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我的。”阮之反倒安慰她,“你先走,然后让优优过来。别担心,他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这种事到底可大可小,要是被媒体知道了,捕风捉影黑到蒋欣然身上,又是一阵风言风语。阮之说的没错,蒋欣然只能听话先离开,走前还不忘安慰她:“别担心,我马上找公司的人过来。”
阮之被带到商场的保安室后,优优倒是很快就来了,快到阮之有点不可思议:“你怎么消息这么灵通?”
优优急的鼻尖都冒汗了,拉过她小声问:“你怎么不接电话?”
“没听到啊。”
“欢姐报警前让我联系你的,可是怎么都打不通……”优优欲哭无泪,“现在可怎么办啊?你赶紧给傅先生打个电话吧,让他和银行解释下就没事了。”
果然是傅长川!
呵呵,还真是睚眦必报。
新仇旧恨瞬间涌上心头,阮之真是恨不得立刻见到他,再狠狠踹上两脚。
“阮小姐,银行卡的信息已经和卡主本人核实过了,确定是被盗用了。”经理过来说,“其中牵涉的金额有点大,现在派出所的人马上过来。”
“不是这样的。”优优还在努力解释,可是那位经理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只说,“等警察来了再说吧。”
阮之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了,拿了电话,拨了傅长川的号码。
他接了起来:“什么事?”
“你还是个男人么!”要不是周围有人,阮之真的要大骂三字经了,“当初你说过什么!你说话算数么!”
“我说过什么?”傅长川思考了片刻,笑了笑,“我好像说过,结婚之后我来赚钱养家。”
阮之咬牙切齿:“出尔反尔,阴险小人!”
“阮小姐,我得提醒你一下,我们已经离婚了。”他慢条斯理地说,“我赚再多的钱,也是给我未来的女朋友或者太太用的,和你没有一毛钱的关系。”顿了顿,他又说,“你还是赶紧找律师吧,今天你盗刷的数额,判个八九年不是问题。”
傅长川靠在车子的椅背上,微微侧头望向窗外。漆黑的夜色成了车窗无尽的背景,隐约能看到倒映出的脸,唇角边还带了一丝笑意。
连欢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从她的角度,看得很清楚,一辆警车正闪烁着红蓝色的灯光,从商场离开。她有些坐立难安,忍不住回头看了老板一眼,斟酌着说:“我觉得……让阮小姐去一趟派出所就够了。”
她是真的觉得够了,反正无论如何,老板不会让她真地去坐牢。要是真让阮之在派出所待上两三天,万一出了什么事,后悔的还是他,真是不够折腾的。
有些话,在她的位置不敢说,可老板总是是让阮之“消停点”,他自己还不是一样,遇到了和阮之有关的事,从来都是消停不下来。
傅长川心情似乎好了不少,单手撑着额角,半眯着眼睛说:“走吧。”
连欢也不晓得那位大小姐今天又是怎么把他惹爆了,想了半天,终于找到了一个最合适的理由:“傅先生,阮小姐的医生上午打电话提醒我说,她上次扁桃体炎症痊愈两个星期了,可以摘除了。”
傅长川微微坐直了,下意识看了眼腕表上显示的日期。
果然,已经过去两周了。
“这是她的老毛病了,上次差点引发肺炎。现在是动手术的最佳时间。”连欢说得更加小心,“您让她在拘留所里待着,万一又感冒发炎了……”
果然,傅长川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意兴阑珊地说:“杜江南这几天回来了。”
“好的。”连欢秒懂老板的意思,顺势给他台阶下,“这点教训也够了。”
车子里十分安静,安静到让人觉得有些胆战心惊。许久,傅长川的声音略略有些怅然,轻声说:“是啊,足够了。”
阮之是到后半夜才从派出所里出来的。
公司的法务都来了,周旋了很久,也解释了卡是她前夫的,可因为傅长川那边先前一口咬定卡是被盗刷了,丝毫没有和解的余地。
最可怜的是优优,拉着阮之好说歹说,求她给傅长川打个电话,道个歉,就什么事都没了,偏偏阮之脾气上来,宁可在派出所里待着,也不愿意去求傅长川。
过了凌晨一点,杜江南亲自赶来了,当着阮之的面,打电话给傅长川,说了半天,最后傅长川终于松了口,协商之后,同意阮之把钱补上,就算和解。
回去的车上,阮之和杜江南坐一辆,杜江南亲自开的车,边开边笑。
阮之有些恼羞成怒了:“杜总你有完没完啊?这么好笑吗?”
“就为了这么点钱,傅长川还报警了。”杜江南越想越好笑,“两夫妻吵架吵到派出所,哎哟,你俩怎么这么逗。”
“我和他离婚了!”阮之恨声说,“别把我和他扯一起。”
“好,好。”杜江南妥协,“我不提这件事,你回了家好好睡一觉,特批你一周的假期,你去医院把手术做了,然后再滚回来给我赚钱。”
阮之下意识地摸了摸喉咙:“你怎么知道的?”
“优优说的啊。”杜江南泰然自若,“她今天给我打电话的时候都快哭了。”
把阮之送回家之后,杜江南车子拐了个弯,边打哈欠边开往城东。
这个时间,还是黄叔亲自开的门,杜江南顿时有些不好意思:“黄叔,这么晚还没睡啊?”
“厨房做了点宵夜,先生在等你呢。”
果然,起居室里傅长川穿着质地柔软的灰色开司米毛衫,戴着金丝边的眼镜,正在等他。
知道杜江南的口味,黄叔端上来的是海鲜粥,蟹肉和龙虾肉炖得很细,上边洒了新鲜翠绿的小葱,令人食指大动。
杜江南吃了一个砂锅的量,浑身都热乎起来。
“怎么样了?”傅长川等他喝完,才淡淡地问。
“送回家了,没事。”杜江南补充了一句,“活蹦乱跳的,在骂你。”
傅长川想了想,活蹦乱跳的……骂自己,这副画面是真的生动。他竟忍不住笑了,伸手摁了摁眉心,“你辛苦了。”
“这次你过了啊。”杜江南拿纸巾擦了擦嘴,“阮之用你点钱怎么了?当年是谁信誓旦旦地说找到赚钱的动力了?”
那还是结婚前的事了,那时杜江南他们一伙人起哄,硬是要在他婚宴前帮他办了个单身派对,喊上了很多年轻女孩,说是要狂欢整宿。
结果傅长川没什么兴趣,十二点一过就要回家。
杜江南拦着他不让走,醉醺醺地说:“干吗呀?还没结婚就被管死了?”
他只好说:“明天公司要开会,一早飞机去外地。”
杜江南起哄说:“你还想着赚钱啊?赚这么多钱以后也不能花天酒地了,多没劲。”
那时他不动声色:“给老婆花就是我赚钱的动力,你们这群单身狗不会懂。”
当时真是一语震惊四座。
可到头来,赚了再多钱,那个人,还是成了前妻。
现在想来,真是讽刺。
傅长川轻轻推了推眼镜,没接他的话:“今天很晚了,我已经让黄叔帮你收拾了房间,你就在这里睡吧。”
阮之气得一夜没有睡好,在大床上翻来滚去的,做一些光怪陆离的梦。梦里边自己还是在买东西,选中了很多衣服鞋子,最后埋单的时候却发现没有钱。她只好把所有的东西都退了回去,唯独剩下最后一只手提包,是妈妈喜欢的,她犹豫了再三,问店员:“可以便宜点吗?”店员挑了挑眉梢,用不可思议的眼光看着她,“我们这里从来不讲价的。”
言语间的鄙夷太过明显,她原本从来不把这些事放在心上的,竟也咽不下这口气,翻了翻钱包,从里边找到两张借记卡。
建行的卡上还剩下一万七千块,农行那张是一万零七块,她递过去说:“麻烦这张刷一万七,这张刷一万。”
店员大概是没见过来奢侈品店还这样刷卡的人,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接过了两张卡。
滴滴两声,银行发了短信过来,两张卡上的余额都是不足十元。
店员递了包装好的纸袋给她,拖长着声音说:“欢迎下次光临。”
她提着包装袋,站在街头,有些茫然地看着车水马龙的城市。现在,她有了一个两万七的包,可是,连打车的钱都没有了,怎么去找妈妈呢?
正在胡思乱想,一辆车子停在了面前,司机问:“去哪里?”
阮之一低头,蓦然间怔住了。
俊秀的侧脸,黑如深渊的眸子,是傅长川。
她有些慌乱的后退半步,想要说“我不去——”,那个包就啪的一声掉在路边的一个泥潭里,眼睁睁地,她看到泥水没过精心打理过的荔枝纹小牛皮……
阮之猛地惊醒了。
汗水已经濡湿了额发,她穿着睡裙,赤着脚,就这么跌跌撞撞地跑进了衣帽间,有些慌乱地从挂了整整三面墙的包袋里翻翻找找,最后视线落在那个黑色手提包上,慢慢地安静下来。
荔枝牛皮纹,把手挂着它家最著名的“D”字logo的链子,一朵白色的百合安静地绽放在皮面上。而这个包的旁边,放着的也是这个系列别的款式,红色漆皮、粉色小羊皮,大小不一,是这几年她陆陆续续买回来的。
阮之就坐在地板上,隔着睡裙,抱着膝盖,意识到刚才不过是个梦而已。
现在,衣帽间的灯光明亮温暖,她的包包都还在,想用哪一个就用哪个,账户里的余额充足富裕。
一切都没变样。
她慢慢地放松下来。
衣帽间外忽然有轻轻的脚步声,然后有人拉开了隔断门,惊呼了一声:“阮小姐,你怎么坐在这里呀?”
