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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退学令

(1)

尤艾拉学院,周一上午八点。

两栋教学大楼矗立着,白色的墙砖反射着太阳明亮的光芒,透明的玻璃窗如一张张小型荧屏,播放着澄澈的蓝天与浮动的白云。

大家正在上课,教室中偶尔传出朗读声、音乐声。几只鸟儿从大树间飞起,落在远处的树丛间。高大的樱花树之间,几片玫瑰花圃中,野玫瑰竞相开放,校园中氤氲着一片玫瑰香气。

从校园大门到办公大楼的砖石地面干净湿润,路两边的草坪刚洒过水,激起一片泥土的清香。

校长苔安站在校门外,身后站着十位学院管理层行政人员,统一的深色正装,神情紧张,朝校园外的大路张望着,等待着。

“今天很关键,你们都不要乱说话,跟在我身后就行。问到你们什么,只要按照我们预先安排好的回答就行。”苔安没有回头,说。

大家纷纷应声,附和苔安。苔安一手提拔了他们,苔安的利益就是他们的利益。他们全心全力辅佐苔安,希望今天能够在第一股东岚奇科面前展示成绩。

两个月之后,尤艾拉学院将举行校长换届大选,苔安能否连任就看岚奇科支持与否。

没有风,树叶纹丝不动。苔安也一动不动。

突然,他的眼睛亮了起来。

一辆宝蓝色的爵士车在大路尽头出现,树影在车身滑过,窗户紧闭。苔安认出,那是岚奇科的专用车。他马上走上前去,身后十位行政人员立马跟上。

爵士停在校门口,车门打开,司机先下车,绕过车打开后厢车门,岚奇科出现在车门口。他是一位面色光洁、下巴线条坚硬的中年男人,身后还跟随着两位助理。

“岚董,您终于到了。”苔安热情地伸出手。

岚奇科矜持地与之握手,微笑点头,沿着大路朝办公楼走去。苔安紧跟其后,其余人员一起跟上,不敢多说,只是不断附和。

一行人进楼,上了电梯。苔安与岚奇科相随,在电梯中不断寒暄,岚奇科应答甚少,表情淡然冷漠,眼底丝毫没有波澜,看不出情绪起伏。苔安尽管能言善辩,也觉得有些难以应对,最终只好闭嘴。岚奇科的助理也不说话,苔安的部下更不敢出声。电梯在沉默中上升,停驻,打开。

“请。”岚奇科淡然出声,先出电梯。

苔安部下用眼神向苔安询问,苔安不动声色地摇摇头,赶紧跟出,充满自信的眼里掠过一层暗影。

岚奇科的情绪很怪,太难捉摸。而掌握岚奇科的心理,正是此时苔安苦求的。

岚奇科不仅是尤艾拉学院的第一股东,而且投资了学院的校办生物科技研究所。除了学费,研究所也是苔安获取红利的另一项重要来源。苔安一心希望连任,而且他有信心——上一年的冬季,研究所推出的用于激发大脑细胞再生的药品,经过测试与临床使用,效果十分显著。苔安推迟到上周才将药品研发成功的报告呈给岚奇科,目的就是在今天的校董大会上争取岚奇科的支持。

但岚奇科的反应……

苔安压住忐忑,露出招牌笑脸,表情从容地走进了会议室。

其余八位校董皆已到齐,在圆角长桌两边分别落座。岚奇科坐到首位,两位助理侧坐。苔安坐在门边,部下将门轻合,一年一度的股东大会正式开始。

会议中,岚奇科的表现十分古怪。苔安的秘书将苔安一年来的资料与账目分发到每位股东面前,入学率比同期提高了13.5%,生物研究所还研制出了新药物。硕果累累的成绩令股东们赞叹不已,唯独岚奇科不做表态,不赞扬也不反对,避开了苔安的成绩,转而问了一些其他治校问题。

“苔安校长的确治校有方,担任校长才两年,就做出这么多的成绩,真是不容易。”一位资历较老的股东说,其余人点头赞同。

“我自己没有做什么,这是大家一起努力的结果。”苔安说,目光扫过每一位股东,信心升起了一些,“两个月后的校长大选,还得多仰仗各位董事的支持。”

“不用等到两个月后,我现在就想马上让你连任。”一位角落里的光头董事大声说,众人都笑了。

“哪里哪里,我还有做得不周到的地方,还请……”

苔安的话被岚奇科截断。

“苔校长,听说尤艾拉学院有不少退学的学生,前后有八位之多?”

