得走不开。那天在KTV,最后还是宣漾付的钱,事后我还钱给她,她还瞪我,说:“我开玩笑的话你也信?我会真让你付钱吗?”

她是没让我付钱,哪怕我从她家拿走的那箱有些年代的红酒也没跟我算钱,就朝我说了那么一句:“你要觉得心里过不去,就帮我做些小事吧!”

我连问都不问要我做什么事,二话不说就答应了,事后就算有些后悔,但骑虎难下,说不出口了。

宣漾让我做的,既不是杀人放火,也不是偷鸡摸狗,事情不大,但是有点棘手。她让我给她当免费保姆。

宣漾新买的房子终于装修完了,里面的家具还没买全,而她又刚考上检察官,离开她爸的事务所搬进了检察院,一时抽不开身,就给了我一笔钱,把喜好什么的都报了一遍,任由我去给她挑拣。我整整一周都在给她买东西,家具全部安置妥当,我还得继续隔三差五给她跑腿买日用品,还有及时补充水果零食什么的。对,我还得喂她家的猫,那只苏格兰折耳猫。

我蹲在那所孤冷的公寓的地板上,喂那只猫的时候想着,宣漾既然这么忙,为什么还要养猫,她养了都没时间照顾。但我转念一想,就明白了。

是人,都会有感觉孤单的时候,哪怕在外混得如鱼得水的宣漾,有时候也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觉得寂寞吧!

宣漾这阵子那么忙,原因是前阵子市里发生了几起重大的团伙偷盗伤人案。犯罪的是一群青少年,大都二十刚出头的年纪,聚堆出现,有的当众抢劫,有的入室偷盗,手法狠辣干脆,被人发现就肆意伤人,下手丝毫不知轻重。

这个青少年团伙成员遍布全国各地,在国内各省已经犯了多起案件,各地警方都在严厉追查他们。其中被逮捕的成员也不知道他们所在团伙到底有多少人。这个团伙就像一个老鼠窝,抓了一堆,又出来一堆,在城市的大街小巷里横冲直撞,怎么也抓不完。

宣漾刚当上检察官,负责的第一个案子就是本市那几起青少年入室抢劫伤人案。为了更清楚地了解那几起案件,她现在差不多没事就往警察局或者受害人家跑,以便掌握最详细的案情。

我也是伺候了宣漾一个多月才得到解放的,这还得感谢边小诗。那丫头在学校被山上的飞虫咬伤了脖子,红了一大片,一开始以为没什么大不了,后来发现红疹子越来越多,伤口一直不好,就急着回家,喊我陪她去医院。医生诊断,说是被毒虫咬了。那毒虫叫什么名字,我忘记了,反正那名字不好记。

其实没什么大不了,在医院挂几天水消一下炎,毒性去了,红疹就能退去了。但边小诗就是那种“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人,一次被咬了,就担心回学校还被咬,又哭又闹地喊我帮她去学校退宿,她要住家里。

我说:“退宿有什么用,你不照样得去学校上课?你怎么不干脆退学啊!学校那么多人不被咬,那毒虫跟你有仇啊?认识你啊?咬你一次不算,还咬你第二次?退宿是吧,我这儿不答应。”

让边小诗住回家,我这不是活生生找罪受嘛。但是事情不容我阻止,边小诗爸从外地回来了,我妈也从国外飞回来了,两人一听边小诗哭闹,就心软了,当即帮她把行李从学校宿舍搬回了家。

“不就是住家里嘛,反正家离学校不远,就住着吧。”我妈不痛不痒地对我说着,那架势仿佛边小诗才是她亲生的。

他们俩倒好,回来第一天,留了边小诗这么一个烂摊子在家里,第二天又一起飞出国去了,美其名曰是我妈又出差,边思捷也顺便出差,其实两个人是结婚纪念日到了,去度假了。

那天我送他们去机场,站在机场门口看着那两人恩爱离去的背影,我忍不住笑了。突然,笑容淡了下去,我在想:“这会儿我爸在干什么呢?他是不是也再婚了,又有了新的女儿、新的儿子?不,他四年前就有了新的儿子,一个叫李崎轩的渣滓。”

从机场出来,我直接开着我妈那辆“雅阁”回家去接边小诗。她脖子上的红疹还未消除,还得去挂几次水。

医院是卢春春生孩子的那家医院,这会儿,春春早就出院回家坐月子去了,去那儿也见不着她,但是可能见到另一个人。

当初边小诗硬是要来这家医院,说是离学校近,好赶回去上课,我虽然有些犹豫,但还是沉默地跟着她进来了。

就算再见到暨雨又怎样?我现在是金刚不坏之身,我百毒不侵。

有时候生活就是这么爱跟你开玩笑,我做好了再次与暨雨碰面的准备,他却像是从这家医院消失了似的,偏偏就不出现在我的面前。

也好,那样的相见,还真不如不见。

边小诗坐在医院大厅挂水,我坐她身旁拿手机看电视,两人互不说话。我看了一会儿电视,下意识地看一旁的药水瓶,看还剩多少,要是快没了,我还得找护士来换药水。看到还有不少,我才松了口气,目光随意地掠过闭目养神的边小诗,正要移回到手机上,边小诗突然睁开眼睛,吓了我一跳。

