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回到仙驿,洛歌就被原西城叫过去,柳梢乐得不用再听大道理,哼着歌儿上楼,路过卓秋弦的房间时听见一阵婴儿啼声,她不由好奇地停下脚步。
房间里,卓秋弦盘膝坐在榻上闭目养神,商玉容却抱着魔婴走来走去,不时拿团扇逗他。
短短数日,魔婴长大了许多,小胖手紧紧捏住扇柄,很快就被逗得停止啼哭,咯咯地笑起来。
“你看,他会笑。”
“秋妹妹?”
……
卓秋弦终于不耐烦了,睁眼:“你烦不烦!”
从门缝看到这场景,柳梢差点笑喷,连忙捂住嘴。
商玉容只当没听到:“快快,他又笑了!你想不想抱?”
“不想。”卓秋弦面无表情。
“我看他很喜欢你。”商玉容厚着脸皮凑过去。
卓秋弦并不回避,抬眸直视他半晌,道:“我过些时日就走,继续游历六界。”
对面的凝视,眼神交错,仿佛有什么东西固定在这一刹那,永恒的静止。
许久,商玉容“嗯”了声,缓缓地直起身:“多年未归,你总该先回青华宫看看,食心魔之祸未除,独自外出也危险,要不再等两年……”
卓秋弦又闭目,似乎没有听到。
房间里再无声音,清贵真君,清素仙子,两人一站一坐,犹如两尊静止的雕像。
柳梢突然没心情看下去了,于是收回视线,转身跑到陆离的房门外,脸刚贴上门,门就开了,一只手伸出来重重地拎她的耳朵。
“想偷听什么?”
柳梢“哈”了声,丝毫没有心虚的样子:“谁偷听呢!我又没听到什么!”
“没听到就不叫偷听?”陆离将她拎进房间里。
柳梢挣脱他的手,理直气壮地将房间每个角落都细细查看了遍:“谁知道你有没有跟人鬼混!”
“我鬼混?”陆离噎了噎,半晌叹道,“其实,你可以说得文雅一点。”
柳梢竖眉:“我就是不文雅,怎么!”
陆离立即道:“没什么,很好啊。”
柳梢得意地哼了声,把卢笙的话讲给他听。
陆离没有惊讶:“那你要入魔吗?”
柳梢双手抱住他的腰,仰脸反问:“要是我入魔,你是不是就不管我了?”
“怎么会!”陆离答得比她想象中快。
柳梢便知他是真的不在意,更加欢喜:“魔很坏呀,你不怕?”
陆离奇怪:“原来你很好?”
柳梢怒踩他:“我不好?”
“没,”陆离笑道,“柳梢儿模样好,术法好,脾气更好……”
“假话!”柳梢听不下去了,红着脸宣布,“我才不会入魔,洛师兄会帮我的,他肯定能从侯爷那里拿到解药。”
陆离秀眉微蹙。
柳梢没留意他的神情,又将商玉容与卓秋弦的情形讲给他听:“商贵妃真是的,卓师姐要走,他就该跟着去才对呀,活该卓师姐不理他!”
“你不懂,柳梢儿,”陆离含笑摇头,意味深长地道,“也许他有更重要的事呢。”
“明明是他不够喜欢卓师姐!”柳梢撇嘴,突然又想起什么,叹气不止。
陆离问:“又怎么了?”
柳梢将食心魔逃跑的事告诉他,闷闷地道:“我还当可以给你报仇呢,谁知道让他逃了!”
陆离不由莞尔,抬手摸摸那圆圆的杏眼,紫眸带了几分认真:“好了,柳梢儿,谢谢你。”
唇薄而美,显得冷情,说出的话却如此的温柔。
柳梢握住他的手:“放心,我们将来一定可以报仇,杀了食心魔,杀了那些害你们家的坏蛋!”
郑重的语气暗藏安慰,听起来有点可笑。
陆离没有笑:“可是柳梢儿,我的愿望不是这个呢。”
柳梢意外:“那是什么?”
