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无悬疑精选3:谁是凶手
香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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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香无
一
善人的呼吸停止于昨天晚上三点左右,值班的护士打了个盹,等起来后才发现他的身体已经凉了。医院给出的鉴定结果表明死因是急性血栓引起的脑梗塞,善人没有家,遗体按照他生前的吩咐,捐献给了医院。在手续结束后,剩下的健康脏器就会一一送到需要它们的人体里去。
这些事情是我在打包善人的尸体时道听途说来的。我在医院做清洁工,到现在已经有一年多了。当初从孤儿院跑出来,丢下身后漫天的大火,一直跑一直跑,等我清醒过来时,已经到了这座城市,中间的记忆全成了空白。
在这座医院里,从每一条走廊每一间病房,到每一声临死前的喘息我都了如指掌。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不知道善人究竟叫什么,所以一直用代号称呼他。而这一年中,善人几乎每个月都坚持来医院行善积德,一直到最后这几个月,他患了绝症,直接住了进来。
如果要我仔细说点关于善人的事情,可能几天都没法理顺思路。我只知道,每到医院规定的两个捐血季,善人总会跑来献一次血。平时休息天里,我也经常在病房里看到善人给患者做义务的护工,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喜欢他,甚至连院长也和他关系特别亲近。
善人的尸体是我和另一个人一起搬进太平间的。当我把他已经僵硬的身体从床上抬起来时,他的手忽然垂了下来,打在我的肩上,像根冷冰冰的木头。我愣了很久,直到同伴用奇怪的目光注视我问怎么了时才反应过来,赶紧把他放上了推车,罩上了白纱。
推车穿过狭长的走道慢慢行向太平间,一路上只有车轮摩擦着地面发出有点刺耳的声音。每一次将尸体运进太平间,我都会生出些无聊的感叹。可没有任何一次比现在的感觉更强烈。
院长在天平间里等着我们。我把车子推到他跟前,他撩起蒙在善人脸上的布看了眼,偷偷皱了下眉,接着夸张地叹了口气。
“这人啊,说去就去了。”
我对他勾着腰点头,问他还有什么事情。他对我挥挥手,让我们出去,接着背过身开始检查善人的身后事。这是很不寻常的,因为据说自从院长当了院长之后,就再也没有亲自参与过这类事情。
当我们走到门口时,他忽然又叫住我,犹豫了会,来到我跟前。
“他的东西呢?”
“都收拾好了,放在这里。”
我指了指善人身边那个刚才已经被院长翻过一遍的包袱。他一顿,瞥了眼那个小包,又开口询问。
“你确定没什么遗漏的?”
我点头,手背隔着裤兜感觉到那块小小的U盘,对院长笑起来。
“没有了,院长。”
二
尽管经历了孤儿院的变故,我还是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一心向佛的人,可把好事做到善人这一步还越来越厉害的,则更像一种赎罪。因为就连在最后的日子里,他也不曾间断给医院献血这个习惯。要是护士用他身体虚弱作为理由拒绝,他就会大发雷霆,把药盘全部扫在地上,不吃不喝,直到对方答应为止。
每到这个时候,院长总会关上门,和善人悉悉索索地说上一阵。我偷偷在门口听过,可惜什么也听不清楚。
善人走之前立下遗嘱,要把自己身上的所有完好器官都捐献出来,还特别指定了人选。我曾亲眼见到一个十分瘦小的女人,站在善人的床边,拉着他的手涕泪横流着一个劲说谢谢。
当女人从善人房间里出来时,我情不自禁迎上去,问了她家里的事。
她的孩子今年十岁,得了重度肝功能衰竭,必须移植肝脏。配型之后发现善人的脏器很合适。她一边擦着眼角的泪水,一边露出温暖的笑容。她告诉我,只要得到肝脏,她的儿子就能活过来了。尽管她斟酌字句,可我还是从她的话中听出她对善人死亡的期待。
但可能是善人的善行做多了被老天发现,后来的一段时间里,他的精神竟奇迹般地好了起来。
在给他打扫房间时,我发现善人隐藏了某个秘密。他有一台九寸的平板电脑,有人在时看看电影打打游戏。但没人在时,他总会把一个小小的U盘插上去,然后不知道捣鼓些什么。等听见脚步声近了,就很敏捷地把U盘拔下来藏在被子里。
有一次他的动作太猛,碰倒了桌上的水杯。我进门捡起来,他对我挤出笑容,说了声谢谢,把杯子接过去放回床头。我瞥了眼他藏U盘的地方,他敏锐地发现了我的动作,不自然地挪了挪,挡住那块地方。
我不动声色,默默退出了他的房间。
他在门那头屏息凝神听了很久,确定我离开了,才又把东西拿出来,重新插了回去。
我想,原来被我无意中撞见的他和院长的争吵恐怕就是为了这块U盘。
我回到出租屋里,关上那扇破门。
自从逃出来之后,整整一年我没敢动用那笔抢来的钱,还一直憋屈自己躲在这种肮脏的小巷子里。
我的床下藏着一个黑色的包,很一般的旅行包,没有任何商标,外观廉价。里面装满了那次意外得来的钞票。最上面的几张已经被我烧掉了,血迹太明显,容易引起别人怀疑。
我摸出电脑,把善人的U盘插上去。没过多久,软件运行,我终于看到了U盘里的那份表格。我忍不住笑了起来,回头看看那个包,我终于找到了可以使用它们的机会。没想到善人临死还为我做了一件好事。
我猜此刻院长正焦急地寻找着这个东西,可能他在赶走我们之后,已经迫不及待地将善人开膛破肚了。
三
