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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无悬疑精选3:谁是凶手
香无

善人

文:香无

善人的呼吸停止于昨天晚上三点左右,值班的护士打了个盹,等起来后才发现他的身体已经凉了。医院给出的鉴定结果表明死因是急性血栓引起的脑梗塞,善人没有家,遗体按照他生前的吩咐,捐献给了医院。在手续结束后,剩下的健康脏器就会一一送到需要它们的人体里去。

这些事情是我在打包善人的尸体时道听途说来的。我在医院做清洁工,到现在已经有一年多了。当初从孤儿院跑出来,丢下身后漫天的大火,一直跑一直跑,等我清醒过来时,已经到了这座城市,中间的记忆全成了空白。

在这座医院里,从每一条走廊每一间病房,到每一声临死前的喘息我都了如指掌。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不知道善人究竟叫什么,所以一直用代号称呼他。而这一年中,善人几乎每个月都坚持来医院行善积德,一直到最后这几个月,他患了绝症,直接住了进来。

如果要我仔细说点关于善人的事情,可能几天都没法理顺思路。我只知道,每到医院规定的两个捐血季,善人总会跑来献一次血。平时休息天里,我也经常在病房里看到善人给患者做义务的护工,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喜欢他,甚至连院长也和他关系特别亲近。

善人的尸体是我和另一个人一起搬进太平间的。当我把他已经僵硬的身体从床上抬起来时,他的手忽然垂了下来,打在我的肩上,像根冷冰冰的木头。我愣了很久,直到同伴用奇怪的目光注视我问怎么了时才反应过来,赶紧把他放上了推车,罩上了白纱。

推车穿过狭长的走道慢慢行向太平间,一路上只有车轮摩擦着地面发出有点刺耳的声音。每一次将尸体运进太平间,我都会生出些无聊的感叹。可没有任何一次比现在的感觉更强烈。

院长在天平间里等着我们。我把车子推到他跟前,他撩起蒙在善人脸上的布看了眼,偷偷皱了下眉,接着夸张地叹了口气。

“这人啊,说去就去了。”

我对他勾着腰点头,问他还有什么事情。他对我挥挥手,让我们出去,接着背过身开始检查善人的身后事。这是很不寻常的,因为据说自从院长当了院长之后,就再也没有亲自参与过这类事情。

当我们走到门口时,他忽然又叫住我,犹豫了会,来到我跟前。

“他的东西呢?”

“都收拾好了,放在这里。”

我指了指善人身边那个刚才已经被院长翻过一遍的包袱。他一顿,瞥了眼那个小包,又开口询问。

“你确定没什么遗漏的?”

我点头,手背隔着裤兜感觉到那块小小的U盘,对院长笑起来。

“没有了,院长。”

尽管经历了孤儿院的变故,我还是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一心向佛的人,可把好事做到善人这一步还越来越厉害的,则更像一种赎罪。因为就连在最后的日子里,他也不曾间断给医院献血这个习惯。要是护士用他身体虚弱作为理由拒绝,他就会大发雷霆,把药盘全部扫在地上,不吃不喝,直到对方答应为止。

每到这个时候,院长总会关上门,和善人悉悉索索地说上一阵。我偷偷在门口听过,可惜什么也听不清楚。

善人走之前立下遗嘱,要把自己身上的所有完好器官都捐献出来,还特别指定了人选。我曾亲眼见到一个十分瘦小的女人,站在善人的床边,拉着他的手涕泪横流着一个劲说谢谢。

当女人从善人房间里出来时,我情不自禁迎上去,问了她家里的事。

她的孩子今年十岁,得了重度肝功能衰竭,必须移植肝脏。配型之后发现善人的脏器很合适。她一边擦着眼角的泪水,一边露出温暖的笑容。她告诉我,只要得到肝脏,她的儿子就能活过来了。尽管她斟酌字句,可我还是从她的话中听出她对善人死亡的期待。

但可能是善人的善行做多了被老天发现,后来的一段时间里,他的精神竟奇迹般地好了起来。

在给他打扫房间时,我发现善人隐藏了某个秘密。他有一台九寸的平板电脑,有人在时看看电影打打游戏。但没人在时,他总会把一个小小的U盘插上去,然后不知道捣鼓些什么。等听见脚步声近了,就很敏捷地把U盘拔下来藏在被子里。

