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尔斯·杜尔·卡罗尔站在商业区街角一栋大型办公楼前,冷酷无情的灰眼睛透露出心神不定,他皱起眉头,闷闷不乐地瞪着忙碌的街道。卡罗尔的外表非常吸引人。他很年轻,只有三十岁,身体上每块肌肉都充满了活力,一个坚强方正、有如斗士般的下巴,薄嘴唇,高耸的颧骨,鼻子略弯成钩状。总之,他给人印象的是一个灵活敏锐、心思沉着的人,一旦设定自己的目标,就会毫无顾忌,全力以赴。
尽管年纪轻轻,卡罗尔已经是一家大型经纪公司卡罗尔—斯韦恩—麦克帕兰的总裁了。他的私人办公室就在他身后这栋高楼的四层里。这个职位是由他的祖父,也就是公司的创办人,老尼克·卡罗尔传给他的。老尼克是个满脸皱纹、脾气暴躁的人。据说他一年前退休时,用拳头敲着桌子,宣布年轻的查尔斯·杜尔·卡罗尔为他的继承人。公司里有人愤愤不平,公开反对,甚至有激烈的示威行动,可是全公司一万张股票中,老人一人就拥有超过半数的股票,所以最后查尔斯·杜尔·卡罗尔还是当上了总裁。
年轻的卡罗尔先生拥有二十五张的公司股票,这还是老尼克送给他的礼物,才使他有资格进入董事会。除了这点微不足道的股权之外,他只有两万美金的年薪可用。这已经算是不错的了。在这之前,他是个在大办公室中仅有张小办公桌、年薪才一万八的小办事员。他在那个职位上待了六年,老尼克不断地训练他,让他熟悉公司的各项事务,一年前才擢升他为总裁。
因此,在金融界人士看来,这个可算是贫民的年轻人,执掌了一个年度预算数以千万计的大公司。小卡罗尔先生假如有什么问题,他根本不理会旁人对他的建议,会直接去找老卡罗尔先生,而且在接受忠告时,他会全神贯注地聆听。在其他大部分时间里,他可是个随兴而为、自行其是的人,把公司盈余亏损问题甩给其他股东去担忧。有人抱怨时,老尼克·卡罗尔只是搓着自己瘦骨嶙峋的双手微笑着。
年轻的卡罗尔先生担任总裁的头几个月里,许多作风保守的股东和董事会成员都在担心他会不会做错什么事而使公司蒙受损失。慢慢地,这些担忧消失了。查尔斯·杜尔·卡罗尔上任之后,带来一种充满朝气、活力,以及明快的办事方式。大多数人都觉察到老尼克给暮气沉沉的老公司注入一股年轻的热血实在是个好主意。当然,还是有些公司的高级管理人员对他年纪轻轻就坐上高位,显得又妒忌又羡慕。
查尔斯·杜尔·卡罗尔,公司的总裁,在这个早晨站在街边,茫然地望着忙碌的街道。最后他丢下吸了一半的香烟,用脚碾成碎屑,转身看着大厦。他可以看见自己办公室的玻璃窗。那是他工作的地方,可是卡罗尔想的不是公司的事,他想的是……
他不耐烦地打了个响指,走进大厦。乘电梯上四楼,迈入公司的大办公室,仍然严肃地皱着眉头,棕色的眼睛冷冰冰的,毫不理会其他职员对他恭敬的致意。他笔直穿过大办公室,走进自己的私人办公室,砰的一声关上门。
在总办公室的一个角落,秘书兼会计戈登·斯韦恩正在口述信件。他抬眼望了一下四周,对突如其来的响声十分恼火。“什么声音?”
他问他的速记员。“先生,是卡罗尔先生。”“噢!”戈登·斯韦恩说,继续口述。
他口述了约一个钟头,这时有一封需要总裁卡罗尔先生亲自过目的信件送过来,他就拿着信走进总裁办公室。过了一会儿,他走出来问他的速记员。
“卡罗尔先生今早进他的办公室了吗?”
