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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上女尸

1

玛格丽特·梅尔罗斯小姐漫不经心地轻笑一声,蓝色的眼珠闪烁了一下,戴上一副奇形怪状的开车面罩,将最后一丝不驯的头发也塞入纱巾。这样一来,她美丽的脸庞从嘴巴到额头全被遮住了,一顶帽子罩住她满头的鬈发,而帽子则用纱巾紧紧系住。

“这就全遮好了,对吧?”她问同伴们。

杰克·柯蒂斯笑了。“嗯,”他取笑道,“反正我们已经知道你非常漂亮了。”“这样就没有人能认出你了,”查尔斯·里德说,“连你是黑人还是白人都分不出来。”

女孩撅起红艳的嘴唇,遮住了洁白的牙齿,沉思了一会儿。“我想还是把面罩拿掉好。”末了她说。“别,”柯蒂斯警告她,“在平坦的大道上,绿龙号开起来就像飞一样。”

“连你的头发都会被吹走,”里德加上一句,“当杰克踩足油门时,不管要到什么地方,转眼就到了。”

“总不能在这样的黑夜里开快车吧?”女孩子抗议道。

“我车上的灯光比双引擎的火车头灯还亮呢,”柯蒂斯微笑着向她保证,“非常安全。不用担心。”

他戴上连着护目镜的面罩,里德也一样。低底盘、汽油燃料的跑车绿龙号不耐烦地喷着气等在一旁。柯蒂斯协助梅尔罗斯小姐坐上前座,自己也上车坐在她旁边的驾驶座上,里德则坐在后座上。汽车抖动了一下,然后往前驶去。

玛格丽特·梅尔罗斯是位女演员,五年前在西海岸地区曾引起巨大轰动,先以她的美貌,后来则以艺术造诣,为自己赢得广大观众的爱戴;杰克·柯蒂斯是她幼时的朋友,当时他们同住在旧金山,就读于同一所学校;查尔斯·里德是柯蒂斯的好朋友,父亲在丹佛拥有煤矿。

三个人在波士顿意外相逢时,大家都非常高兴。上次三人会面是两年前在丹佛,当时梅尔罗斯小姐正在那里演出。这次她在波士顿学习声乐,在下一季的演出开始前,再回西海岸。

里德留在波士顿,为的是要追求一位社交名媛伊丽莎白·道小姐。他先前在旧金山遇到她,一见之下惊为天人,尽管她今年才十九岁,他还是展开追求,而且激情从未冷却,甚至在她回到东岸之后还是一样。他听说道小姐在波士顿和另一位男士摩根·梅森过从甚密。梅森虽然贫穷,但是个世家子弟。听到这个消息,里德立刻飞到东岸来一探究竟。

柯蒂斯则是除了追求新奇刺激之外,整天无所事事的人。他和里德一起到东岸来,到了波士顿之后,两人就一直在一起。和里德不同,柯蒂斯的钱多得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因而养成了随便浪费的习惯。

梅尔罗斯小姐和两个年轻人相处得非常自在。她是个热心的人,每当看不惯他们那些坏毛病的时候就会教训他们。两个年轻人被美丽的女演员责备之后,反而觉得好玩,有时故意犯点小错来逗她。自她到波士顿之后,柯蒂斯大多数时间都在陪她;里德则尽力想让伊丽莎白·道小姐回心转意。

傍晚六点半,绿龙号载着三位乘客慢慢驶离梅尔罗斯小姐住的亚尔莫斯酒店,在繁忙的街道上转来转去,向康芒郡方向驶去。

“穿过这里转上联邦大道,”梅尔罗斯小姐建议。她好像想起什么事,明亮的蓝眼睛在面罩下闪闪发光。“我知道路上有家老式客栈,我们正好可以停在那里吃晚餐。五年前我来波士顿时到过那里。”

“有多远?”里德问。

“十五到二十英里。”她回答。

“好主意,”柯蒂斯说,“走吧。”

很快,车子就驶上联邦大道。这个时段路上的车不多,他们在平坦、光滑的路面上一路飞驶,经过文顿、萨默塞特地区。这一段路的街灯还亮着,所以照明很好,可是因为没有月亮,所以一进入郊区,路面就暗了下来。

柯蒂斯专心地开着车,里德一开始若有所思,可是过了一会儿,他倾身向前和梅尔罗斯小姐聊天。“今天我听到一件你可能有兴趣的事。”他说。“什么事?”她问。“唐麦克莱恩在波士顿。”“我听说了。”她漫不经心地说。“他是什么人?”柯蒂斯问。“一个疯狂爱上玛格丽特的人。”里德微笑地说。“查尔斯。”女郎责备地说,脸不知不觉地红了。

柯蒂斯好奇地看了她一眼,目光又转回路面上。“如果一个人求婚求了好多次,我想他一定是非常认真的了。”里德用开玩笑的语气说。“他真的这样做过吗?”柯蒂斯很快地问。“他只是在自欺欺人。”女演员对柯蒂斯说,“我想他也许是爱我,可是他的家人认为我只是个演员,反对他和我来往,还威胁要取消他的财产继承权。所以我们就断了。当然我也没有太认真看待这件事。”

谈话暂时中断,绿龙号驶入郊野的黑暗中。里德和梅尔罗斯小姐想要继续谈话,但是汽车高速行驶时,引擎发出隆隆的声响,使得话音时断时续。后来女演员干脆闭上嘴,专心享受高速行驶的乐趣。那是一种使人毛骨悚然,却想要更多的快感。

“你们有没有闻到汽油味?”柯蒂斯突然转头看着其他两人。“闻到了。”里德说。“该死!油箱大概有个裂缝,真倒霉!”柯蒂斯低声咒骂了一句。“你觉得汽油够开到客栈吗?”梅尔罗斯小姐问,“离这儿大约只有五六英里而已。”“我会开到开不动为止,”柯蒂斯说,“也许在路上可以找到一些汽油,附近应该有加油站。”。

灯光总算出现了,树丛里闪烁着许多亮光。“我想那就是客栈了,”柯蒂斯说,“对吧?”他问女郎。“不知道,可是我想应该不是。我知道的那一家好像应该更远些。不过我也记不清了。”“无论如何,咱们得停下来买些汽油。”柯蒂斯说。绿龙号突突地喷出燃烧过的难闻的汽油味,在一间距大路约有二十英尺的旧房子前停下。房子内外都亮得很,他们可以听到房子里传来令人愉快的餐具相碰的叮当声,看到穿着白色制服裙的员工走动。

门上有个招牌“国王客栈”。“是这个地方吗?”里德问。“噢,不是。”梅尔罗斯小姐回答,“我说的那家客栈离大路有三四百英尺,而且要走一段车道。”柯蒂斯跳出车子,然后停住摸摸身上,好像是跳出来时掉了什么东西。接下来,他检查油箱。“有道裂缝,”他恼怒地说,“只剩下不到半加仑汽油了。住在这里的人总该有些汽油的,你们等一下。”

梅尔罗斯小姐和里德坐在车里,看着柯蒂斯向客栈走去。柯蒂斯走到门前走廊时,转身说:“查尔斯,我在跳出车时掉了什么东西,请你出来点根火柴帮我找一下。点火柴时不要靠近油箱。”

他走进房子不见了。里德点燃了好几根火柴在地上找着。最后找到了柯蒂斯掉的东西,他捡起来放在外衣兜里。梅尔罗斯小姐看到两盏迅速向他们靠近的车灯。

“真冷,”里德说,站直身子。“要不要一杯热咖啡之类的?”

“不用了,谢谢你。”女演员回答。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进去找点热的喝。”

“现在?查尔斯,别去,”女演员说,“我不想让你去。”

“噢,喝一杯没关系的。”里德轻松地说。

“你要是进去我就不理你了。”梅尔罗斯小姐半开玩笑地说。

“噢,是吗。”他笑着说,走进房子。

梅尔罗斯小姐摇摇她美丽的脸庞,转头去看靠近的车灯。当车驶近时,耀眼的灯光清楚地照着她,照出她身上穿的褐色风衣。来车停下来时,她听到车上有人对她说话,她看不到说话人的脸。

“你能不能把车往旁边挪一点,让我有地方停车,好吗?”

