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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无悬疑精选2:吃肉的羊
香无

吃肉的羊

文:香无

一、祸事

深夜,某村,天将降雨。

警察局值班老王的朦胧睡意被电话铃声打断。他揉揉眼睛,将脚从桌子上放下来,打个哈欠,抓起听筒。

“喂?”

那头咔嚓一声,挂断了。

老王一顿,皱着眉盯着电话看了看,又摇摇头睡回去。

过了几分钟,也许只有一分钟,电话再次响起来。刺耳的铃声回荡在空旷的房间里,老王猛然间再次醒过来,心脏鼓噪的厉害。

他抓起电话。

“喂?喂喂?”

电话那头传来沉重的叹息,断断续续,忽然电话又挂断了。老王怔住,抬起头看了看墙上的钟,分针走动时,配合着窗外潮湿的水汽,发出寂寞的滴答声响。午夜十二点,猛鬼出没,行人规避。

老王的脑子里不知为什么瞬间闪过了这个念头,他打了个寒颤,赶紧将电话放下,注视了良久。

之后,准确点说,是三分钟之后,电话又响了起来。

老王没有接,他盯着电话看,咬着指甲。他不知为什么觉得有点邪门,这是超出他职业操守的认知。

过了很久,电话铃声始终没有停下来。那头的人也许在无人应答的电子音响起后毫不犹豫地又拨了过来。

于是,在窗户被风刮得忽然关上,在第一滴雨点击打在窗户上的那一霎,老王一把抓过听筒,凑近了耳朵,压低了声音。

“喂?”

那头传来很微弱的呼吸,老王按着自己剧烈跳动的心脏等待着,终于,那头出现了一个低哑的声音,与低劣的信号音混在一起,将那声音改得有些面目全非。

“有人死了。”

“你说什么?你是谁?你在哪里?”

那头停滞了很久,忽然值班室的门发出一声轻响,老王蓦地回过头去,呼吸几乎凝滞。村里唯一的教师小黄就站在门口,身影颤抖着隐藏着门口的阴影中,手中举着没来得及挂断的电话。他咽了口口水,盯着老王的眼睛。

“张三死了,我杀了他。”

老王瞪大了眼睛,愣在桌边,小黄慢慢走进屋来,白色的T恤上血迹斑斑。

小黄是村里的民办教师,村里只有他这么一个教师,他每天站村子唯一一个小学的唯一一个教室里,给不同年龄层的孩子们上课。

语文,数学,生物,偶尔也讲点别的大城市里的故事。

据说小黄是自愿来到这个地方教书的,怀抱着一种名为梦想的东西。

小村很穷,前几年不通电话,电视,大部分人依旧过着农耕生活。出了山的人,几乎没有再回来的,再回来的人,几乎没有健全的,这让所有人都以为,村外是一个可怕的世界。

张三是镇上的一方霸主,煤矿主。也许对于城里的某些人来说,他只算是小富,可对于小村里的人来说,张三的财产不可想象。

再然后,这样的张三,被这样小黄杀死了。

小黄坐在老王的警车后面,咬着手指,蜷缩成一团,看不清神色。

老王偶尔从后视镜里瞥他一眼,什么也发现不了,只有他身边那两个护卫的警务人员显得过于面无表情。

车开到了度假屋门口。度假屋是张三修的,翻新他家的旧房子。

天上一道闪电划过,小黄明显地瑟缩了一下肩膀,他往后靠了靠,指指张三的度假屋。

“那里,”他开口,“他死在那里。”

二、不可理解的只是没有看见的

整件事情,一直持续到了清晨。

在车上时,小黄老师尽管惊恐,却冷静地将他杀人的动机,时间,手法说得一清二楚。

张三和上面某位大人物合谋,准备收购学校所在的地皮进行开发。小黄老师前去恳求无果,一气之下跟踪他回到度假村,趁着周围没人用刀子捅进了他的肚子,然后是第二刀,第三刀……

