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并不用赢过他了,沈木星仅仅用了一个晚上的相处就大致知道了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用老实形容他太俗,用木讷形容太过,这样一琢磨,沈木星又觉得自己一点也不了解了,可是为什么总想去琢磨人家呢?她不知道。
第二天睡了一夜地板的严熙光将她送到了高考补习学校报到,她是第一个到的学生,门卫是个五十多岁的大爷,大爷热情地接待了他们,一听到沈木星的高考成绩,便露出赞许的目光,拿起钥匙乐呵呵送他们去宿舍。
“你这个分数啊,不用怀疑,一定是分到理科一班,那可是重点班,卓华老师带班,一定错不了的。”大爷说。
“老师管得严吗?”沈木星盘问着大爷许多事,严熙光就在后面跟着,他的左手拖着行李箱,右手拎着她的铺盖卷,仿佛并不费多大力气,身形挺拔,面容安静。
大爷说:“严啊,手机都不准带的,但你们这些孩子啊,没一个不偷着带的!小心点不要被老师没收就好。”
大爷瞄了严熙光一眼,悄悄对沈木星说:“交小男朋友也是不允许的!”
沈木星笑笑没说话,却听见严熙光说:
“我是她哥哥。”
沈木星努努嘴:“耳朵倒是蛮好使的。”
高考补习学校的宿舍是铁路职工宿舍,学校租了四楼和五楼两层,分别安顿男学生和女学生,大爷带着两个人参观了一下一楼的热水房,然后将沈木星带上了五楼她的宿舍。
一间宿舍四张床,两张课桌,四张椅子,一扇窗,简单干净,由于是第一个到的,沈木星获得了优先选择床位的特权,他选了一张靠窗的单人床位,让严熙光把行李放在了床上。
选好了床位,大爷把宿舍钥匙给了她,又去接待其他新生了。八点之后,宿舍楼里开始陆续有学生搬进来。
“你在这里坐一会,我给你打点水,你洗把脸。”
沈木星将自己的洗脸盆拿出来,又拿了一个喝水的陶瓷杯,去了水房。
打了一盆水出来,严熙光正在走廊里站着抽烟。
她走过去。
“哎?你怎么出来了?”
他见她过来,连忙把烟熄灭在垃圾桶盖上,手放进了口袋里。
“里面有人,不方便。”
沈木星端着盆朝宿舍里探头,就看到一个梳着梨花头的漂亮姑娘正在她的对床收拾床铺。
姑娘见她进来,和气一笑,继续收拾。
沈木星把水盆放在椅子上,朝走廊里站着的男人招手:“你进来。”
严熙光犹豫了一下,走了进去。
沈木星对姑娘说:“我哥,早上窝在小旅店一宿,没洗脸呢!”
姑娘说:“啊!没事,让他洗吧!”
严熙光很高,椅子很矮,他不得不将身子弓成一个极不舒服的形状,往脸上撩了两把水。
“伸手。”沈木星往他手掌上倒了点洗面奶。
他洗完脸,直起身来,额前的湿发更显浓黑,沈木星把毛巾递给他,他蒙在脸上擦干。
“来,漱个口吧。”她把装了凉水的陶瓷杯递过去。
严熙光接过杯子就走了出去,大概是不好意思将漱口水吐在她的水盆里,去了水房。
梳着梨花头的姑娘见他出去了,就主动跟沈木星说起话来。
沈木星长得并不算漂亮,却是那种清秀到没有任何攻击性的面相。说话的语气也是沉稳温和,女孩都爱和她接触。
“我叫钟琳,很高兴跟你分到一个宿舍,多多关照呀!”深林长得白白净净的,齐刘海,蛮和气的。
“我叫沈木星,以后就是室友了。”
“那不是你哥,是你男朋友吧?”姑娘暧昧的朝她眨眨眼:“真帅。”
“……是我邻居,”沈木星无奈的笑着说:“为什么你们都说他是我男朋友呢?”
“感觉呀,他的眼睛总是看着你。”
“别开玩笑了。”
她怎么觉得严熙光从不去看她呢?反而是她总在忍不住去看他。
说话间,严熙光回来了,握着那只被他精心刷过的杯子,放在了桌上。
“没什么需要的话,我就走了。”他淡淡地说,轻飘飘地扫了她一眼,又低头看手表。
“别,我今天也没事,请你吃个饭吧。”她说。
钟琳插上一句:“楼下有家四川麻辣烫,特棒,你可以带他去尝尝。”
严熙光说:“不用了,我今天还要赶回去。”
沈木星问:“你爱吃麻辣烫吗?”
严熙光盯住她的眼睛,顿了顿。
沈木星道:“我在这儿也是人生地不熟,今天也不知道干什么,你忙你就走吧,回去路上小心。”
严熙光抿抿唇,刚刚对上她的目光又避开:“爱吃。”
“你这叫爱吃呀?”她望着那碗根本就没怎么动的麻辣烫说。
严熙光从兜里拿出一根烟点上,坐在她对面安静地吞云吐雾,看着她,没回答。
沈木星实在搞不懂这个男人了。
当她和他不熟的时候,沈木星偶尔的话唠他还能应付地回答两句,可是自从经过昨晚的共处,沈木星私以为他们之间应该更加亲近一些,没想到和严熙光成了熟人之后,他反倒更加懒得说话了。
沈木星干脆也不和他说话,他喜欢抽烟,就让他自个儿抽烟好了。
从小吃店出来,沈木星说:“你往左走往右走?”
