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晚之后白檀发现了一个好法子,那就是让司马瑨白天跟在她身边接受教导,晚上回抱朴观去安置。
这样她既不用面对陈凝,也可以监督司马瑨,一举两得。
如今到了年尾,军务很是繁忙,白檀也有数,这几日并没有紧盯着司马瑨,只要他开口说在处理军务,她便不会要求他过来。
毕竟处理政事也算是一种修身养性嘛,只要不造杀孽,什么都好。
这日正好轮到休课,司马瑨没来,白檀便闲来无事,正准备带着无垢出去逛逛,郗清忽然来了。
外面阳光明媚,他着了青衣软靴,一根竹簪松松地束着发髻,看起来比往常周整多了。
“我来给你送药。”一进书房他就笑眯眯地从袖中取出一盒药膏来:“听说你那天差点被凌都王掐断脖子呀,怎么不早告诉我呢,我方才去抱朴观听陈凝说了才知道。”
白檀顺嘴问了句:“他好些没?”
“如丧考妣。”
“……”好吧,不如不问。
郗清凑近瞧了瞧她的脖子,点了点头:“看来这次不是很严重嘛,以你这体质,以往没个五六天是不会散瘀的,这次都散的差不多了。”
白檀“啧”了一声:“这还是那煞神给我揉散的。”
郗清咋舌:“当真?”
“是啊,我当时还以为他要掐死我呢,真是……唉,一言难尽。”
郗清想了想,笑道:“这也不奇怪,殿下虽然暴戾,但你终究教过他,何况当年那般情形,别人都不敢理会他,只有你肯待在他身边,无论如何也是要高看你一眼的。”
白檀好笑:“那我岂不是在他那里得了个免死诏了。”
“这么说也不为过。”郗清扯扯她的衣袖,神神秘秘:“我方才上山时撞见个人,走,带你去看看。”
白檀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跟着他出了院门,却没有走远,下到山腰处拐了个弯,山道开始崎岖起来,前面有一汪小潭,过了这片地界就是其他达官贵人建造的别院了。
郗清拉着白檀在一丛灌木后蹲了下来,指了指潭水边:“快看。”
白檀伸长脖子,只看到一对依偎的背影,几句窃窃私语的人声,夹杂着女子的娇笑。
“那谁啊?”
“你竟不认识?那是王家公子王焕之啊。”郗清瘦削的侧脸往前探了探,细长的双眼透出兴奋的光:“王家老夫人蹬腿了,他本该守孝,竟然带着妾侍来此厮混。”
“王老夫人?不会就是被凌都王吓病的那个吧?”
郗清点头:“陛下还特地叫高平去抱朴观传了话,让凌都王暂且不要入城回府,免得王敷又找他麻烦。”
白檀心道难怪不见他过来,估计就是因为此事气着呢。
郗清推推她:“唉唉说偏了,我是叫你来看王焕之的。”
白檀只看见那一男一女坐在潭水边的草地上卿卿我我打情骂俏,深觉无趣,翻个白眼就要走。
郗清一把撰住她衣袖:“别走啊,你都不问问我为何叫你来看他么?”
白檀尚未开口,那边二人的声音忽然变了味,女子的声音开始急促,嘤嘤娇啼,混杂着那个王焕之浓浊的喘息。她望过去时,那二人已经滚作一团,身下草木被蹂躏的东倒西歪……
傻子也明白那是在做什么了。白檀脸色爆红,这可是大白天呐!
“呃……”郗清讪讪:“我并不是想让你看这个的。”
白檀被那一声急促过一声的响动弄得再也待不住,起身便走,郗清连忙跟了上来:“你切莫生气,我只是想让你来看看王焕之此人,前年他原配病死了,我听说你父亲有意将你许给他做继室呢。”
白檀扭头:“你怎会知道?”
“你父亲与王家暗中商量来着,我这几日经常在王家行走,多少听到了些风声。”
白檀冷下脸,这么多年了,她父亲还是老样子。
郗清笑嘻嘻的:“你也看见那个王焕之是个什么德行的了,你跟他还不如跟我啊。我知道你父亲嫌我无权无势,可我人品好啊,至少比那王焕之强嘛。”
白檀呸了一声:“少不正经,你心里惦记着梅娘呢,以为我不知道?”
当年白檀之所以会结识他就是因为他老是往她堂姐白唤梅那里跑,又是送乐谱又是送乐器的。直到他偷偷学医被发现才没再出现,到后来离家出走时又跟她碰上。
如今白唤梅入宫十年了,他还独身,这不明摆着还惦念着么?
郗清故作惆怅:“你不肯就算了,还揭我伤疤。我看你心里才是惦记着旁人吧?”
白檀抿唇不语,脚步匆匆地往回走。
子曰非礼勿视,赶紧回去打水洗洗眼睛,免得长针眼。
郗清偏偏紧跟着她:“你可别答应你父亲嫁人啊。我已经劝过凌都王要多顺着你一些,毕竟我与他相识多年,说的话他肯定会听进去的。待你将他引上正途,陛下必定大加封赏,届时你有钱又有地位,我是一定要来倒贴的。”
白檀哭笑不得,提起衣摆作势踹他,他才跑开,哈哈大笑。
抱朴观中一切如常,只不过大师兄陈凝因为痛失爱鸟再也没心情给大家讲经了,每日哭丧着个脸在房里躺尸。
司马瑨则把自己关在房里处理军务,从早到晚都不露面。
整个道观却是因此松了口气,彼此说话都敢大声了些。
一群人凑在一起议论纷纷,感慨何时能送这尊煞神下山。顾呈顶着一头黄毛挤进去,好心安慰:“你们既不是战俘又不是犯人,只要不惹我们殿下,他不会弄死你们的。”
道士们齐刷刷后退三尺,作鸟兽散。
那可是连自己老师都敢掐的人,还有他们大师兄的鸟,一笔血债啊!
