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往往来得简单,走得复杂。
新时代的青年男女,爱情的开头大多是以短信的形式开始的。暧昧的症状表现在两个人以天为单位互相发信息,聊得都是一些没有意义的话,例如——
“在干嘛?”
“在铺里做活。”
“哦。”
午休,沈木星趴在书桌上假装睡觉,胳膊底下却放着手机,班级里的同学们都趴在桌子上,有的睡着了,有的睁着眼睛,老太太就背着手站在门口看着,谁不午睡就到走廊里罚站。
沈木星好想看看严熙光有没有给她回短信,可是手机是静音状态,老太太就在门口站着,她不敢动,内心其实是焦灼的。
这边假装趴在桌子上睡觉,那边的眼睛还要透过胳膊缝去看老太太,五分钟后,老太太终于回办公室了,她刚一转身,沈木星就噌的一下子坐了起来,拿出手机看。
严熙光的短信恰好在这个时候发过来,他也是刚刚回复,怕她等,便解释道:“刚刚在给客人量身。”
沈木星一想到他颈上搭着皮尺的样子,心脏就扑通扑通的跳,于是咬咬唇,回复道:“哦……男的女的呀?”
“女的。”
沈木星看着屏幕撇撇嘴,“切”了一声,同桌张群闭着眼睛咬牙切齿的提醒她:“老太太在后门,注意隐蔽。”
张群的声音如同地狱来的鬼魅之音,吓得沈木星脖子一缩,赶紧趴下,连头都没敢回。
老太太惯是喜欢趴后门的,沈木星只觉得脊背发凉,心里不停地默念着“不要发现我不要发现我”……
等了半天,也没听见老太太进屋,沈木星微微抬起头,看到了空空的门口,松了口气。
“谢谢啊,张群。”
“客气,明天早上,你的代数练习册第一个借我抄。”
四十分钟的午睡结束后,上课铃声响起,沈木星趁乱拿出手机,他又发来一条短信。
“不要因为我分心,白天不要发短信。”
又像是在跟小孩子说话一样。
她回过去:“我才不会因为你分心呢!”
他问:“真的?”
沈木星咬咬唇,在输入栏里打上心里一直想说的一句话:“因为我的心全部都到你那里去了啊……”
她打完这一行,自己读了两遍,不禁打了个哆嗦,肉麻得要死,赶紧删了,回复道:“当然确定!我是祖国的花朵,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心飞了是要找回来的,于是格外期盼周六回家。
复读学校是有双休日的,每周五的六点就是最幸福的时刻,弟弟沈冥刚刚考下驾照,借了朋友的破捷达来市里兜风,非要来接她,沈木星原本满心欢喜想见严熙光的计划硬是被这小子截胡了。
那些年考驾照还很便宜易过,不像现在,沈冥凭借着男生与生俱来的开车天赋迅速的拿到了驾照,载着沈木星在城里逛游,天黑才到家。
“姐,我拿吧!”
“姐,你饿了吗?路边有饭馆,你想吃啥?”
“姐,你在学校里有事就给我打电话,我坐飞机来。”
“姐,你听歌不?有电台。”
一路上,沈木星的的脑子全部被沈冥的“姐姐姐”占据,她似乎已经习惯了弟弟的唠叨,满心想的都是严熙光在干什么。
“姐,你说我跟卡卡合适吗?”
直到沈冥突兀的问了一句这样的话,沈木星才回过神来,认真的看着他。
“怎么了?吵架啦?”她看着弟弟。
沈冥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短发,侧脸的鼻尖处被路灯照得发亮,他本是长得很漂亮的那种男孩子,却因为在警队混了一年而被晒得皮肤黝黑,说话也被沾染了几分社会人的成熟味道。
“没吵,也不算……唉,这女人跟我赌气……”沈冥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似的,语无伦次。
沈木星说:“你之前不是跟我说,就爱卡卡?还说要娶她,怎么?改变主意了?”
“没有。”沈冥立刻坚决否认道:“我娶啊,死我都娶她。我得对她负责啊!”说着,沈冥舔舔下嘴唇,似乎想到了什么。
“那你们怎么了?跟姐说说。”
沈冥犹豫了一下,说:“卡卡她爸爸得了癌症,她问我借钱,我哪里有钱,她就让我问家里要……反正这阵子闹得很不愉快。”
沈冥又补了一句:“算了,也不怪她,怪我没用。”
沈木星没说话,心疼的看着他。
家家都有难念的经,谁又能帮得了谁呢?感情再好的情侣,碰到钱的事,处理不好都会伤及感情,卡卡是知道沈冥的,他就算问家里要钱家里也不会给他拿那么多,卡卡一定是急坏了才开这个口。
而像沈冥这个年纪的男生,大概都是站在十字路口迷茫着的,遇到了最想要负责的人,却什么都没有。
沈木星柔声说道:“弟,别难过了,我去跟妈说说,看看能不能象征性的拿一些。”
“嗯。”他答应着,没过一会儿却又突然反悔了,烦躁的说:“算了算了算了,还是别说了,说了妈也不会给我。”
沈木星张了张嘴,想安慰他两句,沈冥忽然伸出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用温热的手心将她的手搓了搓,焐住。
沈冥说:“姐,冷不冷?”