苔安收敛笑容,说:“是的,岚董。有些孩子逃课太厉害,几天不来上学,我们不得已,让老师进行家访,发现他们连家都不回。来上课也只顾睡觉,课外活动一律不参加,甚至连体育课都不出教室。我担心给其他孩子造成不良影响,想来想去,就……”

“你做得很对!管理孩子就像管理小马驹一样,一定要教给他们规矩才行。实在无法驯服的害群之马,也只能赶出去了。”光头董事又大发议论,他的比喻有些粗野,有人附和,有人笑着皱皱眉。

苔安望向岚奇科,岚奇科看着他,伸出手:“我可以看一下那些退学学生的档案材料吗?”

苔安眉头一颤,马上说:“当然可以,岚董。”他左手朝后招了几下,秘书上前一步,苔安看着秘书的眼睛,说,“岚董要看退学学生的全部资料,你去拿过来。档案馆最里面架子上的那几本蓝皮的,知道吧?”

秘书点头退出。过了一会儿,秘书回到会议室,怀中抱着一摞资料,有两块砖头般厚重,放在桌面上,开始分发。

“哎呀,这么多,什么时候看得完?”光头董事又出声,翻着发到他手边的资料。

苔安欠身一笑:“是的。我们对特殊的孩子都有专门的观察记录,这几位孩子太野,我们观察了足有半年。家访资料、学习状况、社团活动情况、与心理老师的沟通记录,我们都做了详细了解,所以才略多了一点。”

“很用心啊。”老董事点头。

“我们不想错失任何一个孩子,所以尽量做到最公平的判断。”苔安说。

“这么多,什么时候看得完?”光头董事将资料推开。

岚奇科低头认真翻看着资料,董事们只得耐着性子等待。翻阅完毕,岚奇科抬起头,对苔安说:“辛苦了。”

不知为何,苔安背后出了一层冷汗。岚奇科的目光似乎别有深意,但再看,一双眼眸中只有真诚和坦荡。苔安又觉得自己多心,暗自擦了擦汗。

接着开始进行常规述职,苔安一边讲一边偷窥岚奇科的反应。岚奇科双眼平视他,不喜不怒,偶尔喝一口苔安特意准备的金骏眉清茶,有时点头,更多的只是一副安然的神情。

中午十二点一刻,会议结束。苔安力邀董事聚餐,岚奇科很遗憾地表示还有要事,先走一步,与每位董事与工作人员相继握手之后,告辞而去。

苔安一直将岚奇科送到车库,宝蓝色的爵士掉头,驶出校园。苔安站在原地一直挥手,直到爵士消失不见,才放下手臂,收起了笑意。

“校长,这次您一定得胜了。”部下为苔安扇着风,得意地说,“校董们都欣赏您!”

苔安不发一语,吩咐了几句别的,重新露出笑脸,招呼着其余校董。

爵士驶出尤艾拉学院,两旁的树影滑过玻璃,后座的岚奇科沉默不语。

副驾驶位子上,一位少年安静地坐着,栗色的眼眸似两潭深水,金色的阳光落在他乌黑的睫毛上,如梦幻中的精灵羽翼。

他抬头从后视镜中看着岚奇科,开口说:“爸爸,情况怎么样?”

岚奇科眼望窗外,平静地说:“没有破绽。”

“那您的意思是?”

“还需要进一步考察他。空穴来风,必有其因。那么多传闻不会都是中伤,苔安这个人,很聪明。”

“那我们还按原计划来?”少年问。

岚奇科点点头,微阖双眼。

突然,车身移动,响亮的鸣笛尖叫,司机猛打方向盘急踩刹车。路前方一辆自行车晃了晃,倒在车前,车上的女孩摔倒在地。

爵士刹住车,少年推开车门,朝前跑去。

“对不起,对不起。”女孩惊慌失措,但安然无恙。她盯着名贵的车,脸色发白。万一刮蹭到,自己一年的学费都赔不起。

少年重回车内,合上车门,对父亲说:“是尤艾拉学院的学生,骑车有点马虎。”

司机重新驱动爵士,岚奇科再次阖眼养神,少年也收回目光。

女孩推车避开,等到爵士驶离才推车朝学校走去。

(2)

否极泰来,不知道是谁发明的这个词,用在我身上却完全失效。本来以为倒霉女神已经对我够亲密的了,没想到她还希望与我的关系更近一层。

周一迟到,飞快骑车差点被车撞到,早自习还没有结束,班主任就匆忙踏进教室,在教室中寻找了一番,目光定在了我身上。我尽量躲藏在书本后面,心里祈祷千万不要是我。班主任虽然身材矮小,嗓音却比学院的放学铃还洪亮,而且,她轻易不单独喊人出去。要是谁被她选中,就算中了头彩。

我缩着肩膀,目光盯着语文书上的一行诗句,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了过来。班主任像一片乌云从教室门口挪到了我跟前,然后停住了。

“啪。”

一只手将我的课本使劲按下去,我吓了一跳,直起身子。

“班,班主任……”我站起身来。

“金伊璇!跟我出来!”班主任说。

班主任的脸像乌云般阴沉,一定是出什么事情了。我呆呆地站起来,全班同学的念书声更大了,其实每个人都用余光观察着事态的发展。

到底出了什么事?以至于班主任气成这个样子?我最近好像没有逃课,做值日也很努力,上课也很认真在听课,考试也……

等一下,考试?