“我不会开车。”她回答,一副无助的样子。

对方暂时沉默,只是将身子往前探了探,仔细地端详她。

“玛格丽特,是你吗?”末了,对方问。

“是我。”她回答,“你是谁?唐?”

“是我。”

一个男人的身影跃出车子,向她走过来。

二十分钟之后,柯蒂斯提着一大桶汽油,走到绿龙号旁边。在夜色中,车上两位乘客的身影清晰可见,里德正靠在车后座上吸烟。“找到了吗?”他问。“找到了。”柯蒂斯咕哝道,开始将有裂缝的油箱修补好,再加进汽油。前后只花了五分钟,弄好后,坐上车。“冷吗,玛格丽特?”他问。“她不肯说话,”里德靠上前说,“我没听她的话,到里面去喝了一杯热苏格兰酒,所以她生气了。”“其实我也想来一杯。”柯蒂斯说。“等到下一个镇子再说吧,”里德插嘴说,“吃顿晚餐,再把自己收拾一下,大家的心情都会好些。”

柯蒂斯不再开口,扳动控制杆,汽车开走了。房前还有两辆车,从他们来时就一直停在那儿,这会儿还在等待着主人归来。因为已经耽搁了一段时间,柯蒂斯全速行驶。过了一会儿,里德靠上前去跟女演员说话。“气消了吗?”他问。她好像根本没听到他的问话,里德把手放在她肩膀上,又问了一遍。

她仍然没反应。“杰克,你跟她说吧。”里德对柯蒂斯说。“玛格丽特,你怎么了?”柯蒂斯转头对女演员说话。

还是没有回应,柯蒂斯将车速慢下来,一手抓住她的手臂,轻轻摇着。没有反应。“她怎么了?”柯蒂斯问,“昏过去了?”他再摇摇她,这一次更用力些。“玛格丽特。”他叫着。

接下来他用手轻拍女演员的脸庞,冰冷得有如死人的脸,下巴黏黏湿湿的,脸庞仍然被面罩遮住。他第三次摇晃她,突然好像被什么吓了一跳,他抓起女演员戴着手套的手腕,将车停下。腕上一丝脉搏的跳动都没有,有如死人般冰冷。

“她一定是生病了,而且病得很严重,”他着急地说,“附近有医生吗?”里德从后座站起来,身体前倾看着毫无知觉的躯体,语气中带着恐惧。“我想咱们该尽快赶到前面的客栈去,”里德对柯蒂斯说,“现在那里比我们刚才离开的客栈更近。应该能在那里找到医生。”柯蒂斯飞快地扳动控制杆,车子在黑暗中急冲而出。三分钟后,他们看到第二家客栈的亮光。两人从车中跳出,向前门跑去。“快,我们要找医生。”柯蒂斯气喘吁吁地对侍者说。“隔壁。”

柯蒂斯和里德没再问什么话,冲回汽车,抬起女演员,向几英尺外的屋子跑去。敲了几下门后,有人应门了。医生在家吗?在。请他快一点。好。门开了,两人将女演员放在大厅的长沙发上。伦纳德医生走出来。

他是个老大夫,头发斑白,眼神锐利,神态和蔼。“什么事?”他问。“我觉得她快死了。”柯蒂斯回答。医生飞快地扶了扶自己的眼镜。“她是谁?”他一面问,一面弯下腰去检查脉搏和胸部。女演员一动也不动。“玛格丽特·梅尔罗斯小姐,一位女演员。”柯蒂斯急促地说。“是什么毛病?”里德大声问。医生仍在弯腰检查。在昏暗的灯光下,柯蒂斯和里德面色苍白,不安地在一旁等着。医生终于站直了身子。“怎么样?”柯蒂斯问。“她死了。”对方回答。“老天!”里德惊呼一声,“怎么可能?”

柯蒂斯说不出话来。“被这个,”医生说,拿起一把沾着血的长刀,“刺穿了心脏。”柯蒂斯望着医生,再看着刀,然后看着不动的躯体,最后望向那张在面罩遮掩下唯一露出来的苍白的下巴。“看,杰克!”里德突然说,“那把刀!”柯蒂斯再看一眼刀子,跌坐在尸体旁的沙发椅上。“噢,老天!太可怕了!”他说。

2

当晚,伦纳德医生在他的诊所对哈钦森·哈奇和其他五六位记者叙述了杰克·柯蒂斯和查尔斯·里德带着一位女子的尸体前来的经过,以及他检查的结果。在此之前,警方和法医已经来过了,并且将尸体送到邻近的市镇去。

“他们来时,都非常激动,”伦纳德医生说,“他们两人一起将尸体搬进来,柯蒂斯架住肩膀,里德抱住双脚。他们将尸体放在这张沙发上。我问他们她是谁,他们对我说她叫玛格丽特·梅尔罗斯,是个女演员。他们说的有关这位女子的身份就是这些。”

“接下来,我检查尸体,看看还有没有生命迹象。虽然身体还没完全变冷僵硬,但已经丝毫没有生命迹象了。在检查她的心脏时,我的手碰到了刀子,她就是被这把刀杀死的。刀身相当重,显然是用来做粗活的,刀锋约有六七英寸长。是我把刀拔出来的。既然我已经知道这把刀刺穿了她的心脏,所以就放弃急救的打算了。”

“柯蒂斯看到那把刀时,神情非常激动,他把刀从我手中拿去,仔细地检查之后,问我能不能把刀给他。我对他说这把刀必须交给法医。他还是坚持要留下刀子,最后,我不得不将刀从他手上抢回来,他这才闭上嘴。”

“我提议该报警了。我亲自打的电话,在这整个过程中,他们两人都和我在一起。我问他们是否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他们都说不知道。柯蒂斯说当时他不在车上,他去找汽油了。有个人说车库里有多余的汽油,不过要先去找到车库的钥匙,他们花了十五到二十分钟才找到钥匙,灌上汽油。拿到汽油后,他立刻赶了回去。”

“他说他看到里德和梅尔罗斯小姐两人都坐在车上。柯蒂斯不知道在他离开的那段时间中发生了什么事。里德说他也离开了汽车,他和梅尔罗斯小姐说过几句话后,进了客栈。他在客栈里碰到一位认识的女性,聊了一会儿,所以停留了大约十五分钟的时间。他宣称客栈里的三个侍者都能证明他当时就在国王客栈里。”

“我通知警方之后,柯蒂斯的神情愈发不安。他对里德说他们该继续开车去波士顿,去找一个名叫平克顿的侦探。我劝说他们留下来等警方,可是他们不听,开车就走了。他们留下了名片,说他们住在日耳曼酒店,随时都能在那里找到他们。警察和法医后来也到了,我对他们说了事情的经过,一名警察立刻前往波士顿。这会儿,他们俩可能已经跟警方谈过话了。”

“那位年轻女子的长相如何?”哈奇问。

“老实说,我也说不上来,”医生说,“她戴着一副汽车用的面罩,除了下巴之外,整个脸都遮住了,一条纱巾绑住她的帽子,连头发也遮住了。这些东西我都没有取下来,我想让尸体保持原状,留待法医来检查。”

“她的穿着呢?”哈奇再问。

“她穿着质地很好的棕色风衣,里面穿的是式样高雅的长礼服,我想是特别手工订制的。她的身材非常好。”

伦纳德医生能说的就是这些了,哈奇和其他记者回到波士顿。第二天报纸用了大幅篇章报道一位从西海岸来到波士顿的美丽女演员梅尔罗斯小姐被谋杀的神秘案件。每家报纸的编辑都等着看有谁能找到梅尔罗斯小姐的照片,可是没有一家报社办得到。

报纸上当然也刊载了杰克·柯蒂斯和查尔斯·里德与谋杀案有关一事,叙述内容和伦纳德医生所说的差不多,只是更详尽些。大部分报纸都推测,当两位男士离开车时,有人谋杀了梅尔罗斯小姐。

