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叔?
温少远只觉得周围的环境一下子放空了一般,眼前只看得见她弯着如子夜般漆黑明亮的双眼,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
那温声软语,像是注入了热气,烫得他心头微微发麻。
还记得第一眼看见她,像只被折断了翅膀关在囚笼里的小鸟。那眼神清亮,就像是山涧的泉水,清澈见底。眼底的执拗,坚韧,看得他都为之一愣。
透过这个眼神,像是隔着一个时空看见了很多年很多年以后的她,坚强又独立,勇敢又脆弱。
他并不是个感情丰沛的人,事实上,在更多人的眼里,他甚至有些薄情寡淡,不解风情。可21岁,温少远最心软的年纪,就那么恰恰好的遇见了她,一个需要他救赎,也许……也只有他可以救赎的闻歌。
……
外面已经燃起了烟火,巨大的烟花在墨黑的夜幕上绽放,点点火星,明亮又多彩。又如流星,从天际落下。此起彼伏的放烟火的声音在除夕夜里响起,就像是一场盛宴的信号,夜幕就此被点亮。
餐桌上的气氛也格外融洽,光华璀璨的水晶灯下,食物都散发着诱人的光泽。添杯加盏,觥筹交错,新年的脚步,是真的来了。
酒足饭饱,欢声笑语下,一向严肃的老爷子也不禁微微带了几分笑意。因为喝了几口酒,面色微微有些红润,眼里亮着光,神采奕奕。
就连辛姨不善喝酒,也被敬了好几杯,静静地坐在哪里笑。辛姨的长相很温柔,那是一种眉目间漾开来的温柔,亲和良善。
目光巡视了一圈,温老爷子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开口:“家里的小辈现在也就少远和闻歌,来……过来拿压岁钱。”
说着,不知道从哪摸出的红包,就放在了桌子上。
闻歌被蒋君瑜推搡着走过去,不知道是受这气氛感染,还是有些受宠若惊,微微红着脸,有些不太敢和温老爷子对视。
“我呢,越活越固执,这毛病我自己也知道……”老爷子叹了口气,就着灯光仔细地打量了她一眼。
十三岁的女孩,还未长开,什么都还小小的。闻歌五官端正又精致,看上去就跟瓷娃娃一样漂亮。那双眼睛更是灵秀,像黑曜石,光华流转,漆黑明亮。
看着是讨喜的。
老爷子把红包递给她,低沉苍老的声音带了几分笑意:“以后你就安安心心地在这里住下来,你辛姨也孤单了一辈子,你正好给她做个伴。”
闻歌下意识地看了眼温少远,见他轻点了一下头,这才接过来,认真地鞠了一躬:“谢谢太爷爷。”
灯光下,女孩的眉眼认真又执拗,偏又恰到好处地带着笑容……老爷子一下就心软了。
到底是个身世可怜的孩子。
他摇头失笑,语气略微复杂:“倒是个聪明的。”
———
温老爷子有事和温少远,温敬商量,闻歌很自觉地就上楼去看书了。她的房间里还没装电视,能打发时间的只有从温少远房间里“借”来的书。
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房门被人轻叩了几声。
闻歌以为是蒋君瑜,一蹦一跳地去开门。拉开门,嘴角的笑容还没咧开,在看见门外站着的人时,顿时僵硬住了……
“小、小叔?”
温少远正在扣手表的腕带,闻言“嗯”了一声,低眸看了她一眼,简短地说道:“穿好衣服,我们出去。”
他已经换了一套衣服,灰色的毛衣,黑色的长裤,手弯处还挽着一件外套和长围巾。
见她还杵在那里,曲指,轻弹了一下她的脑门:“需要我再重复一遍?”
闻歌这才回过神,拖着拖鞋“吧嗒吧嗒”几步就跑回房间拿外套。怕他多等,边走便穿,却越慌越乱,外套不知道那里绊住了,穿不进去……
温少远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忍不住摇摇头,声音清冷又无奈:“过来。”
闻歌乖乖走到他面前,仰头看着他。
这样的高度,只能看到他下巴的弧度,流畅,又完美。
他低下头来,似乎是才发现她很矮,抬手压了压她的脑袋,和自己对比了一下。明明过完年就是十四岁的女孩了,可身高并没有达到十四岁女孩该有的标准,瘦瘦小小的,才到他的胸口下方。
温少远弯下腰,把闻歌绊住的外套先脱下来。拎着领口轻抖了一下,示意她穿进去。他显然是没有过这样的经验,有些笨手笨脚的,并不会配合闻歌的姿势去调整。
等她一件衣服穿好,歪七扭八的。
温少远显然也发现了,微弯了弯唇角,拉正了衣摆,又去摆弄她的袖口。那温热得有些发烫的指尖从她的手腕处划过,轻微的发痒。
她忍不住想笑。
温少远似有所觉地抬眼看向她。
闻歌立刻抿嘴,做严肃状。为了掩饰,开始折腾纽扣……
刚解开中间一颗纽扣,就见他目光沉沉地看过来,压低声音略带警告地“嗯?”了一声。
闻歌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解开的是他刚扣上的纽扣……
她一声不吭地把解开的纽扣扣回去,当做什么也没发生,弯着眼睛笑眯眯地看着他:“小叔,我们去哪里啊?”