我麻木地跟在班主任身后,大脑一片混沌。走廊上,同学们从我身边擦肩而过,有的在谈论偶像泷羽的演唱会,有的在商量中午交换便当,笑声、吵闹声将我包围,有几个人扫视着我的脸,指点了几下又走开了。突然,我的视野里出现一个人影,心猛跳了一下,是柳范元。他背着一只网兜,网兜中放着篮球,正在和苔莉娜说着什么。

和柳范元分手已经有两周了,我已经很努力去忘记他、躲避他。但每次无意中看到他,心还是会刺痛。我真想留在这里,不再向前走。

前面等着我的还有什么呢?光是看班主任的那张脸就明确了,今天绝对是黑色星期一。

走进办公室,我脑海中还浮现着刚才看到的柳范元的侧脸,他的笑容还是那么温和,脸颊有个小小的酒窝,真不敢相信我跟他没有了任何关系。我们曾经拥有那么多美好的过去,他去拉尔文贵族学院比赛,我站在看台上看着他,给他递水擦汗;周末我们去附近的后山野餐,躺在绿色的草坪上,尽管他说的很多篮球明星的事情我一无所知,但我依然很开心,因为我是单独和他在一起……

“我说,你到底听没听见?金伊璇?金伊璇!”

班主任的声音冲进耳朵,我回过神,看到班主任坐在办公桌前,将手中的一份成绩单卷成筒,抽打着木桌,发出“啪啪”的声响。

“班主任,我,我一直在听。”我赶紧说,将柳范元的身影从脑海中挥去。

“金伊璇,我们的班级平均成绩可是要在全校排名次的!你这算什么成绩?简直匪夷所思,匪夷所思!”班主任将成绩单甩出去。

我低头去捡成绩单,班主任的声音像洪水般袭过来:“物理和数学居然得了零分!零分!你到底在想什么?”

什么?零分?我出了一头冷汗,展开成绩单,食指点着一个个名字,飞快地寻找着。

月考当天,是我和柳范元分手的第二天。我记得自己在考场发挥得很不错啊,所有的试卷都填满了啊!

一行行人名看过去,找到了,金伊璇,我的手指按在自己的名字上,眼睛朝名字后的一排数字看过去。

语文,65。化学,54。英文,44.5。物理,0。数学,0……

天啊!我的眼睛扫向一排数字最后的空格,那里标着全校排名数字。

1025。

这是什么意思?1025?这不是尤艾拉学院一年级学生人数的总和吗?写错地方了吧?但马上我明白了一个事实。

我盯着成绩单,密密麻麻的数字和格子像一张蛛网,将我裹紧,我有点呼吸困难。

怎么可能?1025!这么说,这次的月考成绩,我竟然排到……竟然排到……最后一名?!

窗外几只雨燕飞过,叽叽喳喳。上课铃响了,班主任的声音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还有这个,你拿回去。这样的成绩还敢申请学院生物研究所的勤工俭学兼职?”班主任拉开抽屉,抽出一张纸放在桌面。

“生物研究所是研究大脑的,你先把自己的大脑理清再说!”

什么……我的申请也被驳回了?倒也是,物理成绩为零却要去做生物研究助理,岂不是笑话?我为了这个职位努力了半年,没想到失败这么轻易到来。

“你先去上课!这件事还没完,你下课后再过来!”班主任将成绩单从我手中抽走,厌恶地挥挥手,像赶走一只苍蝇。

我拿起兼职申请书,朝办公室门口走去,门好像安在离我几千米远的地方,我怎么都走不过去。

倒数第一名,全校倒数第一名。金伊璇,你真的太牛了。

坐进教室,全班同学的目光一致投向我。原来成绩单早已流传出去,在学生中间引起了轰动。

(3)

整个餐厅的人的目光都盯着我。

窃窃私语声、语带双关的暗语、嬉笑声,像阵阵潮水向我涌来。

一个正常上课的女生,月考位列全校倒数第一名,这恐怕是尤艾拉学院建校以来的第一例吧。

“我可以坐在这里吗?”一个清脆的声音说。

我抬起头,没看清来人到底什么样子,茫然地点点头。他是谁,又关我什么事,爱坐哪里就坐在哪里好了。

我低头继续喝汤,今天的海带蛋花汤份量给得这么少,炒杂菜也全部是粉丝,连一点蔬菜都找不到,米饭又好硬,难吃。我站起身想离开,身边的人也站了起来。

“金伊璇,你,你不要灰心,失败只是暂时的。”对方说,表情有点局促,耳朵红了。

这是谁啊?一颗很大的头,眼睛却分外小,身体又瘦,看上去像海带汤里的豆芽菜。

我不认识他啊。

“金伊璇,你要加油。一定不要放弃努力,放弃自己。”“豆芽菜”提高了点声音,大概因为我盯着他,有点不好意思,耳朵更红了,像两片熟透的番茄。

他在说什么鬼话?谁要放弃自己了?真是的。不过,看他的样子很真诚,我只好说:“谢谢你。不过你是谁啊?”