有一次他的动作太猛,碰倒了桌上的水杯。我进门捡起来,他对我挤出笑容,说了声谢谢,把杯子接过去放回床头。我瞥了眼他藏U盘的地方,他敏锐地发现了我的动作,不自然地挪了挪,挡住那块地方。

我不动声色,默默退出了他的房间。

他在门那头屏息凝神听了很久,确定我离开了,才又把东西拿出来,重新插了回去。

我想,原来被我无意中撞见的他和院长的争吵恐怕就是为了这块U盘。

我回到出租屋里,关上那扇破门。

自从逃出来之后,整整一年我没敢动用那笔抢来的钱,还一直憋屈自己躲在这种肮脏的小巷子里。

我的床下藏着一个黑色的包,很一般的旅行包,没有任何商标,外观廉价。里面装满了那次意外得来的钞票。最上面的几张已经被我烧掉了,血迹太明显,容易引起别人怀疑。

我摸出电脑,把善人的U盘插上去。没过多久,软件运行,我终于看到了U盘里的那份表格。我忍不住笑了起来,回头看看那个包,我终于找到了可以使用它们的机会。没想到善人临死还为我做了一件好事。

我猜此刻院长正焦急地寻找着这个东西,可能他在赶走我们之后,已经迫不及待地将善人开膛破肚了。

我杀过人,接着放了把火,将孤儿院夷为平地,而后日夜受良心的折磨。可杀善人是我觉得自己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那几天他的病虽然有了好转,可那不过是昙花一现。我始终记得他病情最严重的日子里,我每天经过他的房间,总能听见里面传出低低的呻吟。一到了晚上,这种呻吟一直反复回响在空荡的走廊里,从这头,和着风声,一直传到那一头。好像什么人在幽幽地哭泣一样。

我觉得像他这种人,应该有点好报,而不是在这里被肿瘤折磨。

我决定杀掉他,给他一个痛快点的死法。当然,作为回报,我要拿走他枕头下的U盘。

我没有太多医学常识,所以研究了很久才明白,原来杀人不一定是力气活。我准备了工具,一根偷来的针管。只要用它往病人的血液里推送一些空气,不用太多,只要一点就够。那空气会迅速地凝结起来,膨胀成一个个面目狰狞的血瘤,阻塞之后血液的流动。而后我需要做的,只是坐在那人的身边屏住呼吸,静静等待。过不了多久,他会开始无法自已地抽搐,脸色变的酱红,血管在脖子上分明地凸起。再然后——噗,轻轻地一声,血管就会在身体里炸开,碎成几节。从心脏里挤出来的血液迅速渗透进大脑,眼球会变得通红,往外凸着,人在几秒内就会宣告死亡。可能因为时间太短,所以没人知道这种死法到底痛不痛苦。但按照那些哀嚎的家属的表情来看,所有死亡应该都不是什么让人愉悦的事情。

我将针管藏在打扫用的包里,戴上了口罩还有笤帚,来到善人所在的楼层。

楼里安静极了,转角处那个巨大的钟滴答滴答地走着,那声音不断催促我的心跳加速。我装模作样地扫着楼道,值班的护士喝过我给她们的茶水后,已经睡了过去。

没有人知道我来过,没有人知道我要做什么。

我一步步扫到了善人的门口,接着,推开了门——

一个人忽然冲过来,撞在我肩上,急急忙忙地跑了出去。我被他撞得退了两步,摔在地上。等我反应过来时,那人已经消失在楼道转角了。我追了两步,一直跑到楼梯口,顺着盘旋的扶手往下看,整栋楼黑黢黢的,那下方像张开口的黑洞,白天安静匍匐,到了晚上就立刻露出真实的模样。

我被自己的想象力吓了跳,赶紧又缩回脖子。

我回到善人的房间。里面极其安静,一点声音也没有,我的意思是,连善人的呼吸也没有,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十分清楚地回响在房间每一个角落里,扑通扑通的,让人想要伸手把它给攥住。