“安诗年,我肚子饿了,你给我去买点吃的。”边小诗幽幽地说。

我看她难得这么虚弱,就心软了,问她想吃什么。边小诗毫不客气地说了一大堆吃的,我瞟了一眼她脖子上的伤口,冷呵道:“就你现在这样,炸鸡什么的就别吃了,还是吃清淡点吧。我去附近85℃给你买三明治。”

边小诗不高兴地“哼”了一声,坐在一旁噘嘴生闷气。

多大的人了,我没理她,将手机往口袋里一揣,拎包走了。

半路上,宣漾打电话过来,冲着我直嚷嚷:“安诗年,你今天怎么没帮我喂猫?可没把我家‘小皮蛋’饿死!”

“小皮蛋”是宣漾家那折耳猫的名字,也不知道她哪根神经冲动,给模样这么高贵的猫取了个这么接地气的名字。

忘记跟宣漾说边小诗被咬伤以及要回来住的事了,我趁机在电话里说了,解释了一下以后边小诗晚上都要回家,我妈跟她爸又没影了,我还得伺候她吃饭,估计就不能常去宣漾那儿了。宣漾表示很理解,说:“我就不用你伺候了,但你什么时候过来把我家‘小皮蛋’接你那儿去,你帮我养一阵子,我实在是忙得没时间管它。”

我一口就答应了。那猫我也挺喜欢的,很漂亮,毛色很亮。

宣漾又跟我胡乱扯了一通,从我进面包店到我出来都没扯完,说的都是她近日的工作琐事。她说的那些,恰好也是我感兴趣的,最起码比当体育老师让我有兴趣多了。之前听我好奇那青少年犯罪的事,宣漾每次跟我聊,都会跟我针对这件事聊上一通,有问我看法的,也有随便说说的。

突然,她的话就断了,脚步声也停了,一会儿后,她神叨叨地开口说:“安诗年,你猜我看到谁了?”

我莫名其妙地问:“谁啊?”

“你男人。”她说。

我手抖了一下,像被人用针刺入了太阳穴,疼得头皮近乎炸裂。

04

宣漾说:“你男人旁边还站着个女人,我听见他叫她‘茹婷’。安诗年,是不是那个‘茹婷’?”

我有时候觉得宣漾的记性超级可怕,她看过一次的东西,几乎都能记牢。从宣漾嘴里听到她咬牙切齿说出的名字时,我开始有些埋怨起唐晓婉先前的多事来。她为什么要跟宣漾提我们过去的事,还八卦地给她看了暨雨跟我们的合照呢,搞得现在宣漾一眼就能认出那人来。

宣漾是个火暴脾气,这一点比起唐晓婉,绝对有过之而无不及。从唐晓婉嘴里听到那些事后,我觉得宣漾比我还恨暨雨他们。这次见面,准会是失控的场面。

我紧张地问宣漾:“你在哪儿呢?”

她不耐烦地报了一个地名,语气躁动起来,有想挂电话的架势。

她说的是“诚爱医院”,就是卢春春生孩子、我遇见暨雨、边小诗现在在那儿挂水的医院。你说老天爷怎么就这么爱捉弄人呢?我都准备好跟暨雨见面了,碰不到,宣漾去那家医院探望案件受害人家属,就碰到了。

我都来不及跟宣漾说,让她别冲动,宣漾就把电话挂了。

我脚步匆匆地往医院赶,一手还拎着边小诗的三明治,一手拿着手机焦急地回拨给宣漾。那女人竟然不接电话,我头都大了,只好转打给边小诗。

边小诗在那头懒洋洋地问:“安诗年,你什么时候回来啊?我都快饿死了。”

我急得大吼:“边小诗,你甭管饿不饿,快去外面找一下你宣漾姐!哪里有人吵,她肯定就在哪儿。她可能在打人,你帮我拦着她。”

边小诗回道:“我这还挂着水呢,怎么拦?不过,宣漾为啥跑到这家医院揍人?检察官打人不犯法吗?”