是谁呢?男的还是女的?没人知道。里德说他在国王客栈里与某位女士谈话之事,经哈奇所在报社的调查确有其事。客栈里有三名侍者都证实见过他,但他拒绝说出那位女士的名字。

精明的法医在回答记者的问题时,做了一个简单的声明。他说从伤口的位置和方向来看,致命的一刀从死者左边刺入,因此杀死梅尔罗斯小姐的人可能坐在死者的左边,就是柯蒂斯开车时坐的位置;也可能从她后面往前倾身再刺死她,就是里德坐的后座位置。因此和她同乘一辆车的人有可能就是刺死她的人。可是同车的两位男士实在没有理由或动机犯下如此罪行。

法医的话还有一些隐讳、含糊之处,可是他拒绝再做详尽的解释,说完后就离开了。这时,尸体还放在镇上的停尸间准备做尸体解剖。警方拒绝了记者为死者拍照或做素描的要求。

柯蒂斯和里德两人做了一个声明之后,就躲在日耳曼酒店里。警方并没有逮捕他们,因为看起来似乎无此必要。两人都答应尽可能协助警方破案,甚至还自费雇用一个名叫平克顿的侦探来调查。除了警察之外,他们拒绝接受采访,也不和任何人会面,警方也支持他们这么做。警方对外宣称:“在二十四小时内会逮捕嫌犯。”

哈奇嘲讽地看着那些报告。他决定自己着手进行调查,凭着他的耐心和一点儿小聪明,希望能找到什么线索。他探听到里德的那段罗曼史,但却不是全部。事实上,就在当天下午,里德就到了伊丽莎白·道小姐位于比科姆山的家中拜访。

“她不在家。”应门的女仆说。“那么我把名片留给她。”里德说。“我想她不会回来了。”女仆说。“不会回来?”里德重复一句,“为什么?”“你没看到今天下午的报纸吗?”女仆问他,“看到你就会明白了。她的母亲道太太叫我不要跟任何人提起这件事。”

里德皱着眉头离开,朝康芒郡走去。他从街头报童手里买了一份午报。报纸首页充满了有关梅尔罗斯小姐被谋杀的一大堆相关的消息、推论、臆测,以及从西海岸旧金山传来的有关她的演艺生涯的报道。

里德颤抖着快速翻过厚厚的报纸,终于找到女仆所提到的消息。“老天!”他轻呼。

报纸上写的是伊丽莎白·道小姐与里德的情敌摩根·梅森私奔的消息。道小姐和梅森约好在国王客栈会面,从那儿一起乘汽车私奔了。道小姐在离家前留下一封信给她的双亲,说尽管梅森家境不富裕,她还是爱他。道小姐全家都不愿意谈论这件事。报纸上还刊登了一份传真的结婚证书。

里德面色凝重地回到酒店。他在咖啡厅里的一个私人房间找到柯蒂斯。柯蒂斯表面上看起来虽然没事,其实已经喝了不少酒。里德将报纸丢在桌子上,翻出有关私奔的一页。“看这个。”他快声说。

柯蒂斯读着,一声不吭,一直读到“国王客栈”时,他抬起头。“这就是和你在客栈谈话的人,对吗?”他声音沙哑地问。“没错。”

柯蒂斯嘟嘟囔囔地说了些什么,一心一意想绕开那件惨案,可其实他整个心思全在那件惨案上。他有如醉汉般喃喃不知所云了一会儿,突然抬起头看着里德。

“我爱她,”他激动地说,“老天爷!”“别去想那件事了。”里德劝他。“你绝不会对别人说起那把刀的事,对吗?”柯蒂斯恳求着。“当然不会,”里德不耐烦地说,“他们休想从我口中套出话来。可是你喝得太凶,该歇歇了。喝多了就会说些不该说的话。站起来,到外面走一走。”柯蒂斯茫然地望着里德好一阵子,好像没听懂对方的话似的,然后他站起来,稳稳地站着,但面色苍白。“我想我该出去走一走。”他说。

一会儿之后,他从咖啡厅出来走到酒店外的街道上。外面的冷空气似乎让他的头脑清醒了些,开始沿着特雷蒙街向商业区走去。这时是下午两点钟,街上挤满了人。

酒店的大堂里有七八个记者百无聊赖地等着柯蒂斯或是里德。报社主编希望这两位与谋杀案有直接关系的人能透露一点儿新消息。里德走入大厅时,快步穿过记者群,不理会他们的问题。这些记者并没看到柯蒂斯。

柯蒂斯在前往商业区的途中碰到正要去酒店的哈钦森·哈奇。哈奇一眼就认出对方,悄悄地跟在后面,好奇地想知道他要去什么地方。这是个好机会,在没有其他记者干扰之前,他要问出几条独家新闻。

柯蒂斯转入温特街,在拥挤的人群中漫步前行。哈奇在半条街之外跟踪着。他看到柯蒂斯进入一家商店,一会儿就出来了。他快步闯过人群,双臂像个疯汉般挥舞,神情极度激动,跑了二十多步后,失足摔倒。

哈奇立刻上前去帮忙,将柯蒂斯扶起坐着,却看到对方眼露恐惧,面色灰败。“怎么回事?”哈奇马上开口问。“我……我非常不舒服,我该去看医生,”柯蒂斯气喘吁吁地说,“带我去找医生,拜托。”他无力地靠在哈奇的手臂上,好像要晕倒似的。一辆出租车缓慢地驶入人群中,哈奇招呼他开过来,扶着柯蒂斯坐进去,指示司机去处。“快一点儿,”哈奇说,“这位先生生病了。”出租车司机踩下油门,转入特雷蒙街,再进入公园路。柯蒂斯坐起来。“咱们要去哪儿?”他问。“去找医生。”哈奇说。

柯蒂斯又倒回座位上,双眼紧闭,面色苍白。哈奇要不时摸摸柯蒂斯的脉搏以确定他仍然活着。几分钟之后,出租车停了,哈奇扶着柯蒂斯去按门铃。一名老妇前来应门。

“凡杜森教授在家吗?”新闻记者问。“在。”“请告诉他哈奇先生来访,同行的一位绅士需要紧急治疗。”哈奇匆忙地说。他对这个地方熟悉得很,径自扶着柯蒂斯走进去。老妇人进去通报了。柯蒂斯倒在小接待室里的长沙发上,目光呆滞地望着哈奇,然后便失去知觉,昏倒在沙发上。一会儿之后,门打开了,思考机器凡杜森教授走进来。他用疑问的目光望着哈奇,哈奇把头朝着柯蒂斯偏了偏。“哦,哦。”思考机器喃喃自语。

他看了一眼倒在沙发上的人,便去了另一个房间。回来时手中拿着一支皮下注射针筒。几分钟之后,柯蒂斯醒过来,坐起身子,眼中仍有难以名状的恐惧。

“我看到她了!我看到她了!”他突然大叫起来,“她心上插了一把刀。玛格丽特!”他再次失去知觉倒下。思考机器斜眼瞪着哈奇。“这个人患有酒精中毒引起的震颤性谵妄症。”他不耐烦地说。

接下来的十五分钟,哈奇站在一旁静静看着思考机器救治那个失去知觉的人。有一两次,当柯蒂斯稍微动了一下或发出呻吟声,哈奇就想对思考机器说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科学家只是烦躁地回瞪他一眼,记者只好闭上嘴。十五分钟之后,科学家的面色才缓和下来。

“待会儿他就会恢复了,”他对哈奇说,“怎么回事?”“噢,这是一宗谋杀案,”哈奇开始说,“女演员玛格丽特·梅尔罗斯小姐,昨晚被一把刀刺中心脏而亡——”“谋杀?”思考机器打断对方的话,“有没有可能是自杀呢?”“不错,是有可能,”记者思索了一下,“不过,看起来像是谋杀。”“当你说这是个谋杀案时,”思考机器说,“你给我的感觉是,在事发时,你正好在场亲眼看到。说下去。”哈奇就他所知,将事情从头讲起。说到绿龙号汽车停在国王客栈前,在那里发生的事,以及女演员被刀子刺中心脏时,里德和柯蒂斯在车上的位置,还有里德的辩词已经过证实的事。接下来,他又说到两位男士抱着女演员走入伦纳德医生家中,在那里发生了什么,以及柯蒂斯想要取走凶器的事。

