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名门毒秀
朱七慕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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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冷的暗室,只开一扇小窗,雪夹杂着雨点从外头扑进来,落在铁床上,阮酥本已昏睡许久,却被迎面化掉的雪雨冻得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玄夫人,我等奉旨前来取药了。”
布帘掀开,几个粗壮妇人手捧托盘走近,揭开阮酥身上盖的薄布。
那是怎样可怖的景象,莹白光润的皮肤,雪一般晃得人睁不开眼,可身体却残破不堪,骨肉可见,白与红撕咬,美丽与恐怖相交。
妇人取过小刀,在阮酥大腿皮肉尚算完好的地方拉划一圈,下狠劲剜去,为防咬舌,阮酥口被塞住,疼痛时只有身子在剧烈颤抖,那块血肉生生被取了下来,放入托盘中,妇人这才对她福身笑道。
“这白子血玉羹,再吃上十三副,皇后娘娘便能痊愈了,到时候,娘娘定会感激玄夫人的。”
阮酥动了动眼珠,木然看着窗外,似一具行尸。
阮酥本是丞相阮风亭的嫡长女,只因母亲怀孕时染了怪病,胎毒带累了她,一落地便浑身雪白,连身上的睫毛头发,一并也是白的,父亲疑是妖魔,故请来法师辨认,法师拈须沉吟。
“此为白子,未长先衰,乃不吉之兆。”
自此阮酥遭到阖府厌弃,母亲难承打击,未曾出得月子便抑郁而亡,阮风亭又娶得虎贲将军家的小姐做正妻,加上妾室,共为他生得二女一子,阮酥这嫡长女,便空有尊贵身份,实则不过一落魄小姐,过气主子,没人记得她冷暖。
只一人除外。
印墨寒是阮风亭三十门生里的一个,出身贫贱,只因才学过人,破格被阮风亭看中收为门生,坐在一群官宦世子中,布衣竹簪,格格不入,即便相貌清俊无匹,却从不被豪门贵族看在眼中。
当时阮酥常被下人克扣饮食,她自诩嫡女,强撑体面,从不向父亲告状,那一日饿得急了,阮酥趁没人溜进一间厢房,摸了个馒头便咬,却不知那是印默寒的房间。
印默寒发现了她,没有说一句话,默默从斗厨中端出一碗面饼放在她面前。
阮酥涨红了脸,不知所措,捏着馒头道。
“本、本小姐只是没尝过这等粗茶淡饭,有点好奇,绝对不是没有吃饱。”
印默寒微微一笑。
“嗯,小姐今后什么时候想尝,都可以来找我。”
阮酥愣了一愣,绞着自己的白发,有些犹疑。
“他们都说我是怪物,你、你不怕我吗?”
印墨寒墨玉般的眸看入阮酥眼中。
“你不是怪物,你是阮府最美的姑娘。”
阮酥于是爱上印默寒,爱他不显山不露水,清清淡淡如一副墨画。她私自偷了继母许多首饰变卖,暗中供给印默寒用度,被父亲打得皮开肉绽也未曾后悔。
那时的她,真是蠢啊!
殊不知城府深沉如印默寒,即便没有她,也绝不会为这些小事犯愁,她却还以为自己给了他天大的恩惠。
是金子便会发光,印默寒始终不甘沉寂,半年后便考中状元,得到阮风亭赏识,那时阮酥便知,她没有看错人,她的情郎是一颗蒙尘明珠,总有石破惊天的一日。
自此她改了傲气,收起倔强,不惜一切要为他的仕途铺路。
阮酥用黑豆染了白发,她虽为白子,却生得绝色,水眸丹唇盈盈如画,加之肤如凝雪,染了黑发后,她逃出阮家一夜成名,相府再关不住她,于是她奔走名流,结识各方政要,竟讨得皇帝、太后欢心,为印默寒除去许多仕途障碍。
她甚至为他拒绝了五皇子的求婚,印默寒也不负所望,在皇帝欲赐婚清平郡主与他时,断然下跪,坚决求娶丞相嫡女阮酥。
印默寒以最隆重的礼仪迎她进门,许她一生一世白头携手。
起初,他待她真是不错的,她便也挖心掏肺为他,甚至助他斗倒了父亲支持的太子,扶他辅佐的五皇子坐上了龙位。
太子被诛,阮家祸及九族,那时她虽心有余悸,但到底对阮家存着恨意,只觉得太子无道,阮家无德,一切善恶到头终有报应,却没有想过父亲对她不起,于印默寒却有知遇之恩,他亲自监斩,是何等恩将仇报之人。
报应果然来得极快,阮家倒台,新君继位,印默寒取代阮风亭坐了相位,他来至她面前,补服上的仙鹤风姿卓绝,衬得他越发飘逸俊美,可说出来的话却让阮酥如坠冰窟。
“七公主腹中已有了我的骨血,再拖几日,身子就要显出来了,所以皇上近日便会下旨赐婚。”
七载夫妻恩爱,一场黄粱美梦。
阮酥怔怔望着他,似乎不能听明白他的话。
印默寒清润的眸子锁住阮苏,无悲无喜,无爱无恨。
“堂堂公主,怎能为人侧室?而酥儿你,一介罪臣之女,又七年皆无所出,自然不配再做本相正妻,这里有休书一封,你且去鸿胪寺,常伴佛前,吃斋赎罪吧!”