“这个么,”陆离摸摸她的脑袋,“将来再告诉你。”
“好啊。”柳梢搂住他的颈,踮起脚尖在他唇上亲了口。
陆离也习惯性低头,配合地亲了亲她。
他的纵容助长了她的放肆,她不再满足于这样的亲密,再次吻住他。他起先抗拒了下,随即便低低地笑了,任她胡作非为。
忽然间,一股熟悉而浓重的困意袭来。
神识仿佛被什么力量束缚住了,目光逐渐涣散,她逐渐放慢动作,眼皮越来越沉,身体不受控制地下滑……
“柳梢儿?”陆离扶住她,低声唤。
怀中少女突然睁开眼!
陆离一愣。
“我好像被摄了魂。”柳梢警惕地望四周。
方才不知不觉犯了迷糊,她察觉古怪便本能地抗拒,忽有一道清气自灵台而生,冲脑户,直贯百会,接着她就清醒过来了。
“怎么会,”陆离柔声道,“这是仙驿呢,你太累了。”
那神秘力量又出现了,它到底藏在哪里?柳梢暗暗寻思,觉得有些发热,便随手扯了扯领口,顿时露出一段雪白的颈。
陆离轻声咳嗽,想要推开她。
柳梢本来也没想做什么,见状反而发怒了:“你躲什么呀!”
“哪有。”
“呸!”
纠缠之际,两人都被绊得滚倒在床上,接着便如同陷入沉睡般,再无动静。
幽暗的蓝光亮起,一道修长黑影出现在床前。
斗篷轻轻晃动,月俯身掀开陆离,抱起下面的少女:“人类的身体总是充满欲望,事情不该这样发展。”
房间里响起粗沉的笑声。
“主人,你的手放在不该放的地方了。”
“有吗。”他飞快收回手,差点把怀中人丢到地上。
“迫切地补救,通常是心虚。”
“她只是个小孩,”他叹了口气,重新将手伸到少女胸前,然后再不紧不慢地缩回,“看到没有?从现在起,罚你守护她,一步也不准离开。”
如洛歌所料,食心魔伤再没现身过,柳梢本来还担心卢笙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结果事实证明她的担忧是多余的,归程很顺利,什么意外都没发生。
半个月后,众人抵达东海岸。
东海一带是青华宫辖地,众人算是进入安全区,洛歌接到南华那边的信,商镜与众掌门仙尊合力取得六界碑灵气,正着手准备炼化净魔之法宝,不日将赶回青华宫。众人都松了口气。洛歌依旧命弟子加强戒备,自己则应邀去阴城拜访武扬侯,这次夺魔婴,也多亏了武扬侯鼎力相助。
柳梢按捺着喜悦等待消息,忽然小胖子云生跑来:“柳师姐,有人找你!”
“找我?”柳梢疑惑,走出去看。
找她的是个寻常小孩,他将柳梢带到一处僻静所在,指着前方道:“就是他找你。”
柳梢很远就看到了来人,这回他没有坐冰莲,而是坐在一朵五六尺高的素绢花上,紫衣俊颜,赏心悦目。
“诃那!”柳梢高兴地跑过去。
“你还好么?”诃那微笑着倾身示意,簪尾紫色流苏随之垂落,映着美鬓很是生动。
柳梢连连点头:“我很好呀,你去了哪里?”
诃那没有回应,直起身盯着她身后。
柳梢莫名地转身看,只见一人立于墙边,蓝袍素扇,白丝带点缀在黑发间,不是卓秋弦是谁!
她果然已经起疑,所以跟踪而来。
柳梢忙担忧地望诃那,那日插手救走阿浮君的究竟是不是他?
“卓仙子。”诃那含笑见礼。
卓秋弦没有还礼:“你修为不差,胜过我。”
“仙子自谦了。”
“前日我见识了一位高手的术法,与你的路数如出一辙。”
她说得很直,毫不掩饰怀疑之意,与上次说“男生女相”一样。所幸诃那涵养甚好,并不计较这些,坦然道:“我与寄水族有些交情,是我救了阿浮君。”
见他承认,卓秋弦也没生气,忽然转了话题:“你的功法与南华紫竹峰一脉颇为相似,洛歌却并不认识你。”
诃那道:“在下一介散仙,只不过两千年前机缘巧合,曾得见素真君指点,对南华派心法不过是一知半解罢了。”
“曾祖母?”卓秋弦震惊。
昔年青华宫第三百二十七代宫主卓耀之孙东来尊者卓衍,拜师南华派重华宫门下,娶了重华尊者之女见素真君洛宜,这段姻缘在众人眼里乃是天作之合。谁知成婚不过两年,洛宜忽然出走,仅留一子,此事当年闹得极大,其中内情外人无从知晓,洛宜从此再未回归仙门,卓衍苦寻数千年,直至天罚浩劫降临,卓衍为守护六界碑而死,竟始终没能再见到妻子一面。其子卓涯娶昆仑君孙女木楠仙子为妻,生二子一女,长子卓风灵与女儿卓风仪亦在天罚时舍身而死,幼子卓风华被带至人间避劫,现任青华宫长老,卓秋弦正是卓风华之女。
柳梢也知道这段情史,暗暗吐舌。
原来诃那都两千多岁了!