沈木星攥住他的手,摇头笑笑:“不冷。”
沈冥把手抽回来,抬手去开空调:“我把空调给你打开……我操?坏的!”
“你小子现在是人民警察,能不能别满口敏感词?”
“屁警察,”沈冥一副闲散地靠在车上,因为姐姐在身边而露出颇具安全感的慵懒姿态,用手拨了两下头发,神情像是一匹愉快吃草的小马:“脱下这身协警的衣服,小爷我照样带着兄弟去校门口抢小孩钱!”
沈木星推了推他的脑袋:“出息!”
沈冥笑着把她的手攥住了,握在手里焐着。
“我在我弟的车上,七点到家,到家去看你。”
下午六点,沈木星的短信发过来。严熙光拿着手机,看着屏幕上她发来的一朵小花,嘴角慢慢浮现出一丝笑意。
门口有个女人叫他,人还没有到笑声就先登了门,严熙光放下了手机,转身看去,就见沈木星的母亲佘金凤挎着一个女孩走了进来。
在水头,佘金凤和练金花都是出了名的干练女人,街坊四邻没有不知道的。
严熙光赶紧站直了身子,微微点头,礼貌的叫了一声“佘姨”。
佘金凤手提着一瓶绍兴黄酒,放在了他的桌子上,笑起来跟沈木星有七分相似。
“小裁,这是我们家老沈给你爸爸拿的酒。”
“谢谢佘姨。”严熙光向来不会说什么客套话。
“你就是她们说的小裁缝啊?”跟着佘金凤进来的姑娘主动说话了,站在严熙光面前满眼打量。
严熙光开店迎接四方来客,也不认生,便一边忙活着手里的活计一边不咸不淡的问:“谁们?”
这女孩眼睛细长细长的,颧骨很高,塌鼻梁,皮肤黝黑,难得这些特质放在一起还能拼凑出一张不算难看的脸庞,有点像动画片版的花木兰,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灵气。
“厂里的姑娘呀!”女孩看着他,千娇百媚的笑了。
佘金凤笑着拍了拍李蓉的肩膀说:“小裁,来,最近有没有新衣裳样子,给我们李蓉也做一套。”
严熙光站直身子一脸正经的说:“佘姨有心,介绍客人给我。新样子有,在那边。”
那个叫李蓉的女孩顺着他的手走了过去,在架子上挑选起来,架子上红的、黄的、乔其纱的、纯棉布的、真丝绸缎的裙子小衫各式各样,都是他按照均码做好的。
李蓉在那里挑着,佘金凤也走了过来,耐不住她的磨蹭,说:“小李,这件不好吗?”
“这件阿兰买了,一模一样的。”李蓉说。
“那这件呢?红色的,显气色好。”
“佘姨,这件厂里也有人穿过了。”
佘金凤笑了笑,回头夸严熙光:“你看,你这手艺啊,在我们厂里都引起了流行风潮。”
严熙光低下头去,腼腆的沉默着,嘴角微微抿起,露出一个谦逊的笑。平日里听惯了别人夸他手艺好,但这一次,他似乎是真的很开心。
“哎?那件呢?那件真好看!”李蓉忽然指向了东边墙上挂着的一件连衣裙。
佘金凤转身看过去,那是一件粗纺面料的收腰长袖连衣裙,深粉色粗麻线和淡粉色细麻线交织而成,版型虽然十分简单,却让人一眼就被领口和袖口的流苏设计所吸引,圆形领口用流苏拼接布缝制,腰际有两个口袋设计,线条挺阔简约,透着别样的优雅温婉。
裙子是真的很美,但的确不适合李蓉这样的女孩穿,最起码和她的气质不相符。
严熙光抬头扫了一眼墙上挂着的裙子,又低下头去,不说话。
可那李蓉似乎是真的喜欢极了,走过去,用食指和拇指在袖口怜爱的搓了搓,眼睛晶晶亮的问道:“小裁,这个怎么卖?”
严熙光低着头,声音低低的说:“那个是别人预定的。”
李蓉跃跃欲试的说:“那你给我照着这件做一身行吗?”
严熙光手里的剪刀一顿,沈木星的白净的脸庞又浮现在了眼前——
“严熙光,上次我姑给我买的裙子,现在镇上好几个女孩都在你这儿买到了,搞得我都不想穿了。都怪你,你得补偿我,下次给我做一条全世界只有一件的裙子,行不行?”
“要全世界只有一件的,就我有。”
李蓉期待的望着他,严熙光手里的剪刀游刃有余的在布料上裁剪着,摇头,语气中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
“做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