他正在整理她的翻领,一本正经地皱起眉头,那双眼睛又黑又亮。
闻言,侧目看了她一眼,没什么诚意地回答:“去了你就知道了。”
翻好领口,温少远站直身体,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没有什么表情地移开目光:“走了。”
闻歌“哦”了一声,先去关灯,再去关门,等一转身……发现走廊上已经没有了温少远的身影。
几乎是瞬间,闻歌感觉到心下一空,走廊里温暖的壁灯都像是有着重影,让她忍不住有些发慌。
她匆匆忙忙地往楼梯口跑去,还没来得及一口气冲下楼,刚到楼梯拐角,就被人从身后……拎住了后领。
闻歌有些僵硬地回头看他。
灯光并不明亮的楼梯口,他正似笑非笑地睨着她,一点也没有松开的意思,就这么拎着她的后领下楼梯:“跑什么?”
“怕你不见了。”
她的声音小小的,带着女孩子特有的软软的嗓音,就像是一阵微风一样轻柔得在温少远的心上拂过。
他低头看她,光线昏暗,并看不清他的眼神,只感觉到他拎着自己后领的手一松,放开了她:“我不会不见。”
话音刚落,他身后的夜空忽然绽开一簇烟火,把他的轮廓清晰又深刻地勾勒出来。大概是从她的眼里看到了那一抹盛开的烟花,他转身看向窗外。
漆黑的夜幕下,那烟火便显得格外明亮璀璨。星星点点的光亮沿着轨迹,直冲而上,如繁花似锦,在夜空中明媚绽放。
那一瞬间,不知道怎么的……
闻歌的脑海里只冒出一句话——莫负佳期。
客厅里只留了一盏灯,空无一人。闻歌跟着他走到玄关换鞋,等出了门,这才想起来问一句:“不跟辛姨说一声……”
“辛姨知道。”他拉开车门,示意她上车。
闻歌坐进副驾,乖乖地扣上安全带。
温少远从车头绕过来,边发动车子边问:“A市去过哪些地方了?”
闻歌想了想,掰着手指数:“乐购超市,银河商厦……还有中心广场。”
“星湖没去过?”他问。
闻歌摇摇头。
她虽然来了一段日子,但是除了购置需要的物品,很少出去玩,唯一一次还是温敬和蒋君瑜带她一起去中心广场。
十三岁这种不尴不尬的年纪,小朋友的游戏她玩不了,成熟一些的……她不会玩。
于是,就沿着广场转了一圈,买了一串酸酸甜甜的糖葫芦就回家了。但即使这样,闻歌也觉得很满足。
她所拥有的温暖自从她的整个世界崩塌之后已经变成了弥足珍贵的东西,所以,哪怕只有一点点,她都格外珍惜。
温少远带她来得就是星湖。
因为是除夕夜,行人并不多。但也有不少,因为它空地上那一场烟花盛宴而来的。
湖面上有一座白玉石大桥,桥灯大开,亮如白昼。底下是两座穿越拱桥,就架在水面上的木板桥。鹅软石铺就的小路,像是走不到尽头一般。
他似乎只是想出来一趟,并未多关注头顶上方不断绽开,美丽绝伦的烟花,目光沉静地看着不远处的木桥。
闻歌从未见过这样百花齐放的场面,那是L市那个小镇没有的繁荣华丽。
穿过桥拱下方的木板桥,视野一片开阔。前方不远处的空地上落着一个巨大的棋盘,上面摆满了棋子,错落有致,那棋子上的字体正在不断变幻的灯光下忽明忽暗。
“喜欢?”
闻歌点头,忍不住扬起个大笑脸:“谢谢小叔。”
他似乎也弯了弯唇角:“等初五准备下补课……”他顿了顿,侧目看她,声音轻柔,略带了几分笑意:“学校已经安排好了。”
很多年之后,闻歌都记得那一晚。
毫无预兆的惊喜,他眼底清亮的笑意,以及,那样温和的,像是在哄她高兴的……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