他既知仙门心法,且曾祖母于他有半师之缘,卓秋弦自是打消疑虑不再追究,语气难得透出几分急切:“她老人家在哪里,过得可好?”
提起见素真君,诃那亦有敬重之色:“我与她老人家仅有一面之缘,这么多年,她老人家既未回归仙界,或逃过天罚也未可知。”
卓秋弦感慨:“家父一直在寻找。”
诃那含蓄地道:“当时她老人家很是淡然,想来已悟大道。”
什么样的伤心事,才会让一个女人永不见丈夫?是淡然,还是心如死灰?柳梢忍不住对那位见素真君生出同情之心。
卓秋弦沉默半日,道:“你若有了消息,能否告知我?”
诃那道:“这是自然。”
卓秋弦也不道谢:“寄水族虽不曾作恶,但妖君白衣万万不该为虎作伥,与魔宫合作,你既为他们着想,何不多加指引,教他们回归修行正途?”
诃那道:“我明白。”
卓秋弦便不再说什么,直接转身走了。
原来诃那跟洛歌也算半个同门,怪不得这么厉害!柳梢兴奋起来,拉住他的手臂唠叨,又非要带他去仙驿作客:“洛歌很快就会回来啦。”
诃那谦虚地推辞:“沧沙仙尊名满六界,我区区散仙不敢高攀,还是自在来去的好。”
柳梢劝他不动只好放弃。
诃那问道:“食心魔为何对你感兴趣?”
有卓秋弦确认他的身份,柳梢已完全信任他,便说了实话:“我身上真有古怪。”
听她说完,诃那立即扣住她的脉门探查,半晌还是露出疑惑之色——她的脉管并无任何异常,根本感受不到那所谓的神秘力量。
“你看,连我都不知道它在哪里。”柳梢缩回手。
诃那沉吟:“有危险时才会出现?”
柳梢点头,突然凑近他问:“哎,诃那,你说卓师姐好不好看?”
诃那挑眉瞧她一眼,并未正面回答:“虽是女子,行事却洒脱爽快,令人赞赏。”
柳梢高兴:“那我们什么时候再找她出来玩啊?”
诃那莞尔:“再说吧。”
柳梢锲而不舍地道:“那下次,下次!”
诃那忍不住笑着摇头,忽然神色凝重地道:“留神你身边的人。”
“啊?”
“仙门有魔宫的奸细,据我所知,魔宫也在打你的主意,或许正与你身上的力量有关。”
魔宫在打自己的主意?都说“旁观者清”,诃那没有理由骗自己,他看到的是真相吗?卢笙乃堂堂魔宫圣使,为什么无缘无故帮自己?洛歌说此人心思深沉不可信任,竟是对的!
直待诃那离开很久,柳梢才回神,看着路上人来人往,不觉地出了身冷汗。
这些人个个谈笑风生,谁又知道他们的真面目呢?“身边的人”到底是指谁?
心开始发抖,柳梢匆匆地往回走,刚到巷子口,外面忽然响起惊叫,一团白影迎面朝她扑来!