直至此刻,阮酥才想明白,七年来她每日服用的玉容膏,根本不是印默寒为治她满头白发所专程炮制的,而是会导致终身不孕的避子药。
他为这一天,早就埋下伏笔。
阮酥肝肠寸断,扯住印默寒袍子嘶声痛哭。
“为什么!印默寒,我阮酥为你呕心沥血,家破人亡,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一个家族失势,生而不祥,又毫无用处的弃子,怎比得过新君最疼爱的妹妹七公主?
印默寒于是浅浅一笑。
“你一个怪物,我怎会让你为我生下孩子?我的孩子,身上又岂能流着你阮家卑贱的血液?”
原以为情深义重,情有独钟,原是城府似海,心比蛇蝎。
阮酥仰天长笑,终究是自己有眼无珠,错看了人。
心如死灰的阮酥,果然依他所言,削去满头白发,堕入空门,日日敲钟念佛,她生得美貌,又失了庇护,多少狂徒浪子寻上门想要侮辱,皆被她施计赶走。
原只想清净过完余生,可印默寒偏偏不肯放过她,一年以后,他来到鸿胪寺。
“你一介罪妇之身,却在佛门招蜂引蝶,实在无德无耻,但念在夫妻一场,本相替你寻了个好归宿,一品内侍玄洛,位高权重,容色过人,如今他看上了你,你便嫁过去吧!”
阮酥不能置信地看着他,浑身都在颤抖。
“印默寒!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玄洛!他是个阉人!我堂堂阮府嫡出长女,岂能嫁给一介阉伶做对食!”
印默寒眯起眸子。
“阮府?哪里还有什么阮府?酥儿,别忘了,你们阮家,犯了谋逆之罪,已经满门遭屠,保你一命,算是本相对你七年相随的回报,你还要奢望什么?玄洛是当今太后心头之好,皇上要坐稳帝位,必须笼络于他,你能再次得享富贵,为何不心怀感恩?”
阮酥咬碎牙齿,血珠顺着唇瓣滴滴滚落。
“印默寒,你且记住今日所为,待我阮酥翻身之日,便是你遭殃之时。”
印墨寒一笑。
“是吗?我等着。”
阮酥被印默寒接入相府续发,看着白发渐渐垂肩,她心中一片怨毒。玄洛虽为内侍,却有一品封号,又得太后恩宠,实权在握。阮酥至死也不明白,他一个不全之人,娶自己何用?或者,这只是印默寒故意折辱自己的方式罢了?
她没等到嫁进玄府,却先等来了两个故人。
第一个,是曾经的五皇子,如今的新君祁澈,在阮酥风头最盛时,他曾经向她求婚,被拒之后却又没事人般改娶了她的好友清平郡主,阮酥一直在想,她全心全力帮助他登上皇位,算是曾经并肩作战的朋友,可他如今眼睁睁看着印默寒这么对她,是不是还放不下那时的芥蒂。
可是她错了,错得彻底。
祁澈居高临下看着她,双目中只有鄙夷。
“阮酥,当初你巧言令色,夺去了父皇和皇奶奶的宠爱,而苦苦侍奉的清平,他们却连看都不看一眼,论容貌,清平绝色倾城,论品性,清平淡薄如菊,论出身,清平乃忠烈之后,哪点比不上你这个生而无色的不祥之人?可父皇却爱你谄媚能言,家世显赫,非要逼我求娶你,若不是默寒牺牲自己替我挡下这门亲事,你是不是还妄想今日会成为朕的皇后?”