是家里的钟点工秦阿姨。
秦阿姨很老实,这几年一直是她帮忙打扫卫生,阮之对她也向来放心,她慢慢地扶着墙站起来,勉强笑了笑:“我找点东西。”
“对了,刚才有人送来了一大堆东西,我没敢动,都在客厅那里放着呢。”秦阿姨说,“没什么需要特别关照的,我就按老样子收拾到衣帽间来。”
阮之踢踏着拖鞋走到客厅,原来是昨天买的一大堆东西,除了最后那几件需要改的连衣裙,各个专柜已经派人都送来了。
这堆东西真是看了就来气,阮之连翻的心思都没有:“随便吧。”
她随手抓了抓头发,又想起了什么,蹲下去拖出一个纸袋,拿出一双新鞋说:“阿姨,这双鞋估计你穿着合适,你拿去吧。别的高跟的,你也穿不了。”
秦阿姨接过来看了看标签,倒吸了一口冷气说:“这双鞋要五千多块?”
阮之嗯了一声。
“阮小姐,这太贵啦。”秦阿姨心疼地说,“你要是不喜欢,为什么要买呀?我这样怎么敢穿?不然还是去退掉好了。”
秦阿姨碎碎念到一半,才猛然惊觉,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阮小姐,我这人话多,您别放在心上。”
没想到阮之并没有生气,反倒笑着说:“没什么的。这双鞋是厂商送的样品,我家里太多了,你要不舍得穿,给你女儿吧。她一定喜欢。”
她这么一说,秦阿姨倒是欢欢喜喜地收下了:“那谢谢了。阮小姐,你再去睡一会儿吧?我去阳台上浇浇花。”
她摇头说不睡了,去卧室理了几件睡衣,和一些必备的生活用品,刚收拾完,优优就来了。她进来的时候看到这副景象,感动得快要哭了:“之姐,你自己收拾好啦?”
阮之没好气地点点头。
“真是太棒了。”
“……你用哄孩子的语气对老板说话,合适吗?”阮之翻了个白眼,“小手术而已,我既然答应了,一定会去的。”
优优哪里敢怠慢,趁着她心情好,一路飙车送她到医院。
医生和病房早就预约好了,简单做了检查,阮之就被送去了手术室。
打完麻药后,摘除扁桃体也就是个小手术,很快就结束了。
全程她的意识都十分清醒,心想早知道这么简单,还不如早点把手术做了,也免得这几年一直反反复复的吃苦头。
医生在病床边关照优优:“……麻醉大概一个小时之后醒。到时候会有点痛,得忍一忍。”
优优连连点头。
“手术之后不要多讲话,过两三个小时可以喝点冷饮,实在吃不下也没关系……”
医生说的话,优优认认真真记了下来,等到医生走了,还坐在床边复述给阮之听。阮之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听到了,许是因为麻醉的效力,她觉得有些困,闭上眼睛就睡着了。
结果睡了没多久,活生生被痛醒了。
整个嗓子仿佛都被堵住了,近乎灼热的痛,一层又一层,绵绵叠叠的涌上来——这样一比,以前扁桃体发炎时候的那些痛,真的和毛毛雨一样。
阮之慢慢坐起来,眼泪都快流下来了,也不知道是因为后悔还是疼痛,眼巴巴地看着床边。蒋欣然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正在专心致志地读剧本,看她这副样子,一下子慌了:“你怎么啦?我去叫医生——”
医生过来检查了一下,倒是没什么事,拍拍她肩膀鼓励说:“没什么事,就是有点痛,忍一忍啊。”
阮之心里真正是烈火中烧,如果此刻能开口,她一定破口大骂“忍你妹啊”——至于现在,她只好眼泪汪汪的摸出手机,打了三个字,求镇痛。
医生哈哈笑了一声:“这么点痛就受不了了呀?家属给她弄点冰淇淋或者冰水吧,稍微吃一点。”
蒋欣然拿出优优早就准备好的冰桶:“给。”
可她现在哪有胃口吃甜腻腻的冰淇淋,只好随手从冰桶里抓了两块冰,塞到了嘴巴里。
冰凉彻骨的感觉果然稍稍能够压过痛觉,可是时间一久,舌根那里冰到麻木了。
现在,身体已经能适应这种痛觉了,大概是忍过了那个极限,缓过气来了。阮之躺在床上,顺手开了电视。
蒋欣然又打开了剧本,不过没什么心思看,和阮之念叨片场的八卦。谁和谁一夜情啦,谁偷偷地去垫了鼻子啦,这位影后在外人面前向来高冷,也只有身边最熟的朋友才能见到这么八卦接地气的一面了。
“啊还有件事你肯定不知道。”蒋欣然兴致勃勃地说,“我现在在拍那部电影啊,又有人临时带资进组了。今天凌晨的时候编剧还在线,跟我抱怨说硬是要加一个配角进来,好多细节都得重写呢。关键是,你猜金主是谁?”
阮之好奇,歪了头想半天,比着口型说:“傅长川。”
蒋欣然哈哈大笑:“傅长川的钱都给你败光了,估计再养一个有点吃力。”她顿了顿,“不过和傅长川真有点关系,据说,是傅家人。”
傅家人?
那就是傅长川的弟弟傅斯明了。
“傅长川这人虽然有时候挺可恶的,不过也真心是厉害。当初就敢什么都不要自个儿白手起家。”
蒋欣然见惯了不务正业的富二代们,在这方面对傅长川倒是肯定有加,转头一看到阮之一脸嫌弃的样子,嘿嘿笑了笑:“你不觉得当初傅长川结婚就不该找你么?和你结了婚,整天没事就上头条,动不动就是吵架啊捉奸啊,我都替他累得慌。”
阮之气得想拿枕头砸她,蒋欣然躲开了,还继续说:“他应该和梅静在一起,两人没事一起喝喝工夫茶,看部外文电影什么的,多配啊……”
她也是恰好看到电视里的新闻,就这么随口一说。梅静是新闻主播,国外名校毕业,长得甜美又不失端庄,家世良好,据说她主播时政后,连带着往常没什么收视率的新闻节目都多了好多观众。
“我那天还听说好多富一代都相中她了,想要给自己儿子辈的牵线呢。”蒋欣然感叹说,“这真不是我们这种演戏的能比的——你说什么?”
阮之就放慢速度,又用口型说了一遍:“你不知道吗?梅静就是傅长川的青梅竹马啊。”
此时的傅长川刚刚开完会,回到自己办公室,按下内线让连欢进来:“她的病房是几号?”
连欢怔了怔:“您要去看阮小姐?”
他松了松领口,解下领带扔在一旁,漫不经心地说:“嗯,去看下。”
连欢是真的体恤阮之,也担心昨天闹成那样,今天俩人见了面都下不了台,于是委婉地劝说:“……可是阮小姐今天刚做了手术,要不还是等两天,等她好些了再去吧?”
傅长川沉吟了一会儿,不答反问:“她那个手术之后是不是不能说话?”
“……是的。”
连欢头一次看到傅长川嘴角竟然浮起了一丝浅浅的笑,和温暖无关,只是孩子气的促狭,淡声说:“那就是说,不管我说什么,她都只能听着。”
“……”连欢愣了很久,终于还是决定忽略这句话,“那我去准备点东西。”
傅长川喊住了她:“不用准备,我一个人去。”
傅长川走到病房门口的时候,就听到里边叽叽喳喳的很热闹。
他的脚步顿了顿,伸手扶了扶手里捧着的百合,敲了敲门。
很快有人来开门。
优优一见到傅长川站在外边,怔了怔,下意识地回头说了句:“傅先生来了。”
病房里立刻一片死寂。
傅长川走进来的时候,看到一个瞬间静止的世界。
蒋欣然在小餐桌边吃水煮的蔬菜,优优还站在门口,还有两个估计是阮之的同事,目瞪口呆地盯着自己,仿佛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这么多人里,只有靠在床上的阮之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怒目看着他,顺手就抄过手里的枕头就砸了过去。
傅长川妥妥地接住了,对旁人微微颔首:“不好意思,我想和前妻单独说几句话。”
大伙儿十分识趣地纷纷站起来,表示要告辞了,只有阮之嗓音含糊,愤懑地发出呜呜的声音,隐约能听到是在叫“优优”。
优优犹豫了一下,快步走到她身边,问:“你说什么?”
她不顾伤口痛得死去活来,叽里咕噜又说了一通,优优一紧张,脑门都冒汗了:“我听不懂。”
“她说让你把我赶出去。”傅长川好整以暇地走到病床边,插上了鲜花,十分温和,“不过你不用理她,先出去吧。”
优优如蒙大赦,十分抱歉地对阮之说:“傅先生让我先出去,那我出去了。”
……
转眼间病房里走得干干净净,只剩阮之和傅长川,安静得仿佛能听到药袋里药水滴下的声音。
阮之还想努力说着什么。
傅长川压根都没打算去听懂她说的话,不顾她的避让,伸手去抚了抚她的额头:“没发烧吧?脸怎么这么红。”
阮之用力往后一仰,顺手打开了他伸出来的手,脸颊滚烫。许是因为刚才奋不顾身地说了话,现在嗓子又痛得像有小刀子在用力地剜着肉,可是她在傅长川面前从不愿示弱,只能忍着,眼眶微微有些发酸。
僵持了数秒,阮之忽然想到了一个沟通的方法,迅速地从床边抓过了纸币,刷刷写了几个字。
傅长川接过来,看都没看就揉成一个团,准确无误的扔进了垃圾箱,淡淡地说:“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骂我的话么。”
她是真的又急又气,鼻子里都能喷出火来了。
其实傅长川出现的瞬间,她就知道她为什么会来——无非是趁着自己没法说话,过来冷嘲热讽一番。
为什么世界上人人都会觉得这个男人温和有礼谦逊大度呢?!