我杀过人,接着放了把火,将孤儿院夷为平地,而后日夜受良心的折磨。可杀善人是我觉得自己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那几天他的病虽然有了好转,可那不过是昙花一现。我始终记得他病情最严重的日子里,我每天经过他的房间,总能听见里面传出低低的呻吟。一到了晚上,这种呻吟一直反复回响在空荡的走廊里,从这头,和着风声,一直传到那一头。好像什么人在幽幽地哭泣一样。
我觉得像他这种人,应该有点好报,而不是在这里被肿瘤折磨。
我决定杀掉他,给他一个痛快点的死法。当然,作为回报,我要拿走他枕头下的U盘。
我没有太多医学常识,所以研究了很久才明白,原来杀人不一定是力气活。我准备了工具,一根偷来的针管。只要用它往病人的血液里推送一些空气,不用太多,只要一点就够。那空气会迅速地凝结起来,膨胀成一个个面目狰狞的血瘤,阻塞之后血液的流动。而后我需要做的,只是坐在那人的身边屏住呼吸,静静等待。过不了多久,他会开始无法自已地抽搐,脸色变的酱红,血管在脖子上分明地凸起。再然后——噗,轻轻地一声,血管就会在身体里炸开,碎成几节。从心脏里挤出来的血液迅速渗透进大脑,眼球会变得通红,往外凸着,人在几秒内就会宣告死亡。可能因为时间太短,所以没人知道这种死法到底痛不痛苦。但按照那些哀嚎的家属的表情来看,所有死亡应该都不是什么让人愉悦的事情。
我将针管藏在打扫用的包里,戴上了口罩还有笤帚,来到善人所在的楼层。
楼里安静极了,转角处那个巨大的钟滴答滴答地走着,那声音不断催促我的心跳加速。我装模作样地扫着楼道,值班的护士喝过我给她们的茶水后,已经睡了过去。
没有人知道我来过,没有人知道我要做什么。
我一步步扫到了善人的门口,接着,推开了门——
一个人忽然冲过来,撞在我肩上,急急忙忙地跑了出去。我被他撞得退了两步,摔在地上。等我反应过来时,那人已经消失在楼道转角了。我追了两步,一直跑到楼梯口,顺着盘旋的扶手往下看,整栋楼黑黢黢的,那下方像张开口的黑洞,白天安静匍匐,到了晚上就立刻露出真实的模样。
我被自己的想象力吓了跳,赶紧又缩回脖子。
我回到善人的房间。里面极其安静,一点声音也没有,我的意思是,连善人的呼吸也没有,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十分清楚地回响在房间每一个角落里,扑通扑通的,让人想要伸手把它给攥住。
善人的点滴瓶还在继续往下走着药水。他的头微微侧向窗户,窗帘开了个缝,从里面漏出一丝光亮,绰约地在善人的被子上晃动着。
我来到他跟前,探头看过去。
他的手指不自然地蜷缩在胸口,像定形的枯木。他的嘴微微张开,他的眼睛眯起,眼珠突兀地鼓起在眼皮内侧,像随时都会爆出来一样。
我俯下头去,他的身上散发出我最熟悉也最讨厌的味道,死人的味道。
善人已经死了。
有人在我之前,用我设想的方法杀掉了他。我揉着刚才被撞痛的肩膀,蹲下身,伸手摸进他的被子。
被子里面还带着残存的热度。他的屋子被人翻过,可能太急了,连柜门都没来得及关上。
我把他的枕头抽出来,他的脑袋跌在床铺上发出轻轻的响声,让我瞬间想到瓜熟蒂落这个词。
我撕开他的枕头套,不出所料,那个白色的U盘就藏在夹层里面。
我把枕头给他垫回去,扶着他的脑袋让他重新睡了上去,抚平他的眼皮。我歪着头看了他好一会,觉得那姿势不很舒服,又轻轻给他换了个位置,这才静悄悄地退出了房间。
在看到善人死的那个晚上,我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梦里我走在一片广阔的草原上,风呼啦啦地吹着,那草长得很高,齐腰,奇怪的是,它们就像剑一样,一根根直立着朝上,那叶尖锋利得一碰就会出血。
我小心翼翼地避开它们,往里头走,越走草就越长,先是到了我的胸口,再然后就是我的脖子。我不敢往前了,只能使劲抬着头。天上的太阳很黄,像煎出来的鸡蛋芯似的,油腻腻的。
一阵风吹过来,我听见身后有很细小的声音。我转过头去,忽然看见一棵树。那树很高,根本看不见树梢在什么地方。油腻的太阳射出油腻的光线,让人无法直视。
树的枝条垂下来,上面结着果子。声音仿佛是从果子里传出来的。我扒开那些狭长还带着刺的野草走过去,揉揉眼睛,忽然才看清楚,那些果子都是人头。就在我过去的瞬间,人头们忽然一起睁开眼睛说了一句话。
“我熟了。”
我被吓得倒退一步,接着那些人头就跟下雨一样噼里啪啦掉下来,掉的我周围到处都是,戳在尖尖的草叶上,挡住了我的路。我无处可去,被那些人头困在原地,他们慢慢地转过来,对着我,露出怪异的笑容。有的缺了牙,有的眼睛没了,有的吐出舌头。可他们都不断说着同一句话。
“我熟了。”
我被这么一吓,就醒了过来,从床上弹起,好像经历生死一样大口大口地喘气。窗外黑成一片,风猛烈地倒灌进来,我被冷空气一吹,这才慢慢清醒了,下床过去关了窗子,再坐回来。
我的脑子里清晰地回放出刚才那些人头的样子。我仔细回忆,发现他们在树上时长得各不相同,似乎都是孤儿院那些家伙的脸。可当掉下来了以后,又一起变成了善人的样子。
我撩起床单,那个黑色的包还静静地躺在下面。我把它一把拖出来,拉开拉链。那些钱还睡在里头。
我擦了把汗,躺回床上。
四
在看到U盘内容的第二天,我专门起了个大早,来到医院。不出所料,院长已经来了。这几天我总觉得他在身后注视着我,我可以想象,当把善人开膛破肚后还找不到U盘时,他心里是怎样的绝望。
我敲了敲院长室的门,里面传出他沉稳的声音。
“进来。”
我推开门,站在门口。他抬眼看见是我,脸色明显阴沉下来。
“关门。”
我走到他跟前,放下挎包。院长上下打量我一圈,坐回座上,拿手撑着下巴看着我。
“说吧,你想要什么?”