直至开膛破肚。

用小黄老师的话说,他要把张三的心挖出来,让他看看离度假村不远的小学到底承载了多少孩子的期望。

事情到这里,其实应该只剩下简单的结尾工作,人证,物证,凶手,动机,甚至还有人目睹了小黄老师所说的,头一天他与张三在酒楼争吵的全过程。什么都齐全了,结案只是个程序问题。

可他们没办法结案。

原因也很简单,他们没有发现张三的尸体。

当老王带着人下车,冒着雨走到小黄老师说的案发现场时,他们惊愕地发现现场什么也没有。小黄老师知道张三的尸体失踪时,他惊讶得几乎尖叫起来,拼命趴着警车的车窗想要下去,身边两个警员死死地摁着他,他神色渐而委顿,慢慢瘫软回了座上,抱住了脑袋,讷讷地念叨着什么。

老王带着人搜索了一圈,什么都没有发现,除了通过特殊手段才发现的,地上那残留着的昭彰的,被人用力擦过却还是没能彻底消除的血迹。

经过验证,那血的确是张三的,可张三的尸体竟就这样凭空失踪了。

老王将小黄老师带回镇里的警察局暂时扣留。被害者消失就无法结案,而从他消失的那刻起,无论他们怎样询问,小黄老师始终咬死是自己杀了张三,除此之外,小黄老师再没开口说过一句话。

老王觉得,这里面很有名堂,也许小黄老师还有帮凶,也许他们内讧,也许小黄老师的自首不过是他个人的良心发现,也许在某个什么地方,另一个凶手正舒服地逍遥法外。

老王决定去小黄老师任教的学校侦查个究竟。

那所学校就修在村子最敞亮的地方,一间很大的破砖房,里面放着学生们从家里带来的凳子桌子,密密麻麻的挤着。黑板很破旧,只有一些粉笔头,没有板擦,小黄老师用自己的旧衣服做了个板擦,如今就空荡荡的挂在窗口上,风一吹,左摇右晃。

小黄老师不在,学校自动放了假。

老王围着学校转了群,在那个什么也没有的操场尽头,发现了两三个坐在一起的孩子。

他走过去,保持着自己的和颜悦色。

“小朋友,你们好。”

那三个孩子抬起头看着他,男孩,眼中没有惊惶。其中看起来最大的那个起身。

“你是谁?”

“我姓王,你们可以叫我王伯伯。”老王顿了顿,弯下腰,撑着自己的膝盖,“你们都是这个学校的学生?”

大孩子左右看看,点点头。

“你们的老师就是他对么?”

老王将小黄老师的照片摸出来,递给他看。那孩子盯了一眼,点点头,抬起脸。

“我们只有黄老师一个老师,别的人都走了。”

老王嗯了声,将照片收回来,直起腰,正要问什么,忽然那孩子先开了口。

“伯伯,您是警察么?”

老王一顿,撩起眼看着他。

“是,我是。”

“他们说黄老师被人带走了,我们学校放假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开始上课。黄老师他怎么了?”

另外两个小点的孩子也站起身来,围在了老王身边。老王一时有些尴尬,不知该怎么给这些孩子说。可小村是个没有秘密的地方,很快,什么都会传出去。

“嗯……黄老师是有些事情,所以我们要调查清楚。”

“那调查清楚了他就能回来上课么?我还要给他背书的。”

左边一个小一些的孩子开口。老王停滞了会,挤出笑容。

“嗯。”

他这声应答很轻,根本没有承诺的意思,可那孩子听了,眼中却立即浮出了笑意。大些的孩子也松了口气,转过头对着那两个小的孩子开口。

“我就说不会有事的,黄老师那天晚上还带着我背书,让我好好督促你们也要背书。”

这句话引起了老王的注意,他赶紧拍拍那孩子的背,抽出笔记本来翻开。

“你说那天晚上黄老师带着你背书?”

大孩子点点头。

“你说的那个晚上是前天晚上?几点的事情?”

大孩子又点点头,咧出笑容。

“就是前天晚上,第二天黄老师就去你们那里了。那天晚上黄老师让我们背到很晚,大概——都要到十二点了吧?”

老王瞪大了眼睛看着他,赶紧追问着。

“你们?除了你还有别人?”