“是的,先生。”
斯韦恩转身四处望了一下。“你看见他走出来了吗?”他问。
“没有,先生。”
这样,事情就算过去了,斯韦恩把信件放下,继续口述其他信件。他不时抬头望望办公室墙上的挂钟,然后再望望大办公室的入口。十一点十分,速记员回到自己的办公桌。斯韦恩有点担心,走到门口去和坐在靠入口处的书记员讲话。
“你看到卡罗尔先生离开办公室吗?”他问,“也许你知道他到什么地方去了?”“他没有离开办公室,先生,”书记员回答,“大约两小时前,我看到他走进他的办公室了。”
斯韦恩径直朝总裁办公室走去,想把信件放在总裁办公桌上。房门仍然关着,他伸出手正要打开房门,没料到房门却从里面打开了,卡罗尔正要走出来。斯韦恩惊讶地瞪着对方,说不出话来。
“什么事?”卡罗尔简慢地问。“我……呃,有些信要你……”斯韦恩吞吞吐吐地说。卡罗尔看了看递过来的信件。他的眉头皱了起来,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这封信是和早上的邮件一起送来的吗?”他不耐烦地问。“是的,我知道……”“两个小时前你就该让我看到这封信,”卡罗尔严厉地说,“用电报回信,说本公司接受对方的建议。”听到对方严厉的口气,斯韦恩的脸涨得通红。“我两个钟头前就来过了,可是你不在办公室里,你也没到外面的大办公室去。”“我一直都坐在我的办公室里,”卡罗尔直视斯韦恩的眼睛,严肃地说,“立刻回电说我们接受提议。”
两人就站在那里,面对面,对视了好一会儿,才一起别开头。斯韦恩的脸上流露出的不只是愤怒,还有些困惑。至于卡罗尔有什么感觉就很难说了。他的脸上现出比往常更加阴晴不定的神色,可那是他从私人办公室一出来就有的样子,而不是和斯韦恩争执之后才有的。
当天下午,卡罗尔在他办公室门上张贴了一张公告。上面写着:入此门之前,必须先敲门。如果卡罗尔先生没有回应,则表示不管在何种情况下,他都不愿意受到干扰。
斯韦恩看到这张公告,觉得有点纳闷,心想这是针对他张贴的;十几个办事员看到公告,也觉得有些奇怪,互相讨论到底是什么意思;两个在办公室跑腿的人看到公告,也争着加上自己的看法。第二天早上,类似但略有不同的情况又发生了。斯韦恩看到卡罗尔从前门进来,穿过大办公室,走进自己的私人办公室,关上房门。半小时后,斯韦恩和坐在前门入口处的书记员布莱克说话。这就是他昨天问过话的那个人。
“请把这份公文送到卡罗尔先生的办公室去让他看。”他吩咐说。书记员拿着公文走过大办公室,敲了敲卡罗尔办公室的门。一分钟之后,他回到斯韦恩面前。“先生,卡罗尔先生没有回答。”书记员说。“你知道他在里面,不是吗?”斯韦恩和蔼地问。“是的,先生。今早我看到他进入办公室。可是他房门上有张公告,所以我没开门进去。”“噢,别管那张公告,”斯韦恩不耐烦地说,“这是份非常重要的公文,不管他有没有回应,都要拿去给他看。”书记员遵命拿着公文走开,不久,他就回来了。“先生,卡罗尔先生不在办公室里,”他说,“我把公文放在他的办公桌上了。”“你不是说看到他走进办公室的吗?”斯韦恩质问。“没错,先生。”“既然他没有出来,那么他必定还在里面,”斯韦恩坚持,“你确定他不在里面吗?”“我当然确定,先生。”书记员困惑地回答。斯韦恩倾身向前,仔细地看着眼前这个人。书记员有点发窘,站着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我们一起进去,看看他是不是在办公室里。”最后斯韦恩好像是下定决心似地说。“可是我刚刚……”书记员开口要说。“总之,跟我来,”斯韦恩说,“小声点儿。”他又低声补充。
书记员有点纳闷地跟在秘书后面走,斯韦恩敲敲门。没人回应。他等了一下,悄悄地推开房门。卡罗尔坐在办公桌后,正在浏览早上来的信件,好像是没有注意到房门被打开了。斯韦恩轻掩房门,跟书记员一起向后退出。“布莱克,你弄错了。”他若无其事地说。“进来,斯韦恩先生,你和布莱克两个人。”房门正要关上时,卡罗尔说。