院长是个干脆的人,我喜欢干脆的人。我从包里摸出U盘,捏在手里。他的眼睛一亮,接着表情变得更加难看,牙磨得咯咯地响,我的笑容更灿烂了,摸出我连夜写的合同放在他跟前。
“很简单,我其实只想要个生财的办法。你让我入股医院,我要百分之四十的股份。”
“你这是敲诈!”
“大家彼此彼此,院长,U盘里的内容小孩都看得懂,你和善人过去到底利用这家医院做了什么,我可是一清二楚。”
“你威胁我?”
“没有,只是互利合作,”我一顿,笑着将U盘推给他,“以后大家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还有,我已经把东西备了份。你能对合作这么多年的善人下手,我可得小心防着你才行。”
院长的脸色瞬间一白,像被我戳穿了天大的秘密那样,有些萎靡地瘫在椅子上。我往前倾身,他盯着我的手指,有气无力地开口。
“你想怎么合作?”
“你们以前怎么做的,我们就接着做下去。我只是想参个股。说白了,洗个钱。”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神色有些凄惨。
“我已经决定洗手不做了。”
“洗干净了再弄脏就行,”我顿了下,回忆起在U盘里看见的那些内容还有照片,忽然觉得有些恶心,“更何况,你当初卖第一个器官的时候,就洗不干净了。”
善人和院长很早以前就认识了。善人通过献血的名义在医院和病人们接触,偷偷了解到他们对脏器的需求。有的想卖,有的想买,有的只是快死了,可以再为别人做点贡献。他把收集起来的资料整理成份,通过来医院的名义和院长接触,再由院长通过黑市买卖进钱。这么多年下来,不说上亿,千来万总是有的。我那个小黑包里的数目对他们只不过是小巫见大巫,显得有些寒酸。不过既然这医院生财有道,我不介意把善人的角色继续演下去。
院长挣扎地看着我,过了会儿,他似乎被自己说服了,抓过合同在上面签下自己的名字,递还给我。我满意地看着上面白纸黑字的条约,把黑包放在他跟前。
“我也不坑你,钱就在这儿,你点点。以后合作愉快。”
说完我转身想走,刚到门口,院长忽然跑了过来,抓住我的胳膊,又把门关上。
“你刚才说我对他下手是什么意思?”
我有些好笑地看着他,摇摇头。
“院长,你现在还装什么?那天晚上撞倒我的人不就是你么?”
“是,我那天是去找这个U盘,还没找到你就来了——但是我不懂你的意思。”
“不懂?”
他紧紧地盯着我,我火气上来了,一把甩开他,揪住他的领子。
“你装什么蒜!你当时进去弄死他,还没来得及找东西,不就被我给撞上了!”
谁知道他迷茫地看着我一会,摇了摇头。
“不可能,我当时跑出来不是因为你,是他醒了,我一慌,这才逃出来。”
“哈,你还想告诉我,你没杀人?”