大孩子笑起来。

“嗯,还有我们班另外三个同学。喏,他也在。”

大孩子说着,指了指右边第三个孩子。那孩子毫不迟疑地对着老王点点头,说,是,我也在。

三、被打乱的步骤

老王彻底糊涂了。

他翻开记事本查阅,黄老师到派出所自首,是十二点左右。他们分别调查了那四个据说和黄老师一起背书的孩子,他们的供词一致,黄老师是在十一点五十左右离开的。这也就是说,黄老师只剩下最多十分钟到十五分钟的时间,从家里出来,杀人,还要自首。

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因为就算坐车,从黄老师家到度假村,再到警察局,也要一刻钟。

老王迷茫了,只能再次审讯小黄老师。

小黄老师坐在椅子上一直盯着面前的纸,不言不语,无论老王怎么问,他也不说话。对于孩子们的供词,小黄老师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案子就这样陷入了僵局,老王向上级请示,他们表示很快会派人过来支援。

而检查结果显示,小黄老师身上的血迹,刀上的血迹,与地上的血迹完全吻合,属于同一个人。他的刀很干净,干净得只剩下他自己的指纹。

一切结果走进了可怕的怪圈,有人被杀了,有人承认了。可同时,凶手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据,受害者失踪了。

老王觉得自己的头发愁白了一半,天天早出晚归从派出所到家两点一线,而后干脆就住在了派出所里。

直到那么一天,小黄老师班上一个家长务农回去,在门口听见家中女儿惊恐的叫声。等他破门而入时,发现女儿手里抓着只已经开始腐烂的,人的手。

老王驱车到了那户人家里。主人是个老实巴交的男人,用火钳夹着手递给老王,显出恶心的样子。女儿缩在母亲怀里使劲哆嗦,眼睛偶尔从她的胳膊中瞥一下,又赶紧移开。

老王接过那手来看,手指上还戴着只黄金的戒指,指节粗糙肥厚,是中年男人特有的形状。

那手从手腕处砍断,截断处坑坑洼洼的,显然是个没什么经验的人,挥着刀子乱来一气的结果。

老王觉得有些恶心,心里也有些发憷。他觉得再坏的人,也不该在死后还被人砍得七零八落。

调查之后,那女孩稳定了心思,告诉老王,这手是她在村边玩时发现的。当时这手裹在个肥料里,裹得很严实。

她和朋友玩游戏输了,要拖着一肥料袋的泥走回家里作为惩罚。

他们都没有看到那只手,直到回家之后。

老王问清楚了手的地点,赶紧过去调查。

他们在那块地里发现了另一只手。

可只有另一只手。张三的其余部分依旧下落不明。

此刻,老王清楚地明白,小黄老师已经完全洗清了杀人的嫌疑。因为他根本没有时间先杀人,再分尸,最后将尸体抛在不同的地方。

老王回到派出所,严厉地对小黄老师进行了盘问。小黄老师看着那只手,显出恶心的神色,猛地转过头去干呕着,像要把心脏都吐出来一样。

老王皱着眉看他,他觉得这个老师很奇怪。这个人一言不发,只是反复强调自己杀了人。他看着张三的尸块时,表现出强烈的反感和理所当然的厌恶。可一切证据显示,他没有杀人。既然啊没有做过,为什么要出来承认这一切呢?

老王做了个大胆的决定,他将小黄老师释放回家,悄悄通知人进行盯梢。他确定,小黄老师不是疯子,他在包庇着真正的凶手。

小黄老师回到了家里,他没有逃窜,没有老王设想中的和任何人的联系。

他连夜挑灯,等他出门时老王他们偷偷潜入他家中,发现他一直在备课。

他们跟踪小黄老师到了学校,学校恢复了课程安排,所有的孩子回到课堂里,整整齐齐地背书。

老王靠在教室门口,听着小黄老师不被任何情绪影响的温柔的授课声,还有那些孩子认真的回答问题的声音。

他点了支烟抽着,在课间悄悄探头去看,没有人在玩耍,所有人趴在课桌上写着念着,偶尔有人举手,小黄老师过去,会温柔地将手放在孩子的肩上,一边解答问题,一边鼓励着。老王看着看着,忽然觉得这个学校的孩子很乖,每一个人都很努力,很聪明,他们所缺少的只是一点机会。