思考机器双手十指指尖相触,斜眼平视,静静听着。哈奇一直说到他带柯蒂斯到思考机器家之前,柯蒂斯的奇怪行为为止。听完之后,科学家站起来,走到柯蒂斯躺着的长沙发旁,纤细的长手指随意地在柯蒂斯浓密的头发中摸了几下。

“哈奇先生,你有没有想过,”末了他说,“梅尔罗斯小姐可能是自杀的?”“有可能,但是看起来不像,”哈奇说,“她没有理由要自杀。”“而你也没有指出其他两人有任何动机要谋杀她,”对方嘲讽地说。

“不过,”他若有所思地说道,“我得等他醒过来,跟他谈过再说。”他再转身看他的病人,看到病人脸上血色涌回。“啊,他应该没事了。”他说。十分钟之后,病人突然坐了起来,困惑地望着站在眼前的两个人。“怎么回事?”他问。他不再口齿不清了,他的神志已经恢复,只是身子还有点发抖。哈奇简单地向他说明发生了什么事,他安静地听着,末了转头面对思考机器。他看着长相古怪的科学家,直视对方的斜视眼。“凡杜森教授,一位著名的科学家、医生,”哈奇介绍,“是我带你到这儿来的。他花了一个小时才把你救醒。”“柯蒂斯先生,”思考机器说,“你能否告诉我们你所知道的有关梅尔罗斯小姐被谋杀……”柯蒂斯脸色一变。“为什么要问我?”他问。

“你在昏迷时说了很多话,”思考机器斜视着天花板说,“我知道你非常担心这件事,也因此喝了很多酒,并且患了神经衰弱。我觉得你最好全说出来,这样对你有好处。”

哈奇明白科学家的意图何在,便站在一旁默不作声。柯蒂斯望了两人一阵子,神经质地在室内来回踱步。他不知道该怎么说,说了之后会不会使自己惹上更多的麻烦。最后,他在思考机器面前止步,好像是下定了决心。

“我看来像是个会犯下谋杀案的人吗?”他问。“不,你不像。”对方很快地回答。柯蒂斯讲述的事情经过和哈奇说的差不多,科学家仍然仔细地听着。“细节!我要细节!”他不止一次插嘴说。柯蒂斯从他跳出绿龙号汽车开始,一直说到他和里德一起回到酒店。说完之后,他住了口。“柯蒂斯先生,你为什么要求伦纳德医生把刀子交给你?”末了,思考机器开口问。“因为……嗯……因为……”他犹豫了一下,满脸通红,住口不说。“是因为你怕那把刀会将罪案扯到你身上吗?”科学家问。“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对方回答。“那是你的刀吗?”

柯蒂斯脸上又涌上一阵潮红。

“不是。”他断然地说。

“是里德的刀子吗?”

“噢,不是他的。”他答得飞快。

“你爱梅尔罗斯小姐吗?”

“是的。”他的语气坚定。

“她拒绝嫁给你吗?”

“我从未问过。”

“为什么?”

“这是审讯吗?”柯蒂斯愤怒地站起来,“我是囚犯吗?”

“当然不是,”思考机器平静地说,“不过,根据你在昏迷中所说的话,你倒是有可能被关起来。我只是想帮帮你而已。”柯蒂斯跌坐回椅子上,头埋在双手里,静坐了好几分钟。末了抬起头来。“我愿意回答你的问题。”他说。“为什么你从未向梅尔罗斯小姐求婚?”“因为……噢,因为我知道另一个人,唐麦克莱恩,也爱着她,很可能她的心思也在他身上。我还知道,如果唐麦克莱恩和梅尔罗斯小姐结婚,他的家族就要取消他的遗产继承权,否则他们早就结婚了。唐麦克莱恩目前也在波士顿。”

“啊!”思考机器轻叫一声,“你的朋友里德不会刚好也爱上她吧,会吗?”“不,不会,”对方回答,“里德来波士顿是希望能赢得另一位社交名媛伊丽莎白·道小姐的芳心。我和他一起到波士顿来的。”“伊丽莎白·道小姐?”哈奇问,“是不是昨晚与摩根·梅森私奔的那位小姐?”“就是她,”柯蒂斯回答,“那件私奔案和这件谋杀案凑在一起,使里德的处境几乎跟我一样糟了。”“什么私奔案?”思考机器问。哈奇讲述了梅森如何取得结婚许可证,道小姐和梅森约定在国王客栈会面,道小姐从客栈写了一封信给她父母,然后两人一起失踪之事。

思考机器静听着,好像不怎么感兴趣似的。“你是不是有一把类似刺死梅尔罗斯小姐那样的刀子?”最后他问。“没有。”“你是不是有过那种刀?”“哦,以前有。”“如果刀子不在车里,你通常把它放在什么地方?”“我外套的口袋里。”“顺便问一下,梅尔罗斯小姐的容貌如何?”“她是我所见过最美丽的女子,”柯蒂斯热情地说,“中等高度,身材极佳,一位在任何地方都会引人注目的姑娘。”“我听说她被杀时戴着汽车面罩和纱巾?”“不错。除了下巴之外,脸上其他部位都被遮住了。”“如果她戴着汽车面罩和纱巾,她是否不用扭头就能看到两侧呢?”

思考机器问,“如果你一边驾车,一边手持刀子要刺她,她能够不转头就看到你吗?或者,如果她手持刀子,你能看到吗?”

柯蒂斯听到这些话,不禁颤抖了一下。“不,我想我不会看到。”“她的头发是金黄色还是黑色?”“金黄色,蓬松的金黄色头发。”柯蒂斯以赞叹的口气说。“金黄色?”哈奇重复一句,“我记得弗朗西斯法医说她的头发是黑色的。”“不对,是金黄色的。”柯蒂斯肯定地说。“哈奇先生,你见过尸体吗?”科学家问。“没有。没有任何记者见到。弗朗西斯医生不准。”

思考机器站起来,道歉一声走到隔壁房间。接待室里的人听到电话铃响,接着,有人关上了两屋之间的房门。思考机器回来时,径直走到柯蒂斯面前,问了一个哈奇早就想问的问题。

“今天下午在温特街发生了什么事?”柯蒂斯一直都保持镇静,现在他又开始心神不安了。苍白的脸再次涌上一阵红潮。“这些日子我喝了好多酒,”末了,他回答,“今天下午那件事实在把我吓坏了。我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神志不清了。”“你以为你看到了什么?”思考机器再问。“我走到商店打算买些日用品,现在忘记要买的是什么了。我只记得里面有一大群妇女,四周都是。然后我看到……”他停顿了好一阵子。“我看到……”他挣扎了一下接着说,“一位女郎……我只是从周围的女人身上扫了一眼,我看到……”“看到什么?”思考机器坚持地问。“我发誓我看到了玛格丽特·梅尔罗斯。”对方回答。“你会不会是看错人了?”“我现在知道,”柯蒂斯说,“很可能是凑巧看起来很像而已。但是当时可把我吓坏了。我全身颤抖着从店里跑出来,醒来后就发现自己躺在这里。”“你也不清楚自己从那时候到现在为止说了或做了什么事?”科学家好奇地问。“不知道,一切都是糊里糊涂的。”

这时,科学家的老管家马莎在门口现身。“马洛里先生和另一位先生来访,先生。”“请他们进来,”思考机器说。“柯蒂斯先生,”他严肃地说,“里德先生来了,我以你的名义邀请他过来的,我要问他几个问题。如果他回答了这些问题,我相信他应该会回答的,我就能证明你是无辜的,与梅尔罗斯小姐的谋杀案没有关联。我请你不要有任何干涉的举动,让我问完这些问题。你同意吗?”