院长认真地盯着我的眼睛,继续摇头。
“没有,我真没杀人。”
五
院长以为凭这么两句话就能骗过我实在太过天真。那天我追着他到了走廊,在那里趴着看了会,然后又回去。按照时间来算,充其量也不过只有四五分钟。这段时间想要从另一头的楼梯过来杀人再回去根本不可能。除非有人一早预谋,躲在善人的床下。可想要藏在医院的病床下面,必须非常瘦非常小,必须非常小心,因为按照客观条件,正常人非常容易被人发现。
而在我的印象中,善人没有这样的仇人。
我摇摇头努力放下心里那丝不安,从院长室走了出去。院长的目光长时间地钉在我背上,让人觉得浑身毫毛倒竖一样地不舒服。
可现在我并没有那么多时间去想这些,我的事情太多,包括处理一直没能处理完的凶器。医院的锅炉房倒是个不错的选择,可惜我原来没有资格进去。现在得到了四成的股份,我想这个地方应该能帮我销毁一切我不想看到的东西。
我急匆匆地跑回家里,从柜子底部抽出那把被我藏了一年多的刀子,还有那件带血的衣服。鬼知道这件衣服上沾了多少血,当时一刀接一刀刺下去,等我反应过来,已经洗不干净了。
我愣愣地看着那件衣服很久,不由自主被拉进回忆。其实我本来没想要杀人。孤儿院我呆的挺好的,再多住一阵子就该出来自力更生了。我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好像在我还是婴儿时就被丢在了那间门口,接着被养到现在。
今年我十九岁,也是在一年多前我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能活着。因为我能活着,所以很多人死了。老师们会挑出相貌端正的孩子去卖,剩下的孩子中再挑出身体差的带走。
我从小到大总有个疑问,为什么每一年,我认识的孩子都会失踪那么一两个。小的时候在孤儿们中间有个传说,不乖的孩子就会被床底下的怪物拖走。这种说法害的我一度寝食难安,每天上床之前,总要心惊胆战地撩开床单,看看下面是不是藏了怪物,然后再继续心惊胆战地回到床上,害怕在我看的那段时间里,怪物已经到了我的身后。
直到后来,他们告诉我们,不见了的孩子们是被善人家领养了。这种说法让我又羡慕又嫉妒。
为什么不是我被领养,为什么我从来没有看到善人长什么模样。我甚至觉得,如果给我机会,让善人们看到我的样子,也许我也能被领走。就算我没那么漂亮,不乖巧,身体也很强壮。这种想法一直纠缠着我到了十八岁,我生日那天。
我一直记得那天的情景。每个孩子到了十八岁,就该从孤儿院毕业了。比我小的人们聚在一起,为我举行了生日会。我吹熄了最后一次蜡烛,忽然瞥见在会场的一角,那个不起眼的,因为全家出了车祸无人认领,才刚进来没多久的孩子被牵着带了出去。
我瞬间意识到,他就要被善人领养了。这是我渴望了将近十年的事情。
我的好奇心翻涌而出,无法抑制。我脱下他们给我做的礼帽,趁他们吃着蛋糕的时候,偷偷从后门溜出去,跟上前。
天很黑,云很厚,像要下雨。
我没有看到在梦中出现了无数次的善人。我躲在房子的转角,我看见那个孩子挣扎着被人堵上了嘴。有人在他胳膊上打了一针,他软绵绵地倒了下去,接着被丢进了车里。
带他出去的老师接过钱,脸上露出贪婪的笑容,舔了舔手指,数了会儿。那车关了门,堂而皇之地开走了。
我猛地转过身,捂住嘴。我的心脏忽然像要爆裂那样痛了起来。我想起他们警告我们时说的话。养你们的钱都是那些善人捐赠的,不准浪费任何一滴粮食。
就因为这句话,我每次都把碗里的清淡粥汤喝得干干净净。可我现在知道了,我吃下去的不是粥水,而是那些消失的孩子。
过了几天,在我要离开之前的那个晚上,我背起从房间里偷走的所有现钞,将准备好的汽油浇在管理宿舍的四周。刺鼻的味道散在空气里。我燃起火柴,丢了过去。
火势猛地蹿高,烧红了半边天空,像一根舌头那样不断伸长,企图舔到天的尽头。我后退着,抬起手遮蔽火光。我的眼睛痛极了,又痒又干,可它们流不出泪来。
有人在我身后咆哮,冲到我跟前,扯住背包,掐着我的喉咙。他的眼睛被火光映得很可怕,我不由自主摸到随身的小刀,对他扎过去,一下,两下,三下,直到他瘫在我面前。他的血有几滴掉在我眼睛里,很快就被烤干了。我抬起头,看着远方的天,那么黑,又那么红。
尾
我抱着那些东西回到了医院的地下室,蹲在焚尸炉边上看着他们被烧得干干净净,和我悲剧的过去一起变成了一搓灰烬。我起身整理衣服,回到楼上。
每上一层楼,我就觉得自己仿佛脱胎换骨了一次,直到我回到善人曾经住的那层,我这才觉得长期压在胸口的那块石头终于掉在了地上。
我不再期待被人施舍,因为所有善人都是凶手。我就是个凶手。
院长站在善人的门口,一个瘦小的女人拽着他,拉拉扯扯中似乎哭诉着什么。我刚走了没两步,忽然想起女人的脸。她就是那个善人指定的,死后接受脏器的小孩的母亲。
为此我又倒了回去,靠近他们。那女人哭得很凄惨,声嘶力竭。院长无奈地握着她的手,她全身都在颤,那纤细的双腿似乎不足以支撑整个人的重量。
我隐约听见了他们的对话,院长说善人因血瘤致死,导致大脑缺氧,脏器坏死,所以已经无法进行移植。他们拉扯一会,院长终于挣脱了她的钳制,将手抽回来,急匆匆地埋头走了。女人无助地滑做在地上,捂着嘴也压抑不住那哭声。我鬼使神差走上前去。