“不用问我是谁,只要知道是一个一直关心你的人就行了!”“豆芽菜”说,拳头攥得很紧,像宣誓般大喊,招来四周所有的目光。

这人在演戏吗?说这么搞笑的话。还是谁在恶作剧?我偷偷看四周哪里有人在偷拍,好像也没有,不过大家目光里的笑意更浓了。

还是摆脱他比较好。

“那再见哦。”我端起盘子,想走到餐厅尽头把饭菜倒进垃圾桶,肚子却很空,早上没吃早饭,中午再不吃,下午会不会胃痛啊?算了,尽管难吃,还是勉强吃一点比较明智。但一楼不能待了,那个怪人万一再突然出现,我哪里还有吃饭的心情?我想了想,直接上了二楼。

尤艾拉学院的餐厅面积很大,一楼基本可以满足使用需求,二楼不大有学生来,而我现在正好想要清静。

我端着盘子走上楼梯,心里想着班主任的训话。

班主任下了最后通牒,如果下次月考我无法提高到全校前五百名,就直接回家算了。

前五百名,虽说不算太苛刻的要求,每两个人中就会出现一个,但是,我真怀疑自己的记忆力和反应力,虽然拼命想要弄懂,可数学书上那些数字,物理书上那些线条,像是外星语一样。

我整个人几乎报废了,像一架破旧的机器,运行缓慢。自从和柳范元分手后,我像是丢了灵魂,一切都索然无味,整个世界中找不到一点乐趣。我恨自己这么没用,只是失恋而已,难道我整个人生就要毁灭了吗?但无论怎样努力,我还是无法提起精神。

走上楼梯,二楼果然一片安静,只有寥寥几桌有人,我呆呆地朝里面走去,想避开明亮的窗边,找一处光线暗淡的地方。

我记得二楼左侧有一处很暗的用餐地点,拐个弯就到,我走了过去,肚子响了一声,有点饿了,早点吃完饭去教室温习一下物理吧。走到拐弯处,还要继续走时,我停住了。

一对情侣正在餐厅角落拥抱,是柳范元和苔莉娜。

我想退出去已经来不及,对方已察觉到了我。苔莉娜的笑容像水汽一般蒸发,板着脸盯着我。柳范元坐直了身体,有些尴尬,对我点点头,算是打招呼。

“真讨厌,到处都有苍蝇。范元,我们再找一个地方好不好?”苔莉娜站起来,对柳范元撒娇。

柳范元说:“就在这里好了,地方也很大。”

“不嘛,我想去外面透透气,好不好?拜托了嘛。”苔莉娜旁若无人地晃着柳范元的胳膊,柳范元只好站起来。

“不用了,你们在这里吧,我再找地方。”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很平静,其实只有我自己知道心在颤抖,我转过身朝外走去。

“真是好笑,我们去哪里跟你有什么关系?别太把自己当成重要人物了。”苔莉娜的声音尖厉,像一把剑插进我的心脏。

“你到底吃不吃了?”柳范元的声音有点不耐烦,苔莉娜又撒了几句娇。只听见两人收拾碗筷的声音,还有朝外走来的脚步声。我朝楼梯口走着,忘了自己来做什么,只想离开这里。我低头盯着汤碗,眼泪突然冒出眼角,落进了汤碗里。

我听见背后柳范元的声音,轻轻的、温和的。我发现自己的脚步变得越来越慢,越来越慢,我多想再多听听柳范元的声音,多感受一点他的气息,我们从此再无交集,我现在能够抓住的只有这一点点了!

我不敢大口呼吸,怕自己的鼻音太重被察觉,只是尽量低下头。走到楼梯口时,苔莉娜从我身边挤过去,胳膊肘故意撞了我一下,我躲让不及,背撞在了楼梯栏杆上。汤碗摔下托盘,落在校服裙上又蹦下台阶,蹦跳了几下停住了。

这时,有人扶住了我的肩膀。

是柳范元!心跳了一下,我抬起头,发现柳范元站在离我几级的台阶之下,不是他。扶住我的人手心很潮湿,我的肩膀一片发热,居然是“豆芽菜”。

“你们太过分了!怎么可以这样对待别人?”“豆芽菜”的声音很清脆,带着怒意,脸庞涨得通红。

苔莉娜站住了,回头看着我们,“嗤”地一笑,朝我说:“金伊璇,你不错嘛,这么快就开始新恋情了?”