斯韦恩迅速地向书记员递了个眼神,要对方不可开口,然后再次推开房门,走进办公室,并随手关上门。斯韦恩冷静地、甚至有点挑衅般地望着他的上司;书记员不安地摆弄自己的手指。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雇员不遵守我的命令了?”卡罗尔冷酷地问。“布莱克先生对我说你不在办公室里,所以我就自己来看看。”斯韦恩一字一顿地说。
“他显然是弄错了,不是吗?”卡罗尔问,“布莱克先生,本公司不需要你的服务了。斯韦恩先生会将未领的薪水付给你。还有你,斯韦恩先生,如果我的命令没被确实遵守,你该知道会有怎样的下场了。从现在开始,我在我的办公室时,房门要上锁。就这样。”
“可是我只是在遵守——”布莱克惊恐地说。“我写在房门上的命令就是你该遵守的,”卡罗尔打断对方的话,“斯韦恩先生,开张支票给他。”斯韦恩和布莱克走出办公室,斯韦恩关上房门。他们退出来时,卡罗尔还坐在办公桌后,可是房门一关上,他们马上听到上锁的声音。“布莱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斯韦恩问。“我不明白,先生。”惊愕的书记员说,“我开门进去时,他的确不在里面。而现在我被辞退了……”“你没有被辞退,”斯韦恩不耐烦地说,他的语气中好像有些意味深长,“我要你出去度假两个星期,薪水照领。现在咱们一起去吃午餐。”
思考机器凡杜森教授调整一下坐姿,转身斜眼看着两位访客。“斯韦恩先生,撇开你对他的想法或偏见,”他不客气地指责对方,“如果你希望我帮你的忙,我希望你只讲事实,真正的实情,不要添油加醋,不要让你对卡罗尔先生的反感影响你的叙述。我很理解你对他的反感。你比他资深,而他却超过你被任命为公司总裁,你却只能担任秘书和会计的职位。现在,请你只讲事实。”
斯韦恩好长一段时间说不出话来,他满脸通红,勉强控制住自己的怒气。他转头望了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布莱克一眼。
“好吧,经过那两次事件之后,”最后斯韦恩继续说,“卡罗尔先生一进入他的办公室,就立刻将房门上锁。凡杜森教授,我不是个傻瓜,在他的房门尚未上锁的头两次,我知道他一定是跑到别的地方去了;每当他的房门上锁之后,他必定也是跑到外面去了,因此……”
“你又在猜测了,”思考机器指出,“事实。斯韦恩先生,只要事实!”“如果他没离开,为什么要把房门上锁?”“可能,”个性执拗的科学家冷酷地斜眼望着对方,“可能他很忙,不希望别人打扰他。我有时也会这样做。”“那他到哪里去了?他是怎样离开的?”“如果我真的要帮你的忙,”思考机器的语气突然变得友善了,“我得说是因为我自己闲极无聊,再加上你的偏见和猜疑心。”“自从卡罗尔先生担任总裁之后,”他再问,“公司业务是否一切如常?”
“是的。”斯韦恩承认。
“他替公司赚到钱了吗?”
“是的。”
“比以前赚得更多吗?”
斯韦恩不情愿地点点头。
“有什么东西失窃吗?”科学家问,“没丢过任何东西?没犯过错吗?”
三个问题斯韦恩都摇了摇头。
思考机器不耐烦地站起来。“如果卡罗尔先生犯了什么罪,你可能已经去找警察了。”他继续说,“他并没做错任何事。如果是有关犯罪的事,我可能会帮你的忙。可是我自己做科学研究已经够忙了,斯韦恩先生,我不能牵扯到这种芝麻绿豆大的小事上。如果发现他有任何违法之处,欢迎你再打电话来。再见。”
两位访客站起来,惊讶地互望一眼,转身走出。斯韦恩脸上写满懊恼和愤慨。临到门口,他扭头又问了一个问题。“你能否告诉我们,在卡罗尔先生将房门上锁前的两次,他是怎样从房间里消失的?我确定当时他不在房中。”“你看到他从一个房门走进去,他很可能从另一个门出去了。”思考机器漫不经心地说。
“他的办公室里另外还有一扇门,”斯韦恩的语气中有一丝得意,“可是这扇门被他的办公桌挡住了。门的另一边就是股东会议厅,也有一张长沙发挡住门。办公室距地面有五十英尺高,他不可能开窗跳下去。我们也知道他没有到股东会议厅去。那个会议厅也只有一扇门,打开门就是外面的大办公室,这扇门离他私人办公室的门只有两三英尺而已。而且他的窗户外面没有防火梯之类的设施。所以如果他真的离开的话,我想知道他是怎样离开的?”