“我同意。”柯蒂斯回答,他的脸色仍然苍白,但语气坚定。马洛里探员和里德先生走进接待室,两人都带着好奇的神色。马洛里探员对哈奇点点头,里德望着柯蒂斯,柯蒂斯则把头转到一旁。“里德先生,”思考机器一开口就问,“柯蒂斯先生对我说,杀死梅尔罗斯小姐的刀是你的。是吗?”“不是。”里德大声说。“是柯蒂斯先生的吗?”思考机器问。“是的,”里德说,“就放在他的车里。”

柯蒂斯开口想说些什么,思考机器向他摆摆手。马洛里探员明白了柯蒂斯就是他要抓的杀人犯。

马洛里探员将柯蒂斯戴上手铐带走。柯蒂斯大声咆哮,指责里德不该说出刀子是他的,可是他并没有否认这回事。不过他在最初爆发了一阵愤怒之后,便沉默不语了。

柯蒂斯被关入牢房之后,马洛里探员立刻带人去搜查他在日耳曼酒店的房间。他们找到一条沾有血迹的手帕。经由专家检验后,证实上面的血迹是人血。这样一来,柯蒂斯被控谋杀梅尔罗斯小姐的罪名就确定下来了。杀人的刀是他的,现在又找到了沾血的手帕,他爱上了梅尔罗斯小姐,可能因妒忌而杀死她。

同时,对里德的监视也取消了,他可以自由出入。可是他受到的打击也不小,他整天待在酒店,读着每一则和谋杀案以及伊丽莎白·道小姐私奔有关的报导。一方面是他深爱的女人和别人跑了,另一方面是他的好朋友因为他的证词而被当成杀人犯关了起来。

这时思考机器却要哈奇带他到谋杀案现场去,希望能找到什么线索。

他们在下午时分乘火车到邻近国王客栈的村庄去。“这真是个非比寻常的案子,”思考机器说,“比你想象的要复杂得多。”“你是什么意思?”记者问。“从动机上来说,我们不知道杀她的动机;再看死亡方式,我们也不清楚她是怎么死的。当然这是我们尚未掌握所有事实的缘故。”“你不认为她是被谋杀的?”“我们不一定要从被谋杀的角度来看,”思考机器回避哈奇的问题,“假设梅尔罗斯小姐是自杀的,理由是什么呢?我们知道她有个恋人唐麦克莱恩,可是他们不能结婚,因为结婚会使他失去家产的继承权。假设他们已经几年没见面了,而梅尔罗斯小姐已经决定彻底放弃他,可是当她独自坐在国王客栈外的车上,突然看到她的旧爱出现在她眼前,她发现自己对唐麦克莱恩的爱全被唤醒了。可是她知道仍然无法与所爱的人结合,在这种情况下,你想她会怎么办呢?”

“可是杀人的刀和沾血的手帕都是属于柯蒂斯的啊?”哈奇抗议地说。

“假设她下定决心去自杀,她会从哪里找自杀的工具呢?”思考机器继续说,完全不理会哈奇的抗议,“很自然地,她会就近打开一旁的工具箱,如果刚好有一把刀在里面呢?会不会她趁两位男士不在的时候,或者当车子在黑夜中行驶的时候刺死自己呢?”

哈奇看起来有点气馁。“那么你认为她是自杀的了?”他问。“当然不是,”科学家马上回答,“我不相信梅尔罗斯小姐自杀了,可是我也不知道她是否被谋杀了。至于柯蒂斯手帕上的血迹,记得他和里德将尸体搬入伦纳德医生的诊所吗?有可能就是在那个时候沾上的。”“可是种种迹象都对柯蒂斯不利。”“我绝不会单凭表面证据就给人定罪,”思考机器说,“除非一个人愿意坦白认罪。表面证据一点儿用处都没有。”记者一脸困惑,他心中有许多无法理解的疑问,其中最主要的是:“你为什么要让警方逮捕柯蒂斯?”“因为杀人的刀属于他,”对方回答,“一开始我就知道他对刀的事说谎了。很多人曾因比这更少的证据定罪。”

火车到站了,他们来到法医办公室,女郎的尸体还停放在那里。凡杜森教授事先打过了招呼,所以被允许去查验尸体,甚至还可以和法医一起做尸体解剖。不过记者则被挡在门外。一小时后,思考机器走出来。

“刀子是从左方刺入的,”看到哈奇疑问的眼光,科学家说,“也许是坐在她左边的人,或者是坐在她后面的人伸手越过她的左肩,也可能是自己刺的。”

接下来他们搭出租车前往五英里之外的国王客栈。思考机器先仔细查看了四周的环境,再走入客栈,花了一个多钟头询问三个侍者。

侍者见过里德先生吗?见过。他们说这位绅士走入客栈,在吧台上要了一杯热苏格兰酒。有什么人和他一起进来吗?没有。他和客栈里的什么人谈过话吗?有,一位女士。

“她的相貌如何?”思考机器问。“很难说,先生,”侍者回答,“她乘汽车来的,戴着面罩,一条纱巾绑住头发,身穿一件棕色长风衣。”

“戴着面罩,所以你看不见她的脸?”

“只能看到下巴,先生。”

“能看见头发吗?”

“没有,先生,头发被纱巾盖住了。”

思考机器随后又问了一大堆问题。他知道在里德进来之前,那位女士在客栈中已经等了一个钟头;她是独自进来的,要求一间僻静的休息室。“我在等一位绅士。”她对侍者说。

里德走入客栈时,她正好打开休息室的门往外看,不过里德没看见过她,直接向吧台走去。等他拿到酒往外走时,她又正好往外看,这一次两人眼神交会了。她似乎有点惊讶,正想关上房门。里德先开口跟她打了个招呼,便走进休息室,房门关上了。

没有人知道里德或那位女郎是什么时候离开客栈的。在里德走进休息室的大约半小时后,有位侍者来敲门,没有人回答。侍者打开门走进去,休息室里一个人都没有。侍者想可能是女郎在等待的绅士已经来了,两人一起离开了。侍者也发现,除了柯蒂斯开来的车之外,还有一辆汽车来过又离去了。

等所有的问题问完,并且得到答案之后,记者提出了他的看法。“毫无疑问,这位女郎就是和摩根·梅森私奔的伊丽莎白·道小姐,她认识里德。”

思考机器默不作声地望了哈奇一会儿,率先走入那间僻静的休息室,哈奇紧跟过去。他们俩在里面待了五到十分钟,然后走出来,往大门口走去,大门距离休息室只有八到十英尺。门外的汽车道距门口有二十英尺。

“走吧,”末了,他说。

“去那儿?”哈奇问。

“你看到了吗?”思考机器答非所问,“梅尔罗斯小姐很有可能会下车,走入客栈去休息几分钟。”

根据事先调查好的资料,思考机器去拜访那个卖汽车给柯蒂斯的人。他和那个人一起出去了大约半小时。科学家一个人回到客栈,和已经等得不耐烦的哈奇乘上原来的出租车。“往前开两英里,转入第一个右转路,一直开到我叫你停为止。”

他对司机说。“咱们要去哪里?”哈奇好奇地问。“还不知道呢。”思考机器莫测高深地说。

车子在夜间向前飞驰,车头灯照在平滑的柏油路上。司机按照指示向右转,车速慢了下来,当接近隐约可见的第二间房子时,思考机器让司机停下车。

哈奇先跳出车,思考机器也跟着下车。两人一起向离道路有一段路的小农舍走去。当他们走上靠近屋子的小径上时,看到屋旁停了另一辆汽车,车灯没亮,引擎也不动。即使在暗夜里,他们仍可看出汽车的一个前轮已经不见,车的前端也被撞坏了。

“这家伙出了大车祸。”哈奇说。他们敲敲房门,一位老妇人和一个男孩打开门。“我在找一位昨天晚上车祸受伤的先生,”思考机器问,“他还在这儿吗?”“在这里,请进来。”

他们走入屋子时,听到有个男人在另一间屋子问:“谁在那儿?”“有两位绅士来看受伤的先生。”老妇人说。“你知道那位绅士叫什么名字吗?”思考机器问。“不知道,先生。”老妇人回答。先前问话的男人走出来。“能不能让我们见一下那位受伤的绅士?”思考机器问。

“嗯,医生说不要让人打扰他,”对方回答,“我能帮什么忙吗?”“我们希望能知道这位绅士是什么人,”思考机器说,“如果是我们认识的人,也许能把他接走,免得在这里麻烦你们。”“我不知道他的名字,”男人说,“这些是我们从他身上取出的东西。他头部受伤,到这里后一句话都没说。”

思考机器接过一只金表,一个小记事本,两张到纽约的火车票,以及一千元现金。他看了看记事本,上面没有姓名或地址;钞票和火车票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那只金表倒是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检查了前后两面,再打开表面,看看里面。最后他将东西全部还给屋主。

“这位绅士什么时候来的?”他问。“昨晚约九点钟时,我们把他从外面的路上抬进来的。”对方回答,“我们听到汽车撞上什么东西的声音,看到他倒在车子旁边。当时他已经神志不清了。他的车撞上了弯道上的大石头,他的身子飞出车外。”“他的太太在哪里?”“他的太太?”男人看着思考机器,再看看老妇人,“他的太太?我们没看到有其他人。”“你们出来看时,没有人从车旁跑开吗?”科学家坚持问。“没有。”对方肯定地说。“没有任何女人来此询问他的情况?”“没有,先生。”“车祸发生时,车是朝哪个方向行驶的?”“我没法告诉你,先生。我们看到时,车已经翻了身,躺在路当中。”“车牌号码是多少?”“我没看到车牌。”“我想医生来看过这位先生了吧?”