所以无论是谁杀了张三这样的人,其实都是救了这些孩子。

老王为自己的想法一愣,赶紧甩甩头,将这个不该存在的念头抛之脑后。

四、诡谲的调查

在调查陷入僵局时,警员报告再次在一个偏僻的村角发现了被肥料带装好的尸块。

同时,在村子后山上也有人报告发现。

三天之后,当最后一块尸体被放学的孩子们在泥沼里找到时,张三总算被拼接完整了。

老王将他送至城里的搜查科进行调查,法医跟进,自己继续一边跟踪着小黄老师,一边接触他的学生。

根据学生们的描述,小黄老师内外兼修,眼界宽,为人厚道,是非常值得尊敬的人。同时,小黄老师继续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自首的事情似乎根本没能撼动他不为人知的内心。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城里的调查结果和支援一起到来,张三被人用砍刀砍成了五十三块,死亡时间和小黄老师自首时所说的吻合。不规则分布,手法凌乱,有的地方还砍了很多刀。

凶器应该是村子里人人家里都有的砍肉刀,根本无从查起。

老王带队,到小黄老师家搜查,他家的砍刀上没有丁点张三的血迹。

小黄老师晃神坐在椅子上看着他们,也不动,问什么只是保持着沉默,一直到他们一无所获,收队回去。

老王烦躁起来,拿着笔反复写着案发的时间,地点,人物。

一条线下来,什么也查不到。他翻看着文档,忍着恶心看着张三被砍得七零八落,又被人勉强拼凑起来的身体,胃里泛酸,一阵阵想要呕吐的感觉充斥着喉咙。

最后,他决定再去拜访一次小黄老师。

他抓过桌上最恶心的几张照片揣好,推门出去。

小黄老师的屋子里还亮着灯。对于一个杀人嫌疑犯来说,他的态度过于正常,冷静的可怕。

老王敲门进去,小黄老师抬头看是他,将桌上的教案往边上一放,腾出地方来,起身进屋,给他泡了茶端出来。

老王接过茶,放在桌上。

“你就老实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小黄老师看着他,过了很久,叹了口气。

“我也不知道。”

老王眉心一跳,无名火起,一把抓住小黄老师的领子,几乎将他提起来。

“死人了——”他压低声音凑近小黄老师,“老师,现在是死人了!不是死的猪,狗,动物,是人啊,你看看!”

他将照片摔在小黄老师的桌上,小黄老师刚别过头去,被老王一把摁着摔回桌上,将照片抓起来凑近他的眼睛。

“你看清楚!这里,这里,他该死么?他该死成这样么?你倒是告诉我,什么样的人该死成这个德行啊老师!”

可能是最后那句老师刺激了小黄的神经,他猛一个哆嗦,狠狠将老王推开,发出一声尖锐的叫喊,抓着头发蹲在了地上。

老王往后退了两步,踉踉跄跄地站稳,喘着粗气,红着眼睛看着小黄。

半晌,小黄抬起头来,从眼睑的上半部分盯着老王。

“他该死……”

小黄老师开口,每一个字都是咬着牙缝吐出来的。

老王不敢相信地摇摇头,往后退了步。小黄的眼神空洞,可嘴却在笑着,咧着完美弧度,毫无知觉和温度,让人看着心里发渗。

“你这个疯子……”

老王讷讷地开口。小黄顿了顿,又将头低下去。屋子里静了会,老王摇摇头,取过照片揣在怀里,推门出去。

门外起风,刮得树枝胡乱作响,晃出让人胆寒的影子,摇曳着拖在地上。

老王走了两步,又回过头,看着依旧蹲坐在地上的小黄老师轻轻出声。

“老师,你看了这些照片,你良心过得去么?”