他的脸又涨红了,一副怒容,语气也变得尖锐刺耳。思考机器盯着他几乎有半分钟,然后打开大门。
“我不知道你是否觉察到,”末了他说,“你几乎让我相信其间确有违法之处,而且和你有关。再见。”
查尔斯·杜尔·卡罗尔的灰色眼睛闪烁着怒火,撞开卡罗尔—斯韦恩—麦克帕兰公司大办公室的门走进去。十几个办事员受惊地抬起头看着他。他在生气吗?他们看不出来。不过他看起来的确很激动。他径直朝自己的私人办公室走去,突然停下来,转身喊着:“斯韦恩先生!”
身为秘书兼会计的斯韦恩听到喊声吃了一惊。卡罗尔示意他过去,然后率先走入自己的办公室,斯韦恩跟着走进去之后,大办公室中的办事员听到门上锁的声音。在办公室里,斯韦恩静静地站着,等候总裁的指令。他隐隐有种大祸临头的感觉。
“坐下。”卡罗尔说。秘书照做了。“你是这个公司的秘书兼会计,对吗?”卡罗尔粗声粗气地问。“当然是。”“那么你应该明白,顾客委托本公司为他们持有债券以保证利润这个基本原则吧?”卡罗尔继续说。秘书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眼中的怒火。“我当然清楚这些。”斯韦恩回答。“那么你该知道,放在我们公司的金库和市政府保险金库中总价值三百万元的证券中,有一笔是价值四万元,号码从0043917到0044120的政府公债。对吗?”斯韦恩不理会对方急迫的问话,静下心来将整个形势考虑了一下。难道卡罗尔在设什么陷阱要害他吗?他无法判断。“你知不知道有这样一笔公债?”卡罗尔愤怒地问。
“我知道,”斯韦恩回答,“那是曼森—哈克特委托的信托债券。而且是我亲手将这批债券锁在公司金库里的。”卡罗尔的瞳孔收缩成针孔大小,当他在椅子上转过身时,全身蓄足的精力似乎就要爆发了。“如果你说的没错,那么你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他粗暴地在秘书面前丢下一张纸。
斯韦恩根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觉得一阵恐惧袭上心头,他捡起纸看着。这是一张由E.C.摩根经纪公司签署的声明,日期是昨天。这是种常见的表格,上面说美国政府公债,号码从0043917到0043940,原属E.C.摩根经纪公司,三天前在市场上被公开收购。
斯韦恩难以置信地瞪着这张宣誓书,他脸上的血色慢慢地退成如白粉笔一样,有两次他的目光离开声明书去看他的老板,两次都因受不了对方凶狠地瞪视而垂下头。他第三次抬起头来时,眼中充满了困惑不解、惊奇和无助的神情。
“你怎么说?”卡罗尔怒声说,“怎么说?”