阮酥古井无波的眸子终于有了一丝颤动。
“你说什么?印默寒娶我……是为了……为了帮你解围?”
她的声音都在抖,他当初力排众议,求娶于她,不是因为爱她,竟然是为给祁澈解围!
阮酥回神之际,已然贵为皇后的清平却站在她面前,凤冠华服,沉鱼落雁,满头青丝,如瀑如帘。
这个年幼丧父,寄养相府,唯一对她示好,她曾引为知己的女子,在她被印默寒休弃之后,一次也没来看过她,那时她便猛然明白过来,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她这辈子,眼不清耳不明,一步错,步步错。
“阮酥,我恨你。”
清平如是说。
阮酥抬起头,唇边泛起一丝冷笑。
“如今你已贵为皇后,还有什么好恨的?”
“恨!我当然恨,你仗着自己娘家显赫嫁给默寒,你可知,在相府时,我与默寒便情投意合,心心相惜,根本容不下一丝你的位置,若不是五皇子相求,默寒他,本该是我的夫君!所以今时今日,你所遭受的一切,全是报应!”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阮酥一直没能明白,印默寒为什么会这样对待自己,她以为他曾经是爱她的,即便最终抛弃她,也是因为他权欲熏心,心肠冷酷,却没想到,这场情爱里,她从一开始,就已经是全盘皆输。
“哈哈哈哈哈!你们这群狼心狗肺的东西!”
阮酥突然飞扑上前,张嘴撕咬下清平颈边一块皮肉。
那美若天仙的女子痛叫一声,立即有人上前将她押住,清平捂着脖子恨声道。
“贱人!你今日咬我一口,我便要让你用十倍百倍来偿!”
清平果真言出必行,不过一日,印默寒便着人将阮酥押至暗室,扔在铁床之上,缚住手脚。
“清平她忽然生了怪病,巫医说,须得用白子的血肉熬汤,吃上一月方可痊愈。”
阮酥睚眦欲裂。
“你要生剐我?你这样做,玄洛知道吗?”
印默寒弯腰,捏住她的下巴。
“太后派玄洛前往冀州办事,三个月后方可回京,这期间,够你养伤了,再说,玄洛是个阉人,你以为,他真的会与你宽衣解带,洞房花烛?不过……是看上了你背后这身好皮子,想要收藏一幅绝艳的刺青罢了。”
阮酥没有表情,时至今日,她的心中,早无半点血肉,只被恨意填满。
十七天,每一刀,她都默默记在心里。
十七天,每一秒,都度日如年,然而此时此刻,她却全都想通了。
即便生不如死,身体被凌迟,尊严被践踏,她也要努力活下去。
然而妇人们才走没多久,两个畏畏缩缩的小丫头便摸了进来。
“姐姐,这白子是驸马为皇后娘娘准备的,我们偷剜她的肉,驸马知道了可怎么了得?”
“蠢材!这是公主要吃,偷偷剜一块又如何?别忘了公主方才小产,那可是驸马的骨肉!”
阮酥瞪大双眼,狠命挣扎起来。
平日里前来的妇人,都是懂得医理的老手,割她血肉时,知道避开动脉,可这两个毛丫头显然不是。
“她在动呢!快点动手!别让人发现了!”
大腿上一凉,阮酥便知自己的动脉已被割断了,鲜血喷出,溅了两个丫头一身,两人几乎吓呆,尖叫一声,丢下刀慌忙逃去,阮酥却只觉体内的血液喷薄,她的生命在流逝……
身体开始抽搐,意识渐渐剥离。
想她阮酥一生,也曾艳绝四座,名满京城,也曾备受荣宠,春光遍身,而如今,却像被屠的猪狗般,死在两个愚蠢卑贱的丫头手中。
好惨!好惨!
她的灵魂冲上云际,向天长啸“如有来生,我阮酥,情愿做那刀俎,绝不再为鱼肉!宁可我负人十倍,绝不让人再负我一分!以牙还牙,以血还血!誓要把欺我害我的贱人屠戮殆尽!方可罢休!”
阮酥躺在紫檀荷花秀榻上,外头传来丫鬟素樱的声音。
“大小姐,大小姐,你醒了没有?”