小黄老师的身子一动,抬起脸看着他,嘴唇嗫嚅了半晌,却始终没有说话。

老王笑起来。

“我当警察这么多年了,第一次看见这么残忍的东西。老师,这可是要跟着你一辈子的啊。”

说完,他也不再等小黄有什么动静,裹了裹衣服,埋下头顶着风往回跑去。

五、正面的微笑其实是侧面忧伤

老王开始地毯式的搜索。

他确定杀人犯就隐藏在这个小山村的任意一张看似和蔼可亲的笑脸中。而这些笑脸重叠起来,有个最大的特点,就是能让小黄为他顶罪。

他调查了小黄的背景,发现他与这个小山村没有任何可能的内在联系。

他只是个志愿者,来做最艰苦的教师工作,几年如一日的清贫,受人尊重的同时忍受穷苦。

在和家长们攀谈时老王敏锐地发现,这里每一个人都对小黄抱有最高的敬意,以至于他稍微开口,就遭人敌视。

与此相反,张三的口碑跌到谷底,几乎每一个人提起他都是咬牙切齿。这中间虽有很大的仇富成分,更多的还是源于张三要收购学校地皮,将孩子们赶出校园的事情。

就是这样两个人,从世俗的眼光来看,无论小黄老师杀人与否,都该得到谅解。

在案件过去了两个月后,老王绝望地发现自己无力了。

他开始收拾这个案件的资料,城里的同事们打道回府,这里的人们保持着默契,不将他想知道的事情和盘托出。

每个人似乎都有秘密。

那一层窗户纸就在眼前,可他却找不到任何办法捅破。

在决定搁置的那天,老王难受了很久。他抽着烟,出门逛。不知怎么的,一下就逛到了山村的小学。

学校正在上课,他蹲在操场上听孩子们的读书声,烈日当空,晒得人头晕目眩。

他想起很多往事,包括当初他读警校时的宣誓。

要将正义传播到所有人心里。

可正义到底是什么。他已经快要忘记了。

老王抽完烟,将烟头摁灭,丢在一边的纸篓里。

他起身,忽然有些晕,赶紧扶着一边的墙定了定神。他慢慢走到教室门口,透过窗户看着里面。

阳光普照在每一张认真读书的脸上,单纯又美好。

他叹了口气,目光和小黄老师接触,又迅速划过。那人没有惊讶,仿佛他只是个路人。

老王看了会,摇摇头,转身离开。

可就在他准备抬腿的那一瞬,他停住了。

然后他转过身,呆呆地看着那间教室,教室里的孩子。

他看得越久,手心就越发的冰凉。

他摸出那张揣在身上,还没来得及放回卷宗里的照片,他仔细地数着,然后抬起头来核对。

然后他几乎摔倒在地上。他被自己的想法骇住,此刻这个想法如此真实而迅猛地出现在他的大脑里,根深蒂固,再也无法抹去。他终于明白了自己一直以来,觉得奇怪的地方到底在哪里。

张三被砍成了五十三块。

小黄老师的班里,有五十三个孩子。

六、没有人是疯子,疯掉的是这个世界

老王在重新确认照片之后,发现张三腹部的刀伤很有问题。

刀口斜切着,从下往上。

这里有个微妙的区别,他模拟了黄老师和张三的身高,小黄老师不可能从那么低的角度插死张三,况且还有那么多刀。

能这样杀人的凶手,只能比张三矮。在发现这件事情之后,他觉得自己苍老了很多。

老王重新回到小黄老师家中。

小黄老师正在给学生补课。看他进来,低头轻轻地哄着学生,让他出去,然后抬起头,目光忽然呆滞。

老王坐过去,坐在他身边,像是经年好友那样看着他手里的书。

“这课本对他们难么?”

小黄老师顿了顿,摇摇头。

“他们能学好。”

老王哦了声,将头缩回去。坐正。

“黄老师——我知道了。”

“知……道?”

小黄老师手里的钢笔一顿,纸上出现个墨点。他赶紧扯了张纸过来,擦在墨点上,用力地,又小心地。

老王一把摁住他的手,小黄老师没有抬头。

“是他们吧?嗯?”

小黄老师的脉搏忽然猛烈跳动起来。

“几个人?还是他们全部?你是亲眼看到的?还是听他们说了之后决定的?嗯?”