柳梢全无准备,下意识地退避。
这一退恰到好处,但闻巨响声起,身旁高墙崩塌,尘灰飞扬,地面被强悍的力量震出个大坑,对招的分明都是武道高手。
巷外此刻热闹得很,火光劲风,术法阵法乱成一团。原来此地是个渔村,因地近青华宫,常有修者路过,人烟比寻常村子要繁茂些,因近年仙武结盟,往来的人修者多了不少,经常生事,周围百姓亦头疼无奈。这巷口恰好有个茶水铺,几名喝茶的人修者不知何故起了争执,当场动起手,行人们生怕殃及自身,都躲得远远的。
柳梢弄清缘故,后怕不已。
方才若真毫无防备地走出去,便恰好撞上两名高手大招夹击,自己硬接下来至少也要重伤,多亏那白影救了自己……
柳梢惊魂未定地低头,这才看到脚边趴着只小犬,个儿不大,浑身雪白的长毛,模样极为可爱。柳梢看着有些眼熟,却想不起在哪儿见过,于是蹲下身拍拍它的脑袋,再摸摸它的毛。小白犬表现得兴趣缺缺,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不耐烦地闭着眼睛。柳梢越看越爱,伸手要抱它,小白犬鼻子里哼了声,爬起来就跑,柳梢连忙追上去,谁知就转眼的工夫,小白犬已经失去了踪影,柳梢不由暗暗称奇。
走进仙驿大门,柳梢惊喜地发现洛歌已经回来了。他正在厅堂与万无仙尊和原西城说话,大约是禀报拜访武扬侯的经过,以及仙武联盟的下一步安排,还有什么控制妖界战火的事,柳梢满心惦记着解药,又不敢进去打扰他们说话,只好站在门边等。
许久,洛歌才向原西城告退,对苏信道:“你随我来。”
苏信便知是父亲有话转达,连忙跟着他告退。
见他们走出来,柳梢立刻上前两步,叫了声“洛师兄”,洛歌朝她点点头,然后就带着苏信走了。
他像是……不记得了?
柳梢呆呆地站在原地。
她还在为即将被拯救而欢喜,他却早就忘记了答应她的事。是啊,她又不是洛宁,只是个惹人讨厌的武修女,这些高高在上的仙长,又有谁会将她的生死放在心上呢?
期望多大,失望就有多大,之前的欢喜完全变成了一场笑话。
眼泪险些夺眶而出,柳梢紧紧咬着唇,好容易将眼泪都憋了回去,下意识地跑去找陆离。
陆离却不在房间里。
渔村的夜来得早,四下一片沉寂,仅听到海风呼啸的声音。干活辛苦了一天,大多数渔民们都早早安歇了,除了仙驿,就只有两个小酒馆内还亮着灯,过往的几十个武修者在里面玩乐喧哗,柳梢厌恶地朝里面啐了口,见那帮人里并没有陆离,便暗暗地松了口气。
找遍整个渔村,连带着蹲了好几十户墙角,尴尬事倒是听到不少,偏偏就没有陆离的踪影,柳梢心烦意乱,见前方又有巡夜的青华弟子,她连忙追过去问,得到的答案仍是与之前一样。
他去哪里了?柳梢莫名地有些不安,不知不觉间走到渔村边缘,直待耳畔传来海浪声才回过神,原来竟走出这么远了。
要是再遇见食心魔……
发现这地方太偏僻,柳梢开始害怕,连忙转身往回跑。
前方低洼之处有人影晃动。
柳梢只当是半夜巡逻的青华弟子,胆子大了些,跑过去叫:“喂,你有没有见到……”
话没说完,她猛地停住脚步,骇然后退。
夜眸视野之内,地上躺着个人,不知生死,旁边红袍少年慢慢地抬起头,双眼红光乱射,似极癫狂,一缕白色气息自地上人鼻子里冒出,被他吸入。
未旭!魔宫地护法未旭!他在吸食人的元气!
柳梢一眼便认出他,吓得两腿哆嗦,不知道该叫还是不该叫。初见他时,他还饶过她一命,可那时他看上去只是个十三四岁的美貌少年,哪有这么凶残恐怖,魔果然会害人!
少年站起身,长发在夜中无声扬起,眨眼间便已出现在柳梢面前,眼角那粒红痣妖冶无比,冷酷的眼神释放着无声的杀机。
“是我呀!”柳梢吓得叫,“我认识卢笙!”
听到卢笙两个字,少年目中红光渐渐收敛,杀气消散,看来是认出了她。
柳梢见他情绪已经稳定,这才松了口气。也是她福至心灵,要是不知死活地叫嚷求救,估计未旭就算不想杀她也会被迫下手了,附近虽有青华弟子巡逻,但远水救不得近急,等他们赶到,她早就没命了。
未旭完全收了凶性,竟似变了个人,凑近她打量:“原来是你这小丫头,你怎么认识卢笙的?”