“你,你胡说什么!”“豆芽菜”眼睛睁圆,不可思议地瞪着苔莉娜。

我抖抖裙子,海带丝从校服裙上掉下来,蛋花像水蛭一般黏在裙边,胡椒味从裙上弥漫开来。

“橘高,不用这么谦虚。你们不是正好般配?一个全校倒数第一,一个全校倒数第二!好般配!尤艾拉最佳情侣嘛!”苔莉娜笑得更开心了。

柳范元看了我一眼,又飞快地将目光挪开,拉着苔莉娜说:“你到底走不走?”然后径直走下楼梯。

“范元,你等一下我嘛。”苔莉娜喊道。

“你,你,你说什么?你,你太过分了。”“豆芽菜”涨红脸,手指着苔莉娜。

苔莉娜笑得更开心了,像看到世界上最好玩的马戏表演:“我我我,我怎么样?橘高,你有种了,还为别人出头?我记得你好像只会躲在教室里哭鼻子嘛!为什么哭鼻子?”苔莉娜夸张地将双手放在嘴边围成喇叭状,“因为——橘、高、是、垃、圾、虫!”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跳下楼梯的,视线中,苔莉娜得意的神情还没完全扩散,她的脸就消失了,伴随着一声尖叫。

下一秒,我发现自己站在之前苔莉娜站的台阶上,手腕很酸麻,浑身在发抖,苔莉娜的尖叫声充斥了整个餐厅。

我反应过来——我亲手把她推下了楼梯。

(4)

就像受尽各种苦难最终放弃信仰的信徒一样,我放弃了“生活会变好”的希望。

在我亲手将苔莉娜——校长苔安的女儿推下楼的瞬间,一股强大的力量为我定下了未来的生活轨道。校长自然不会放过我,视升学率为生命的尤艾拉学院,对糟糕的成绩单像对待病毒般仇视。而创造了糟糕成绩的肇事者,自然会第一时间登上校长的黑名单。

况且,我又亲手做了这样骇人听闻的事。事后想想,连我自己也惊讶,自己竟然有这样大的胆量!

救护车第一时间赶到了学院,护士们将苔莉娜抬上担架时,苔莉娜的哭喊声全校都可以听得到,她拼命抓着柳范元的手臂,在他手臂上抓出三道深深的红印。

这次我的待遇升级,直接跳过班主任、训导主任,来到了尤艾拉学生处理会。学生处理会是尤艾拉独有的机构,由尤艾拉的行政管理人员分管,主要事务是处理问题学生和突发事件。

我荣幸地成为第一位进入学生处理会办公室的女生。当我走进这间阴森的办公室,面对五位表情严肃的会务导师(学生处理会管理人员的头衔),推倒苔莉娜的勇气和兴奋早已溜走,只剩胆怯和恐惧。我惹到了苔莉娜,等于惹到了校长苔安。谁都知道,苔安有多宠爱这个任性霸道的女儿。

一张黑色长桌后,五位导师坐成一排,我坐在桌前两米处的硬木椅子上。

“这件事性质很严重。”正中间的导师说。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压低声音说,恨自己胆怯示弱,又无法控制胆战心惊。

“在场有两位目击证人,还有几位同学也都知道事情整个过程,所以,推诿不是办法!”一位女导师厉声说。

另一个导师开始念一份资料,是我之前做的事件陈述,还有关于我在学校内活动的情况,以及我的成绩。

我不再吱声,四周的压迫感太强大,像要将人吞噬。我听不进去导师念的东西,整个脑海里只旋转着一个念头——我死定了。

会被处分是肯定的,也许会被撤销社团资格,要求做全校检讨。一想到在学校广播电台,念着对苔莉娜的道歉信,我的手臂就麻木了。

我浑身发冷,这才知道自己做了多鲁莽的事。如果我当时忍一忍……忍一忍?金伊璇,你竟然是这样懦弱的人吗?不,如果重回到当初,我一定还是会做出同样的事!

苔莉娜侮辱我,还侮辱我的朋友,我意识到自己已将刚认识的“豆芽菜”——橘高,当成了我的朋友。虽然这一切都因他而起,但我怎么能因为自己做错事而怨他呢?他是在我最低落的时候,唯一安慰我的人,也是在我被欺负的时候,站出来为我出头的人。

“所以,这份退学令最终将由校长亲自批准生效。”女导师放下材料,冷冷地说。

“退,退学令?”我浑身麻痹了,心沉入了万丈深渊。

我要被退学了。

才上一年级就被退学,我能去哪里呢?怎么跟老爸老妈讲呢?我还得选择一所学校,但不考试怎么进入呢?