小黄老师抬起眼睛看着他,看着看着,忽然像疯了一样地掐住他的脖子,将他摁倒。老王没有想到这个瘦弱的青年竟有这样的力量。

小黄的呼吸在他耳边潮湿地传递着,他急而短促地喘息,咽着口水。

“没有他们,是我……是我一个人……”

“老师,我的同事已经去他们家里取样了。”

老王拨开他的手,抬起头。小黄眼里盈着泪水。那是老王第一次看见他露出如此生动的表情。

“不是他们……他们还是孩子啊……是我……”

“不是你。”

“是我!”

“我说了,不是你!”

老王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小黄抬起头。他像是被击溃了那样,哆嗦着,几乎吐不出完整的句子。

老王不知怎么,跟着他一起,鼻子发着酸。

他抬起头往窗外望去,刚才那孩子,脸上还保持着天真的笑容,坐在门口一个人安静地看书,丝毫没有察觉到屋里发生的事情。

“你疯了么……”

老王苦笑起来。小黄轰然倒回椅子里,抓着头发,埋着脑袋,发出呜咽的声音。

“我没疯……你知道的,不是我疯了——”

“我知道,我知道。”

老王点头,拍着他的背。

七、要爱人,要尊重,但更需要正义

时间倒回凶杀案的头天晚上。

小黄在酒楼与张三争吵,张三将酒泼在他的头上。小黄低着脑袋求他,换来剧烈的嘲讽,周围哄堂成一片。

这些都看在尾随在小黄身后的孩子眼里。

那个孩子本来不想说出来,可孩子之间没有秘密。

这个五十三人的班级形成了个秘密的计划。他们每个人找来砍刀,匕首,揣着笑容,在第二天晚上潜伏到张三的度假村门口。

他们几乎一人砍了张三一刀,有的人是两刀。这样就没人可以置身事外。

不知道这样的孩子从哪里来的慎密计划和思路,没有人帮助他们,他们在一夜之间,被迫成长为豺狼。

张三死了。

这一幕正好被小黄看见。

他几乎嘶吼着冲上前抓着带头的孩子。那天晚上没有月亮,空气潮湿而沉闷,将要落雨。小黄一边哭一边抱着那孩子,五十三人的哭声,在空旷的夜里形成了某种可怕的回响。

那些孩子说,不能让人欺负老师。

他们什么都懂,也什么都不懂。

小黄镇定下来后,让他们回家。

他拿起刀子,补了两刀,让血溅满自己全身。

他甩开抓住他的孩子的手,一个人低着头往警察局去。他打了三次电话,最终自首。

那些孩子注视着他的背影,一直在他身后呼喊他的名字。而后一个声音响起来。

“如果他们找不到这个人,就不能定老师的罪。”

“对,如果他们找到尸体,时间就对不上了。”

再然后,他们极为默契地用砍刀将张三分尸,装在不同的肥料带里带走。一人一个,丢在不同的地方。

没有人记得是谁想出来的办法,他们只记得那天晚上很黑,他们在最短的时间里形成了某种默契,他们面带天真的微笑,将张三分成不同部分,那些腥臭的血液染脏了他们的脸,没有人来得及去擦拭。他们没有杀人,他们只是在保护重要的东西而已。

事情的结局老王没有看到。在一个晚上的闭门沉思后,他将案卷封闭,脱下警帽警徽,辞职。

他走的那天,村里有人去送他。

他知道那些来送他的大人,对这个事情心知肚明。

这个世上有这样那样肮脏的可怕的又或者无可奈何的秘密,在这些秘密面前,我们无法做出抉择,只能保持沉默。

再然后,这件事情成为了村里鬼故事的来源。

小黄老师是否一直呆在那里,没有人知道。

他是否像老王说的,一辈子心里背着道德的枷锁,也没有人知道。

而在另一个山村,过了些日子,来了个新的志愿老师。他姓王。

他说自己在别的地方工作,想要做点有意义的事情。

他抱起最小的孩子,对他说,我是老师,我会教你做人的道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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