你比我还小呢!柳梢暗自嘀咕,想起初见时他的眼神与年龄全然不符,还是没敢说出来。
“哎哟,不服气啊,”未旭看出她的不满,大笑,揽住她的肩膀,“好吧,你当姐姐,来让弟弟抱一个。”
柳梢到底是有些怕他,颤声道:“你怎么害人呀?”
“喔,姐姐没害过人?”未旭捏捏她的脸,“你是武道的啊。”
柳梢噎了噎,嘴硬:“我那是没办法呀,你无缘无故杀人就不对!”
未旭“啧啧”两声:“在仙门混了几日就是不一样,满口的道理,要劝我改邪归正呢?”
柳梢沉默了。
她名为杀手,陆离的保护却导致她没有完全适应杀手的身份,所以她会尊敬仙门,自从得到洛歌一句许诺,她更是在潜意识里将自己当成了仙门弟子,言行都不由自主地学起了他们,甚至妄想着拯救苍生,走出去也同样受人羡慕,受人敬重。
原来,那始终是妄想,她依然只是受人控制的武道杀手。
“操什么心,你又不会进仙门。”未旭贴着她脸颊道。
“我才不稀罕入仙门!”柳梢将脸一扬,不屑地道,“我是说洛歌就在附近,让他看到你害人,你死定了!”
“有姐姐帮我啊,反正你我马上就是同道了。”未旭“哈哈”一笑,化作红光消失。
谁跟你是同道!柳梢暗暗骂完这句,突然打了个寒战。
拿不到解药,要解毒就只有一个办法……魔宫在打自己的主意,难道卢笙就是想引自己入魔?其实也没什么,至少能脱离侯爷的控制……
瞟见地上的死人,柳梢倏地惊醒。
方才未旭狂暴的样子太可怕了,如果自己入魔也变成那样,那可不行!巡逻的青华弟子很快就会过来,还是尽快离开为妙。
柳梢悄悄地检查四周,确定没有留下痕迹,于是转身想溜。
忽然,一道雪白影子自视野中闪过,竟是白天救了她的那只小白犬。
没有月光,黑暗笼罩着渔村后的大片荒地,遍地杂草乱石,海风一阵阵扫过,四周草木发出“沙沙”的声音。
柳梢追到这里,停住。
小白犬早已不知道跑哪儿去了,说也奇怪,区区一只狗竟然跑这么快,两次都将她甩掉。
后退之间,脚底踩到什么东西,发出“咯吱”一声,柳梢连忙低头看,发现那是块朽烂的木板,有点像是棺材板。
柳梢猛然抬头。
前方乱石丛中横卧着一座坟包,坟头上竟有一道黑影。
海风不止,黑影纹丝不动地站着,长长的斗篷直拖到地面,如同邪恶的幽灵。
柳梢却丝毫不惧,望着他。
黑夜中的颀长影子,犹如被黑夜吞没的月亮,不够夺目,却依然是夜色最重要的部分。
线条完美的下巴,勾起的薄唇……刹那间的错觉,眼前人与印象中熟悉的身影竟重合在了一起,令她一阵恍惚。
像,却不是。半张脸其实也长得不太一样,仅仅是唇边的笑意有些相似而已,游戏,不在意,随时都能吐出各种谎言的感觉。不像另一个有血有肉有温度,他身上没有人的味道,那是来自黑暗的气息,不是凌驾众人之上的强权气势,而是骨子里透出的矜贵,还有习惯性的无情与凉薄。
那时的她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他用三天换走了她的命运,或者应该叫做“骗走”。长大后的她已经隐约明白了那个交易的意义,带着目的的接近,无情的抛弃,多么可恨!
可是多年后重逢,柳梢的心依然会颤抖,情不自禁地想要朝他迈步。
接着,她听到了一声低笑。
“又见面了。”他开口。
声音和记忆中一模一样,低魅,充满戏谑。
柳梢马上“呸”了声:“谁想跟你见面!”
骤然,他整个人从坟头上消失,眨眼就出现在她面前,苍白冷硬的手指朝她抓来:“你的确不该来,我说过,我是会吃人的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