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季氏便过来了。
红蕊等丫鬟坐在槅扇前迎着灿烂的朝阳分着彩线,见季氏过来,赶紧起身请安。
季氏见这几个丫鬟守在这儿,问道:“二小姐和四小姐还未起?”
红蕊知道季氏爱女如命,脾气也好,当下笑道:“奴婢先前去看了,两位姑娘许是累得狠了,并未醒,还在睡呢。”
季氏想到曲沁病了一阵子,现在身子还虚着,是应该多歇息。而小女儿这段日子一直衣不解带地照顾曲沁,也累得慌了,曲沁能醒来,让她也松懈了,不免要睡个懒觉,补回些精神。于是便叮嘱着丫鬟不去吵她们,让她们睡到自然醒。
曲家规矩甚严,特别是对子女的教育,虽说作姑娘的要娇养,但坐卧行止皆有一定的规范,姐妹俩也是恰逢曲沁生病才能睡个懒觉,平时却并不能如此。
季氏到底心疼两个女儿,又问了曲沁的情况,方才离开。
等曲潋醒来后,发现快日上三竿了,不禁吃了一惊,慌忙起身。
她睡在里面,起床的时候,要越过外面睡着的曲沁。
当她要跨过去时,见曲沁像只受惊的动物一样拥着被子惶惶惊醒,一脸惊惶,仿佛被什么吓住一样。
曲潋忙伸手搂住她,拍着她的背,柔糯的声音道:“姐姐,没事的,咱们现在在常州府的平安巷。”并不是她梦里让她受尽苦难的京城。
曲沁这才平静下来,发现自己反应有些大,不免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妹妹,强撑着道:“我以为还在做梦……”
昨晚曲沁借口做梦和她说了大半宿的话,虽然曲沁说得委婉,将一些事情托梦道来,但曲潋两世为人,如何不知道曲沁的离奇经历,正是所谓的重活了一回。
一直以为这辈子过着平淡的日子的曲潋,没想到不过是生了场病,和他们相依为命的姐姐竟然是个重生者,曲潋当时的心情颇为复杂,脸上的神色甚至有些藏不住。幸好当时夜色昏暗,平时精明的曲沁又一脸恍惚,方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异样。
曲潋投胎转世一回,却忘记喝孟婆汤,方让她拥有上辈子的记忆,可是在她看来,逝者已矣,她如今是曲家三房的小女儿,有母亲和姐姐、弟弟,没有谁可以取代自己,所以并不想让人知道自己曾有过的离奇经历。
想到曲沁所说的梦中之事,曲潋也有些忧心忡忡。
只是,曲沁说得含含糊糊的,似乎怕她被吓着,所以不太敢说太多,很多地方都语蔫不详。曲潋知道这姐姐一直将自己当成一朵莬丝花,从小到大有什么事情都顶在她面前,很是照顾自己。所以她这次也不敢告诉自己她的事情,就怕吓着自己,方才会以梦为借口,说得含含糊糊的。
曲潋很想对姐姐说,别看她长得像个弱不禁风的小兔子,其实她身体倍儿棒,神经也很粗壮,无论什么事情都能受得住,不用太过担心,直接说就是了。
只是怕到时候自己若这么说,曲沁便知道自己猜出她的经历,届时姐姐心里又要难受了。曲沁一向要强,特别是关于自己的事情,无一不要求完美,听她的语气,上辈子似乎被亲近的人陷害过,一失足便是终身误,这种事情应该是不想说的。
曲潋只能作罢,当作不知情。她自己也有自己的秘密和不堪回首的事情,无法诉诸语言,所以对于曲沁,特别地能谅解,并不想逼她。
乔妈妈领着丫鬟捧着各种洗漱器具进来伺候她们梳洗。
乔妈妈一面伺候她们梳洗,一面禀报早上季氏和曲湙相继过来探望的事情,不过因为她们还未起床,便没有让人叫醒她们,而季氏神色有些憔悴,看起来未睡好似的。
曲潋不说话,而是偷偷地瞄着姐姐。
曲沁沉默了下,方道:“让人去桃安居瞧瞧,若是母亲不忙的话,就告诉她一声,说我好了,歇息得很好,不用担心。”
乔妈妈和红蕊等人皆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见她神色淡淡的,忙应了声。
曲潋面上覆着帕子,心中千回百转。
曲沁一直不喜欢季氏。
除了季氏是继母的原因外,还有季氏的性子过于软弱,像个泪包一样,一点小事也能哭哭啼啼,让她极为不喜。不过因为季氏这么多年来始终守着他们姐妹三人,所以曲沁虽然不喜,却从未给过季氏脸色看,只是不怎么亲热罢了。
可是现在,曲沁却难得的说了软话。
曲潋觉得,曲沁的上辈子,母亲一定做了让她心悦诚服的事情,才能放下心中的芥蒂。
