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厅之中,万氏夫妇扶梁太君坐定,又让家中小辈上来一一请过安,大家便坐在一起叙些家常。
清平郡主是个很有眼色的人,她一眼就看出梁太君才是阮家的权利中心人物,自己要在阮家住得舒坦,必须要讨这个老人的欢心,所以虽是第一次见梁太君,她就主动站在老夫人身边,轻轻替她垂肩,倒显得比阮酥、阮絮两个亲孙女关系更进一层。
老夫人喝过媳妇敬的茶,含笑问大家。
“前些日子,暹罗国上供的紫茶倒很特别,我让人送了些来,你们都喝了吗?”
阮絮本来就不满祖母身边的位置被清平郡主占了,这下见问,忙上前伏在老夫人膝盖上,仰头奉承。
“絮儿长这么大,也算喝过些好茶,但都比不上老夫人您给的紫茶,老夫人的东西,当真是什么都好!”
阮絮嘴甜如蜜,果然引得老夫人笑起来,然她余光瞥见压着椅子角坐在一旁,默默无语的阮酥,心里就有些不舒服,便问她。
“你呢?酥儿?你喜欢吗?”
突然被点名,阮酥好似吓了一跳,绞着帕子勉强笑道。
“老夫人的紫茶又香又甜,我很喜欢。”
此话一出,众人都变了脸色,梁太君收起笑容。
“又香又甜?紫茶无香,清苦回甘,略有酸味,怎么会是又香又甜?”
“这、这……”
阮酥似乎很紧张,结结巴巴不能解释,梁太君心下便明白了几分,目光不由瞥向万氏。
万氏做贼心虚,连忙先发制人,沉下脸喝骂阮酥身后的素樱。
“素樱!这是怎么回事!那紫茶每个主子都有一包,是我让刘妈妈亲自送过去的,大小姐怎么会没喝到,是不是你昧下了?”
素樱当然知道此时必须站出来给夫人顶缸,连忙跪下。
“奴婢不敢!只是……只是这几天小姐生病,没要茶喝,我、我就一时给忘了。”
万氏颜色稍霁,悄悄打量梁太君神色。
“你这奴才!做事也太不上心了!如果再有下次,定不饶你!”
阮酥津津有味地看着这一主一仆演这出双簧,觉得也该是时候上场往灶膛里填一把柴的了,于是起身过去扶起素樱,顺着万氏的话道。
“不是什么大事,老夫人这次就饶了素樱吧!”
一面求情,一面踩住素樱身后的一张纸,故意往自己裙下移去,却被阮絮看在眼中,似拿住了把柄般双目一亮。
“姐姐藏什么呢?”
几个眼尖的丫头小声道。
“好像是张当票,方才素樱跪下时,从她身上落下来的……”
“当票?”
梁太君与阮风亭对望一眼,皆十分诧异,他们这种氏族大家,从来只有往里买东西,还没有当东西的先例!这其中必定有鬼!
梁太君沉着脸,吩咐身边的冯妈妈。
“拿过来我瞧!”
冯妈妈走到阮酥身边,笑着行了个礼。
“还请小姐让让。”
阮酥心中发笑,面上却十分同情悲悯地望了素樱一眼。
梁太君一看,果然怒海滔天。
“好个狗胆包天的贼奴婢!竟敢偷主子的东西去当!这样纵容下去,什么事做不出来!去给我搜搜,一定还有贼赃!”
素樱一听,这才知道事情不妙,连哭带嚎。
“老夫人明鉴!那盘珠九凤钗,是、是大小姐让我当的!大小姐!大小姐你说句话啊!那钗明明是你让我当的!”
阮酥抖着嘴唇,一脸不能置信。
“素樱!你纵然害怕当罪,也不该如此信口雌黄,我一个闺阁千金,又不缺钱花,好端端的当首饰做什么?更何况那还是老夫人赠的钗!枉我还想为你隐瞒,这是我纵了你!也害了你啊!”
“小姐你在胡说什么!明明是你没钱看病!让我当了钗子给你抓药的!你怎么能不认呢?”
“住嘴!”
万氏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她的陪房钱妈妈赶紧上去一巴掌抽得素樱歪倒,厉声骂道。
“你这贼贱人疯魔了吗?胡说八道些什么!偷盗小姐东西,还敢攀咬小姐,还不乖乖等候发落,也少受些苦!”
素樱倒也不蠢,听懂了钱婆子最后那句话,分明是要她抵罪了,只得捂脸痛哭。
正在拉扯,搜屋的婆子们捧着赃物回来了,将一些细碎首饰和三百两银子呈到梁太君面前。
“老夫人,这些都是在这贱婢褥子下面搜出来的,看来平日里偷了小姐不少东西呢!”
素樱闻言,先是一愣,继而发疯般哭叫起来。
“我是冤枉的啊!除了那盘珠九凤钗,我什么也没拿过!我是冤枉的!”
她猛地悟了些什么,突然一路膝行至阮酥面前,磕头不止。
“小姐!小姐!你饶了我吧!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阮酥垂眸看她,目光漠然,抬头却是一副痛心疾首模样,拭泪道。
“素樱,你做出这样的事,我也要担管教不严之罪,哪里还有脸面替你求情?”