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我站了起来:“可是,难道这件事只有我该负责任吗?难道苔莉娜事前的挑衅都可以抹掉吗?”

导师们冷眼看着我,一语不发。

半晌,正中间的导师开口了:“苔莉娜同学的腿骨受伤很重。”

女导师接过话头:“谁先动手,谁就有错。这是学校,必须遵守规则。”

“可这也不是斯巴达式的军事学校吧?难道不该分清责任吗?”我壮着胆子继续说。

“我们一向给你们最大的宽容度,但你们越过界限,我们必须处理。”

“我要见校长!”我突然喊出来,“你们不能做这么不公平的决定!”

导师们无动于衷,其中一位缓慢地开口了:“校长在医院。”

为什么会有这么专制的学校?难道学校是苔安家开的吗?我有点愤怒。导师们已在收拾面前的材料,不再理我。我知道自己该走了,向他们鞠躬告别,虽然我很想用一只喷火器将五个人全消灭掉。

我突然想到,退学令要校长批准才会生效,那么,如果我能争取到苔莉娜的原谅,也许苔安会放过我……

金伊璇,现在只能靠你自己了,争取一下吧!虽然希望太渺茫,但要是人不存希望,生活就会变成一潭泥沼,完全失去前进的动力。

(5)

玛丽医院名义上是医院,其实是半医半休的奢华疗养机构,位于城外一处幽静的郊野。忘忧河从医院门口流过,医院内有大型的湖泊与别墅群,供富豪达官们休憩度假。

我从学生处理会的导师们嘴里打听到苔莉娜居然在玛丽医院,有些惊讶。如果她伤势严重的话,应该在医院住院才对吧,去那种世外桃源般的疗养机构做什么?

反正我也管不到那么多,只能先去再说了。玛丽医院好远,换了三班公交车才到达附近,又步行了几百米,才看到绿树掩映中的白色建筑。

在服务台咨询之后,前台护士拨了一个电话给病房,我站在一边等待。空旷的大厅里十分凉爽,门外是一片葱郁草木,花圃中种着草莓和野樱桃,鸟儿不时从树尖腾起、跃下。

我一心看着外面的风景,几乎忘了自己要去给人道歉。护士放下话筒,我收回心神,有点紧张地看着她。苔莉娜恨死我了,一定拒绝给我机会。本来,这也是不抱希望的事。在尤艾拉学院,谁能惹到苔莉娜而不受惩罚呢?我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病房请客人上去。”护士有礼貌地说。

我停住已经打算迈向门口的脚,回头看她:“啊?叫我上去吗?”

护士点点头。

“您刚才讲清楚我的名字了吗?”我问,抓紧了手中的那束黄玫瑰,这是从花店买来打算送给苔莉娜的。

“说明白了,是一位苔姓先生接的电话。请随我来。”

怪不得,原来是苔安接的电话。校长大人也不想把事情闹大吧?一年来退学的人这么多,他自己也不想再多添一个才对。不过谁知道苔莉娜是什么态度呢?要是她坚持,苔安是不会放过我的。

从宽大的金色电梯走出,顺着一条铺设蓝色地毯的长廊,绕过两座小型喷泉,又拐进一条较小的长廊,长廊分外安静,脚踩在地毯上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在一扇白色门前,护士停住脚步,敲了敲门,里面有人答应一声:“请进。”

护士掏出一张白卡,在门边的密码键刷了一下,门慢慢滑开。护士侧立在门边,手臂朝门边伸出示意我进去。

苔安到底是多有钱,让女儿在这种地方看病?

我走进去,门在我身后合上。

苔莉娜靠着一堆方形靠枕坐着,身上盖着白色绒毯,左手举着微型超薄电脑,右手不时在电脑上滑动,咯咯笑着。苔安坐在她身边的沙发上,将牙签扎进一盘菠萝块中。

看起来没说的那么严重嘛,苔莉娜不是挺好的吗?我安定心神,走过去。

苔安扭头看了我一眼,继续往菠萝上插牙签。苔莉娜只顾玩电脑,像进来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团空气。

既然已走到这一步,干脆走到底吧。

我硬着头皮走上前去,先对苔安鞠躬:“校长好。”

苔安微欠身体,算是应答。

苔莉娜将电脑一扔:“烦死了!什么剧情,怎么会有这么无耻的女人!”她看上去是在抱怨电影,其实另有所指。

我使劲压住腾起的怒火,告诫自己必须忍耐。我将玫瑰花放在床头柜上,说:“苔莉娜,我来看望一下你。”

苔莉娜没回答,接过苔安递给她的一块菠萝,咬了一小口,侧身看了一眼床头柜上的玫瑰花。

苔安漫不经心地看着我,两道目光像显微镜镜头一般。

我胃里一阵翻涌,血气往大脑冲。我这不是自取其辱吗?真该转身就走!