被边小诗这么一说,我也觉得自己是急昏头了,边小诗现在这状况,我怎么好让她去拦人呢。我索性不再多说,正要挂电话,自己赶过去,边小诗在那头嚷嚷道:“好啦,看你这几天待我不错的面子上,我给你看看去。反正我这一瓶药水差不多挂完了,还剩一点药水就算了。我让护士给我拔针,马上就去宣漾姐那边。”

不等我说“不用了”,边小诗也把电话挂了。

我再也耽搁不了,加快脚步就往医院跑。我心里特别后悔,刚才怎么不开车过来,为什么要走过来买东西。

等我赶到医院的时候,宣漾那头已经闹开了。确实如我所说的那样,想找宣漾特别容易,她嗓门大,一进门就能听到她咒骂暨雨的声音。我拎着边小诗的面包找过去,就看到宣漾跟边小诗两个人被几个人抓着,边小诗那小短腿还在往前面站着的两人身上踢,嘴里“呸呸呸”地朝人喷唾沫,一点看不出修养来。我让她来拦人的,她竟然也给我加入了战圈。

宣漾则在头发蓬乱地大骂,昂贵的西装被拽她的人揪皱了她也不心疼,还在挣扎着,伸手想要抓被男人护住的女人。

暨雨就站在他们面前,护犊子似的护着怀里瘦弱的女人,一再往后退去。他不经意地抬头,目光掠过几米开外的我,突然停住脚步,条件反射般地突然松开怀里的小女人,站在原地再也动弹不得。

而宣漾已经挣脱开来,像老虎一般几步冲上去,见他那样,直接扇了他一耳光,嘴里骂道:“浑蛋,见过禽兽,没见过你这么好看的衣冠禽兽,姐今天不把你这小白脸毁了,就跟你姓。”

暨雨任由宣漾打着,也不还手,就这么直挺挺地站在那儿看着我,眼睛里有水光,像染了雾一样。

我看到他那样,竟然不争气地心疼了。

以前他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哪怕他每次都因为童茹婷丢下我,我也从不舍得打他骂他。分开后,没少听到宣漾诅咒他,我也常常避开。我听不得别人辱骂他,看不得别人伤害他,我就是有病。

我在想,暨雨给我吃了什么毒药,为什么我连恨他都不够坚决?

眼看着宣漾伸手又要挥上一巴掌,被甩在一边的童茹婷终于像被踩了尾巴的狂犬似的,表情狰狞地朝宣漾扑过去,张嘴就要咬下去。

宣漾没叫疼,因为被咬的不是她。她震惊地站在一边,看着被童茹婷咬着手臂的我,大叫起来:“安诗年,你神经病啊!”

我是神经有问题,但还不至于好心到给童茹婷咬。我舍不得暨雨被宣漾打,所以冲上去想拉住宣漾,没料到童茹婷突然冲出来,我又怕宣漾受伤,就推开了宣漾,结果,我舍不得别人受伤,自己就受伤了。

每次都这样。

听到宣漾喊我的名字,童茹婷像魔障一般蓦地松开嘴,全身发抖地退后,目光惊悚地看着我,纤细的手求助般地拉着暨雨的白大褂。

我像没看见他们俩似的,甩了甩被咬出血的右手,转身对宣漾和边小诗道:“走了。”

宣漾动了动嘴,不愿就此罢休。边小诗紧贴着宣漾站着。

暨雨突然走过来拉住我被咬伤的手,红着眼眶说:“我带你去上药。”

我从他手里挣脱开来,冷漠地拒绝:“不用了。”

暨雨不放弃地又来拉我的手,要哭出来似的,一直喊我的名字,“诗年诗年”地叫着。

我被他叫得心像被揪着似的,生疼。

我转头看向他的双眼,对他说:“你叫我做什么呢?要我为我朋友的行为对你道歉?还是要赔偿?先说明,你们的伤,赔偿我接受,道歉我没有。”

暨雨拼命地摇头,眼里就挤出眼泪来了。刚才宣漾打他那么凶也没见他哭一次,这都二十好几的大男人了,怎么还哭?

他抓着我的手不放,伸出另一只手想要抱我。周围看戏的人好多,有医生有护士,有病人也有家属,他就像跟拍电视剧似的,旁若无人,只管来抱我。

周围的人一直在窃窃私语,肯定心想着这几人真新鲜,怎么又打又骂又抱。

我想推开暨雨,理智告诉我,我该推开他,他就跟毒药似的,我一沾上就会犯病。我知道,我就算不推开他,很快宣漾就会看不下去,也会将他从我身上拽开的——对宣漾来说,暨雨就是老鼠屎一样的东西。可我还是没能推开他,就因为他抱着我,在我耳边说哭着说:“诗年,我想你。”

05

想我做什么呢?想我,四年也没找到我;想我,见面了,我嘲讽你一下,你就不追我了;以为你来找我了,结果还带着个童茹婷。看她那身病号服,这是又生什么病了?你又是他医生了?你出现在这个城市,是像四年前那样,带她来治病的?亏我还以为你是来找我了。想我,你怎么还能这么恶心我呢,明知道我不想见他们童家任何人!