难道只有自己才知道他这么斤斤计较小肚鸡肠?!
偏偏现在不能说话,拼了命也只能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甚至只要轻微的动静,伤口就痛得像是有张砂纸在来回的摩擦。阮之分不出精力再去和他吵,只好翻身睡下来,拿后背对着他。
察觉到她在发抖,傅长川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发:“很痛吗?”
她缩着身子,半张脸埋在枕头里,顾不上和他赌气,点了点头。
傅长川轻轻叹了口气,声音放缓了,温柔得仿佛能滴下水来:“这么怕痛,以后怎么生孩子?”
其实这句话阮之并没有听得如何清楚,她的全副注意力放在了自己的右手上,插针的地方已经灰肿了一大块,像是鸡蛋一样,看着有些恐怖。她一翻身坐起来,示意傅长川去摁呼叫器。
护士很快就来了,一看她手背就知道针歪了,利落地拔出来,换了只手插上:“好了。”
阮之拉住她,又指了指傅长川,比划着说:“我不认识他,影响我休息。”
护士尴尬地笑了笑:“阮小姐,你开玩笑吧?你的手术都是傅先生签字的。”她甚至十分和善地对傅长川笑了笑,转身出去了。
傅长川随手拿了份之前她同事们留下的杂志坐了下来,凉凉地说:“你还是安分点吧。”
病房里安静了一些,傅长川刚把杂志翻了一页,就有个小东西噗通一声,直接砸在他怀里。他眉眼微抬,是阮之扔过来的橘子,又指了指他的手机,示意他看一眼。
一条微信:你刚才说什么?
他好脾气地说:“让你安分点。”
阮之艰难地用左手手写:前一句。
傅长川想了想,才“哦”了一声,忽然想起自己说的是:“这么怕痛,以后怎么生孩子?”
他怎么会脱口而出这句话……一时间证在那里,他没有回答,仿佛时间瞬时凝固。
他忽然间就没了逗她的心思,淡淡地宣布停战:“好了,我什么都不说了,到此为止。”
他安静地坐着看杂志,偶尔接发一下短信,眼神略略抬起,就发现她半躺在床上,有些坐卧难安的样子,过了一会儿,又拿橘子扔他,示意他帮忙摁一下呼叫器。
傅长川一手摘了点滴的药品,另一只手把她扶起来:“卫生间?”
阮之已经憋了很久了,点点头,比着口型说:“护士。”
他静静看她一眼,带着笑意说:“老夫老妻了,你还介意我陪你上厕所?”
阮之真的有些内急,也顾不上再等护士过来,着急忙慌地进了卫生间。
这间单人病房配套着小客厅,再加上卫生间,十分宽敞,阮之刚一进去,就觉得有些不对劲——药袋连接着的滴管可能不够长。果然,她站在抽水马桶边,傅长川一手举着药袋,只有半个身子能跨出门外。
她急得面红耳赤,他却毫不在意地催促:“快点啊,我又不会看。”
静谧的病房里,细小水流的声音简直突兀到让人头皮发麻,也就是十几秒钟的时间,阮之觉得已经过了两三个小时般漫长。最后把自己收拾了一下,又开了水龙头洗手,一抬头,镜子里的自己脸红得像是抹了好多层胭脂。
她由衷地怀疑,这个男人真是是趁着这个机会,专门看自己如何状况百出的窘态的。
可也只能忍着。
阮之走到他背后,戳戳他的肩膀,示意自己已经好了。
他转过身看她一眼,眼神很专注,慢慢地,却又蕴出了一点笑意。
阮之有些不自然地后退了半步,比着口型说:“干吗?”
他把药袋递到她手里,让她自己举着,半蹲下来,妥帖地把她自己塞得乱七八糟的病号服整理整齐。
他们是很久没有这样的亲昵接触了,他的指节修长,扶在她的腰间,动作亦是温柔的,因为蹲着矮了半截,站在阮之的角度,就只能看到他后脑上青郁郁的短发。
不管这场婚姻意味着什么,他之于她而言,从来不算是陌生人,从精神到身体,都不是。可是很多时候,她还是觉得看不清这个男人。
自己这份经纪人的工作,会见到很多人,有新人脸上赤裸裸的写着“我要红”,也有制片人和厂商满脸挂着对美色垂涎、毫不掩饰的样子。
可是傅长川不一样。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捉摸不透的时候,她就会试着去挑衅他,因为这个男人只有在生气的时候,好像才会真实一些。
许是触到她的目光,傅长川站起来的时候怔了怔:“怎么了?”
她微微踮起了脚尖,把脸颊靠在了他肩膀的地方,触感温热而坚实。
几乎是在瞬间,手里一轻,那个药袋已经被他顺手接走了,他另一只手揽住她的腰,大约是以为她伤口又痛了,轻声说:“忍一忍就好了,没事。”
她没吭声,其实也不是痛,只是有这么一瞬间,也会想念他的拥抱而已。
只是这个拥抱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优优推门进来,原本是笑眯眯地说“之姐,你喜欢的抹茶冰淇淋——”结果撞到这一幕,结结巴巴地差点咬住舌头,“我不是故意进来的。”然后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仿佛是一种小心翼翼被维护的平衡,在瞬间被打破了。
阮之心跳漏了一拍,忽然觉得自己做了件莫名其妙的事。
这算是对他示弱吗?
在他把自己送进派出所之后的第二天,还来医院对自己冷嘲热讽的时候?!
她心里很有些懊恼,很快站直身子,大步走到床边。因为表情收敛得太快,所以还有些僵硬,示意他把药瓶挂上去,自己翻身躺下了。
傅长川一一照做,还顺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手机嘀的一声进了条短信。他站在她床边,打开看了一眼。
阮之:今年的DL慈善晚宴你去吗?
他没吭声,打字回复:怎么?你希望我去?
阮之只有一只手,打字有些慢,隔了很久,才回说:你能去当然好啊。
DL的慈善晚宴素来是以演艺明星为主,会有社会名流、商界精英参加,但是大多数也比较低调,甚至许多收到邀请的也不会出席。阮之倒是每年都会参加,开场前盯着主办方地走红毯排位,开场后和相熟的朋友寒暄招呼,其实远比只需要光鲜出席的明星们累。
去年是她结婚后第一次参加,DL的主办方希望她能和傅长川一起出席。在此之前,傅长川压根和娱乐圈扯不上一丝关系,每年发去的邀请函也都是石沉大海。阮之和DL慈善晚宴的召集人高风关系不错,旗下的艺人也常常因为这层关系上杂志封面。无论如何,阮之都不可能因为这件事得罪高风,于是在和傅长川说前,她先问了问连欢。
连欢有些为难:“他从来不出席这种活动的。”
阮之多少也知道,有些愁眉苦脸:“我就是猜到了,才想先问问你怎么办。”
不过连欢笑了笑说:“你不需要问我啊。这种事,你亲自和傅先生说,他哪会不同意呢?”
那时他们关系还算是蜜月期,她也就说了:“……可能还会走红地毯,得看活动方的要求了。”
他靠在沙发上看书,漫不经心地问:“和你一起吗?”
“当然啊。”
他答应得很爽快:“好。”
傅长川一贯低调,即便出现在红毯上也没有打算停留。可是经过媒体区的时候,阮之停了下来。傅长川看她一眼,也没说什么,十分配合地停下来脚步。
媒体蜂拥而上,快门声音此起彼伏,闪光灯瞬间亮成了一片。问什么的都有,傅长川只回答了一句话:“是陪我太太来的。”然后站在了阮之身后,再也没有开口。记者的长枪短炮又对准了阮之,她回答了些旗下艺人的问题,笑眯眯地挽着傅长川离开。
红毯到宴会厅还有一截长廊,阮之微微侧头靠在傅长川的肩上,琢磨着说什么话打破沉默。事先她并没有和傅长川说过会在红地毯上停留,按照他往常的个性,上杂志接专访都极为谨慎,工作人员都会再三和媒体确认细节,她有些没底,或许他现在就已经心里不爽了。
她刚刚靠过去,傅长川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轻轻揽住了她的肩膀,笑了一声:“怎么了?”
她只好讷讷地说:“我只是想抢一点风头。”刚才走在前边的是日月传媒的何颖,结果她一停下脚步,记者蜂拥而至,瞬间冷落了何颖。
她在想什么小心思,傅长川心知肚明,也没生气,只说:“虽然有点幼稚,不过……你高兴就好了。”
翌日,傅长川陪着太太参加DL慈善晚宴的新闻就上了头条,搞得蒋欣然还抱怨说:“经纪人和自己的艺人抢头条,这叫什么世道。”也因了这一层关系,DL的主编很承阮之的情。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一年就过去了。阮之还记得那个头条上的照片,傅长川看着自己的眼神,被称赞说“充满了爱意”,可现在,婚都离了——她有些嘲讽地想,这才是秀恩爱,死得快。
傅长川看着阮之发来的微信,开口问:“你希望我去?”
阮之回身看了一眼,眼神略有些闪烁,点了点头。
傅长川笑了笑,拍拍她脑袋说:“知道了。”
她听他这么说,半张脸埋在枕头里,狡黠地笑了笑,闭上了眼睛。
这一觉醒来,竟然已经天亮了。
傅长川不在,优优睡在单人床上,正轻轻打着呼噜。阮之试着咽了口口水,还是痛,但是比起昨天手术后,已经好多了。她也不想吵醒优优,自己拿了枕头坐起来,用平板电脑打开邮箱查看这个月的工作总结。这个季度原定的工作指标,提前了一个月,差不多已经完成了。接下去工作的重点是公司的一个大项目,同事们正在积极地准备,因为还在论证阶段,各项信息都十分保密,她这里需要配合几个艺人的档期,这势必需要协调各家剧组,说起来不难,真正做起来却很头痛。阮之心里盘算了下,打开随身带的便签本,简单写了几条工作重点,再抬头一看,护士已经进来查房了。
优优也就醒了,给阮之倒了杯温盐水,打着哈欠问:“之姐你好点了吗?”
