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放晴,已近年关。
萧靖披着一件袍子在前庭踱步,管家在一边担忧地看着他,就怕他一个忍不住就冲出门去。
不过他家王爷显然很理智,在大门前转悠了一圈又一圈,也没有出去的打算,反而一脸深思地嘀咕了一句:“这么长时间了,怎么还没到?”
管家松了口气,敢情是在等人啊。嗯?不对啊,王府禁止他人入内,其他人都是小心翼翼从后门进来的,王爷干嘛在大门口等人啊?
疑惑不已的管家又紧张了,王爷今儿好古怪啊……
而此时蜀王府大门外,早有人一脸不耐地盯着门额看了半晌。
思考了许久,他终究还是转身离去,窄袖高领的衣裳将其背影衬托的爽利而干练,左手执着的剑又给他增添了几分江湖气息。沿路宅邸的墙头有雪水融化,滴滴答答的落在他的脚下,和着那阵轻快的步伐,莫名的生出几分恣意。
大过年的把人叫来这里委实过分,他还是先去市集逛逛再说。
想到这点,脚步也越发的轻快了……
宫中的腊梅开的正俏,安平却无心欣赏。如今边境两军对垒,已经到了一触即发的时刻。
梁兵主力早已悄悄到达青海国,但是随之而来也有很多问题。
比如青海国的不解——你们打仗,跑我们这儿来干嘛?
比如梁国大臣们的愤怒——殿下你到底想干嘛?你是打仗啊,还是发兵去青海国游山玩水啊?
安平终于从“病中”被扯到了朝堂上,许多年没见到这般热闹的景象了,大臣们就是一锅开水,热烈的沸腾着……
焦义德这段时间也忍耐许久了,终于逮到了机会,自然要一抒己见:“殿下,此战我大梁既然决定迎战,为何要发兵前往青海国啊?这样岂不是给对方钻了空子?”
安平阴沉沉地笑:“比起这个,本宫倒是更想知道诸位大人是如何得知这个消息的?”
“……”焦义德无力,殿下你有听老臣说话么?
不用他们说,安平也知道消息肯定是萧靖送出去的,他担忧战事不假,但是指望用大臣来逼她就范还是算了吧。她又不是第一次被大臣质疑,早就习惯了。
安平一脸悠闲地翻了翻面前的奏折:“诸位大人说完就回去吧,本宫已有计较。”
周贤达摸着胡须蹙了蹙眉,难得第一次对安平提出了意见:“殿下,您真的不要再考虑一下?”
首辅一开口,大臣们便都安静下来,纷纷将视线投向安平,等着她的反应。
安平很清楚现在的状况,连一向观望的周贤达都表了态,众人对自己的积怨怕是已经到了顶点。此战也许会成为关键,前进一步则事半功倍,后退一步则有可能万劫不复。
她推开面前的折子,细细地将近期战报里的信息理了一遍,抬眼看向众人,第一次脸上露出凝重之色:“本宫知晓诸位大人爱国忠心,然本宫说已有计较并非敷衍,消息已然泄漏,此事不宜再做纠缠,本宫在此保证,出了任何事,由本宫一力承担!”
众人尽皆愣住,谁也没想到事情竟弄得如此地步,这个样子简直跟逼宫差不多了啊。一旦意识到这点,诸位大人是怎么也待不下去了,连忙点头应承,纷纷告辞离去……
身为三孤的刘绪和齐逊之难得同时到场,此时也都没有急着离开。刚才安平做出保证时,刘绪几次想帮她说句话,可是这样的情况下,竟然完全不知该从何说起。
三人大眼看小眼了一阵,齐逊之忽然口中啧了一声,抚掌感叹道:“殿下好气魄,微臣敬仰的不行,得赶快回去裱画贡拜才行。”
说完这话,他竟真的行礼告退,仿佛完全不在意刚才殿中发生的事情。
刘绪诧异地看了一眼他的背影,再转过头来,只见安平笑着对他摆了摆手:“回去吧庆之,没事。”
就算是赌,她岂会毫无顾忌地赌?风险不是没有,但至少目前一切都还在掌控之中。
原本刘绪是在替她担心,可是一下子被她挑明又觉得不自然,随便吱唔了个借口便告辞离去,脚步迈的飞快。
安平忍不住低笑,这害羞的毛病还不知道何时才能改掉啊……
前线战事很快便出现转机。
与安平所想竟然毫无二致,最后果然是在青海国边境撞上了西戎军队。
赵老将军也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了,当初追随摄政王与西戎也交手过许多次,但是这一战却尤为辛苦。他老人家在好不容易阻截了西戎军后,摇头感叹,这世上行事诡谲的可不止他家安平殿下一人啊……
