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是整个从山壁里凿出来的。一排排挖得整整齐齐的石洞配上铁门,就成了单身宿舍。很简洁,没有丝毫花巧,干净得可以用舌头舔,不愧是赤龙特种部队的营房。这儿看似没人守卫,但大门两侧缓缓转动的吊舱式枪塔可不是吃素的。艾虎有第六感,随着枪塔转动的摄像头背后,一定有个值班卫兵正在监视。
大门口有个跟哔哔小子差不多的插卡凹槽。艾虎拿身份卡刷了一下,大门朝两侧滑开。
二楼2012房间……
艾虎低头看着哔哔小子上的指示,嘴里嘀咕着,沿石头楼梯往上走。山肚子里挖出来的房子就是不一样,墙壁冰凉冰凉的。他不太喜欢空气中微微潮湿阴冷的味道,尽可能快地上了楼梯。没想到刚一转角,冷不丁对面过来一人,顿时撞个满怀。
撞车的感觉……真好。软软的,温温的,还带点让人心猿意马的香味。
艾虎个子大质量大,对面来人相对来说娇小了一大截,几乎是一头埋到他怀里。大约是刚洗过澡吧,对方的头发蹭在他下巴和脖子上,感觉湿湿的。
“啊,不好意思。”
艾虎扶住对方光溜溜的肩膀,低头问:“你没事吧?”
这一低头不要紧,顿时艾虎觉得心跳呼吸都要停止了。从这个角度望下去,首先入眼的是那光洁圆润的额头和乌云般的秀发。杏仁一样的眼睛又大又黑,但那目光实在太有神,仿佛带着看破人心的穿透力。和她一眨不眨地对视几秒,让艾虎压力山大。
“没事,”美女面无表情地回答,“刚才没注意到你,抱歉。”
喂,这种漠然无视的态度怎么也算不上有诚意的道歉吧?难道不是应该慌乱地一低头,微露些许事业线作为福利,然后脸红红地说:亚美蝶……
呸呸呸,这种时候怎么可能会说亚美蝶啊,混蛋!不过赚大了,竟然是个美女,耶!
艾虎一边脑内自我吐槽,一边策划把妹大计。脑子里飞快跳出几个深入搭讪的方案。但美女似乎没有继续跟他闲扯的意思,轻轻双肩一摇,自然从狼爪中脱了出来。她抱着装满换洗衣物的提篮,头也不回地走向长廊深处。虽然宽松的白色露肩浴袍晃呀晃的背后姿好看到爆,但那态度实在是冷漠啊。拒人千里,有如高岭之幽兰……
咦,再仔细看看,不就是路口跟老头吵架的冰雪美人吗?貌似攻略难度很大的样子……算了,抱着“摸到一下多少也赚了”的心态,艾虎决定不再纠结,还是先找自己的房间去。
一直走到尽头,艾虎才发现自己走反了,左侧全是单号房,看样子双号房应该都在另一侧。他拍一下后脑勺,又朝反方向走去,这下终于找到,原来2012房就在长廊右侧不远。
用身份卡刷开冰凉的铁门,感应灯自动亮了起来。大约是厉行节电的缘故,亮度不高,勉强能看清屋里的陈设而已。房间很小,除去单人床和靠窗的写字桌就不剩太多空间。令艾虎意外的是床头柜上居然摆了个老式收音机。他把背包扔在地板上,扭开旋钮,里头有个女人在幽幽地唱:
远远近近里 城市高高低低间
沿路断断折折那有终站
跌跌碰碰里 投进声声色色间
谁伴你看长夜变蓝
笑笑喊喊里 情绪仿仿佛佛间
谁愿永永远远变得短暂
冷冷暖暖里 情意亲亲疏疏间
人大了要长聚更难
……
一瞬间,艾虎就被那略带沙哑,满溢感伤的歌声击倒了。眼前仿佛流过一幕幕旧到发黄的老电影:生锈的铁栏杆,旧式敞开的排水沟边,四个小孩排成一排在那里钓大头虾。钓到天色发黑,被妈妈牵着耳朵带回家。他忽然惊觉自己忘记了好多童年有趣的事情,忽然想起大学四年很少给妈妈写信或者挂电话。偶尔讲上两句,还很不耐烦她老人家一直叮嘱,嫌她太罗嗦。可是现在再也听不到她的声音了,才知道会很想念,非常想念。
跟着收音机里的旋律,艾虎轻轻地哼起来:
……
一生人只一个 血脉跳得那样近
而相处如同陌生 阔别却又觉得亲
一生能有几个 爱护你的也是人
正是为了深爱变遗憾
……
笃,笃笃,有人敲门。
开门一看,竟然是刚才的白衣浴袍妹子。她低着头,小声说:“你在唱歌。”
“啊?是……是跟着收音机随便哼哼,你房里也有吧。”
“没有,”白衣浴袍妹子摇头,“收音机坏了。”
“那……要进来听吗?”