童茹婷开始呕吐起来,就跟发羊痫风似的,哭着喊暨雨。

暨雨抱着我不敢放松,最后果真是宣漾上前拉开了他,又一巴掌扇在他苍白的脸上,言语犀利冷酷地说:“你别再缠着诗年了,她没有第二个孩子救那女的。她白血病没有根治,那是她家的报应。她妹妹做了那些事,老天爷还是长了点眼睛的。”

宣漾这么一说,我才知道童茹婷病没有好,看她的眼神便有点怜悯,但很快又厌恶起来。这样的她,会像狗皮膏药一般一直贴着暨雨。暨雨那人太心软了,与其说他过于善良,不如说他盲目,童茹婷是他第一个病人,他一直觉得自己对她有责任,这责任甚至高于他对我的,包括我们那个孩子的。

童茹婷听了宣漾的话,受刺激晕了过去,有医生紧张地过来扶住歪歪欲倒的她,朝暨雨挥着手,试图喊他一起送童茹婷去抢救。

暨雨站在那里,看看童茹婷又看看我,表情痛苦:就怕去了童茹婷那边,我走了,他又看不见了;就怕留在我这边,童茹婷怨他。

我见不得他这般纠结,最终还是心软地叹了口气,说:“你去她那儿吧!”

他又一次红了眼眶,又要哭出来,好像我不要他似的,凄婉地叫我的名字。

我有些受不住,无奈地多加了句:“我在输液大厅,你要忙完,我没走的话,你可以来找我,我们也需要好好谈谈。”

他这才缓了脸色,放心地追着童茹婷走了。

随后,我和宣漾、边小诗去了输液大厅。

宣漾气不打一处来,说:“安诗年,你搞什么?这种男人还理他干什么?”

边小诗坐一旁边拿着三明治往嘴里塞,边嚼边看我们。

我给宣漾理了理她凌乱的头发,抚平了她西装上的褶皱,淡淡地说:“他是我以前愿意替他生孩子的男人,再不好,也是我真心喜欢过的。其实仔细想想,暨雨也没什么不好的,没做过亏心事,没害过人,还是医生,救死扶伤。他对其他人都没有亏待,就亏待了我。但再想想我们自己,谁没几个觉得对不起的人?”

宣漾鄙夷地朝我嗤了一声,说:“得了,安诗年,你就直说吧,你就是没放下他,你心里还有他。算了,别人感情的事,我管不着,今天就是冲动了。反正人我也打了,你要不怨那是你的事,反正我就是见不得他们对你这样,打几下我心里也舒坦了。出了这个事,我差点忘记办正经事了,不跟你说了,我先去探望病人。反正我就一句话,诗年,委屈谁都不能委屈自己,你跟那人的事,自己看着办吧。我走了。那边小诗,姐姐走啦,有空来找姐姐玩啊!”宣漾跟我说完,朝边小诗摆手道。

边小诗同学就“嗯”了一声,没再多表示,继续吃她的东西。

那头,宣漾已经出了输液大厅。

宣漾一走,边小诗抬眼朝我万般感慨地说:“安诗年,那什么雨的,不是良配啊!”

我本来想说“你一个小孩子懂什么”,但是说出口就成了“我知道”。

我竟然还对边小诗笑了笑,一想到刚才她伸着小短腿踢人的样子,我笑容又扩大了几分。

我说:“边小诗,刚才我让你拦人,你怎么也打人了?你不是不待见我吗?宣漾那是想给我出气,你是做什么?”

边小诗别扭地转过脸,啃着三明治说:“我那是神经抽搐。那会儿宣漾姐一说那男人的名字,我就像有火在体内烧,就这么冲动了。”似乎怕触碰到我的伤口,边小诗有点小心翼翼地偷瞟着我,不习惯地安抚我说,“安诗年,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你可别老记着。我爸说一个人老困在阴霾里走不出来,也挺不好的。”

我道:“这我都知道。”

边小诗“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等边小诗吃完东西,暨雨也没再次出现。我收拾好东西,带着边小诗要离开输液大厅。

边小诗站在门口不走,看着我说:“安诗年,我们再等等?那个人说不定很快就来了。”

她以为我会难过,但是我没有,我早就看开了。

我笑着上前摸了摸边小诗的头,说:“没必要,这世上没有人有义务等着另一个人。”

我就这么带着边小诗离开了医院,没有去找暨雨。

但是冥冥之中,我有预感,我和暨雨还会见面。 A7YRXaFFuNw/P3YJv8JlP0U/X+trJ7rwJ6AceiRXfQam07nln9AZW4G0EbFO01g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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