这么一想,不禁有些高兴。
不管是母亲季氏还是曲沁、曲湙,都是她这辈子的重要亲人,她希望他们都好好的,一家人亲亲热热才好。
曲沁这次病了好些天,虽然昨晚好好地休息了一晚,可是身体虚软着,又不想躺在床上,便让乔妈妈将她挪到临窗的榻上,想要看看窗外的景色。
乔妈妈将早膳摆放到榻上的红漆雕牡丹花的小几上。
曲潋坐在另一旁,陪姐姐一起用膳。
早膳是白粥和几样江南特色的小菜,以清淡为宜。
两人刚用过早膳,季氏便过来了。
姐妹俩起身给季氏请安。
曲沁依然如往常般矜傲而淡然,不过在季氏坐下来询问她的身体时,她声音温和地道:“我感觉好多了,就是躺得太久,身子没什么力气,母亲不用担心我。”
季氏很高兴曲沁身体好了,见她语气温和,心情更好了,也没怎么奇怪曲沁今天怎么这般好说话。
季氏是个神经粗壮的,就是泪线太发达。
如果神经不粗壮,怕也不能十几年如一日对曲沁关怀备致,对旁人的闲言碎语置之不理。
“我先前去给老夫人请安,老夫人也很关心你的身子,还让我带了些燕窝过来给你。等你病好了,可要过去给老夫人磕个头谢谢她老人家……”
听着季氏絮絮叨叨个没完,曲沁不若以往般有些不耐烦地打断,由着她唠叨。
曲潋见母亲和姐姐相处愉快,便坐到一旁,拿了搁在旁边的针线缝制起一件衣服来。
曲沁抽空看过去,便知道妹妹是给弟弟曲湙缝制春衫。曲潋的针线素来在姐妹中是最出色的,还得过绣安坊的安娘子的指点,而且她很有想法,画的花样子比市面上的新奇,很会推陈出新,做出来的衣服总比旁人好看一些,胜在一个新奇。在曲潋看来,妹妹所画的花样子,比京城有名的天衣阁的绣娘画的都不差。
看着娴静地坐在一旁穿针捻线的妹妹,曲沁只觉得整颗心都安定了下来。
无论是年少时的妹妹,还是后来能独当一面的妹妹,看起来都那般的无瑕美好,像枝头绽放的梨花,洁白无瑕,让她止不住地心疼,总担心自己看不到的地方,让她受委屈。上辈子她撒手去了后,也不知道妹妹怎么样了。
“……沁儿,你说好不好?”
曲沁回神,看到季氏一脸忐忑地看着自己,眨了下眼睛,很是平淡地道:“母亲说什么?”
季氏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说是过几天,等曲沁身体好了,便带曲潋去济明寺上香,给她求个平安符。
曲沁沉默。
她知道自己这段时间病得厉害,甚至因为上辈子的记忆冲击着脑海,让她无法清醒过来,一直在说胡话,将季氏给吓着了,甚至她可能觉得自己是中邪了,方才会想去庙里上香给自己求个平安符。这也是为何她不敢告诉妹妹自己重生的原因,生怕和季氏一样柔弱的妹妹被吓到。
两辈子她都是个坚毅果断之人,将柔弱的母亲和弟妹视为自己的责任,不愿让他们担惊受怕。
所以,那些事情,只需要她自己记住,然后一一破解便可。
见季氏神色更不安了,曲沁方才道:“母亲作主便是。”
季氏马上又高兴起来。
这时,丫鬟进来禀报曲大太太和曲四太太过来了。
曲大太太笑盈盈地进来,身后跟着穿着青莲色四柿纹的褙子的曲四太太。曲大太太人到中年,长得比较富态,脸庞似圆月,看着极为可亲。曲四太太却是个年轻的妇人,二十七八左右的年纪,柳眉杏眼,十分俏丽。
曲四太太一进门,嘴巴便动了起来,“昨儿听说沁儿醒来,真是佛祖保佑!现在怎么样了?原本昨天想过来瞧瞧,却不想泊哥儿闹得厉害,一刻也离不得人,方才拖到今日。”她歉意地道。
泊哥儿是曲四太太所出的长子——曲泊,如今才三岁,曲四太太生女儿好几年后才得这么个儿子,几房都知道曲四太太很宝贝这儿子。
曲沁感谢了曲大太太和曲四太太过来探望。
曲潋给她们上茶。
曲大太太将曲沁看了看,笑着点头,“看着精神好多了,不过还得仔细养些日子,将身子养壮一些才好。我那儿还有一些血燕,稍会让人送过来给你补补身子。”
季氏很是心动,想要拒绝这份人情,又想到曲沁的身体确实要好好补补,不由犹豫起来。
曲沁忙不迭地婉拒了,不好承她如此大的礼。
曲大太太拍拍她的手,笑道:“物是死的人是活的,只有人好了,那些东西才值钱。”
曲沁推拒不过,只得感激地应下了。
曲四太太却在一旁暗暗撇嘴,觉得曲大太太真会做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