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从嘉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我回去拟一份离婚协议书,你看着没问题,签完字就可以去了。”
“哦,好。”
朱从嘉过了一会又说:“这件事我还没告诉我妈,你能不能先不说,我想亲自去跟她说。”
想到曹月娥,覃青才有些不舍起来,自己和朱从嘉离了婚,这就意味着她跟曹月娥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了。这场婚姻虽然没有给她带来什么幸福,却收获了一个像母亲一样关爱她的婆婆,她俩的关系十分亲厚,旁人都说她们比亲母女还要亲。要是离了婚,就失去了一个关爱她的母亲。覃青想到这点,才觉得惆怅起来。
朱从嘉坐了片刻,见覃青的神色终于郁郁起来,心里好受了一些:“我先去趟洗手间,一会儿送你回去,好吗?”
覃青没有拒绝,她晚上很少出门,尽管苏州也算个不小的城市,夜生活十分丰富,她的生活却跟清教徒一样简单自律,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覃青坐在位子上等朱从嘉,头顶出现了一片阴影:“这不是覃小姐吗?好巧,在这里遇上你,真是缘分啊。”
覃青一抬头,看见了今天在名仕坊碰到的客人,叫陶什么来着,她有些意外地点了一下头:“你好!”
“覃小姐在等人?”陶蠡挑了一下眉。
“对。”覃青瞥一眼他身后,朱从嘉已经过来了。
覃青起身:“我先走了,再见!”
陶蠡转身,看见了朱从嘉:“这是你朋友?覃小姐不介绍一下吗?”
覃青没有说话,朱从嘉倒是抬起眼仔细打量着这个器宇轩昂的男人:“你是覃青的朋友?”
陶蠡嘴角含笑:“对。”
覃青本来懒得跟朱从嘉解释,听见陶蠡这么一说,便说:“算不上,他是宋淮扬大哥的主顾。走吧。”
她越这么,朱从嘉越发觉得她在掩饰什么,脸色不由得沉了下来。
覃青和朱从嘉回到家中,曹月娥欢喜得跟什么似的:“回来了?松鹤楼的菜还和以前一样地道吧?从嘉你怎么不带青青多去逛逛,这么早就回来了。”
覃青看着曹月娥的笑脸,想笑一下,却笑不出来:“妈,我有点累,就先回来了。”
“青青你不舒服,那就赶紧去休息吧。今天在小宋那儿累坏了吧?他们家就是抠门,自己请个徒弟怎么了,我教了这么多徒弟,也没见自己饿死啊。”曹月娥说起丈夫这个徒弟就忍不住有话要说。
覃青笑了一下:“还好,我先去洗澡了,妈。”说完就上楼去了。
朱家是老苏州,在古城区有一个不大不小的院落,房子虽然很陈旧,比不上新城区的敞亮干净,但也温馨,充满生活气息,街坊邻里亲得就跟一家人似的。
曹月娥拍着儿子的胳膊,跟献宝似的说:“青青是不是越来越漂亮了?”
朱从嘉点头:“变化倒是挺大。”
曹月娥用手点在儿子胸口:“你就别不知足了,这么孝顺又这么漂亮的老婆哪里找去。你也是够狠心的,一走六年不回来,让她一人独守空房。也亏得这孩子本分,换了别人,谁不闹翻了天去?你给我加把劲,早点给我弄个孙子来抱。”
朱从嘉拉着母亲在客厅里坐下:“妈,我有话要跟您说。”
曹月娥才注意到儿子的脸色,他脸上并无喜色,又想到刚才覃青的表情,便隐约有些不好的预感:“你要跟我说什么?”
朱从嘉深吸了口气:“妈,我这次回来是要告诉您一个好消息,您很快就要做奶奶了。”
“真的?”曹月娥脸上一喜,一想又觉得不对,“你跟谁的孩子?”
朱从嘉说:“妈,当初我听您的,娶了覃青,但是我并不爱她,您也知道,我们之间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我现在找到真心相爱的女人了,您放心,她是个中国人,不是您担心的洋鬼子,她已经怀孕了,所以我这次回来,是要和覃青离婚的。”
曹月娥抬起手,“啪”一声抽在了朱从嘉的脸上:“你这个畜生,你说什么?”
朱从嘉的头偏了一下,他没看母亲:“我要离婚,娶胡学宁。”
“你这个畜生,我没你这样的儿子!”曹月娥忍不住哭了起来,“你不爱她,当初为什么又要娶她?还让人等你这么多年,替你尽孝道,你还有没有良心啊?你怎么对得起青青!”
朱从嘉面无表情地说:“覃青已经答应离婚了。她心里早应该清楚了,我们的婚姻早就名存实亡,她不过是在等我提出离婚而已。况且她也未必在等我,恐怕另外有人了,我不怪她,所以好聚好散。”
曹月娥啐了儿子一口:“呸!你少给我推卸责任,青青根本就不可能做那种事。你就跟你那个死鬼老爹一样,吃着碗里的瞧着锅里的,还要把责任推到自己老婆身上去!你要离可以,我就当没你这个儿子,反正你也不回来。我认了青青做女儿,房子铺子全都给她,我们母女相依为命!”说完她就上楼去了,走路的时候左腿不大利索,那是中风偏瘫的后遗症。
朱从嘉知道母亲说的不过是气话,他也不急着辩解什么,不管怎样,自己还是她的儿子,血缘关系在那摆着呢。
曹月娥为儿子的行为气得要死,她走到覃青房门口,犹豫了好久,才终于敲门:“青青,你睡了吗?”