善人的点滴瓶还在继续往下走着药水。他的头微微侧向窗户,窗帘开了个缝,从里面漏出一丝光亮,绰约地在善人的被子上晃动着。

我来到他跟前,探头看过去。

他的手指不自然地蜷缩在胸口,像定形的枯木。他的嘴微微张开,他的眼睛眯起,眼珠突兀地鼓起在眼皮内侧,像随时都会爆出来一样。

我俯下头去,他的身上散发出我最熟悉也最讨厌的味道,死人的味道。

善人已经死了。

有人在我之前,用我设想的方法杀掉了他。我揉着刚才被撞痛的肩膀,蹲下身,伸手摸进他的被子。

被子里面还带着残存的热度。他的屋子被人翻过,可能太急了,连柜门都没来得及关上。

我把他的枕头抽出来,他的脑袋跌在床铺上发出轻轻的响声,让我瞬间想到瓜熟蒂落这个词。

我撕开他的枕头套,不出所料,那个白色的U盘就藏在夹层里面。

我把枕头给他垫回去,扶着他的脑袋让他重新睡了上去,抚平他的眼皮。我歪着头看了他好一会,觉得那姿势不很舒服,又轻轻给他换了个位置,这才静悄悄地退出了房间。

在看到善人死的那个晚上,我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梦里我走在一片广阔的草原上,风呼啦啦地吹着,那草长得很高,齐腰,奇怪的是,它们就像剑一样,一根根直立着朝上,那叶尖锋利得一碰就会出血。

我小心翼翼地避开它们,往里头走,越走草就越长,先是到了我的胸口,再然后就是我的脖子。我不敢往前了,只能使劲抬着头。天上的太阳很黄,像煎出来的鸡蛋芯似的,油腻腻的。

一阵风吹过来,我听见身后有很细小的声音。我转过头去,忽然看见一棵树。那树很高,根本看不见树梢在什么地方。油腻的太阳射出油腻的光线,让人无法直视。

树的枝条垂下来,上面结着果子。声音仿佛是从果子里传出来的。我扒开那些狭长还带着刺的野草走过去,揉揉眼睛,忽然才看清楚,那些果子都是人头。就在我过去的瞬间,人头们忽然一起睁开眼睛说了一句话。

“我熟了。”

我被吓得倒退一步,接着那些人头就跟下雨一样噼里啪啦掉下来,掉的我周围到处都是,戳在尖尖的草叶上,挡住了我的路。我无处可去,被那些人头困在原地,他们慢慢地转过来,对着我,露出怪异的笑容。有的缺了牙,有的眼睛没了,有的吐出舌头。可他们都不断说着同一句话。

“我熟了。”

我被这么一吓,就醒了过来,从床上弹起,好像经历生死一样大口大口地喘气。窗外黑成一片,风猛烈地倒灌进来,我被冷空气一吹,这才慢慢清醒了,下床过去关了窗子,再坐回来。

我的脑子里清晰地回放出刚才那些人头的样子。我仔细回忆,发现他们在树上时长得各不相同,似乎都是孤儿院那些家伙的脸。可当掉下来了以后,又一起变成了善人的样子。

我撩起床单,那个黑色的包还静静地躺在下面。我把它一把拖出来,拉开拉链。那些钱还睡在里头。

我擦了把汗,躺回床上。

在看到U盘内容的第二天,我专门起了个大早,来到医院。不出所料,院长已经来了。这几天我总觉得他在身后注视着我,我可以想象,当把善人开膛破肚后还找不到U盘时,他心里是怎样的绝望。

我敲了敲院长室的门,里面传出他沉稳的声音。

“进来。”

我推开门,站在门口。他抬眼看见是我,脸色明显阴沉下来。

“关门。”

我走到他跟前,放下挎包。院长上下打量我一圈,坐回座上,拿手撑着下巴看着我。

“说吧,你想要什么?”

院长是个干脆的人,我喜欢干脆的人。我从包里摸出U盘,捏在手里。他的眼睛一亮,接着表情变得更加难看,牙磨得咯咯地响,我的笑容更灿烂了,摸出我连夜写的合同放在他跟前。

“很简单,我其实只想要个生财的办法。你让我入股医院,我要百分之四十的股份。”

“你这是敲诈!”

“大家彼此彼此,院长,U盘里的内容小孩都看得懂,你和善人过去到底利用这家医院做了什么,我可是一清二楚。”

“你威胁我?”

“没有,只是互利合作,”我一顿,笑着将U盘推给他,“以后大家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还有,我已经把东西备了份。你能对合作这么多年的善人下手,我可得小心防着你才行。”

院长的脸色瞬间一白,像被我戳穿了天大的秘密那样,有些萎靡地瘫在椅子上。我往前倾身,他盯着我的手指,有气无力地开口。

“你想怎么合作?”