我记得那个孤儿院被带走的孩子也是十岁左右,也是面如菜色,形容枯槁。我轻轻拍着她的背,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嘴里喃喃地说着什么。我凑过去听,她的话我不大明白。
“怎么会这样,我做了那么多,怎么会这样……老天是瞎眼了吗……怎么会这样……”
我安慰无效,只能由着她继续趴在地上痛哭流涕。我转身想要离开,这样的场景并不适合我。可刚走了一步,我浑身一个激灵,突然停住了。我的身子僵硬了。我机械地回过头来,盯着面前这个瘦弱的女人。
院长说自己没有杀善人。我也没有杀他。
我当时只离开了四五分钟,想要在这段时间杀掉人,除非很有预谋地躲在他的床下。凶手必须非常瘦,非常小,必须非常机警,必须抱着被人发现的风险。
那个人必须——非常希望善人死。
她不一定是善人的仇人。
我看着那个曾经对我露出温暖笑意的女人,她披头散发,呼天抢地。蓦的,我的心底升起了一股极深的寒意。
完。
文/香无
一张生
我叫张生,现在已经死了。
等等,你一定很奇怪,为什么一个孤魂野鬼会站在这里和你们说话而不是赶紧去排队投胎,这件事情说来话长。
那天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死这个事情的时候,也没什么伤感的情绪。我孑然一人在这个世上活了小三十年,一事无成不说,还惹回了满身腥。家里人早就不管我了,我那个死鬼老爸估计已经投胎了两三次,更别说那个早就丢下我自己跑掉的老妈。
我从地里面钻出来,晃晃悠悠独自飘到了阎王殿,周围黑压压坐了一片人。我老老实实地站在后面,等着阎王点我的名字,给我发配下一次投胎的人家。可左等右等,等到了天黑,殿上的鬼都散的七七八八了,马面大人才踮着脚到了我跟前。
“你还不能投胎,你在阳间有命案未了。”
我一下愣住了。命案?要说命案,我自己不就是最大的命案么?
活着的时候也不知是被哪块猪油蒙了心,我疯了似的爱上一个女人。尽管她已经有了老公孩子,可我还是不可抑制地沉溺在她的温柔乡里。
为了她,我甚至去找了一份还算正当体面的工作,天天朝九晚五,就想着有一天她能被我的坚持打动,和她那个冷漠的老公离婚,离开那个小孩,搬出来和我重头开始,长长久久。
对了,这个女人叫沈一佳——我摸了摸似乎还在隐隐作痛的侧腹,昨天就是她,将一把刀子插进了我的身体里。
我呸了口嘴里的黄土,急急忙忙地拉住马面。
“如果您是说我这桩案子,没事,我自己知道谁是凶手,我也不想报仇喊屈了,就琢磨着能赶紧投胎,下辈子去个好人家,重新再来。”——下辈子也好早点遇上沈一佳,这后半句话被我给咽进了肚子里。
马面闻言凉凉地瞥了我一眼,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一甩袖子嫌弃地开口。
“谁说你的案子了,是有活着的人告你在人间杀了人,冤魂现在还没到殿上,所以暂时判不了案,上头说了不能放你走。”
我猛地怔住了。我?杀人?什么时候?杀了谁?为什么?
马面看着我出神的样子,又哼了声,拽着我跳了两步,到了搁置在殿堂正中那面黑乎乎的镜子跟前。
“喏,阳间镜,你自己看。”
我忙不迭往镜子里探头去瞧,那镜面微微晃了晃,倏地一转,隐隐地显出一个房子。看样子像是警察局,而沈一佳就坐在里面。
我盯着她,眯起了眼。本已经死掉的心脏似乎跳了跳,牵连着身侧的伤口,跟着狠狠一疼。我几乎弯下腰去。
“对于小宇的死,还请节哀,我们知道现在请您配合调查很为难,但是我相信你也希望能早日抓住凶手。”
我又是一怔。小宇死了?还是被人害死的?这是怎么回事?我记得我死前那天,又和沈一佳吵了一架。我希望她正式和她老公摊牌,她却顾左右而言他,最终还是用小宇做借口拒绝了我。我们为了这件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争吵了,她烦我也烦。后来我觉得这么吵下去不是个事,所以才到了小宇他们学校,想着能不能讨好一下这个我未来的沉默寡言的继子。和小宇在学校里兜了两圈,那孩子三棒子出不了一个闷屁,我只能郁郁地离开了。当天晚上我跟沈一佳说了白天去找小宇的事,她约我第二天一早去采青,我哪能知道她其实是准备在外面解决了我。唉,如果我当时再机警一点,一定能发现她眸子里闪过的杀意。
去见沈一佳之前,我到了学校一趟,见了小宇。他冷漠地注视着我问,你和我妈结婚,对我有什么区别呢?或者说,我活着,不活着,对她能有什么区别呢?
我一时无法回答,紧接着那孩子又笑了笑,扭头离开了我。那时他的笑容根本不像这个年龄的孩子该有的。可无论如何,我离开时他还活得好好的,怎么现在就死了呢?
我缓了口气,没闻到自己的鼻息,才又一次确定自己已经死掉的这个事实。沈一佳对面的警察沉着脸,剔着干净的短发,表情严肃又带着怜悯。他将一张照片推到沈一佳跟前,又把声音往下压了压。
“根据小宇班上同学们的说法,出事当天的下午,他们都目击到了这个男人,我们根据孩子们的口述,描出了他的画像。您看看,是不是认识的人?”