斯韦恩正要站起来。
“等一下,斯韦恩先生,”总裁突然用一种平静的语气说,“你最好留在此地,先把这件事弄清楚。”他站起来,走到门旁,打开房门,对门外的办事员讲话。
“请把我们金库中所有的债券都拿过来,”他指示说,“而且也要派人到市政府保险金库去,将所有属于本公司的债券全部带回来,要亲手交给我,不要交给斯韦恩先生。”
他关上房门,转身面对秘书。现在斯韦恩的脸色好多了,好像是受到什么刺激似的潮红起来。他摇摇晃晃地站着,双手一张一合地动个不停。最后他开口了,声音就和他的对手一样平稳、安详。
“我想你是在指控我偷窃了那些债券,是吗?”他问。
“那些债券不见了,”对方回答,“你负责保管那些债券,不管它是被侵占还是遗失了,结果都是一样。债券让我们托管,我们就该保护顾客的权益,而你是代表公司保管那些债券的人。”
斯韦恩跌坐在椅子上,双手抱住头,显然是无话可说了。外面有人在轻敲着门,卡罗尔打开房门,办事员抱着一批债券走进来。
“全部都在这里了吗?”卡罗尔问。
“除了六十万元的债券存在市政府的保险金库之外,其余都在这里了,”对方回答,“我已经派专人去取那些债券了。”
卡罗尔冷淡地点点头,让办事员出去,将债券散置在办公桌上,然后再对斯韦恩说话。现在他的语气委婉多了。可是在斯韦恩听来却认为对方是在故意嘲弄他。
“斯韦恩先生,我心中实在感到非常抱歉,”总裁柔声说,“我一向都非常信任你,我敢说公司的每一位股东对你的看法也和我一样。这件事是不是你的错尚需调查。如果这批债券真如声明书上所说的失踪了,那么很可能也有其他债券遗失了,我们不得不将全部债券都收回来核对查清。我会亲自做这个工作。”
斯韦恩仍未开口,像是无言以对。
“不要误会我的好意,”卡罗尔说,“你不是犯人。我不会把你交给警方,至少目前不会。公司里其他人最好不要知道这件事,那样会引起大骚乱。现在我要你照常回去工作。”
“老天,查理,你不是真的认为我偷了那批债券吧?”斯韦恩失声痛哭,站了起来。
“这是我出任公司总裁后,你第一次叫我的小名,”卡罗尔不可置否地说,“我一向都喜欢你,也希望你会喜欢我,可是这些日子以来,你老是故意跟我作对。目前,我的责任在此。”他指着堆在办公桌上的大批债券,“在我完成全部核对之前,不希望有人来打扰。这件工作对你对我都一样重要。所以你该去工作了。该怎么办,以后再说。”
接下来的一个多小时里,斯韦恩呆呆地坐在自己的办公椅上,好几个办事员来请示询问,他都没有回答。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忽然他好像决定了什么事似的。他站起来,睁大了眼睛,迟疑了一下,最后终于和管办公室内电话总机的女孩说话了。
“帮我接外线,”他严厉地说,“无论如何,任何人打电话找我一概不接。”一分钟后,斯韦恩在电话里联络到了思考机器。
“我是戈登·斯韦恩,”他简短地说,“发生了一些事,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你说过如果有什么违法的事发生,我可以找你。你能马上到我的办公室来吗?”
“发生了什么事?”思考机器不耐烦地问。
“我想是件数额巨大的挪用公款的案子,”对方立刻回答,“卡罗尔把自己关在私人办公室里,就是他消失不见的那个房间。他用计将数百万元的债券骗到他的房间里,我确信他就要带着这批债券逃走了。他独自在房间里已有一个小时,我敢用性命打赌他现在一定不在了。”
“你为什么不敲敲门问他?”思考机器沉着地问。
“你能马上过来吗?”斯韦恩厉声问。
“我十五分钟内到,”思考机器说,“在我到达之前,不要做任何愚蠢的事。不要报警。再见。”
斯韦恩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等了几分钟之后,他轻轻敲了总裁办公室的房门。没人回应。他试着推开房门,门上锁了。这时,从走廊通往大办公室的门开了,思考机器走进来,好奇地望着他。斯韦恩对他详述了早上发生的事。“我相信,那批不见了的债券是被卡罗尔偷走了,”斯韦恩怒气冲冲地说,“我该怎么办呢?”思考机器静静地坐着,双手十指指尖相触,斜眼瞪着天花板,足足有一分钟之久,然后站起来,扶了扶自己的眼镜。“我想,”他平静地说,“咱们该打破房门。事情可能比你想象的更加严重。”斯韦恩去叫来两个年轻力壮的办事员,思考机器等在一旁,准备门一打开就冲进去。“好,干吧。”思考机器不耐烦地下令。
斯韦恩和两个办事员刚要一起用肩膀撞向房门,忽然听到房里发出咔嗒一声,三人后退一步,房门打开,卡罗尔双手背在身后,走到他们面前。许久没人开口,然后是斯韦恩刺耳的声音,他质问道:“那些债券哪儿去了?”