“对,伦纳德医生在照料他。他说病人的情况并不危险,只是不宜移动,我们就让他在这里暂住下去,其他的事等他醒过来再说。”“谢谢你,”思考机器说,“晚安。”

他和哈奇转身离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哈奇困惑地问。“这个人就是摩根·梅森。”思考机器说。“那个要和伊丽莎白·道小姐私奔的人?”哈奇兴冲冲地问。“我问你,伊丽莎白·道小姐在哪里?”思考机器反问他。“你是说……”

思考机器摇摇头,走入蒙?的夜色中。哈奇领会了他的意思。

哈钦森·哈奇和思考机器乘车回到村庄,然后坐火车回波士顿。一路上,哈奇考虑到种种可能性。伊丽莎白·道小姐会不会跟另一个人私奔了?就他所知,好像并没有其他男人与这件事有牵连。会不会她杀了梅尔罗斯小姐之后躲了起来。如果是的话,为什么呢?他想不出任何动机,只好笑了笑,放弃了这个荒谬的想法。如果不是,那么是谁杀的?怎样杀的?在哪里下的手?动机为何?

“哈奇先生,我想这个著名的女演员在汽车上神秘被杀的消息,一定传到全国各地了吧。是吗?”

“没错,”哈奇说,“我想这件事此刻一定已经传到全国各个城镇了。”

“报纸传播的力量真是惊人啊。”科学家若有所思地说。

哈奇点头默认。他实在很希望思考机器在这个当口会透露出一些有用的消息,可是对方却闭上了嘴。过了一会儿,火车摇晃了一下,思考机器又开口了。

“哈奇先生,我想你最好暂时不要把伊丽莎白·道小姐失踪的消息刊登出来,”他说,“目前时机不对。除了你之外没有人知道这件事。”“我明白。”哈奇说。他知道思考机器的建议通常就是命令。“还有,”对方继续说,“你记得柯蒂斯在温特街进的那家商店的店名吗?”“我记得。”他把名字说出来。思考机器和哈奇抵达波士顿时已经快半夜了。思考机器对记者说:“明天中午到我家来。”说完便径自走了。

第二天中午时分哈奇准时来到思考机器家。老管家马莎对他说科学家不在家,到温特街去了。哈奇坐在接待室中不耐烦地等着。终于,思考机器回来了。

“怎么样?”记者问。“要等到后天才能说。”思考机器说。“后天?”哈奇问。“后天就会有结果,”科学家肯定地说,“目前我在等某个人来。”“伊丽莎白·道小姐?”“现在我要你去找里德先生,问他有没有送给伊丽莎白·道小姐什么小礼物,一种她会别在外套上的东西。”

“老兄,他怎么会告诉我这种事?”

“还有,去查查他打算什么时候回西海岸去。”

哈奇花了足足三个小时,以及一大堆的心思和耐性,总算问出伊丽莎白·道小姐在最近生日时,收到一个里德送的礼物,那是一个刻有姓名首字母的腰带扣。可是这和思考机器想找的东西不一样。道小姐的女仆说她在私奔时的确戴着这个带扣,可是带扣却被风衣遮住了。

“你听到道小姐最近有什么消息吗?”哈奇问。

“有,”女仆人说,“她的父亲今天早上收到一封从芝加哥寄来的信,信上说她和她丈夫正在往旧金山的路上,可能在度完蜜月后才会再写信。”

“怎么回事?怎么可能?”哈奇大吃一惊,他可是完全搞迷糊了,“她在芝加哥?跟她丈夫在一起?”“没错,先生。”“你确定那封信是她亲笔写的吗?”“确定无疑,”女仆回答,“她的父亲当然认识她的笔迹。”“可是……”哈奇正想说什么,又住了口。

他想到那个和伊丽莎白·道小姐私奔的人,正昏迷不醒地躺在离国王客栈不远的农庄里,而且道小姐本人也杳然无踪。可是这封信?他一想就头晕了。

“有没有可能,”他定下心来问,“伊丽莎白·道小姐是和另一个男人,而不是摩根·梅森私奔了呢?”“绝不可能,”女仆肯定地说,“我事先就知道他们俩要私奔,我还帮助道小姐收拾行李呢。是梅森先生没错。”

哈奇冲出门外,立刻打电话给思考机器。“我们弄错了。”他在电话里吼叫。“什么弄错了?”思考机器问。“伊丽莎白·道小姐目前在芝加哥,跟她丈夫在一起。她的父亲接到一封她亲笔写的信。那个躺在农庄昏迷不醒的人不可能是梅森。”记者急促地说。“老天!老天!”思考机器说。“这些事都是她的女仆告诉我的,”哈奇继续说,“她还帮助道小姐收拾行李呢。所以我们弄错了。”

“老天!”思考机器又呻吟了一声,然后问,“道小姐的头发是黑色还是金黄色的?”

听到对方问出一个全然无关的问题,哈奇不禁窃笑了一下。“黑色的,”他说,“一头黑亮的头发。”“啊哈!”思考机器说。好像头发是什么颜色决定了什么事似的。

“我要你立刻去找一张摩根·梅森的照片,我相信你能办得到。拿着照片到农庄去,看看那个昏迷不醒的人是不是梅森。看完后立刻打电话给我。”

“好吧。”哈奇不太有信心地回答,“不过,梅森不可能——”“不要说那句话,”思考机器打断他的话。“不要说那句话,”他重复一次,“我最讨厌那句话。”当晚十点钟,哈奇再次打电话给思考机器。他说他找到了梅森的照片,拿去和昏迷的男人对照,完全一样。“啊,”思考机器平静地说,“你知道里德送了什么礼物给道小姐吗?”“知道了。一个刻有姓名首字母的金腰带扣。”对方回答。“后天下午一点钟到我这里来,”思考机器说,“在你见我之前,不要在报纸上写太多报导。这是桩出人意料的案子。真是非比寻常。再见。”

思考机器不再开口说话了。哈奇挂上电话,苦苦思索着,想在与本案有关的纠结混乱的线索中,找出一件他能确定的事情。他想起还没问清楚里德为什么要回西海岸,因此便来到日耳曼酒店。酒店的服务员告诉他里德先生过几天就要启程了,而且自从柯蒂斯被捕之后,几乎每天都待在房里不出门。

第二天下午一点,哈奇准时到达。他走进实验室时,看到科学家正弯腰在蒸馏器上做实验,抬起头来用疑问的眼光望着记者。“噢,对了,”他说,好像这才想起对方前来的目的似的。

他走进接待室,吩咐马莎一会儿把来访的人都带进来。过了一会儿,门铃响了,马莎带了两个人走进来,其中一个是里德,另一个是哈奇认识的警员。

“啊!里德先生,”思考机器说,“很抱歉打扰你,可是我有一些问题要在你离开前问你。”

里德欠身致意后,在椅子上坐下。“他被逮捕了吗?”哈奇问站在一旁的警员。“噢,没有,”对方回答,“马洛里探员让我带他到这里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过了一会儿,门铃又响了。哈奇听到马洛里探员在走廊上说话的声音,还听到裙摆沙沙作响的声音,以及另一个男人的说话声。马洛里探员在门口现身了,在他身后还有两位戴着面纱的女士,以及一位哈奇不认识的男士。