被阮酥这话断了后路,万氏本来还想说些什么,现在也只得住了嘴,铁青着脸发落素樱。
“将这贱婢拖出去打一百大板,拉到集市上发卖了。”
眼见素樱被拖了下去,阮风亭也深锁着眉头,有些责怪地对万氏道。
“我们堂堂丞相府,竟出了这等贼婢,夫人平日也太疏忽了。”
说着,他向万氏使了个眼色,万氏连忙起身,主动向梁太君告罪。
“老夫人,都是媳妇近几年身子差了,心神不济,让这些下贱之人钻了空子,委屈大小姐了。”
阮絮连忙帮着道。
“是啊,老夫人,都是这些下人奸猾,看着母亲身体不好,没心力处处周全,他们就开始作怪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施展苦肉计,梁太君阴沉的神色这才稍稍舒展。
“既是如此,也不能全怪你娘……”
阮酥见此事就要如此落幕,当然不甘,一脸关心地对万氏道。
“这几年母亲过于辛苦劳神了,唉,其实这些小事,家里几个姨娘也该主动为母亲分担些才是……”
见梁太君似乎有些动摇,万氏面色一变,她岂肯把手中的权力分出去!忙道。
“这倒不必了,曹姨娘有了身孕,周姨娘也是个多病多灾的,都不好操劳,还是媳妇担待着吧!”
她深深看了阮酥一眼,见这丫头一脸诚挚,似乎看不出不妥,但又好像有些不对。
“这事就这么算了,但是酥儿身边少了一个人,必定还给她补上才行……”
万氏闻言,正要安排自己身边的丫头过去,梁太君已经开口。
“知秋,你以后就跟着小姐。”
“是。”
梁太君身后绕出个落落大方,标致水灵的大丫头来,含笑对阮酥福了一福。
“奴婢知秋,见过小姐。”
阮酥连忙起身相搀,微笑道。
“酥儿谢老夫人赏赐。”
众人告退之后,冯妈妈走近梁太君身边,贴着她耳傍回话。
“老夫人,老奴方才带人搜大小姐的屋子,外头看着虽然体面,但却只是个壳子,她屋里连穿得出门的衣裳也没有几身,更别说体己私房之类,可谓是一穷二白。”
梁太君眉头紧皱,一拍桌子。
“不像话!这万堇如也做得太过分了!虽然酥儿不是她亲生,又是个晦气的白子,但好歹是我阮家血脉,嫡出长女!她这么苛待,传出去,老爷的名声、阮家的脸面还要不要?她以为有了那个素樱顶缸,就当我老糊涂看不出来?”
冯妈妈见她发怒,连忙陪笑。
“究竟是夫人苛待还是下人弄鬼,这倒也难说,可要悄悄传夫人过来问问?毕竟今个儿老夫人和媳妇儿才见,大张旗鼓的问罪到底不好。”
一席话倒是提点了梁太君,她凝眉想了想。
“你说得有理,家和万事兴,她毕竟在阮家当了这么多年家,总要给她几分薄面,这件事先按下罢,你传我的话,今后小姐们包括清平郡主的月例,一律从我这边拨给,另外,再把我们从南边带来的布匹找几匹给三位小姐做衣裳,先敲打夫人一下,若她还不知收敛,再做打算。”
白天这么一闹,当天夜里,万氏便命陪房钱妈妈赎了盘珠九凤钗来给阮酥,那钱妈妈笑得满脸堆褶子,递上一包银子。
“这是大小姐这个月的月例钱,管家老糊涂了,竟忘了给小姐送来。”
阮酥接过钗,轻飘飘瞟了银子一眼,没有去拿。
“多谢妈妈,只不过,月例钱方才老夫人已经派人送来了,我岂敢贪心,所以这一份,还请妈妈拿回去吧!”
钱妈妈讨了个没趣,灰溜溜地去了,阮酥便随手将钗递给知秋保管,有了素樱的前车之鉴,知秋哪敢怠慢,连忙用丝帕裹了,小心地收在镜匣中。
掌灯时分,阮酥才要睡下,知秋便捧了一个盒子进来。
“小姐,清平郡主差人送了见面礼过来。”
阮酥唇边浮上一丝凉凉的笑意。
终于来了!
打开盒子,只见一对晶莹剔透的琥珀耳环躺在红色丝绒之中,里头碎金点点,如梦似幻。
“好玲珑可爱的琥珀!”
饶是见惯了好东西的知秋,也不由赞道。
“听说送给二小姐的也是一对耳环,也很珍贵,只是远没有小姐这对那么精巧特别。”
阮酥沉默了,从盒中挑起一只,仔细打量,而后随意丢回盒中。
“知秋,这耳环就赏给你吧,明天你让人把这盆水仙抬去回赠给她便是。”
“小姐?”
知秋又惊又喜,带着几分不确定。
“可是小姐,这耳环不仅贵重,还是郡主送的见面礼啊!您若戴上,也算是对郡主示好了。”
示好?血海深仇,恨不能将其千刀万剐,我为什么还要向她示好?
祁清平为人当真滴水不漏,前世,她并没有因为自己在家中处境艰难而刻意冷淡,而是送了对与二妹一样的玉耳环,就这一视同仁的举动,还让她感动了许久,认为她和别人是不一样的……
却没想到,这不过是因为她一贯小心谨慎,局势没摸清之前,不会轻易站队罢了。
如今,她送自己的礼物压过了阮絮,这就说明,在白天那场交锋中,她已经看出了端倪,认为自己才是那可结交之人。
然而她错了,死过一回的阮酥根本就不会领这份人情。
这耳环赏给知秋,一来可以不让她看着生厌,二来,正好帮她笼络人心,毕竟像她这么穷,却还对下人如此大方的主子,可不多见,看知秋喜欢的样子,就知道效果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