“往右。”
“我往左,那我走了?”她说。
“再见。”他伸出一只手挥了挥又放下。
“拜拜。”沈木星撇撇嘴,想了想又露出一个微笑来:“走吧走吧。”
他向后退了一步,转身走了。
沈木星望着他高高瘦瘦的背影,心底一阵荒凉。
好想跟这个小邻居回去啊,回家有爸爸,妈妈,弟弟,这里只有课桌,暖水瓶和麻辣烫。
严熙光走了很长的一段距离,慢慢停住,转身,朝她离开的方向望过去,天有阴云。
她的背影很单薄,慵懒的步伐透着一丝沉重,仿佛是被生活的剪刀从一张大纸上裁下来的纸片人,被淘汰在风中。
一周的高考复读寄宿生活过得异常煎熬,生平第一次离开家一周以上的沈木星一回到家中,便得到了拥军式的爱戴。老妈也不冷着脸了,做了一桌她爱吃的菜,老爸数着这一周以来外婆念叨了多少回她的名字,沈冥一下班就像个猴子一样抱住了她,不停地在他的怀里蹭啊蹭,沈木星笑着任由他撒娇头一次没挖苦他。
老妈和外婆播报新闻似的跟她念叨着这些天发生的事,以前沈木星从没觉得,这样一个小地方,邻里邻外发生的小事听起来也蛮有意思。
谁家儿子辍学出国了,谁家亲戚从国外发财回来了,谁家嫁女儿陪送了多少万的嫁妆,谁家又添了新娃娃。
小裁缝家买了一辆车,二手的面包,妈妈说小裁缝经常开车去市里进货,她要好好和小裁缝一家套套近乎,以后可以搭顺风车去市里看她。妈妈的算盘总是打得巧。
沈木星没有想到的是母亲第一次来市里看她,竟是被老师叫来的。
“说多少遍了,不许带手机,开学才几天?你就坐不住了?静不下心来,还怎么熬过这一年的复读生活?”
走廊里,班主任当着母亲的面训斥着,沈木星背着手,不说话,母亲急了,推了她一把:“快跟老师保证!下次不玩了!”
中国的教师大事小事都喜欢找家长,老的少的一块训才觉得有效果。
母亲这样一推她,沈木星的眼泪就吧嗒吧嗒的掉了下来。
老师也是有经验的,面对复读的学生,从来不敢往深里说。她缓和了语气,柔声道:
“好了,这都中午了,你和妈妈吃个饭去吧。你可是老师眼中的苗子,别长歪了啊!”
沈木星哭红了眼,苦着脸跟在母亲身后出了学校。一出校门,沈木星就看见了一辆银色的面包车停在那里。严熙光坐在车里抽烟,一见两人出来,便推开了车门,迈步下来,用夹着烟的那只手拽开了后座的车门,面无表情地看了沈木星一眼。
沈木星的脸刷的一下就红了。
母亲坐进车里,脸上是刻意板出来的威严,冷冰冰地说:“我坐你严哥哥的车来的,马上要回去,不能耽误时间。你上车,我问你两句。”
沈木星的眼底已有红红的眼袋,她稍稍一不情愿,就会皱起一个浓浓的委屈的眼神。她摇了摇头,没有动。
“妈,去别处问嘛……”
母亲撇了一眼已经坐回车里的严熙光,说:“有什么打紧的,上车。”
在母亲的眼中,严熙光已经算是社会上的人了,虽与沈木星年龄相仿,母亲也会像对待大人一样看待他。一个被老师骂哭的小女孩,在大人面前,有什么好丢脸的呢?
沈木星终究还是扭扭捏捏地上了车,严熙光的眼眸出现在倒后镜里,她也朝他看了一眼,这一次是他先避开了目光。
母亲开门见山地问:“你和夏成是不是搞对象呢?”
“没有。”沈木星叛逆地抿起唇,把头扭向窗外。
母亲的声音明显动怒了,“没有?难道老师说你谈恋爱是诬赖你了?这手机里的短信是什么?情啊爱啊的,不都是你们两个传的吗?”
“妈!”沈木星急了,带着哭腔打断她。
都怪夏成,好死不死上课时给她发短信。沈木星早起忘记调震动了。短信一响,赶紧去看手机,就看见了夏成发来的那条短信:
“木星,想我了吗?我很想你。”
严熙光的打火机十分传统,是那种老式滑轮,用拇指向下一蹭,就能听见一簌干涩的点火声。
沈木星哭着抬起头,看见他把一只胳膊搭在车窗上,静静地吸着烟。
不知为什么,心里忽然有种说不出的难过。
她终于忍耐不下去了,推门下车,抹了一把眼泪,不顾母亲的训斥,逃命似的逆着午休的人流,跑回了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