沈一佳撩起纤细的睫,双目通红,轻轻往前倾身。我不由自主跟着她的动作也压头去看。然后我听见了自己发出的无法名状的惊呼。
照片上的人,是我。
二.李警官
赶到学校的时候,小宇已经捞起来了。在水池里泡了这么老半天,连皮肤都膨胀了起来,看着怪可怜的。
听说这小孩在学校里沉默寡言,家长会也永远是形只影单的一个人。除了坐在他周围的人,几乎没有同龄的朋友。就连班主任也支支吾吾地说,对这个孩子的了解并不深入。
我跟周围的同事正做着记录,沈一佳就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不可否认,那个女人长得很美,尽管现在披头散发形容憔悴,却还是没法掩盖她的美貌。
她坐在小宇的尸体边上,不哭,只是一下接一下重重地喘着气。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回过头去,正巧和班主任黄老师对视上,他狠狠地别开了眼睛。
也是,学生在他的监管下这么不明不白地溺水死了,他怎么也脱不了责任。
班里的学生已经询问得差不多了,有好几个都提到说见过一个陌生男人来找小宇,我吩咐素描课的同事跟他们去做一些笔录采样。
等一切准备完了,医院的人过来抬起小宇的尸体,我才来到沈一佳身边。
“请节哀。”
她猛地转过头看着我,一开口,那声音抖得荒腔走板。
“是谁,谁杀了我儿子?”
我被她那眼神一骇,几乎不能言语。过了好半晌才讷讷地和她安排了个时间,让她协助调查。
我实在怕了这种眼神,每次在受害者亲属脸上看到时,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负罪感。
今天那个嫌疑人的肖像终于画了出来,我跟沈一佳打了电话。她过来时的妆容较淡,一双眼肿着,似乎从那天后就没停止过哭泣。
我带着她进了审问室,给她看了那照片。经过我们的多方调查,照片上那个叫张生的人和沈一佳似乎有着某种不可告人的关系。听班里的学生说,他们原来或多或少都见过张生。还有学生神秘兮兮地告诉我,张生似乎就快做小宇的后爹了。专案组的同事们去找过张生,巧的是从小宇出事的那天下午起,张生就再也没回过他那间小房子。一切证据似乎都指向了这一个人。
我不想打草惊蛇,所以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将张生的照片推到沈一佳跟前。
她盯着那照片,缠着绷带的手紧紧地绞在一起,双眉深攒,我紧紧地盯着她,希望能从她的脸上找出一丝破绽。过了良久,她抬起头看着我,轻轻地,有些犹豫地开口。
“你们说,是他——杀了小宇?你们确定么?”
那时她的模样给了我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
三.沈一佳
张生死了,小宇也死了。
张生是我杀的,而小宇——小宇他们说可能是张生杀的。
我被他们弄糊涂了。法医告诉我小宇溺水的时间是那天晌午,可就在当天的早上,我已经用刀戳进了张生的腹部,并把他埋在了市郊的荒地里。手上被张生抓破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提醒我这一切根本不是我一厢情愿的幻觉。
但是现在,那个李警官带着一脸高深莫测的神色把张生的照片推给我,问我认不认识这个人。他说学校里的学生们都指认了张生。
一个死人到底要怎么样从坟墓里爬出来杀掉我的儿子呢?我的双眼盯着那照片,可心里却一直在哆嗦。李警官给我看那照片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想刺探什么?或者说,他发现了什么?
我不敢往深处想。我偷偷抬起头瞥了李警官一眼,我发现他的目光从我手上的伤口飘了过去。我条件反射地把手藏到了桌下。
“你们说,是他——杀了小宇?”
李警官似笑非笑地扬起下巴,对我摇摇头。
“我不能确定,只是想问问你认不认识这个人,知不知道他为什么去找小宇。”
他的目光里有某种不明的恶意,我几乎想要当场尖叫起来。
我当然认识张生。这张英俊的脸曾经无数次出现在我的梦里。他体贴,幽默,身世坎坷,深情专一,根本是所有女人梦寐以求的男人。
可惜我已经结婚了,我有一个沉默的孩子,还有一个根本不在乎我的老公。
我爱张生,可这不代表我会为了他放弃现在所有的一切。
我和他偷偷地来往,直到他要我跟老公摊牌离婚的那天。我从没想过要为了他离开我过去的生活。我不年轻了,没这个精力和勇气再去折腾一次。
我拿小宇当借口拒绝了他,他和我大吵了一架,和好,又争吵,循环往复。渐渐地,我就厌了。
可张生不这么想。他变本加厉地给我压力,甚至告诉我他愿意当小宇的后爹。他是开玩笑吗?他除了爱情,什么也给不了我。优越的生活,富足的物质,他什么都没有。
人是要生存的,面包和爱情中后者永远是调味品。
所以在我又一次拒绝他之后,他竟然跑到了小宇的学校单独找到了小宇。他告诉我,他要和小宇谈谈。
当天晚上,小宇回来问我,他是不是要有一个新爸爸了。在我能够回答之前,小宇哂哂地笑着回到了房间,哐当一声关上了房门。屋子里顷刻安静下来,只有墙灰簌簌地往下掉了些。而在这死一样的安静中,我心里对张生的恨意陡然喷发,再也无法制止。
我要杀掉这个人,在他尽全力破坏我现有的生活之前杀掉他。
清早我把张生约了出来。我开车带他到了郊外的空地,我说想要采青。最近的争吵让他放松了戒备,他丝毫没有怀疑我的动机。
在他背对着我张开双臂迎着阳光深呼吸的时候,我从背后猛地刺向了他。
那把刀的刀面凹凸不平,会加速血液的喷涌。
他痛苦地转过身看着我,一脸不可思议,接着伸手抓住了我的胳膊。他在我胳膊上留下了那么长一条伤口,歪歪曲曲的,就像他扭曲的笑容一样。
我从后备箱里摸出铲子,一铲一铲将他埋了起来。为了防止一切可能发生的情况,我剪掉了他所有的指甲,磨灭了我存在的所有印记。
我清楚地记得在最后一铲土填平的时候,指针指向了中午十二点。我和张生认识的时候是午夜十二点的酒吧,他穿过酒吧里叠肩接踵的人群对我举起酒杯说,你是我的灰姑娘。
如今烈日当头,我站在埋葬了我的王子的土地上,忽然很想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
而后下午六点,我得到了小宇的死讯。他们说,据推测小宇的死亡时间是中午十二点左右。
我呆呆地守在小宇身边。我看着这个我熟悉又陌生的孩子,几乎想不起来上一次和他说话究竟是什么时候。
而我更不明白的是,李警官为什么要拿张生的照片来问我。他一定早就知道了我和张生的关系,可他为什么要装作一无所知呢?