于是她就进来了,坐在写字桌前,静静地听收音机里的女人唱。艾虎不敢再卖弄嗓子,去烧水泡了一壶茶来。很粗陋的袋泡茶叶,鬼才知道里面是些啥,不过在这个年代,有茶已经不错了。
“喝茶?”
“谢谢。”
白衣浴袍妹子接了茶杯合在手心,仍然静静地听歌。
……
你我似醉了 无法清清楚楚讲
同属你你我我爱的感受
世界太冷了 谁会伸出一双手
围住你再营造暖流
一生人只一个 血脉跳得那样近
而相处如同陌生 阔别却又觉得亲
一生能有几个 爱护你的也是人
正是为了深爱变遗憾
说说笑笑里 曾觉得欢欢喜喜
谁料老了变了另有天地
世界太阔了 由你出生当天起
童稚已每年渐远离……
一曲唱罢,茶水也渐渐失去热气。艾虎坐床上看着白衣浴袍妹子,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就这么尴尬了一会儿,她安静地把茶杯放回桌上,低声说:“谢谢你的歌。”
“不算啦,收音机里的……”艾虎觉得自己的搭讪技巧实在是太渣了,他努力搜刮词汇,硬挤一句,“你很喜欢这首歌?”
妹子没说话,但是点点头。
“我也是呢,刚拧开收音机就听到这个,实在是意外。不怕说出来丢脸,刚听到的那几秒钟,眼泪都差点流下来。一听就想起我妈。小时候我经常偷偷摸出去在水沟边钓虾,每次都被我妈拧着耳朵拖回去。那时候恨死她了。后来大了离开家,渐渐联系就少了,现在想起来挺后悔的,”说到这里,艾虎心生感慨,叹口气说,“就算再想给她挂个电话,也不能了。”
“你是孤儿?”
“孤儿?算是吧……反正,已经没有可以联系的亲戚了。”
“我有妈妈,但我从没见过她。”
白衣妹子忽然来了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
“失散了?”艾虎试探着问。
“我妈妈是个佣人,在一个大户人家替人洗衣服做饭。她怀了我,肚子一天天大起来,最后终于掩盖不住。外头那么乱,一个孕妇根本没地方去。幸好那户人家还算心善,一直等到我生下来才把她辞退。她拿了遣散费就走了,一个人走的,把我留在房间里。后来我被送到部队的孤儿院,在那里长大。”
她一个字都没提爸爸的事,艾虎也很知趣地没有问。
“那你现在在部队里做事吗,是不是……秘书?”
白衣妹子摇头:“赤龙军一级军士,重装突击步兵。”
艾虎吓了一跳,眼前这个看起来文文弱弱,又细又白的妹子竟然是赤龙军的人,还是第一线的重装突击步兵?
“好了,我要走了,”白衣妹子站起来,“谢谢你跟我聊天。”
“没事,以后常来串门啊,你住……?”
“2010,在你隔壁。”
目送妹子出了门,艾虎握拳向天,低吼一声:“LUCKY!真是好狗运!”又连忙双手合十祷告道,“妈妈,我知道是您老人家怕儿子在这里太孤单,特意送个妹子来陪我说说话。您放心,儿子一定不会辜负您老人家的期待,使出浑身解数也要把到她!您这儿媳妇,跑不了啦——”
废土的历史,又翻过了淡蓝色感伤浪漫的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