阮之喝了,顺手把便签撕下来,试着开口说话:“这几天我不在公司,这几件事你帮我传达过去。”
已经能稍稍发出声音了,就是十分嘶哑,优优听懂了:“好的,我会布置下去。”过了一会儿,又说,“傅先生很晚才走的,我进来的时候你都睡得很熟了,他还坐着呢……”
阮之瞪她一眼:“我有问你他的事吗?”
“……”优优无视她的白眼,鼓起勇气继续说,“他说这两天不在容城,就不过来了。不过会在DL慈善晚宴前回来。”
阮之古怪地笑了笑。
“那需要重新安排吗?”优优迟疑着问,“如果你和傅先生一起出席,那要提早通知DL那边。”
阮之摇头:“还是按照原计划,别告诉傅长川。”
优优不知道昨天阮之和傅长川说了些什么,总觉得有些不妥,有些战战兢兢地问:“可是这样不好收场啊。”
阮之扬了扬下巴:“他把我送进派出所的时候觉得不妥么?”
休息了四天之后,虽然还不能大声说话,但阮之已经开始正常上班。为了把前四天落下的工作补回来,她连周末都在加班。伤口已经痊愈了,人也瘦了点,这天她刚从机场送了人回来,到公司正是午休时间,同事们有去楼下餐厅吃饭的,也有几个叫了外卖,三三两两的吃饭聊天。
阮之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径直走到几个人面前,拍了拍其中一个的肩膀。
沈垚和助理、同事叫了一锅香辣蟹,吃得正高兴,冷不防一回头看见谢之,吓了一跳,连忙打招呼:“之姐。”
阮之居高临下看着四个人,俯下身,拿了个勺子,拨弄了下那层厚油,面无表情地说:“你跟我进来。”
沈垚足足一米八七的个子,站起来比阮之高了一个头,可是这种时候,偷吃东西被抓到,垂头丧气的像个孩子,跟在她身后两三步的地方,一声不吭地进了办公室。
阮之示意他把门关上,沉着脸走到他身边,近乎粗鲁地把他的衬衣拉解开了两颗扣子,去摸他的小腹。
刚刚从地下车库上来,被过堂风吹了吹,她的手还是冰冷的,沈垚往后闪了闪,想要嬉皮笑脸地开个玩笑,看见她异常阴沉的脸色,就吞下了那句话。
阮之的手有往腰线两侧挪了挪,脸更加铁青:“早上称过吗,多重?”
沈垚报了个数字。
“呵,倒是重了啊?”阮之冷声说,“可惜长得是肥肉吧?”
沈垚是公司重点要捧的新人,阮之花了重金帮他塑形,在饮食上向来严格要求。可他毕竟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常常偷吃东西,也就阮之能镇住他。这回摸摸他的腰,腹肌倒还在,只是明显覆了层薄薄的软肉,也不知道这段时间吃了什么。
她的手还没收回来,门口有人没敲门就进来了:“之姐你回来了?”结果话没说完,看到沈垚衣衫不整,阮之的手还摸着他的腰,“哈”的一声就笑了,“之姐你光天化日下潜规则自己手下的男艺人啊?”
阮之收回了手,很没好气:“什么事?”
沈垚有些尴尬地打了声招呼:“杜总。”
杜江南嘿嘿笑了笑:“没什么,你先忙,忙完来我办公室一趟。”
被他这么一打岔,阮之想了会儿,才记起自己要说什么。
“……Dior homme的赞助什么风格你不知道吗?身材差一点穿上去跟农民进村似的,到时候我都替你脸红。”她哑着嗓子先把他训了一顿,最后黑着脸把沈垚的助理和执行经纪人都叫来,扣了奖金,然后要求他们务必盯着沈垚加强锻炼。
沈垚是最后一个走出阮之办公室的,那张颠倒众生的三百六十度无死角脸最后在阮之面前晃了晃,到底还是说:“之姐,你身体好点了么?”顿了顿,“对不起,我下次不偷吃了。”
粉丝们都说他专注看人的时候,眼神能醉人。阮之对上他的眼睛,那股火灭了些:“你自己知道就好。”
“那天我想去看你来着。”沈垚靠着门说,“都到门口了,优优姐守着,说傅长川在里边。”
阮之桌上已经堆了一堆文件,她正快速地一份份翻看着,头也没抬:“嗯。”
“你们……复合了?”
阮之终于抬起头,皮笑肉不笑:“行了,别八卦了,今年DL你陪我走红毯,给我争点气啊。”
抓紧时间处理完了一些文件,她急忙赶去杜江南的办公室。
杜江南其实不怎么来公司,偶尔来几次,基本都是有大项目需要他决定或者重要文件的签字。阮之进门的时候,杜江南正悠闲地靠着沙发,正在翻看新进艺人的档案。
公司隔一段时间会签一些新人,档案里的新人都是穿最能展示曲线的服装,身材优劣一目了然。他看得兴高采烈,还招呼阮之说:“这姑娘好看,什么时候让我见一面?”
阮之咬牙切齿地抢了那本档案:“杜总,我不是拉皮条的。”
杜江南悻悻然:“你不还潜规则沈垚嘛……”
“……”阮之决定无视他这些没营养的话,“找我什么事?”
杜江南找她谈的是股权的事。美星筹备了多年的上市,基本已经尘埃落定。而在上市前,公司的一些高层和知名艺人们都可以认购原始股。尽管上市后的股价无法预料,但是原始股的价格很低,这无疑是稳定高层和艺人们的方式之一。
杜江南把一张纸推给她:“这是公司打算给你认购的数额。”
阮之看了那个数字,有些惊讶:“这么多?”
杜江南摸摸鼻子:“你还嫌多?那天老张私下找我要认购,我还舍不得给呢。”
阮之心里默默估算了下,杜江南给她的股权,即便保守估计,上市后也是上千万了,这大概也算是这些年自己为公司打拼的回报吧。
“阮之,你是不是一时间周转不开?”杜江南很快想到,“不然我借你也行。”
“……不是。”阮之干笑,“当然不是。”
“我就说啊,好歹离婚的时候你也狠狠敲了傅长川一笔,怎么会没钱呢。”杜江南爽快地说,“那这些给你留着,这几天你就和财务、法务部办手续吧。”
阮之一脸镇定地回到自己办公室,给理财顾问打了个电话。说起来,这个顾问也是通过傅长川认识的,为人十分稳妥,把钱给他打理,阮之向来放心。
电话接通,阮之直截了当地问了户头上还有多少钱。
得到回答,她怔了怔:“这么点?”
电话那边的声音有些无奈:“阮小姐,上个月你提了一大笔钱,你忘了吗?现在账户上钱不多了。”
“哦,是。”阮之想起来,有些郁闷,“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阮之靠在椅子上,这几年来,头一次为钱的事有些发愁。
其实认购股权的花费也真的算不上多,几百万而已。可偏偏她一时间凑不上来,如果和杜江南或者蒋欣然借的话,应该是会被嘲笑的吧……
或者……当时傅长川给自己的那些商铺可以转卖出去两间?
她开始有些后悔这段时间大手大脚的花钱,尤其是那天晚上刷了傅长川的卡,结果闹到派出所,最后当着警察的面签了和解协议,不仅还钱,还得多补偿一部分,对方才肯让步。实在是丢尽了颜面。还有上个月,公司组织旅游,遇到当地一家寺庙在修缮,她头脑一热,捐了一大笔钱。杜江南还咋舌说:“你这做了多少亏心事,才这么舍得啊!”