祁峰觉得顾呈真是傻的可以,跟这些牛鼻子有什么好聊的,他宁愿去门口转悠。
他真跑去了门口,捏着个从祭品里顺来的果子,边啃边蹲在大石上看着往来的善男信女出入山门。
山道上有两个人撞在了一起,互不谦让地嚷嚷起来,惹得许多人观望。
一个怒吼:“你知道我父亲是谁吗?敢这么跟我说话!”
另个人很得瑟:“管你父亲是谁,你知道我阿姊是谁吗?就住对面山头的白檀,你敢这么跟我说话?”
对方骤然没了声音。
祁峰扭头望去,噗的吐了嘴里的果子,那油头粉面的白衣小子可不就是那白檀的弟弟么!哦哟哟哟,这小子不拼爹改拼姐了啊!
不对,这拼的明明是他们殿下的威名啊!
祁峰怒从心起,刚想过去把他捉了去见司马瑨,却见白栋拔腿便朝旁边的小路上跑去,口中一个劲招呼跟着他的小厮:“快快快,走这边,这是近道,否则赶不上了。”
祁峰看得纳闷,忽然来了兴致,跑回去跟司马瑨八卦去了。
白檀听到院门发出一声巨响时正在专心地描一幅山居图,那关键的一笔因这一声而拖得一塌糊涂,弄得她很火大。
起身出去一看,来的原来是白栋,她哼了一声:“闯了祸被关到今天才出来么?”
“我可是偷跑出来的。”白栋慌慌张张地扯住白檀,左顾右盼:“阿姊快走,父亲来了!”
白檀一怔:“他来做什么?”
“接你回去。”
白檀瞬间便想起了郗清的话。“回去嫁给王焕之?”
白栋一愣:“你知道了?那你还不走!上次父亲想将你嫁给凌都王,后来你就收了凌都王做学生,他便一直责怪我通风报信给你,让你有机会拆了这桩婚事。这次父亲关了我许久,就是怕我来知会你,眼下他就要到了。”
“让他来,我等着。”白檀转头回了书房。
无垢站在廊下看着,莫名的一阵心慌,她还是第一次见师尊这幅模样。
白仰堂来得很快,带着五六个仆从入了门,家丁不敢阻拦。
他在院中看了看,这宅院多年不曾修葺,但齐齐整整,花草也修剪得宜,想必都是白檀打理的。他知道他这个女儿喜爱这些闲散玩意儿,却不知道做自己该做的。
白檀从书房里走出来,白栋就躲在房里扒着门小心翼翼地观望。
“父亲忽然登门,有何见教?”
白仰堂看着女儿,眉目清朗,乌发如云,翩翩广袖立于廊前,十年不见,已经长出了端丽的女儿态来。
他的脸色绷得紧紧的:“接你回去。”
“我何德何能可以迈入太傅府呢?”
白仰堂皱眉:“你这性子还是没变,瞧着好似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却又最是刚烈固执。你倒是说说你为何破了誓言?你当初不是口口声声说绝不主动踏入都城一步?如今既然已经入城相助了凌都王,又何必揪着以往不放,随我回去便是了。”
“就因为我破誓入城,父亲就以为我也破了当年的心性,可以由您随意支配着嫁人了?”
白仰堂一愣,环顾四周,陡然一声暴喝:“白栋!你给我出来!”
白檀道:“父亲不用责怪阿栋,这事不是他告诉我的。这么多年了,您又何尝不是没变,从不顾旁人意愿,眼里只有权势。”她抬了一下手,“太傅请回吧,我是不会回去的。”
白仰堂胸口起伏不定,已然动了怒,但还强忍着:“你如今已是凌都王的恩师,陛下也总问起,总住在这别院也不是办法。”
“正因为我是凌都王的恩师才更不能走,我走了还如何教导他?”白檀扯了扯嘴角:“毕竟我只是个教书的,王家竟也看得上?”
在场还有下人在,她却半分颜面也不给自己,甚至都不曾请自己入室,就这么站在院中对话。白仰堂早已气得脸色发青,挥了一下手,叫身后的家丁上前绑人。
白檀刚转身就被几双手制住,动弹不得,脸上也有了怒气。
白栋猛地冲了出来挡在她身前:“父亲这是做什么,难道要将阿姊绑回去不成?”
白仰堂怒道:“混账东西,就知道你在这里,书不好好读,翻墙偷跑的本事倒是学的好。”
那几人力气太大,白栋拉不开,一时情急,干脆往地上一躺:“父亲真要这样对阿姊,便从我尸体上过去吧。”
白檀抽了一下嘴角:“死了的才叫尸体。”
“不管,反正不能让他们绑走你。”
白仰堂气得不行,世家子弟哪有这幅模样的,他瞪着地上:“你给我起来!”
白栋不仅不起来,他还打了几个滚,白衣服都沾满了灰。
白仰堂气得下巴上的短须都抖了几抖,恨恨道:“不管他,绑走!”
几个人拖着白檀往外走,刚到门口就走不动了。
司马瑨抱着胳膊倚在门边,目光沉沉,嘴角带笑:“本王来的不是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