不过狡诈多变的西戎王金珏也很吃惊,他很早就计划了擒王之策,只要抓住在青海国休养的崇德皇帝,割地要钱那都是信手拈来的事情。消息本来就得来不易,这一战他也是抱了必胜之心,哪知军队刚到青海国境内,就遇上了人数众多的梁军。
仿佛早就等候在此,对方简直是以逸待劳。而青海国的士兵一见他们自然是立即与梁军合到了一起,瞬间已对西戎形成夹击之势。
能推测出他的意图还不算什么,难得是有胆量放手一搏。一向看不惯青海女儿国的西戎王头一次对女子生出敬佩。
不过这不代表他会认输,既然计划败露,那便正面交锋好了。
只可惜,赵老将军也不好惹啊……
安平收到消息后,恰逢除夕将至,宫中喜庆一片,心情自然大好。萧靖已经很久没有闹腾了,萧竛也出奇的安静,诸位大臣更是本分,自从前线战报传来,便没有了之前的气焰。
周贤达与刘珂、齐简围坐在一起饮茶,望着窗外枝头残雪感叹:“想必朝中这下要对殿下改观不少了。”
齐简点头:“没错,此时对殿下来说是个好时机啊。”
只有刘珂表示担忧,饮了口茶后摇了摇头:“好时机?殿下只要不做什么离奇的举动就谢天谢地了。”
话音一落,周贤达与齐简齐齐扭头看向他,然后彼此对视一眼,深沉地点头:“忽然觉得朝卿的话好有道理啊……”
事实证明刘珂的确有先见之明,很快安平便做了个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决定。
西戎军前面计划败露,后面自然来势凶猛。起初两方各有损伤,但赵老将军很快就摸清了周围的地形,沿袭以前作战之法,又改进了一些战术,与青海国军队配合,终于大获全胜。
这一战行动迅捷,大快人心,重挫西戎主力,一时半会儿对方恐怕很难恢复元气。对此朝中自然赞誉一片,而作为这一仗最成功的幕后谋划者,正如周贤达所言,安平的确在大臣心目中的形象大为改观。
可是,树立了新形象的安平殿下做了个很奇怪的举动,她明令要求赵老将军继续将重兵留在青海国内,完全没有撤兵的意思。
原先大臣们推测是出于威慑西戎的目的,可是等西戎派遣的和谈使臣都已踏上赶来大梁的途中,她也仍旧没有撤兵的意思,于是这下连青海国都慌了。
这这这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而面对猜测不断的朝堂,安平照样什么都不说,除去抽空给母亲写了封信,每日该干嘛干嘛。
除夕当日,宫中设宴,群臣尽欢。因为与西戎一战耗费颇多,所以宴会很是节俭,不过也因为这点,安平在朝臣心中的形象又提高了一个层次。
夜幕降临不久宴会便结束了。安平换下繁重的礼服,着了往日的月白深衣,系了件大氅便出了宫。
手中提着的是上好的佳酿,她没带圆喜,由侍卫护送着到了地点,吩咐众人在外等候,便径自去拍面前的大门。
朱红大门开启,院内有些清冷,然而在进入不久后就察觉到了热闹。
明明还是寒冬深夜,面前却有四名男子围坐在花园内,身下是席地而放的软垫,当中燃了一丛火,好似行军打仗时露营一般。
听到脚步声,几人纷纷停止交谈,纷纷转头看来,继而愣住。
萧靖最先反应过来,戏谑地笑道:“殿下这是怕微臣无人相伴呢,还特地来陪微臣守岁?”
“是啊,担心皇叔一人过年太过寂寞,便过来瞧瞧,不曾想见到这么多熟人。”
安平勾着唇,视线从他身上缓缓流连过去,稍带不安的刘绪,自在悠然的齐逊之,不羁狂放的林逸,这三人竟会在此出现,难怪在宫中没有见到。
几人纷纷起身见礼,齐逊之顺便作了解释:“先前半路遇见庆之,便跟着过来了,后来又遇见了林先生,也就顺便一起,说起来也是巧合,不想还能在此遇见殿下。”
管家拿着软垫过来要给安平安排位置,却又犹豫着是不是该换个暖和的地方。安平随手接过软垫坐下:“原来如此,本宫这里有好酒,诸位公子可要尝尝?”
萧靖不冷不热地回了句:“那就谢过殿下了。”
“唉,可惜啊,还以为今日能与另一位叔叔好好欢饮一番呢,不想却没见到。”安平转头看向萧靖,笑意盎然:“皇叔不是去请人了么?怎么,这么久还没到?”
萧靖眯了眯眼:“殿下说的是哪位?”
“明知故问么?”安平挑了挑眉,火光下的脸怎么看怎么阴险:“摄政王世子入京了,皇叔想瞒着本宫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