优优打电话进来提醒她开会,阮之“哦”了一声,暂时把经济危机抛在了脑后,去策划室开会。开完会,之前试好的礼服已经送到了办公室,细节上按照她的要求已经修改过了,明天直接就能穿。礼服是赞助的,阮之选的保守黑色款,反正她不是明星,只要不出错就好了。
优优在她试礼服的时候,又接了一个电话,她支吾了两声,把电话递给了阮之。
是连欢来确认明晚宴会的出席时间。
阮之笑眯眯地接起来:“……谁说我要和他一起出席?……他说的吗?哦,那肯定是他最近忙,记错了。”
连欢大概也担心是弄错了,确认了一下,才谨慎地说:“傅先生是这样关照的,没记错。”
“那可能他要出席,我也要出席吧,不过不是一起。”阮之好脾气地说,“傅长川要找个女伴还不容易?和我在一起风言风语的,对大家影响都不好。”
连欢沉默了一下:“傅先生专程赶回来的,您要是不去,他可能会很失望。”
“连欢,你告诉他啊,我不是不去,是不和他一起去。”阮之顿了顿,“要是他觉得不爽,那就别去了啊。”
阮之的语气轻描淡写到优优在旁边出了一头冷汗,一转眼她已经挂了电话,心情甚好地递还给优优。
“还有事吗?”阮之看她还磨磨蹭蹭地不肯出去,心不在焉地问。
“那傅先生应该就不会去了吧。”
“不知道,他可能还是会去吧。”阮之手里的笔转了一圈,笑吟吟地说,“不然可能咽不下这口气。”
慈善晚宴当日,阮之照例是非常辛苦的。
到了宴会的酒店,她早早地准备,画好妆容、换了礼服,还是电话不断。蒋欣然这样的大牌自然是要压轴出场的,所谓的排位也是一步不能退让,公司还有些其他的艺人,也在各自经纪人和助理的陪同下在候场。阮之刚把手机放回手包里,就看到孟丽在助理的陪同下,款款从电梯里走出来,老远就笑着打招呼:“阮小姐。”
阮之没想搭理她,可是酒店的大厅来往媒体不少,她停下脚步,笑得有几分浮:“孟总。”顺便推了推身边的沈垚,“叫孟姐啊。”
沈垚穿着黑色西服,刚从酒店门口进来,隐约还能听到外边粉丝们的尖叫声,此时乖乖站在阮之身边,叫了声“孟姐”。
“才一年,身边换人了啊。”孟丽淡淡地说,“物是人非。”
阮之充耳不闻,挽着沈垚的肩膀说:“这是我家新人,有什么好的戏,也请孟总多关照着。”
孟丽上下打量了沈垚一眼:“小伙子长得不错。”顿了顿,又说,“也不知道傅长川今天还来不来。”
“我也不晓得他来不来啊。”阮之漫不经心地说,“不过他的脾气我知道,就算来,大概也会找个年轻漂亮的陪着吧。”
上次阮之就是这样不留情面地嘲笑孟丽,这一次,孟丽倒是没有立刻翻脸走人,脸僵了一瞬后,看了看不远处,意味深长地说:“是啊,傅长川还真找了个年轻漂亮的陪着了。”
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阮之眯了眯眼睛。
真的是傅长川,和他身边的,梅静。
傅长川或许是刚下飞机赶来的,脸上还带倦色,身边梅静倒是光彩照人,穿着一件裸色长裙礼服,耳边点缀着的钻石亦是璀璨,妆容适宜,挽着傅长川,笑容恬恬淡淡的。
阮之的视线在梅静身上凝注片刻,表情变得有些古怪。优优跑过来:“之姐,车子到了。就在门口。”
红毯在酒店的另一个门口,照例是要坐豪车过去的,要走过去坐车就势必和傅长川迎面碰上,阮之却连脚步都没停,微微扬了下颌,甚至还眨了眨眼睛,多少有些风情万种地对陪在傅长川身边的DL总编打了声招呼,然后才把视线挪到傅长川和梅静身上。
傅长川没什么表情,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擦肩而过的时候,阮之倒是轻声夸了一句:“梅小姐,礼服很漂亮。”
真可惜,擦肩而过的时候没有媒体能拍到。阮之心底叹了口气,不动声色地走到门口,门童拉开了车门,她坐进去,才放松了表情,张牙舞爪地去手袋里翻手机。
沈垚一直配合着做人肉布景板,此时终于开口了,略有些担心:“之姐,你不会看到前夫找了女神气疯了吧?”
阮之白了他一眼,这时优优也上了车,坐在副驾驶的位置,气喘吁吁地说:“之姐,都安排好了。欣然姐在我们后边的第四辆,因为到了那边还要排队,现在她还在房间休息,晚点下来。”
阮之“嗯”了一声:“FEL的公关电话你那边有吗?帮我问问,为什么之前我看中的那件礼服他们说没有,结果今天梅静就穿上了?”
优优连忙翻出通讯录找号码,压低声音打完电话,这才回头说:“之姐,我问过了。那件裙子他们的大中华区还没入库呢,是真的没有。估计梅静是直接在欧洲那边订的。”
阮之脸色有点臭,其实梅静陪着傅长川一起来的事她倒觉得无所谓,可是看中的衣服没抢过别人,可真算得上是奇耻大辱了。她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黑色礼服,有些烦躁地抚了抚裙部的皱褶,有些郁闷地想,明天上了头条,已经能想象出那些所谓的红地毯评论员的刻薄口吻。为了捧身边的新人,自己也够豁得出去了。
阮之侧头看着窗外的夜色,天气不大好,已经开始下雨了,想来红地毯那边会有些狼狈。工作人员拉开车门,同时递过来雨伞。沈垚接了,十分绅士地一手撑着,一手扶着车门,等到阮之完全走下来,这才让她挽着自己的手臂,两人并肩往前走。
一路经过红毯采访,阮之都有些心不在焉,幸而沈垚这段时间已经被训练得十分得体娴熟,直到晚宴大厅都是畅通无阻。
“之姐,我今天表现不错吧?”沈垚得意的理了理袖扣,终于露出大男孩地笑容,讨好地望着阮之。
阮之“嗯”了一声,眼角的余光看见大厅的另一扇侧门处,傅长川和梅静没走红地毯,是直接进来的。
两人大概是边走边说话,靠得很近,也显得很亲昵。
阮之心底不是没有焦虑,不惜得罪傅长川才算是把他诓来了,话题也有了,偏偏他躲着媒体,谁都拍不到照片,这让自己怎么帮艺人炒作!
她拿了主意,拍拍沈垚的手臂:“让优优陪你先进去,到了里边活络点,别傻坐着。”说完她就拿了手包,脚步轻快地离开了。
高跟鞋踩在松软的地毯上,竭力让自己走得又快又稳,离那两个人越来越近了,她甚至能听到梅静轻轻笑了一声,微微侧过头,唇角翘起,眼神恰到好处地露出少女般的信赖。
阮之勉强压了压心底那一丝冒出头的不悦,悄悄拿出手机,连拍了好几张。正要收回去,忽然听到不远处有人喊了声“阮小姐。”
一听声音就是连欢。
前边那两人也已经望向自己,阮之若无其事地把手机收起来,冲他们微微颔首,然后回头和连欢打招呼:“嗨,欢欢。”她自然而然地走向连欢,顺势忽略了和前边两个人打招呼,笑眯眯地说,“你也来啦?”
连欢没看见她拍照,笑着问:“阮小姐,来找先生吗?”
“哦不是,我来找厕所。”阮之一口否认,“你看到附近有卫生间吗?”
“……找卫生间是吗?”身后有清冷的男声插进对话中,“我带你去。”
阮之慢吞吞转过身,笑得异常灿烂地和他打了个招呼:“你还带着女伴呢,让别人等不好,那个,我自己去找好了。”
傅长川慢条斯理地说:“你最好跟我过来。”
其实傅长川不说威胁的话,有时候客客气气的会加上一个“最好”,可通常这种情况下,没有人会傻到以为这只是一个善良的“建议”,阮之只好点头:“行,你带路吧。”
他的脚步很快,阮之的高跟鞋足足十二厘米,跟上他就有些吃力,拐弯走进一条走廊,他突然停下脚步,她差点一头就撞在他背上。
傅长川转过身,向她伸出手:“拿来。”
走廊十分安静,原本是通向一个小型会议室的,今晚已经关闭了,显得走道愈发幽深,说话仿佛都带着回音。
阮之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警惕地望着他:“什么拿来?”
傅长川微微勾起唇角,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也不立刻说话,只是不知不觉的将她逼到了墙边,伸出手臂撑在她肩膀两侧,慢慢迫近,目光专注地看着她的唇。
一颗心越跳越快,阮之试着推开他,可他唇鼻间的气息已经灼热地触到了她脸上的肌肤……黑眸深处,泛起的情绪令她觉得熟悉却又遥远——阮之下意识地闭了闭眼睛。
耳边是轻轻地笑声,手包轻而易举地被抽走了。
傅长川站得一步之遥,拿出了她的手机,又淡淡看了她一眼,仿佛在嘲笑她刚才那一瞬的慌乱。
阮之有些恼羞成怒,也知道自己抢不过他,索性站着不动,冷眼看着他拿着自己的手机。
因为有手势密码在,她并不担心,反正他也打不开,最后还不是得还给自己。
果然,傅长川看到屏幕的时候怔了怔,俊秀的眉峰微微蹙在一起,可是旋即,修长的指尖在屏幕上滑出了一个Z字形,密码解开了。
这下轮到阮之目瞪口呆,怔怔地问:“你偷看我密码了?”
傅长川的表情几乎是鄙夷:“用得着偷看么?你还能用什么复杂的密码?”说着看了看相册,抿了抿唇,倒也不生气,只淡淡地说:“下次偷拍技术得练一练。”顺势还举给她看,“没一张能用。”
——每一张都是糊的,大约是她拍的时候太紧张,没有对好焦。
阮之一把抢回手机,恨恨地说:“我没偷拍。”
他也不同她口舌之争,清淡地看着她,亦收敛了笑意,语气十分平缓:“你知道这次我真的生气了吧?”
她讶然地看着他,一时间没吭声。
他也没等她的回答,转身离开了,走廊里只剩下阮之孤零零的一个人,射灯的灯光将她的影子拉得清瘦绵延。她想着傅长川的那句话,情绪蓦然间低落下来了,隔了许久,才慢慢走向宴会大厅。
有服务生前来引位,阮之向来是坐主桌的,同桌好些娱乐圈大腕,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自然熟络。沈垚是沾着阮之的光,大家也心知肚明这是美星打算力捧的新人,也有许多人主动来打招呼。阮之见他不卑不亢、应对自如,倒也放心,微微分神,环顾了四周,就看到傅长川坐在离自己不远的位置。那一桌更加隐蔽,视野却很好,台上台下几乎没有阻挡,显然是主办方特意安排的。
她心底鄙夷了一下,娱乐圈的众人追求的是瞩目度,至于有些人,假鬼假怪的,装低调。
只不过今晚无论如何,那个人不可能低调下来,谁让他前妻和新人都在同一个场合呢?
阮之克制住自己翻白眼的冲动,翻着手里的拍卖品手册,这种场合不买拍点什么献些爱心自然是说不过去的,可是这上边的藏品她实在都不怎么感兴趣,好在晚会也并不是真正的拍卖场,不会刀光剑影志在必得。大家都是熟人,竞价个两三次,差不多了就会有人退出。
翻完了整本手册,总算能看上一枚卡地亚的古董胸针,18K金,估价在二十万左右。阮之衡量了下目前自己的经济状况,这个算是合适。
“之姐,你要拍那个手袋吗?”蒋欣然和沈垚临时换了个位置,坐在阮之身边问,“蜥蜴皮镶钻的那个,我记得你还没有吧?”