为什么小宇的同学们会说可能是张生害死了小宇呢?
我的脑子里甚至冒出了一个可怕的画面。在我驱车离开后,张生一点点扒开了埋住他的泥土,从地底深处钻了出来,带着满身的血,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朝着小宇的学校走过去。每走一步,他的骨子深处都会发出一声极脆的咔嚓声……
我打了个寒噤,抬起头来,李警官正用一种极具深意的目光从头到脚审视着我。
四.黄老师
接到电话的时候我差点气的背过去。女朋友终究是跟那个和我称兄道弟了十年的家伙好上了。
树上的蝉叫的人心烦。我瞥了眼那个沉默的学生,草草吩咐了两句,拿着手机跑出了教室。
在电话里我和女朋友一顿好吵。她从头到脚把我数落了个遍,什么不上进没责任心,呸,说到底还不是嫌我没钱。
想要钱,想要钱怎么不去傍大款,当初找我干什么?
唉唉,想起来就是一肚子气。打完电话后我干脆一关手机,直接离开了学校,想出去散散心。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当时我没走就好了。如果我没走,那个学生就不会死,就不会惊动警察了。
我记得那个孩子叫做陈小宇,平时就非常沉默,如果不是刻意关注,很容易忘记他的存在。
那天中午他没有回家,坐在座位上若有所思地想着什么。我知道他不敢回去,因为每天在他回家的路上都会有一些所谓的扛把子翘首以待。
直觉告诉我,那天陈小宇想和我说点什么。可我对这些青少年的心情真没太大兴趣。
这孩子家里很有钱,平时不爱和人亲近,被盯上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我远远地看见过两次他被皮洪,就是班里那个耀武扬威的孩子头堵在路上的场景,不过想着都是孩子,最多就要些零花钱,也出不了多大的事情,所以没怎么理会。
谁能知道那天他会莫名其妙淹死了呢?要是那天我留下来听听他的话,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了呢?
警察挨个询问学生时,我一直盯着那几个平时总和小宇过不去的小孩。他们的目光闪烁,说话也有些前言不搭后语。
他们说看见了那个和小宇母亲牵扯不清的男人。老实说我并不清楚,我甚至觉得这次的意外和那几个捣蛋鬼脱不了干系。
可那几个小孩言之凿凿,我也没有证据。加上小宇妈妈外面那个男人我也看见过,就前一天,前天他还来过学校找小宇。带着小宇绕着学校兜圈子,我瞥见小宇那时一言不发地跟着他,也不知道他们在谈什么。
学生中间都在传,说小宇就要有后爹了。
我跟着人们到了水池边,小宇已经被打捞上来了。李警官的目光若有似无地落在我肩上,让我心里一阵阵发紧。
如果让人知道那天是我没有盯牢小宇,下学期的职称考试就算泡汤了。
所以鬼使神差地,在警察来到我跟前时,我又下意识瞥了那几个学生一眼,跟着点了点头。反正就算看见也不能证明他就是凶手不是?
“他们说的没错,我在学校见过那个人。”
五.皮洪
陈小宇死了,淹死的。我吓坏了。这别是因为我前几天跟他开的玩笑吧?不至于啊,不就是偷偷拍了两张他在厕所里的照片,然后威胁他要放出去,让他给我钱吗?他钱给了,我也没怎么为难他了啊,怎么会死了呢?
我跟着大人们挤在池子边上,看见他发白的身子被一点点拉出来,和水鬼一样。我吓得几乎要叫出来。
一抬头,黄老师就站在对面似有还无地看着我。
他知道什么了?他在想什么?这个老师平时漫不经心的,难道他什么都记得?我的头皮发着麻,一阵阵抽着疼。
警察早晚会查到我欺负过陈小宇,那时候怎么办?我怎么才能说清楚?
李警官过来问我有没有见过什么可疑的人。我哪里见过什么可疑的家伙,除了陈小宇那个后爸——诶,对了!就是那个男人,今早我还看见他来着!拉着陈小宇在门口说了老半天的话。后来陈小宇扭头回了教室,我看见那男人还在教室外面来回晃悠了一会儿。
肯定是他!错不了!我看见过那男人和陈小宇他妈吵架,就在学校外面,吵得可大声了,说什么要他妈离婚之类的,估计就是大人那档子事!