“退学令等校长签字后就会生效。”

女导师的话像冰在耳边碎裂开,我的手在发抖,仿佛要窒息了。

我辛辛苦苦才考上尤艾拉学院,这里不仅有全国知名的老师,而且还与好几所名牌学院有学业交流……

“苔莉娜,之前的事,是,是……是我……做得不太好,你,你……”我结结巴巴地说不下去。

“小孩子做事,肯定比较冲动。你们年龄还小,不约束自己的行为,将来可怎么得了?”苔安不紧不慢地说,又给女儿一块菠萝,然后擦擦手。

“校长您说得对。”我的声音比蚊子叫更低,“退学令的事……”

“这是什么东西?”苔莉娜打断我,瞅着床头柜上的玫瑰,拿起来晃了晃,几朵玫瑰在玻璃包装纸里沙沙响,仿佛在不安地絮语。

“就拿这种东西来看病人吗?”苔莉娜冷笑一声,将花束摔在桌上,花头太重,栽倒在地。苔莉娜不去捡,也没再多看一眼。

如冰水浇头,又像热火烧身,我知道自己不该来。除了羞辱,我还能得到什么?我努力深呼吸,然后上前几步,弯腰捡起花束,一声不吭地朝门口冲去。

走到门口时,苔莉娜的声音却悠然传来:“我这个人呢,心比较软,要是见到喜欢的东西呢,也不一定就不会忘记不愉快的事。”

我很想朝她大吼,让她去死好了,但我的手压在门框上动弹不了。明知苔莉娜又是在捉弄我,但我无论如何都想抓住这最后一根稻草。

“你,你喜欢什么东西?”我转过身,哑着嗓子问。

苔莉娜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用被子蒙住身体,不屑地扫了我一眼:“送礼物这种事,怎么好说出来呢?其实说实话,我自己也不知道。不过,我想你这么聪明,一定能想得到吧?”

她故意将“聪明”两个字说得很重,我这次不想被她激怒,认真地看着她:“苔莉娜,你说的是真的?如果我送你礼物,你接受的话,就原谅我是不是?”

“是。”苔莉娜回答得很干脆。

我转头看向苔安:“校长,您也听到了。我会努力取得苔莉娜的原谅的。”

苔安不安地挪动了一下屁股,看看女儿。

苔莉娜却笑容满面:“伊璇,你放心好了,只要你找到我喜欢的礼物,我为什么不原谅你呢?我们其实本来可以做朋友的嘛。”

“一言为定。我会尽快的。”说着我拉开门,走了出去。

(6)

走了十五分钟,我发现自己迷路了。来的时候有护士带领,我一心想着如何应付苔莉娜,根本没注意方向。回去时只凭着直觉和模糊的印象走,绕过几座小喷泉后,发现又回到了原点,最后连苔莉娜的病房也找不到了。

这一层的大厅有三条走廊交叉相通,每条走廊的摆设与色调都一样,完全令人分辨不出。最要命的是,每进一条走廊,就得进一扇门,等发现不对头返回时,有机玻璃门却关死,提示刷卡或输入密码。

乱走了一通后,我发现自己被关在了一条走廊中。走廊顶棚两排灯洒下柔和明亮的光芒,我搞不清现在到底是什么时间。

上帝先生,你还能不能再给我更多一点霉运呢?

试了好多办法门依然不开,远处似乎有说话声,夹杂着几声吵闹,我竖起耳朵听,却什么都捕捉不到。我不会累得出现幻觉了吧?唉,我的神经是不是崩溃了?

我颓丧地屈膝坐在了地毯上,将玫瑰花放在一边,将脸埋在双膝间。

一片寂静,唯有灯光陪伴。什么时候才能解脱呢?这一切……

“请问你是谁?”一个声音在头顶响起,像晴空霹雳般吓了我一跳。我抬起头朝上看,一张陌生的脸俯视着我。

第一感觉,是我认为自己绝对出现了幻觉。因为在一瞬间,我仿佛看到月神之子降临。他周身散发着银色的微光,栗色眼眸看着我,深不可测的眼神像询问我要许下什么愿望,他可以帮我实现。

但我马上反应过来他是个普通人,银色微光是他背后的壁灯发出的。

我赶紧站起来,脑袋猛地撞到门的铜把手,我抱着头又坐了回去。仿佛传来一阵没有忍住的轻笑声,我抬头去看时,对方的表情却依然如故,清淡有礼,眼神疏离,五官虽精致,却使人有种错觉,仿佛他是不会笑的。他像个纯白大理石雕刻而成的神像,从里到外透着冷静与冰凉。

“真对不起,对不起,我走错路了。”我将自己的经历大概讲了一下,发现他的眼睛盯着我的脸,好几秒钟不动,似乎在探究什么。

“你是尤艾拉学院的学生吧?”他突然说。

我愣了一下,端详他的脸,这张脸……脑海中繁杂的片段纷飞而过,最终定在一张脸上。

少年。蓝色的名车。低垂的樱花树枝。摔倒的自行车。

“是你!”我们几乎异口同声说出来,他正是早上差点撞到我的那辆车的主人!世界有这么小吗?