她还真没有这一款手袋,其实看到的时候也不是不心动,可惜,还得筹股权的钱,包什么的毕竟不是急需品,只好放一放了。
阮之嘴硬:“我不喜欢橘色。”
蒋欣然以为她真不喜欢,也没多说什么,只压低声音问:“傅长川会给新欢买东西么?”
阮之“唔”了一声:“会吧,他不是小气的人。”
“那你岂不是很心酸?”
“……”阮之沉默了一会儿,“闭嘴吧。”
晚宴开始之后,场面就热络起来。大小明星们冲着主办方的面子来,有些人赶工作,只坐个开场,接下来会委托经纪人助理留下来,座次自然就乱了,相熟的挤在一起,聊天拍照敬酒,觥筹交错,温度也似上升了不少。
拍卖有条不紊地进行。前边一套Tiffany的首饰拍出了近百万的高价,中拍的是圈里如今炙手可热的当红男星,前些天刚爆出新恋情,此举被主持人开玩笑说是不是讨好新女友的,他也但笑不答,但无论如何,明天的头条是有了,在场所有人都心照不宣。
到了胸针,第一次喊价是二十万,阮之举了牌,周围人也十分识相,没有跟着喊价的。
“……二十万第一次……”
话音未落,忽然有人举牌了。
二十二万。
阮之倒是好整以暇的理了理鬓发,顺便朝那个方向看一眼,脸上地笑容倏然间顿了顿。
是梅静。
不止是她,场内所有人似乎也都静默了一瞬,表情或惊愕,或幸灾乐祸,又或者是纯粹地看好戏,一时间目光在两边游弋,人人都生怕漏过一点点的细节。
阮之唇角微抿:“二十四万。”
坐在傅长川的角度,阮之每一丝表情都能净收眼底。他实在太了解她,有人挑衅的时候,阮之从来只会更强硬的反击,哪怕她心里没底,可是眼神深处的倔强和凶狠骗不了人。
现在心里已经在骂人了吧……傅长川忍住笑,指尖轻轻敲击桌面,示意梅静继续。
三十万。
阮之动作顿了顿,说真的,要是往常,三五十万地去买件首饰她也不在乎,大不了就当次冤大头,可偏偏是在自己缺钱的时候。
或者,就让给梅静?
她心底不是没在挣扎的,可是这辈子过了快三十年,与生俱来的强硬让她毫不犹豫地灭了这个念头,不争馒头争口气,她继续举牌。
三十五万。
再迟钝的人都看出这里头的猫腻了。
根本就是傅长川的新欢旧爱在争。
看清楚了这个,场面就变得很有趣了。
四十万。
五十万。
六十万。
……
数字每往上跳一次,阮之心底都在滴血,半个月赡养费,一个月的赡养费……
最终停在六十八万的时候,傅长川收起了手,安静地往后一靠,沉静如同一座雕塑。
主持人声音都激动得发抖了:“恭喜阮之小姐,六十八万拍到这枚卡地亚的胸针!也感谢阮之小姐对我们慈善事业的大力支持……”
掌声四起,目光从四周聚拢到她身上,人人都在善意地笑。
可是仔细品味,就知道并不是那么回事。
六十八万拍一枚算不上多精致珍贵的胸针,傻子才会这么做。
更何况阮之再有钱,还能比傅长川有钱?叫价到六十八万停了下来,分明是他不想逗她玩了,而不是拍不起。
也只有弃妇才咬紧牙关,非要在前夫新欢前争这一口吧。
有服务生走过来,引着阮之去后台拿合同。她依旧笑盈盈、宠辱不惊的样子,可优优跟在她身后,竟莫名地觉得有些替她心酸。
老板从来都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这在她刚做她助理的时候就知道了。那会儿她刚大学毕业,做事也青涩,老是被骂哭。做了三个月,她就想辞职,可偏偏家里妈妈出了车祸,肇事者是清晨去菜场拉菜的农民,开的也是破破烂烂的皮卡,卖了家当也只能赔一万多。优优家里条件很一般,爸妈把她供出大学生就已经很吃力,她在公司接到医院催款电话的时候,真的愣了,哭都哭不出来。
结果阮之从办公室出来,塞了张卡在她手里。
十万块,就是她家的救命钱。
她去医院交了费,回来千恩万谢,结果阮之面无表情地说:“不用谢我,这是预支你这两年的奖金。”最后才问,“你妈没事吧?”
她愣了愣,忽然意识到这个女人也不是自己以为的那样面冷心狠。
而后,就开始忠心耿耿地给她打工。
一路跟着她,看着她结婚又离婚,她一直觉着傅长川很好,可偏偏自己老板“作”,可不管她怎么作,傅长川似乎都没真和她生过气。像今晚这样公然拂了她面子,算是头一次——上一次,傅长川把她送进派出所,可最后还是舍不得,让杜总把她又接出来了。
今晚,她知道老板心里一定不好受。
可到底为什么要搞成这样呢?
她不懂。
优优亦步亦趋地跟着阮之,一直到后台,坐在贵宾小会议室里,工作人员取出了拟好的合同,笑容可掬地说:“阮小姐,合同您可以带回去让律师看一下,没问题的话五个工作日内我们会过来取。”
有钱人大多挑剔,不肯轻易签合同,不过主办方倒是不担心会出现前台拍了,后台却耍赖不肯买得例子。毕竟这只是慈善拍卖,东西贵不到哪里去,退一万步说,就这么几十万的东西,又是用慈善的名义,万一有什么不妥,一准能传出去,这些大小明星们也着实丢不起这个脸。
阮之拿了合同,点了点头就走了。
“之姐,回去会场吗?”优优有些忐忑地问,“还是直接走了,我让司机在门口等着了。”
阮之似笑非笑,语气却异常强硬:“当然回会场。”
她的字典里,从没有逃避这个词。
刚回到会场,有人的目光唰唰地射过来,手包里手机滴的一声,是蒋欣然发来的微信:“你还回来干什么,傅长川和梅静都走了。”
她嘴角地笑维持得很好,漫不经心地在主桌坐下来:“我又不是为了他们回来的。”
她的视线从手机屏幕上挪开,却敏感地察觉到不远处一缕嘲讽的恶意注视。
阮之略微调整了唇角的弧度,慢慢侧过头。
是孟丽。
不可否认,孟丽到了这个年纪,妆容艳丽,身姿妖娆,依然是能吸引眼球的。斜斜的一眼望过来,里边包含的讽刺、得意、甚至幸灾乐祸都那样的明显,几乎是一团火,瞬间就把阮之的情绪点燃了。
当年她还是高中,阮之的父亲经营友林公司,虽说不是豪富,但阮之也算是富养长大。孟丽是以销售员的身份进了公司,很快就成了阮之父亲的情人,也借此机会步步高升。有的女人天生就会利用所谓的魅力,这点上,阮之善良淳朴的母亲是没法和她相比的。
结果父亲因为意外去世,公司全部转交给母亲,可她母亲哪里会经营,白白担着董事长的名头,一切事务被孟丽控制,一笔笔的资金也被转移到她的名下。
那时她还是高中生,热血上头陪着母亲去找她,孟丽也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们,仿佛看到的是两个不值一提的傻子,转身就让保安把她们轰出去了。
阮之克制住抄起手边红酒杯,走到孟丽面前去泼她一脸的冲动,到底还是深吸了一口气,款款站起来,转身离开了会场。
这些年在圈子里的历练并没有让她这个火爆脾气变得多温顺,此刻她忍耐下来,是因为理智告诉她,真正让她受到屈辱的,不是孟丽,而是傅长川。
傅长川……阮之几乎咬牙切齿的心里默念这个名字,快步走到了酒店门口。
司机已经等了一会儿,阮之走到驾驶座边,俯下身敲了敲窗,面无表情地说:“你下来。”
“阮小姐……”
司机话音未落,她已经拉开车门,带着不耐烦说:“我自己开车。”
一坐进驾驶座,阮之就甩掉了高跟鞋,赤脚踩下了油门,径直往城东的方向驶去。
工作日他一般会住在离公司不远的公寓里,可是或许他还带了梅静归家过夜。
想起这个,阮之忽然没来由的更生气了,那股无名火窜到了脑门上,她踩了脚刹车,把车停在路边,快步走向路边的便利店。
一脚踏到地面,才察觉到自己连鞋子都没穿,这个时节已经很有些冷了,她只好快跑着进去,门口照例发出一声“欢迎光临”的悦耳女声,她直奔饮料柜台,随手便拿了两瓶红酒,又找了一个开瓶器去结账。
收银员看到她这副打扮,穿着礼服又赤着脚,显然有些吃惊,但也没说多说:“小姐,174元。”
阮之指了指柜台上热气腾腾的关东煮:“再给我拿几串。”
收银员连忙给她装好,一起递过去:“189元。”
阮之从手包里抽了两百块扔在桌上,拎着就走了。
车子畅行无阻到了傅长川公寓的楼下,她抬头看看第十层,果然亮着灯。
他在。
阮之深吸了口气,存心是要去讨回个公道的,下车之前,不知道为什么,又觉得有些心虚,于是一口气把红酒开了,咕咚咕咚地喝了半瓶下去。
哪怕对红酒一窍不通,她也能品尝出这酒和傅长川的收藏实在有天壤之别。好在她不像傅长川那样挑剔,一口气喝下去,食道和胃都有些烧起来。这会儿已经有些晕晕乎乎了,她连忙先把关东煮吃了,仰头又灌下红酒,一边拨了连欢的电话。
连欢很迅速的接起来,带着小心翼翼的语气:“阮小姐。”
“傅长川是一个人在家吗?”