身着睡衣的覃青打开门,一边用毛巾擦头发,一边看着红着眼眶的婆婆:“妈,怎么了?”心下已然明白,朱从嘉已经和她说了。
曹月娥拉着覃青的手:“青青,妈对不起你。生了个这么没良心的畜生!”说完呜呜地哭了。
覃青用手揽住婆婆的肩,轻拍她的背:“妈,你别哭啊,没事的,就算是离了婚,你还是我妈,我还是你女儿。”
曹月娥低头抹眼泪,覃青扶她进屋坐下来:“妈,你别伤心。其实我早就知道了,从嘉他并不喜欢我,所以这么多年他都没回来过。他现在已经找到喜欢的人了,而且快要有孩子了,你要当奶奶了,应该高兴啊。”做奶奶是曹月娥多年来的夙愿,自打覃青结婚起就开始念叨了,可惜她一个人也没法生。
曹月娥听见覃青这么一说,哭得更伤心了,这么好的孩子,她儿子怎么就不知道珍惜呢:“他会后悔的,他不懂得珍惜你,迟早会后悔的。”
覃青没有说话,后不后悔跟她也没关系,只是她知道自己肯定不会后悔。
覃青以为离婚就是两个人的事,只要双方同意,签了离婚协议书就可以了。没想到还惊动了她的姨奶奶,当初就是姨奶奶将她从老家带出来的,这门婚事也是姨奶奶拍板的,她能嫁给朱从嘉,亲朋好友、左邻右舍全都认为她命好。覃青是个外乡人,没有文化,除了长得好,别无所长,朱从嘉可是美国名牌大学的博士生,家在苏州市里有房有铺,真是打着灯笼也难找,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姨奶奶更是把这件事当成自己平生最得意的事,如果不是她带着覃青出来,如果不是她送覃青到曹月娥那里学艺,覃青能有这样的好运吗?
可想而知,姨奶奶是坚决反对她离婚的:“你凭什么要离,是他对不起你,你就不要签字,他愿意在外面养小也好,生私孩子也好,你就当不看见!也不能让他痛快!离婚,那真是将祖宗十八代的脸都丢光了,你以后还有脸回老家见人吗?坚决不能离!”
覃青哭笑不得:“姨奶奶,这都什么年代了,离婚很正常啊。又不是旧社会,还允许养小老婆。”
姨奶奶用手点着覃青的脑袋瓜子:“我说你这个蠢丫头,你到底懂不懂啊?你结婚三天,他就一走了之,再回来就是离婚,这要给人知道了,人家怎么编派你?不管什么年代,女人离了婚,那都掉价了,不值钱了,以后想嫁个比这个好的,门儿都没有!现在老家人人都知道你嫁了个好人家,你要是给离了,咱的脸往哪里搁?我可丢不起这个人!”说白了,还是老太太自己觉得面上无光。
曾经有一度,覃青也反省过,到底自己哪儿做错了,朱从嘉为什么总找借口不回来,她很惶恐,总是战战兢兢的。后来妹妹鼓励她不要活得像个老年人那样,应该多学点东西充实自己,多接触一下新事物,她报了夜校和培训班,买了电脑和智能手机,结识了不少朋友,了解到很多新事物,人生打开了一个广阔的新天地。“你要不断学习,让自己进步,这样才能缩短和我姐夫的距离。”这是妹妹覃虹的原话。现在想想,妹妹怕是早就看出这段婚姻的问题所在。她的努力虽然没能够挽留住婚姻,却让她开拓了视野,不再像个井底蛙,笼中鸟,慢慢找到了自信。
“姨奶奶,现在是他要和我离,他不愿意养小老婆,我总不能死皮赖脸不离婚。再说我也不能把自己的一辈子耗在一个连家都不着的男人身上,这婚也是早该离了。”不过是由于撇不开婆婆的情面,才没有主动提离婚,那么得过且过,居然也过了这么多年。
姨奶奶气得脸上松弛的肌肉都在颤抖,她生气地甩手:“行了行了,我管不了你了,你爱离就离吧。你现在翅膀硬了,都开始忘本了,我的话你再也不会听了,我再也不管你的事了。”
这话说得覃青有些难受,当初父母意外双亡,才十五岁的她当爹又当妈,照顾年幼的弟弟妹妹,远嫁苏州的姨奶奶回到乡下,带她来苏州做工,那时候她是个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的乡下小丫头,现在的一切都是姨奶奶带给她的,她一辈子都会记得:“对不起,姨奶奶,就算是离了婚,我也会活出个人样来的。”
婚到底还是离了,老宅子没给覃青,铺子也没给她,因为这些都不是朱从嘉的财产,他只给了她二十万的分手费。曹月娥私下里给了她一套五十多平方的小公寓,毕竟朱从嘉才是她亲儿子,将来养老都还得指着他。覃青感激不尽,这个婆婆,对她真的是仁至义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