“马洛里先生,我想要求你一件事,”思考机器说,“我知道里德先生听到了一定会很高兴。我要你释放被控谋杀梅尔罗斯小姐的柯蒂斯。”“为什么?”马洛里探员问。哈奇和里德也好奇地看着思考机器。“看这儿。”思考机器说。

两位女士同时取下面纱,其中一位就是玛格丽特·梅尔罗斯小姐。

“这位是梅尔罗斯小姐,”思考机器说,“现在应该称为唐麦克莱恩夫人了。这位绅士就是她的丈夫。另一位小姐是伊丽莎白·道小姐的女仆。有这两位女士在此,我们应该可以解开柯蒂斯先生车上的年轻女尸之谜了。”

哈奇惊奇地望着那位本该是被谋杀身亡的女士,瞠目结舌。里德的反应却有点高深莫测,他向梅尔罗斯小姐——唐麦克莱恩太太——走去,伸出手。

“玛格丽特。”他说。

女演员深深地回望他,握住他伸出的手。

“杰克·柯蒂斯好吗?”她问。

“如果马洛里探员能把他带到此地来,我马上能证实他跟你被谋杀的案子毫无关系。”思考机器说。

“那么……那么被杀的人是谁?”哈奇问。

“有一些相关的情况要先解释一下。”思考机器回答。

马洛里探员走到隔壁房间,打电话让人将杰克·柯蒂斯带过来,他对电话另一端的人说柯蒂斯是无辜的,详情他稍后会说明。一名探员将柯蒂斯从牢房中提出,没过多久就在科学家的接待室中露面了。柯蒂斯一脸疑惑。

他一看到玛格丽特,立刻跑到她身旁,抓住她的双手,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女演员满脸绯红,指着静静站在一旁,面带好奇而又戏谑神色的男士。

“杰克,这是我的丈夫。”她说。柯蒂斯吃了一惊,抬起头望着面前的两人,然后向前一步,向唐麦克莱恩伸出手。“恭喜你,”他热情地说,“好好照顾她。”

这时候里德只是默不作声地站着。哈奇逐个看着屋里的每一个人。他对里德冷漠的表情最感兴趣。当里德和柯蒂斯终于面对面时,他发现里德好像迟疑了一下,可是两人都没作声。

“现在,谁能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唐麦克莱恩打破沉默说。

“大脑的功能真是奇妙啊,”思考机器说,“这证实了我说过的所谓的表面证据实在是毫无用处。以本案来说,表面证据显示梅尔罗斯小姐被杀,柯蒂斯因妒忌杀人,杀人的凶器是他的刀子,他的手帕上也有血迹。这些全是所谓的表面证据,可结果呢?梅尔罗斯小姐却活生生地站在这里。”

“就从我开始参与时说起吧。首先是哈奇先生把柯蒂斯先生带到我这儿来。柯蒂斯先生病得不省人事。我将他弄醒之后,他突然大叫:‘我看到她了。她的心脏上插了一把刀子。玛格丽特!’”起初我还以为他发疯了,第二个推论是他可能因酒精中毒而引起精神错乱。后来我知道他是因饮酒过度而暂时性精神失常。我将‘玛格丽特’和‘她的心脏上插了一把刀子’联想在一起,便认为玛格丽特可能受伤或死了。可是他又说‘我看到她了’。那么这个女孩到底是死是活呢?

“我问哈奇先生发生了什么事。他告诉我演员梅尔罗斯小姐在前天晚上被谋杀了。我想也许是自杀,因为一个人死时如果没有牵扯到意外事件,自杀是最常见的原因。他坚持是谋杀,并且告诉我他的理由。以下是他对这个案子的叙述。”

“绿龙号汽车在国王客栈前停下之后,柯蒂斯便离开了。他对警方说他去找汽油。这一点部分得到证实,因为他的确带了汽油回来。里德先生对警方说他进客栈去买了杯热苏格兰酒,这一点客栈的员工证实无误。假如是柯蒂斯和里德之外的人行凶,那么这段时间梅尔罗斯小姐单独一人坐在车上,这倒是犯案的好时机。”

“接下来,哈奇先生对我转述了伦纳德医生所做的声明。在这份声明中,我首先注意到的是,在将女郎搬入医生住宅时,柯蒂斯抱住女郎的肩部。我马上得知,如果女郎的心脏被刺了一刀,柯蒂斯在搬运她时,血迹很可能会沾到他的手上、衣服上或手帕上。这是我在知道他涉嫌谋杀之前就想到的。”

“柯蒂斯对伦纳德医生说女郎是梅尔罗斯小姐。当时尸体仍然温暖,因此凶案一定是在尸体搬入医生住宅前不久才发生的。接下来医生找到刀子。这是第一件确定与本案有关的线索。这是把大刀,刀身有六七英寸长,显然不是女士一般会随身携带的小刀。因此,问题在于:刀是从哪儿来的?”

“柯蒂斯想说服医生让他带走刀子。刀有可能是柯蒂斯的,也可能是里德的。为什么会是柯蒂斯的呢?刀身有六七英寸长,表明这把刀是用来做粗活,而不是用来削铅笔的。一般来说,普通人不会随身携带这样一把大刀,所以最有可能的是,柯蒂斯通常放在他车上的工具箱里,而当时他可能正好有什么事拿出来放在外套口袋里。”

“因此,如果死者是梅尔罗斯小姐,我们要考虑到几点事实:死者可能是在两位男士离开时被刺身亡;凶器是柯蒂斯的刀子,不是从其他车上来的,柯蒂斯一看到就认出那是他自己的刀,所以他才会向伦纳德医生要求将刀子给他。这就跟二加二总是会等于四一样合乎逻辑。”

屋里每个人都身体前倾,专心地听着。思考机器站起来,走到里德身后,用手指抚摸里德的头部。里德脸色苍白,一动不动。思考机器又坐下来,斜眼瞪着天花板,好像在自言自语。

“接下来哈奇先生又告诉我一件重要的事,”他说,“在当时看来似乎是偶然巧合,后来才看出它的重要性。他说的是,伦纳德医生并没有真正看到死者的脸,他只看到死者的下巴;死者的头发包在面纱里,脸的其他部位都被一副汽车面罩遮住。此时我才第一次考虑到很有可能死者不是梅尔罗斯小姐。当时,我只当做是一种可能性,并没有充分的理由认为那是事实。”

“女郎尸体上的衣着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大多数的年轻女子乘汽车时都会穿着同样的衣服:漂亮的手工制长礼服、棕色风衣。我骗柯蒂斯说他在昏迷不醒时讲了些对他自己不利的话。我得承认我曾趁机仔细地检查了他的头部。我一向认为杀人犯的头骨会有某处凹陷。柯蒂斯先生头上没有凹陷,里德先生也没有。”

“柯蒂斯先生对我说,他的刀可能会落在他人手上。当他跳出车时,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他外套口袋里掉出来,他找了一下,没找着。因为他正急着要去找汽油,就回头让里德先生帮他找一找掉下的东西。就在这个时候,柯蒂斯先生掉落的刀子转到了里德先生的手上。里德找到了刀子。”

每个人都转头去看里德。他只是失神地望着科学家扬起的脸。

“现在车上有个死去的女郎,假定就是梅尔罗斯小姐,被原来属于柯蒂斯先生,后来转到里德先生手上的刀子刺死。哈奇先生说法医认为刀是从死者左边刺入的。因此,里德先生有可能在车上动了刀子,我只是说有可能。”

“我问柯蒂斯先生,为什么他要从伦纳德医生手上要回刀子。他犹豫半天,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其实他早就认出那是他的刀子,他怕有人会从这把刀追溯到他身上。柯蒂斯先生对我断然否认那把刀是他的。其实他越否认,越使我相信刀是他的,而不是里德先生的。他也对我说他深爱着梅尔罗斯小姐,毫无理由要杀她。这个时候,他提到了你的名字,唐麦克莱恩先生。”

“柯蒂斯先生又提到伊丽莎白·道小姐是里德先生深爱的人。哈奇先生对我说道小姐在前一天晚上,和摩根·梅森先生从国王客栈一起私奔了。其实,准确地说是她的父母收到一封她从国王客栈寄出来的信,说她要私奔了,而摩根·梅森已经持有他们的结婚证书。里德先生所爱的女人要跟别人私奔,以及谋杀案都一起发生在国王客栈,想起来真是件奇妙的事。”

“这些消息对我一点儿用处都没有,直到柯蒂斯说起梅尔罗斯小姐有一头金黄色的头发时,我忽然想起哈奇先生说过的话。他说检查死者的法医说过死者有一头黑发。我问哈奇先生看没看过尸体,他说没有,是法医告诉他的。我心中立刻产生一个疑问。死者真的是梅尔罗斯小姐吗?”