“啊,上午的事情,太抱歉了。”我喃喃说着,心里有点莫名其妙的激动,在同一天两次巧遇到同一个人,这给人一种奇妙的感觉。

他耸耸肩,表示没关系,接着从衣兜中掏出一张白色卡片,在玻璃门边刷了一下,门打开了。我赶紧道谢,抬脚离开。

“喂,等一下。”他喊我,我转头,“你的花。”他将花递给我。我赶紧接过来,又道谢了几声。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我,似乎在考虑什么,又似有很重要却难以出口的话要讲。

我的心脏不由得乱跳起来。我按着胸口,对自己的反应有点不好意思。我不敢再看他,那张脸,多看几眼就会被误会的,我可不想被人当成花痴。

许久,他咳嗽一声,没说什么。

我有点失望,跟他道别,说:“今天谢谢你。”后来又加了一句,“真遗憾没办法帮你什么忙。”

说完我有点后悔,这句话有点太露骨了吧,谁要你帮忙了?金伊璇,你是怎么了?难道真的大脑神经崩溃了?

“呃,不知道你现在有没有时间?”他的语气十分犹豫,但某种情势似乎逼迫他不得不说这些话。

“我也没什么急事。”我说,心里很好奇,我能帮他什么忙呢?

“其实,是我的奶奶……”他摊摊手,一副无奈又心疼的表情。

“奶奶?”

“我奶奶现在遇到些状况。”

“那,那我能做什么呢?”我问,看着他满是迟疑的脸。

他看着我,一只手托住下巴,仔细地端详我,从头到脚看了一遍,自言自语:“应该没什么问题……”

我被他看得有点局促,他的目光不含任何感情,如同生物学家研究高倍显微镜下的细胞结构,理性而严谨。

他审视完毕,看着我,平静地说:“我需要一个临时女朋友。”

(7)

“什么?”我足有十秒才反应过来。

“我的奶奶有一点妄想症,我的朋友有事来不了,我需要有个人假扮我的女朋友,哄她吃药。”他目光冷静。

“啊,这样……”我点点头,心里有点忐忑。其他的倒还好,可是假扮他的女朋友,我行不行啊?长相方面也有问题啊,万一没有哄好老人,反而让她火气更大怎么办?妄想症……会不会打人啊?

他似乎看出了我的疑虑,神情冷淡地说:“不答应没关系。说说而已。”

“不不不。”我摆手,“我不是不帮。只是……我长得和你奶奶记忆中的人不一样,她会不相信吧?”

“事实上,奶奶对人脸的记忆很浅,她不会留意的。”他的表情缓和了一点,但眼神依然淡漠。

“我,如果你信任我,我愿意试一试,但我不保证一定能做好,不过,我想问题应该不会太大。”我小心选择着词汇,觉得眼前的人不太好相处。可是想到一个疯癫的老人想要拽住一点想象中的温暖,心里又有点难过。

“嗯,好,那你随我过来吧,大概只占用你十五分钟时间。”他有礼貌地点头,对我做了一个客气的手势。

“没关系,我一定会哄你的奶奶吃药后再离开的。”我说,抱好怀中的玫瑰,将几朵花整理了一下,跟在他后面。此时我才发现自己的矮小,走在他身边,似乎只到他的肩膀而已,尽管我努力挺直后背,但还是没用。

我们穿过玻璃门,穿过走廊,拐了弯,绕过开阔小厅中的喷泉,最后来到一扇宽大的木门前。

他掏出门卡,刷卡的前一秒转过头,问:“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金伊璇。”我咽了下口水。

“要是奶奶叫你维娜,你答应就行。”

“嗯。好的。”我轻声答应,他的脸离我很近,神态淡然,壁灯的光落在他眼眸里,折射出炫目的银光,我有一刹那的失神,接着问,“那,那你呢?”

“什么?”

“呃,名字。我是说,你的……”

他将门卡在感应区刷了一下,“嘀”的一声,门打开了。他走进去,头也没回,说:“我叫岚沫斯。” qmDUSBwrLqrN3bJRrR0RIzYQ2JoaFbx/s+uproZ+iBIYrES5hbLPf/TPOIq8bH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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