尘音灌耳,阮酥胸中那口闷气猛然通窍,身子一挺坐了起来。
依稀记得,自己横死之后,魂魄直撞云霄,到了一处空蒙之地,耳边回声在荡。
“阮氏阿酥,孽债未了,怨愤难平,上天堂无路,下地狱无门,魂魄不散不灭,故允汝再入轮回走此一世,了结宿怨。”
阮酥睁开双眼,入目是五彩绣帐,八角宫灯,花架上还摆着一盆开得正茂的黄水仙。
这场景……貌似是她未出嫁前的闺房?
是了,是了,这水仙折断了一枝,那是她十六岁那年,父亲外放南方带回府的礼物,同是礼物,大哥阮琦的是一套四联名家真迹,妹妹阮絮的是一柄镶宝嵌玉的面镜,她的却是父亲吩咐下人在路边买的一盆水仙,挑得草率,连花枝折了都没发现。
阮酥冷笑,突然想起什么,伸手往枕下摸去,果然摸出一张当票。
“癸酉年,永兴当铺,盘珠九凤钗一支。”
父亲阮风亭不管她死活,续弦万氏待她又刻薄,生活拮据,只得将逢年过节要带的盘珠九凤钗当了三百两银子做补贴,因惦记着过年前要赎回,因此当票一直压在她枕头底下。
一切都不是梦!剜肉之痛还清楚地残留在意识里!她真的死而复生了,不仅如此,还回到了十年前!
水仙的折枝还未枯死,可见才送来不久,那么莫非……
素樱推门进来,将铜盆往桌上一搁。
“小姐,起来梳洗吧!”
阮酥回头,慢慢瞟了她一眼。
“老夫人北上也有些日子了,你可听外头人说了,什么时候到?”
阮风亭的母亲梁太君,与告老还乡的丈夫两人本来一直在南方老宅居住,自去年阮老大人逝世后,阮风亭为尽孝道,便着人接母亲上京同住,自南到北足足走了半年,算算,便该是这几天。
素樱是万氏拨给阮酥的丫鬟,表面上虽然恭敬,但私下却只听万氏差遣,明里暗里不知让阮酥吃了多少哑巴亏。本来,她就没打算将这事告诉阮酥,没想到阮酥竟自己开口问了,便只得笑道。
“正要禀报小姐,老夫人一行其实已到了西大街,再有一盏茶功夫就能进府了。”
阮酥闻言,挑眉。
“哦?已经到了西大街,你现在才来禀报?”
阮家是氏族大家,按规矩,长辈远道而来,小辈必须要到府门前相迎,且初次见面,小姐们都该精心打扮才不失礼节,若不及早起来梳洗,根本是来不及的。
素樱笑得有些难看,提醒道。
“小姐,可是盘珠九凤钗……”
阮酥哪会听不出她的话外音,意思就是你连一件像样的首饰都没有,也好意思和别人一起出门迎客?
没记错的话,前世这几日阮酥恰好病了,万氏不让人请医用药,素樱就撺掇她把唯一像样的首饰交给自己去当,然后随意抓了两幅烂草药回来给她,余下的钱也没了踪影,想必已被素樱昧了。
阮酥怕没有头面遭人耻笑,只得称病不出席祖母的接风宴,结果给十分看中礼节的梁太君留下了糟糕的第一印象,从此一直不喜欢她。
阮酥似笑非笑。
“不打紧,你去外头折一支梅花来我戴。”
素樱愣了愣,答应着出去了,自以为阮酥没看到她眼底那一丝嘲讽。
阮酥将当票塞入袖袋,翻身下床,又从首饰盒里翻找了几样稍微值钱的头面,迅速转入侧榻塞进被褥之下。
等素樱捧着梅花进来,她已经穿戴完毕,坐在那里等素樱替她梳头。
素樱抬过铜镜放在阮酥面前,阮酥波澜不惊的双瞳突然猛地收紧,一把抓住镜子,颤手摸上发丝……
镜中那个女子,雪肌花貌一如前世,只是垂肩的不是满头白发,而是缎子般黑亮柔顺的一头青丝。
阮酥咻地起身,抄起铜盆中的水使劲搓揉发端,那乌黑却仍旧一点未落。
她捧着秀发,激动难抑。
不是染的!不是染的!苍天怜我!叫我此生不再是怪物!不再受人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