“我问柯蒂斯先生为什么会在温特街上昏倒?他说在商店里看到一个人,若不是他早已知道梅尔罗斯小姐死了,他会发誓见到的就是梅尔罗斯小姐。这一点,再加上金发与黑发的差别,使我有了更好的理由,怀疑车上的女尸不是梅尔罗斯小姐。”

“前些时候,虽然我心中已经认为那把凶刀是柯蒂斯先生的,但是为了要确定这一点,我去请里德先生过来。我故意对里德先生说柯蒂斯称那把刀是他的。里德先生果然中计大怒,以为柯蒂斯先生想将罪行嫁祸给他,于是断言刀是柯蒂斯的。柯蒂斯先生没有反驳。我便将柯蒂斯先生交给警方。虽然他被关起来了,但我有理由相信他并没有犯下罪案,因为我早就知道凶刀从柯蒂斯手上传到了里德手上。”

里德的眼中闪过一道亮光。不是害怕,而是极力想控制住自己。思考机器继续说下去:“我去看死者的遗体,而且也参与了尸体解剖。死者的确有一头黑发,而梅尔罗斯小姐的头发是金黄色的。如果我们考虑到两位女士都戴着汽车面罩,头发都用面纱包住,认错身份的可能性肯定存在。正如法医所说,我看到刀是从死者左边刺入的。”

“死者是谁?”柯蒂斯问。他似乎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伊丽莎白·道小姐,本该跟摩根·梅森一起私奔的。”思考机器说。除了里德之外,屋里每个人都露出惊讶的表情。大家的目光都再次投向他。道小姐的女仆失声痛哭。

“里德先生早就知道那具车上女尸是谁,”思考机器说,“他认出死者腰带扣上的金色字母‘E.D.’。国王客栈的侍者见到里德和一位戴汽车面罩、头裹纱巾的女士在客栈里谈话,并和那位女士走进休息室,可是没有见到他们离开。虽然没有直接看到面孔,里德先生一眼就认出那位女士是什么人。为什么呢?就是因为他看到那个镶有名字首字母的腰带扣,那应该是他送给道小姐的礼物。”

“是他送的。”哈奇插口说。

“我送的。”里德安详地说。这是他来到此地后首次开口。

“里德先生走入休息室,关上房门,身上带着柯蒂斯的刀。”思考机器继续说,“我当然无从知晓他们俩在休息室说了些什么,不过我想里德大概是在谈话中发现道小姐准备要私奔,而且他也发现道小姐已经在客栈里等了很长一段时间了,远远超过他们约定见面的时刻。道小姐认为摩根·梅森在最后一分钟改变了主意,不愿意和她一起私奔了。在极度羞愤之下,道小姐对自己和世间都失去了信心,很可能也说到要自杀。”

“她的确说到要自杀。”里德安详地说。

“里德先生,你来说吧,”思考机器提议。

“当时,我也相信摩根·梅森改变了主意,”年轻人说,“你们也知道,我深爱着道小姐,我就恳求道小姐放弃私奔的想法。最后她同意了,因为她所搭乘来客栈的车已经离开了,她答应和我一起乘柯蒂斯的车回波士顿。我们一起走出了客栈。当我走近绿龙号汽车时,却看到梅尔罗斯小姐上了唐麦克莱恩的汽车,车子疾驶而去。我马上就猜出发生了什么事,我并没对道小姐提起这件事。”

“我带道小姐到绿龙号时,本打算为她和梅尔罗斯小姐做介绍,她跟柯蒂斯早就认识了。当我看到梅尔罗斯小姐绝尘而去时,我知道柯蒂斯一定会问我是怎么回事,我实在不忍心对他说出实情,另一方面我还担心摩根·梅森随时都可能现身将道小姐带走,所以我想尽快离开那里。因此,我要求道小姐在车上一句话都不要说,直到我们抵达下一个市镇为止。在那儿我会对柯蒂斯好好解释的。”

“在半路上,道小姐又改了主意,可能是对自己的处境感到丢脸。她拿起刀子对着自己刺了下去。她看到我从自己口袋中取出刀子,随手就丢在工具箱附近,几乎就在她脚边。她只要弯下腰就能轻易捡起来。因此——”

“正如里德先生所说的,在那种情况下,”思考机器插嘴说,“当他发现道小姐自杀身亡,并且被误认为梅尔罗斯小姐时,他不敢说出真相,连对柯蒂斯也不敢说。在那种情况下,陪审团很可能会判他有罪。”

他只好保持沉默。

“跟客栈的侍者谈过后,我就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当然没有里德先生说的那么详细,大致也差不多了。接下来我要找出摩根·梅森没有准时在客栈现身的原因。很可能他在来客栈的路上发生了车祸。我问那个在客栈保管汽油的人,附近有没有发生什么车祸。他说有。”

“我和哈奇先生一起找到那个因车祸受伤的人。那人的手表上刻有‘M.M.’的姓名缩写,显然他就是摩根·梅森。他头部受了重伤,至今仍然昏迷不醒。他的衣袋中有两张前往纽约市的车票,一张给他自己,一张给他的新娘,伊丽莎白·道小姐。”

里德静坐着望着思考机器。其他人也都被这凄惨的故事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当我毫无疑问地辨认出摩根·梅森和伊丽莎白·道小姐两人之后,我就着手去找梅尔罗斯小姐。里德先生大可早些对我言明,可是他不敢说,生怕暴露出他想隐藏的秘密。现在既然知道梅尔罗斯小姐还活着,那么很可能柯蒂斯在温特街商店见到的正是她本人。”

“我问哈奇先生是否记得商店的名字,他记得。我又问他,像梅尔罗斯小姐被谋杀的案子会不会被报纸杂志报道得举国皆知,他说当然会。如果他说的没错,那么无论梅尔罗斯小姐停留在任何城市,甚至在火车上做长途旅行,都不可能没听到或看到自己被谋杀的消息,她一听到,当然会马上出来否认。”

“那么,她在哪里呢?会不会在海上,无法接触到报纸杂志呢?我到温特街商店去调查。我问店主有没有顾客来买东西,要求送到惨案发生次日出发的邮轮上的。店主记得有个符合梅尔罗斯小姐外貌特征的女顾客买了一些东西,要求送到开往哈里法克斯的邮轮上。”

“那时梅尔罗斯小姐和唐麦克莱恩先生已经结婚了,正在邮轮上。我打电报到哈里法克斯去问他们能否马上回来,他们答应立刻回来,因此我只能在家中等他们到来。哈奇先生,不然的话,我两天前就可以将这个谜底揭晓给你了。麦克莱恩先生、太太,感谢你们的合作。我说完了。”

“那封道小姐从芝加哥寄来的信呢?”哈奇提醒他。

“噢,对了,”思考机器说,“那是道小姐事先寄给她在芝加哥的朋友,请朋友在某个特定的日子从芝加哥寄回来。其实,道小姐和摩根·梅森本来打算先到纽约,再从纽约到欧洲去的。”

查尔斯·里德被逮捕入狱,经过一番法庭辩论,被判无罪释放。他的主要证人就是凡杜森教授、杰克·柯蒂斯以及麦克莱恩夫人。

(游健治译) srxjFScL1hmp2lPLPw+D7uiXmq5RPk+HzMl10PVKpeoXKuFRpucdcTvNRdCCocH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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