连欢思索了一会儿,才说:“老板他开车带梅小姐先走的……”她原本想问“你在哪里”,可是话没说完,阮之已经挂了。
是的,她很生气。
因为那瓶红酒的关系,愤怒又成倍地放大。
仅剩的理智却又在提醒自己,不该生气的。
都离婚了,傅长川这样的身份地位,数不清的女孩子会倒贴上来。
更何况,之前所谓的婚姻,也不过各取所需。
阮之一边纠结矛盾,可是动作却丝毫没有缓下来,麻利地穿上了鞋子。只是走路的时候未免有些歪歪斜斜,以至于走到公寓大厅里,保安迟疑着走过来问:“小姐,你没事吧?”
她清醒得很,还记得矜持地点点头,走着直线去摁下电梯。
电梯往上,叮的一声,转瞬就到了。
阮之看了眼密码锁,她倒是知道之前的密码,可是时过境迁,想必傅长川早就换了,于是只好砰砰砰地敲门。
敲了好半天,她觉得掌心都红了,才有人开门。
傅长川穿着浅灰色的睡衣,面色不善地站在门口,微微蹙着眉:“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不能来啊!”阮之推开门,也不换鞋,径直走向客厅,嚷嚷着说,“傅长川你是不是人!让我丢脸你就高兴了是吗!”
傅长川闻到了淡淡的酒味,皱眉问:“你又喝酒了?”
阮之恍若未闻,顺手把卧室的门推开了:“梅静呢?”
傅长川眉头皱的更紧:“喝了多少?”
阮之本想拂开他的手,突如其来的,客厅里的可视通讯器响了,傅长川走过去打开,保安的声音:“傅先生,您太太的车停在楼下,被别的住户投诉了。如果方便的话,请下来把车停到地下车库吧?”
傅长川回头看看阮之,“嗯”了一声,挂断了可视通讯器。
他俯身拿了阮之的车钥匙,转身要出门,只走出半步,又大步走回阮之面前,脸色沉得能风雨欲来。
阮之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样明显地将愤怒挂在脸上。
她本能的后退了半步,可大约还是有酒气在壮胆,站定了瞪他:“你想干吗?”
傅长川明显地深吸了口气:“……你自己开车来的?”
阮之点点头。
“一会儿找你算账。”他丢下一句话,大步出了门。
阮之的车就大摇大摆的停在公寓门口,位置很霸道,存心不让别人出入方便。傅长川拉开车门,车子里几乎是一片狼藉,关东煮的杯子和红酒瓶就随随便便仍在副驾驶座上,米色的真皮座椅上一滩滩的污渍。
傅长川忍着怒气,把车子开到地下车库停好,一把拔下钥匙,腿刚伸出一半,到底还是忍不了,把车里的垃圾收拾了下拿出来,然后又拿纸巾简单擦了擦,这才关上车门。
电梯一路上升,他的气没消,可是表情已经沉静下来了。
房门甫一打开,眼前的场景令他的额角跳了跳。
很好,她总是有本事把自己惹到暴躁。
——阮之坐在客厅,开了一瓶清酒,又喝上了。
他走过去,随手就把她的杯子夺了,声音还带着外边的冷冽寒气:“你酒驾了?”
两种酒的混合令她此刻有些昏昏沉沉的,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扬起眉梢,答非所问:“你报警啊!再把我送去派出所啊!”
傅长川深吸了口气,眉眼间带了淡淡的戾气:“我是该给你点教训。”
等到阮之反应过来的时候,才意识到傅长川打电话给司机,彻底收回了自己两辆车的使用权。阮之才记起来车库停着的那辆小跑和刚才开来的卡宴都是离婚后傅长川留给自己的。他在金钱财物上向来是大方的,既然留给她,她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他会要过去。
原本憋了半天的气正要爆发,依着往常的性子,她早就大喊大叫“谁稀罕啊,我自己买!”甚至那句话都已经憋在了喉咙口,阮之忽然想起自己户头上的钱,一下子就没了底气,只好仰头看着她,一声不吭。
嗯,一定是醉了,才会觉得委屈,阮之撇过头,用力眨了眨眼。
眼睫处湿湿的,是刚才的呼吸太重了吗?阮之赶紧背着傅长川拿手背擦了擦,手臂撑着桌子站起来,既然这样自讨没趣,还不如立刻就走。
傅长川垂眸看她,见她眼眶都红了,怒气就消了大半:“你还委屈?”见她不做声,又说,“平时你怎么胡闹都没关系,今天喝成这样还敢开车,你是想让我大半夜去医院急救室找你?!”
阮之抽了抽鼻子:“我开车到你楼下才喝的酒。”
“……”沉默片刻,他冷笑,“阮之,你故意的是么?”
“我怎么故意了?”阮之吸了口气,却愈发控制不住情绪,抽噎着说,“今晚你不是一直在羞辱我么?”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也没再和他纠缠车子的事,只说:“你和我一起下去吧,开下车门,我的包还在里边。”
她就从他身边走过,带着酒味,也混杂着身上淡淡的脂粉味,一点都不清新,可他一时间,只觉得贪眷。甚至在自己反应过来之前,已经抓住她的手臂:“你为什么哭?”
她嘴硬:“我没哭。”
傅长川手指微微用力,双臂顺势揽住她的腰,微微低头,依旧执着地问:“为什么哭?”
酒精已经彻底让阮之思绪混乱了,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哭,却莫名的记起了认识这么久,她在他面前痛哭的场景,实在寥寥无几,以至于根本就不知道,面对自己的示弱,傅长川会有什么反应。
身后的怀抱宽阔温暖,她伸手扶住他的手臂,断断续续地说:“我只是想起了……我们离婚的时候。”
他怔了怔。
离婚那会儿他也记得清楚。
阮之是风风火火赶来签字的,双方律师都在,对离婚协议也没什么异议,很快就签完了。是正午烈日正耀眼的时候,他微微抬起眼眸望向她,她却看都不看他一眼,推了笔站起来说:“我还要赶去外地开会,就这样吧。”
洞察力如他,也以为,一年多的婚姻结束时,她没带半点留恋。
可她现在就在自己怀里,哭得恳切而抑制。
竟让他觉得,那么长的时间,或许她都骗了他。
傅长川的手臂微微用力,让她面对自己,难得放缓了声音:“离婚的时候,你很难过吗?”
她泪眼汪汪看着他,觉得自己整张脸都是湿漉漉的,眼妆可能花开了,和鬼一样。她没想到会丢脸到这一步,仿佛被他看穿了,只好拼命摇头否认:“没有。”
傅长川眼角含着笑意,也没有追问,转了话题说:“那你气冲冲跑到这里来,是因为嫉妒?”
她瞪圆了眼睛,忽然觉得自己否认不了这句话,只好死命地去推开他,摇摇晃晃地说:“我要回家了。”
傅长川顺从的放开手,却抢在她前面按住了门,像是在哄孩子:“今天睡在这儿了。明天一早我让优优来接你。”
后来发生了什么阮之都不大记得了。只是醒来的时候头痛欲裂,她顺手摁下了床边遥控窗帘的开关,阳光一点点从外边刺进来,她躺在床上,低头看了眼自己,睡衣十分柔软,是浅灰色条纹的,也符合傅长川一贯的审美。
她又顺手摸摸头发,发丝干净,昨天出席宴会的发胶也全部洗过了,可是那段记忆却很模糊。她好像摇摇晃晃进了浴室,放了一缸的热水,还记得到处找精油。后来……是傅长川进来了。
他发火了么?
好像是说了自己几句,然后他关了浴缸的热水,把自己提到了花洒下边。热水从头发开始蔓延到全身,最后暖烘烘地躺在了床上。
醒过来,就是现在。
她适应了半天房间内的光线,才能完全睁开眼睛。
傅长川的审美和阮之南辕北辙。
这套独居的公寓就完全是他的作风。简洁到凌厉,一般人看到了只会有一个念头:“这怎么住啊?”
客厅十分宽敞,可他只让人放了沙发,以及一个内嵌式的冰箱,更加显得空荡荡。卧室也是,就一张床,连个床头柜都没有,要换衣服就直接进内置衣帽间。
他不喜欢一切累赘的东西。不像阮之,那会儿有了钱,一副暴发户的作风,看到什么都要买。
有次出国去欧洲玩,她看上这看上那,几乎把一家古董二手店的东西搬了一半回来。什么珐琅彩座钟、象牙雕挂件,买的时候兴高采烈,最后回国前打包着实费了一番工夫。俩人是头等舱,一般来说不会出现超重,结果那一趟补交的行李费用都能再买两张机票钱。
傅长川对她这么乱花钱倒是没说什么,只是嫌弃她的品位,总是鄙夷地说她的审美毫无美感可言。
在这里醒过来,看惯了自己家里的亮光闪闪的做派,还真有些不习惯。阮之很快下床,卫生间镜子里的自己倒是干干净净的,只是脸有些浮肿,穿着那套浅灰色睡衣显得气色不好。她拿水泼在脸上,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的睡衣款式合身,傅长川并没有随便用他自己的让她对付一晚。
她心底有些疑惑,伸手巴拉着衣服的后领子,扯到前面想看商标。
这个动作做得略有些艰难,结果衣领扯到一半,身后有声音说:“不用看了,是女装。”
阮之的一条胳膊还搭在自己后背,狼狈地顿住了,从镜子里回望傅长川,一秒钟后,讪讪地把手收回来了。
昨晚这么一闹,阮之看到他心跳略漏了一拍,可他倒是一切如常:“出来吃东西。”
阮之装模作样地去找牙膏牙刷,顺便讽刺一句:“家里还随时准备着女式睡衣啊。”
傅长川脚步没停,只说了两个字:“没扔。”
……这么一说,阮之也想起来了,自己是有几套睡衣放在这里,不过她离婚前就不常来,离了婚,还特意关照了连欢,留下的那些东西就扔了,她也懒得再收拾。
他还留着,是什么意思?