我仰起头,非常肯定地嗯了声,悄悄踹了周围那几个人一脚,接着开口。
“对,我见过一个人,就是陈小宇那个后爸。”
说着,我还给警察留下了自己的电话,我这么配合调查,他们总不能怀疑到我身上了吧?
诶,什么?黄老师也看见那个人了?那肯定没跑就是他了,害我虚惊一场,明天就去警察局做笔录画像。
六.张生
我没有杀小宇,我非常肯定这件事情。马面查到了我的死亡时间,我比小宇还要早死十分钟呢。
可如果不是我杀了他,到底是谁杀了他呢?马面为难地看着我,小宇的魂没来,估计他也闹不明白。
我继续看着镜子,那个我深爱的又杀了我的女人匆匆忙忙地从警局走了出来。李警官在她离开后摸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喂,去查查沈一佳,我觉得她很有问题。”
什么?他居然怀疑是沈一佳杀了小宇?我拼命地摇着头,不是她!她那时候正忙着埋我呢!
李警官顿了顿,又开口。
“我是怀疑她。按理说,如果她以为是这个张生和她私奔不成,找小宇泄愤而杀人,一定会咬牙切齿,即使不是,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嗯,我觉得她太奇怪了,她表现出来的不是愤怒也不是伤心,而是疑惑。就好像在仔细思考为什么张生会杀人一样。现在张生也失踪了,我怀疑这里面还有古怪,对,你去查查。”
他挂上电话,点了一支烟。我的背心里丝丝冒出冷汗。他开始怀疑了。最后他一定会找到我的尸首,从而发现沈一佳犯罪的事情。
可我不想被人发现,也不想沈一佳被抓。我还是爱她,就算她杀了我,我还是爱她爱的无可救药。
我算了算,今天是我死的第七天,头七,可以还魂去阳间,完成最后一个心愿。我猛地一回身,拼命往殿下冲去。
七.李警官
我本来以为这案子还会有什么深意,谁知道竟会查出这样的结果。虽然法医告诉我们陈小宇身上没有挣扎自卫的痕迹,可我还是不甘心。下午我带人到了陈小宇家里,沈一佳精神蔫蔫地给我们开了门,和我目光对上时,又瑟缩地退了一下。
我见到了陈小宇的父亲,是一个长相无趣的男人。他一根接一根地抽烟,也不怎么搭理我们,整个家里乌烟瘴气,冰冷异常。陈小宇的遗照就挂在屋子中间,黑白色,用一种冷淡的神色俯视着自己的父母。
我告诉他们,张生还是没有找到,警察也许会对他发出通缉令。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在我提到这个人时,房子里的温度陡然降低了许多。
我借口进了陈小宇的房间,本来以为会发现什么蛛丝马迹,哪知道一阵风刮过来,吹掉了他书架上的一本日记。
翻开日记,我找到了一封貌似是陈小宇遗书的文章。陈小宇在片段里详细描写了自己如何被周围的人,他的父母,老师,同学忽视还有欺负。他尤其提到了沈一佳,说沈一佳要再婚了,也许不久就会忘记他这个儿子,他想知道他的死会不会让沈一佳感觉有所不同。
我拿着那张纸给沈一佳看,她看着看着忽然掩面大哭起来。
就在这时,我接到同事打来的电话,张生昨晚回了自己的出租屋,留下了房租,还有一封信。
房东太太言之凿凿说自己昨晚看到了张生,可等她去敲门时,里面早已人走茶凉,只剩下了那封自白信。
张生在信中说,他是为了报复沈一佳,所以杀死了陈小宇。我捏着两封信,渐渐把事情理出了头绪。
那天早上,张生见了陈小宇后,得知他的自杀计划。张生没有离开,而是等到陈小宇自杀的时候又偷偷出现,在后面推了他一把,促成了陈小宇的死亡。
张生之所以留下这封信,也许是因为愧疚,也许只是嚣张的挑衅。可无论如何,他已经上了我们的通缉名单。
我把情况一五一十转告了沈一佳。她瞪着通红的双眼看着我,就像听不懂一样。
那房子里的气氛太过压抑,让人心惊。我带着人撤了出去,准备着手通缉张生的工作。
走到楼下,在太阳重新照回身上的那一刻,我的血液似乎才恢复了温度。我抬起头,盯着高楼上陈小宇那扇紧闭的窗户,忽然想起一个问题。
“刚才那阵风是从哪里来的呢?”
八.张生.尾
还魂回来,到了我要走的时间。马面押着我到了奈何桥上,他们还是没有找到陈小宇,也许那孩子根本不想过来,不想投胎。因为就和他说的一样,不管怎样,哭一场悔一场,之后还是不会有任何区别。
喝孟婆汤之前,马面摁住我的手问我。
“你特意回去装成凶手让他们看见,是为了不让沈一佳内疚,觉得自己的冷漠害死了儿子?”
我盯着那碗孟婆汤,深红色,像我第一天认识沈一佳时喝的那杯葡萄酒。我当时告诉她,她美的就像我的公主。我笑了笑,腰上的伤又一疼。
“不,我只是为了让她不要忘记我。”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