“你们以前怎么做的,我们就接着做下去。我只是想参个股。说白了,洗个钱。”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神色有些凄惨。

“我已经决定洗手不做了。”

“洗干净了再弄脏就行,”我顿了下,回忆起在U盘里看见的那些内容还有照片,忽然觉得有些恶心,“更何况,你当初卖第一个器官的时候,就洗不干净了。”

善人和院长很早以前就认识了。善人通过献血的名义在医院和病人们接触,偷偷了解到他们对脏器的需求。有的想卖,有的想买,有的只是快死了,可以再为别人做点贡献。他把收集起来的资料整理成份,通过来医院的名义和院长接触,再由院长通过黑市买卖进钱。这么多年下来,不说上亿,千来万总是有的。我那个小黑包里的数目对他们只不过是小巫见大巫,显得有些寒酸。不过既然这医院生财有道,我不介意把善人的角色继续演下去。

院长挣扎地看着我,过了会儿,他似乎被自己说服了,抓过合同在上面签下自己的名字,递还给我。我满意地看着上面白纸黑字的条约,把黑包放在他跟前。

“我也不坑你,钱就在这儿,你点点。以后合作愉快。”

说完我转身想走,刚到门口,院长忽然跑了过来,抓住我的胳膊,又把门关上。

“你刚才说我对他下手是什么意思?”

我有些好笑地看着他,摇摇头。

“院长,你现在还装什么?那天晚上撞倒我的人不就是你么?”

“是,我那天是去找这个U盘,还没找到你就来了——但是我不懂你的意思。”

“不懂?”

他紧紧地盯着我,我火气上来了,一把甩开他,揪住他的领子。

“你装什么蒜!你当时进去弄死他,还没来得及找东西,不就被我给撞上了!”

谁知道他迷茫地看着我一会,摇了摇头。

“不可能,我当时跑出来不是因为你,是他醒了,我一慌,这才逃出来。”

“哈,你还想告诉我,你没杀人?”

院长认真地盯着我的眼睛,继续摇头。

“没有,我真没杀人。”

院长以为凭这么两句话就能骗过我实在太过天真。那天我追着他到了走廊,在那里趴着看了会,然后又回去。按照时间来算,充其量也不过只有四五分钟。这段时间想要从另一头的楼梯过来杀人再回去根本不可能。除非有人一早预谋,躲在善人的床下。可想要藏在医院的病床下面,必须非常瘦非常小,必须非常小心,因为按照客观条件,正常人非常容易被人发现。

而在我的印象中,善人没有这样的仇人。

我摇摇头努力放下心里那丝不安,从院长室走了出去。院长的目光长时间地钉在我背上,让人觉得浑身毫毛倒竖一样地不舒服。

可现在我并没有那么多时间去想这些,我的事情太多,包括处理一直没能处理完的凶器。医院的锅炉房倒是个不错的选择,可惜我原来没有资格进去。现在得到了四成的股份,我想这个地方应该能帮我销毁一切我不想看到的东西。

我急匆匆地跑回家里,从柜子底部抽出那把被我藏了一年多的刀子,还有那件带血的衣服。鬼知道这件衣服上沾了多少血,当时一刀接一刀刺下去,等我反应过来,已经洗不干净了。

我愣愣地看着那件衣服很久,不由自主被拉进回忆。其实我本来没想要杀人。孤儿院我呆的挺好的,再多住一阵子就该出来自力更生了。我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好像在我还是婴儿时就被丢在了那间门口,接着被养到现在。

今年我十九岁,也是在一年多前我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能活着。因为我能活着,所以很多人死了。老师们会挑出相貌端正的孩子去卖,剩下的孩子中再挑出身体差的带走。

我从小到大总有个疑问,为什么每一年,我认识的孩子都会失踪那么一两个。小的时候在孤儿们中间有个传说,不乖的孩子就会被床底下的怪物拖走。这种说法害的我一度寝食难安,每天上床之前,总要心惊胆战地撩开床单,看看下面是不是藏了怪物,然后再继续心惊胆战地回到床上,害怕在我看的那段时间里,怪物已经到了我的身后。

直到后来,他们告诉我们,不见了的孩子们是被善人家领养了。这种说法让我又羡慕又嫉妒。

为什么不是我被领养,为什么我从来没有看到善人长什么模样。我甚至觉得,如果给我机会,让善人们看到我的样子,也许我也能被领走。就算我没那么漂亮,不乖巧,身体也很强壮。这种想法一直纠缠着我到了十八岁,我生日那天。

我一直记得那天的情景。每个孩子到了十八岁,就该从孤儿院毕业了。比我小的人们聚在一起,为我举行了生日会。我吹熄了最后一次蜡烛,忽然瞥见在会场的一角,那个不起眼的,因为全家出了车祸无人认领,才刚进来没多久的孩子被牵着带了出去。