阮之刷了牙,走到客厅,餐桌上放着几屉食物,看包装是她喜欢的那家早茶店的。
傅长川手里拿了外套,正准备出门。
“你这就走了?”阮之坐下来问了一句。
他斯斯文文地站着:“我应该没有义务陪前妻用早餐吧?”
“……再见。”阮之咬了口虾饺,忽然又记起了什么,“车子还给你没问题,我的包你帮我拿出来了么?”
傅长川半条腿已经跨在门外,闻言轻描淡写地“嗯”了一声,又意味深长地说:“阮之,你的记性看来没那么差。”然后就走了。
他那些阴阳怪气的话阮之向来是懒得去琢磨的。
阮之顺手把手机开,和往常一样,无数的信息涌进来,她还没来得及看,电话又响了。
“阮小姐,下半年公司的分红收益到账了。财务部已经划到了你名下,你注意查看一下。”
所谓的分红,是离婚时傅长川转让给阮之的他公司的一些股份。
傅长川白手起家创立RY,之后坚持不上市,牢牢把控着公司的经营权,所以这些股权远比上市公司的股份值钱,RY效益一直不错,每年收益就是一笔不菲的收入。
筷子顿了顿,阮之下意识地问:“有多少?”
连欢报的数字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阮之听了心花怒放,这笔钱来得正是时候,下午就能去公司财务那边认购股权了,还能多出一些,顺便去把慈善晚宴上那个冤大头首饰买了。她心底乐开了花,残存了一点理智问:“今年分红怎么这么快就到账了?”
连欢十分耐心地解释:“今年结算的时间比往年早了两个月。因为公司在做审计,顺便就结了。”
挂了电话,连欢唇角还带了丝笑,还没收起来,就被老板看到了。
“怎么?”老板淡声问。
老板心情很不错,连欢也就没那么拘谨,笑眯眯地说:“我觉得有时候阮小姐挺单纯的。”
多单纯啊,那笔钱分明就是老板知道了她手头紧,专门划过去的。可他不想明说,随口编的理由那么拙劣,根本也没走心。
——可阮之就是会相信。
傅长川昨晚折腾着伺候阮之,自己睡下已经大半夜了,原本今早的航班又特意改签到这个点,还略有些困倦。可此刻琢磨着连欢的话,他倒是精神了,伸手松了松领口:“你的意思是,我比较有心机?”
连欢心里想的是老板你岂止是有心机……根本就是腹黑好么,嘴上却斩钉截铁地说:“不是。我的意思是……老板你只是,做很多事,但是不想让阮小姐知道而已。”
车子已经下了机场高速,连欢习惯性的转过头:“傅先生,你的护照。”
傅长川随手拿起公文包,翻了翻,又放下了,叹气说:“回去一趟吧。”
连欢有点惊讶,印象里老板做事从来都十分稳妥,忘带护照文件这种事,更不是他的风格。不过遇到了阮之,倒是什么都不稀奇。
她什么都没说,吩咐司机掉头,也不用傅长川吩咐,低头察看了一阵行程安排,又打了两个电话确认,最后说:“傅先生,现在过去飞机又得改签,到那边也赶不上会了。我看您今天有些疲倦,索性明天再走吧?”
傅长川素来信任她的安排,半放松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点了点头。
阮之把桌上的点心一气吃完了,摸摸肚子,才惊觉这分量有些多。转念一想,反正也是喝多了,也不在乎多喝杯加糖的拿铁,索性走进厨房,找出那台看上去许久没用的咖啡机,添上了咖啡豆和鲜奶。机器是德国进口的,完成一杯拿铁需要一分半钟,伴随着低沉的机器声响,阮之撑着手臂望向窗外,忽然听到客厅里手机响了。
她走过去,看了看是蒋欣然,也就按了免提接起来。
“今天来公司吗?”蒋欣然的语气还算有人性,“……你没事吧?”
昨天晚上一场胡闹,阮之知道自己一定上了头条。本来,她是应该觉得难过的,毕竟人财两失……可是现在手上多了笔钱,那些流言蜚语就不算什么了。
这年头,少了什么都可以,唯独不能没钱。
她伸手去拿了那杯做好的咖啡出来,慢条斯理的往里边加糖:“下午再看吧,我要先去把钱付了。”
“昨天晚宴你拍的那个胸针吗?”蒋欣然顿了顿,大概是想说什么,但最后也没说出口,只说,“这个……你昨天有点冲动。”
阮之懒洋洋地喝了口微甜的液体:“有钱,怕什么?”
“……杜总给你的股权认购也得花不少一笔,你最近还是别那么大手大脚了。”
阮之沉默片刻:“我现在在傅长川这里。”
蒋欣然恍然大悟,不怀好意地笑:“怎么,你前夫昨晚向你表示歉意了?”
“他今早把一些分红提前给我了。”阮之回想起那个电话,心绪略有些复杂。
“哟,这不是给个巴掌再塞个红枣吗?你一定对他痛哭流涕求着复婚了。”
阮之噗嗤一声笑了,喝完了咖啡:“那会儿你教我假哭,你还记得吗?”
傅长川开门进来的时候,听到隐约的声音从厨房里传出来。
今天的天气很好。
所有的窗帘都拉开了,阳光映衬得实木地板上明晃晃地,十分温暖,回家的时候家里有人……这种感觉其实不错。
傅长川的脚步很轻,是存心想要去看看她的,却突然听到了她和蒋欣然地对话。
“……那会儿你教我假哭,你还记得吗?”
“什么时候?”
阮之的声音似乎还有些得意:“就是在我家喝酒那会儿啊。你说想哭的时候,想着自己近期发生的、最难过的一件事就好了。昨晚我看着傅长川,就想着做手术麻药刚退那会儿,然后就挤了眼泪出来。”
蒋欣然“啧啧”了两声:“他还信了?”
“那当然。”阮之双手撑在流理台上,“胸针是他指使着梅静和我抬价的,我凭什么吃这个闷亏?!”
和白花花的钱相比,喝上两瓶红酒再哭一场,实在太不值一提了。
阮之挂了电话,一转身先看到了一个影子,顿时吓了一跳。流理台上的杯子咕咚一声,滚到了地上,碎了。
傅长川站在那里,就这么看着她,也不说话。
刚才那个电话……想必是听到了。阮之的眼皮忽然间跳了一跳,他这样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连眉头都不皱的时候,她反倒没底,于是试探性地往前了走了两步,干笑着说:“你怎么回来了?”
她是逆着光走过来的,还穿着睡衣,头发随随便便扎了个马尾,显得年纪很小。走了两步,大约是紧张,又停下了。她赤着脚,所以左脚的脚尖微微踩住了右脚,眼神略略闪烁。
傅长川想起昨晚她情深意切哭的那一场,以及今天早上连欢说她“单纯”,忽然间就有些心灰意冷,看也不看她,绕过她身边,径直去倒了杯水。
走回来的时候才发现她站在原地没动,手指还抓着自己的衣袖,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他仰头喝了一大口水,站在离她两步远的地方,收回了视线,只说了一个字:“滚。”
阮之看着他的背影,意识到此刻不能再去惹他,一句话都没说,打算去卧室换件衣服就赶紧走。结果拿着手机刚走到客厅,傅长川手里拿着她昨晚换下的衣服和外套,疾步走到门口,利落地扔了出去。
“……”阮之一句话都还没说出口,胳膊也被他拽住,往门外一推。
阮之踉跄了一下,下意识说了一句:“……我还没穿鞋呢!”
他根本不为所动,砰的一声就把门关了。
傅长川的公寓是入户电梯,门口大理石簇新冰冷,阮之脚趾蜷缩起来,不由骂了句脏话。公寓里是装着地暖的,踩上去温暖舒适,可是现在她冻得打了个喷嚏,只能急急忙忙给优优打电话。
电话拨到一半,才想起另一件更要紧的事,连忙拨给财务,让他先把自己账户里的钱转出来——万一傅长川一怒之下把那笔钱冻结了怎么办?
电话里吩咐完,她才打给优优,让她来接自己,顺便捎一双鞋过来。
优优有些困惑:“……那是傅先生的住所吧?……鞋?”旋即就明白过来,“你们又吵架啦?”
阮之十分没好气:“快点,我现在赤脚站着等你。”
挂了电话,她又打了两个喷嚏,只好把昨晚的礼服踩在脚下,一边祈祷自己不会感冒。从小到大,阮之只要脚底着凉,就特别容易生病。她偏偏喜欢一到家就脱鞋脱袜子,满屋子乱跑,冬天也改不了这个习惯。傅长川在她连着感冒三回后终于忍无可忍,就给她住的地方翻新装上地暖,又怕她不记得,每到冬天就提前让助理去给天然气账户充钱。他自己的公寓,她一年到头也难得来上几回的,也一样翻修装地暖。
傅长川一点都不怕冷,大冬天喜欢去跑步,几乎不开空调。设计师带人来翻新地板的时候,阮之都有些觉得大题小做:“这里就算了吧?反正我不常来。”更何况他原本用的地板是特意进口的珍贵胭脂木,天然带着一层油脂,肌理十分漂亮,价格也是惊人,撬掉之后就算报废了——就算他不心疼,阮之也觉得暴殄天物。
结果当然还是撬掉重装,虽然她真的没来几回。
阮之站在地暖屋的门外,想到这些不相干的事,莫名觉得有那么一丝心酸。
其实离婚之后,他们真的不该再有瓜葛。
这也是自己当时下定的决心。
也是时候,把那些地暖重新撤掉,恢复到他喜欢的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