“在这儿,”他的手从背后伸出来,拿着债券。“斯韦恩,你是个笨蛋!”他厉声说。思考机器只是微笑着站在一旁。卡罗尔既然亲自取出债券来,“挪用公款”之说显然无法成立了。
斯韦恩被卡罗尔狠狠地痛骂一顿之后,来到思考机器的小接待室,怒容满面地瞪着地板。过了好一阵子,他才静下心来,问卡罗尔到底是如何从私人办公室中消失的?根据思考机器的解释,其实简单得要命。
“斯韦恩先生,”矮小的科学家说,“你们这些生意人太注重实际,一点想象力都没有。如果有一点想象力加上逻辑推理对你一定有帮助。就像二加二一定会等于四一样,逻辑推理一定不会错的。”
“从你头一次的叙述中,我知道卡罗尔先生虽然是这个大公司的总裁,可是相对而言是个贫穷的人。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想赚大钱。卡罗尔先生替公司赚了很多钱,可是却没有为自己增加任何财富,因此我们可以说他有想要致富的欲望。这是很正常的事,一个在他那个位置上的人如果没有致富的欲望反而不正常了。如果我们考虑到这一点,再考虑到所有的债券都完整无缺地归还回来,我们就能找到答案了。我得承认你说的对,就是他不但在你所提到的特定时间内不在他的办公室里,而且在他的办公室上锁的时候也都不在里面。”
“在股票市场上,有大钱才能赚大钱,买卖股票能使人在一小时里损失或赚入上百万元。因此,如果卡罗尔先生能够将公司所有的债券集中起来由他支配,带到股票市场去,在一小时里他就能大有作为。这正是他所做的事。他使了一个诡计,在不引起其他人怀疑的情况下,将所有的债券带到股票市场上去做买卖。根据他把所有债券都带回来这一点,我们可以推论,在那几个小时里,他必定是赚到了钱。所以,结论是卡罗尔先生用了公司的钱为自己谋利,技术上来说,他是挪用公款,可是……”
“那么他犯罪了吧?”斯韦恩质问,“他是个罪犯了,还胆敢控告我偷窃美国政府的公债?”
“他不得不控告你盗用或遗失了那批债券,”思考机器说,“这样他才能有机会将所有的债券都集中起来,不让别人怀疑他别有用心。卡罗尔先生是个聪明机智、非常能干的人。”
“可是他怎么……怎么能从他的办公室溜出来,到股票市场去做买卖呢?”斯韦恩坚持要知道。
“小事一桩,”思考机器说,“虽然我没有亲眼看到,但我敢说他是从窗口溜走的。他只要站在自己的窗台上,跳到隔壁房间的窗台上就可以了。这件事对于他这种身手敏捷的年轻人来说太简单了,尤其是隔壁房间里根本就没有人。他大可将自己的房门上锁,出去好几个钟头都不会引人注意。现在唯一的问题是,卡罗尔先生在股票买卖中净赚了多少钱。”
一小时之后,卡罗尔—斯韦恩—麦克帕兰公司召开了紧急董事会议,地点就在卡罗尔先生办公室旁边的房间里。这个会议是由斯韦恩先生召开的,没有事先请示总裁卡罗尔先生。秘书兼会计斯韦恩将事情始末简洁地叙述清楚。卡罗尔静坐在一旁听着。
“我很高兴各位董事能够参与这个会议,”最后卡罗尔站起来说,“正如斯韦恩先生所说的,严格从法律意义上讲,我是犯了法。通过这种犯罪行为,我在股票市场上赚了两百多万元。本公司价值数百万元的债券给了我足够的力量在股票市场上翻云覆雨、操纵股价,最后在高价时卖出。本公司是一家历史悠久、作风保守的公司,如果这件事泄漏出去,一定会对公司的声誉有所伤害。可是我已经将全部债券归还了,而我本人也颇有收获。我提议捐出我净赚的一半给公司,我自己保留另一半。大家看着办吧。”
经过一长串的辩论,最后董事会决定接受卡罗尔先生的建议。
“我现在该辞职了吧?”最后,卡罗尔问。
“不行,”老尼克·卡罗尔说,“你这个小坏蛋!如果你想辞职离开,别做梦了。有必要时,我会开除你的。一个人能想出这种诡计并且赚到钱,真是妙极了!查尔斯,我要你留下来,明白了吗?”他站起来,环视屋里所有的人。没有任何人摇头反对。“你留任原职,查尔斯,”老人说,“散会。”
(游健治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