我瞬间意识到,他就要被善人领养了。这是我渴望了将近十年的事情。

我的好奇心翻涌而出,无法抑制。我脱下他们给我做的礼帽,趁他们吃着蛋糕的时候,偷偷从后门溜出去,跟上前。

天很黑,云很厚,像要下雨。

我没有看到在梦中出现了无数次的善人。我躲在房子的转角,我看见那个孩子挣扎着被人堵上了嘴。有人在他胳膊上打了一针,他软绵绵地倒了下去,接着被丢进了车里。

带他出去的老师接过钱,脸上露出贪婪的笑容,舔了舔手指,数了会儿。那车关了门,堂而皇之地开走了。

我猛地转过身,捂住嘴。我的心脏忽然像要爆裂那样痛了起来。我想起他们警告我们时说的话。养你们的钱都是那些善人捐赠的,不准浪费任何一滴粮食。

就因为这句话,我每次都把碗里的清淡粥汤喝得干干净净。可我现在知道了,我吃下去的不是粥水,而是那些消失的孩子。

过了几天,在我要离开之前的那个晚上,我背起从房间里偷走的所有现钞,将准备好的汽油浇在管理宿舍的四周。刺鼻的味道散在空气里。我燃起火柴,丢了过去。

火势猛地蹿高,烧红了半边天空,像一根舌头那样不断伸长,企图舔到天的尽头。我后退着,抬起手遮蔽火光。我的眼睛痛极了,又痒又干,可它们流不出泪来。

有人在我身后咆哮,冲到我跟前,扯住背包,掐着我的喉咙。他的眼睛被火光映得很可怕,我不由自主摸到随身的小刀,对他扎过去,一下,两下,三下,直到他瘫在我面前。他的血有几滴掉在我眼睛里,很快就被烤干了。我抬起头,看着远方的天,那么黑,又那么红。

我抱着那些东西回到了医院的地下室,蹲在焚尸炉边上看着他们被烧得干干净净,和我悲剧的过去一起变成了一搓灰烬。我起身整理衣服,回到楼上。

每上一层楼,我就觉得自己仿佛脱胎换骨了一次,直到我回到善人曾经住的那层,我这才觉得长期压在胸口的那块石头终于掉在了地上。

我不再期待被人施舍,因为所有善人都是凶手。我就是个凶手。

院长站在善人的门口,一个瘦小的女人拽着他,拉拉扯扯中似乎哭诉着什么。我刚走了没两步,忽然想起女人的脸。她就是那个善人指定的,死后接受脏器的小孩的母亲。

为此我又倒了回去,靠近他们。那女人哭得很凄惨,声嘶力竭。院长无奈地握着她的手,她全身都在颤,那纤细的双腿似乎不足以支撑整个人的重量。

我隐约听见了他们的对话,院长说善人因血瘤致死,导致大脑缺氧,脏器坏死,所以已经无法进行移植。他们拉扯一会,院长终于挣脱了她的钳制,将手抽回来,急匆匆地埋头走了。女人无助地滑做在地上,捂着嘴也压抑不住那哭声。我鬼使神差走上前去。

我记得那个孤儿院被带走的孩子也是十岁左右,也是面如菜色,形容枯槁。我轻轻拍着她的背,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嘴里喃喃地说着什么。我凑过去听,她的话我不大明白。

“怎么会这样,我做了那么多,怎么会这样……老天是瞎眼了吗……怎么会这样……”

我安慰无效,只能由着她继续趴在地上痛哭流涕。我转身想要离开,这样的场景并不适合我。可刚走了一步,我浑身一个激灵,突然停住了。我的身子僵硬了。我机械地回过头来,盯着面前这个瘦弱的女人。

院长说自己没有杀善人。我也没有杀他。

我当时只离开了四五分钟,想要在这段时间杀掉人,除非很有预谋地躲在他的床下。凶手必须非常瘦,非常小,必须非常机警,必须抱着被人发现的风险。

那个人必须——非常希望善人死。

她不一定是善人的仇人。

我看着那个曾经对我露出温暖笑意的女人,她披头散发,呼天抢地。蓦的,我的心底升起了一股极深的寒意。

完。 My/HhIhnXRDyeFLxvldwMrhe/wgDcRxRkOXdf84hvBT3EynykyjmN67a5wPf+yk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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