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我一直想找个机会把作为罪证的尸体扔掉。达赛因一直喋喋不休地彰显着他的存在。
“比如说,某一天海平面上升一百米,人类陷入绝境,海底人像臭水沟里的淤泥一样到处泛出来。你知不知道我们该怎么办?”他问着奇怪的问题。
“鬼知道。”
“根据战线的第七十五号作战计划,一旦发生这种情况。我们就毒化表层海水,制造最少一百米深的无生命水域,铸造出一条死亡的防线。让人类获得喘息之机。”
“别说喘息了。水都被污染了,人类早活不成好不好。”
“我们没考虑过这种事情。在我们的作战计划之中,人类那时早就差不多灭绝了。”
秦统领尸体占领了后座,沏依又只能坐在我怀里。脑袋正好在我的手边,我摘下耳机,往沏依的帽子里塞。
“你干什么!”她一甩头,差点让车失去平衡。
“该换班了,不能总是我一个人听这疯子发疯。”我说。
她冷冷瞪了我一眼。我只好把耳机塞回耳朵。
“再来说说第七十六号作战计划吧。某一天外星人侵略我们的地球……”
我扔下车把,抱着头怒吼:“闭嘴!”
电动车失去控制,冲出了一片岩石的阴影,直接暴露在一支飞碟编队的眼皮底下。
我们和我的电动车被某种力量定住。我连手指都没办法动了,只能保持抱着头的姿势。
领头的是一个光头男人,悬浮在半空,纯白的瞳孔不带感情地注视着我。他穿着亮银色紧身衣,脑袋上还镶着一颗紫宝石。身后每一架飞碟的半透明的罩子里,都坐着一个脑袋箍着智能增幅环的猩猩驾驶员。
如果不是我自己碰上这一幕,我简直都想笑了。
这些改造猿驾驶的飞碟,加上一个有超能力的紫宝石光头,一支标准配置的泛太阳系星圈人类进化研究所科考小队,扔在我们的世界里足够摧毁一个小型城市。
“一个有缺陷的近古人类样本。”他不带感情地俯视我,用机械般地声音给我下了评断。“研究价值极低,但聊胜于无。”
他给我的评价很不客观,不过我不打算去追究他的无礼。和战争狂讲道理没有任何意义,更何况,在这个世界上的各种疯子当中,人类进化研究所也属于特别疯狂的那一类。
他们居然不喜欢杀戮。
研究所认为不管哪个世界的地球都属于泛太阳系星圈,应该为了人类文明的伟大进化而共同努力。
为了进化,切掉一两片脑叶是家常便饭,往脊柱里灌化学溶液也不在话下。稍微带劲一点的,还有剥掉皮肤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电击,或是活生生地把大脑抽出来养在病毒培养液里。
泛太阳系星圈研究所就是这样一群如此改造出了超能力的勇者。他们一直愿意无私地提供出他们的技术,让不同文明的人类都得到进化。但不同世界的人类有所差异,他们需要研究出相应的调整手段。
为了人类进化的崇高事业,他们需要大量的大量的人类实验品。
活的。
他们始终不能理解为何其他世界的人如此自私,居然不肯自愿成为实验样本。因此,虽然他们最最不喜欢杀戮,不过在万不得一的情况下,死的实验品也可以凑合。
还好我只是个随处可见的普通人。
但是沏依不一样,她可是货真价实的异世界人。她把自己打扮得活像是在床底下藏尸体的变态,有很大部分原因就是隐藏自己的异世界人身份。在研究所看来,她会是个特别好的研究对象。
当那个紫宝石光头开始打量她的时候,我连忙对他哈哈哈哈起来,希望他觉得我很像他的某个熟人。
“我认识你们所长,你们所长也认识我。最近那家伙过得怎么样?还在减肥吗?哈哈哈哈……”
这是实话,我给三〇三战区研究所所长送过几回外卖。那是个有点丰满的家伙,总是点清蒸猪脑、蛋煎牛脑、枸杞羊脑汤之类的东西。好像对生物的大脑特别感兴趣。我很忧心,等到我们菜单上带脑的菜被点光了,那家伙会不会把我的脑壳掀开来吃。
“这种事与我无关。我的任务只是收集研究对象。”那个光头不再和我们废话,直接派了两个猩猩来抓我们。
如果我们手边有豆腐脑,搞不好还能抵挡一阵。
“等、等一下!我觉得这事就更好的解决办法。”我连忙大叫。
他用纯白的瞳仁注视着我们。“我知道你们对我们都有所误解,但不要害怕。痛苦只是短暂的,而进化才是永恒。就像第一条鱼登上陆地,在空气中痛苦地挣扎求生,最终开创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别扯了,要是那条鱼观摩过他们如何耗时五十年,完成一台三倍时间流感应神经器官移植手术。它肯定会马上逃回大海的怀抱,几十亿年不敢再冒头。
“我们来个交易怎么样。你放过我们,我们给你一个特别有研究价值的对象。”
“什么?”他有了点兴趣。
“一具武者的尸体。”
“一个生前发生过能量紊乱的近古人类亚种尸体。确实值得研究一下。”他一眼就看穿了包在白布下面的东西,“但我为什么不把你们连同尸体一起带走?给我一个理由。”
“比如说,你是特别有道德观念的人?”我试着问。
“对于物种的进化,道德观念毫无作用。我不需要那种东西。”
“对于物种的进化,其实我们也毫无作用。你不需要我们。”我说。
“你的确是一个有缺陷的实验样本,是进化的残次品,应该被淘汰掉。”他又把视线投到沏依身上,“至于她……”
“你们的所长喜欢有脑子的菜,不会喜欢这种不带脑子的女人。”
光头似乎被说服了,一招手,尸体就从车后座直接瞬移到一架飞碟里。
我们也顿时身体一轻,获得了自由。当沏依和我一样被控制住时,我还没感觉。现在那种力量一旦消失,她居然正在微微发抖。
这女人原来也有怕的东西。看她面无惧色绑尸体的样子,我还以为就连蟑螂都吓不到她了。
但为了我们店的安全,她还是冒着被抓去当试验品的危险,故意引导我们碰上了研究所的科考队。
“喂喂,你们就这样把我的战利品出卖了?未免有些不讲道理吧。”达赛因大声说,“那边的那个谁?你们是研究所的?想不想要一大群实验品,活的。”
巡逻兵眼珠一转。我耳朵里一空,就见耳机已经悬浮在他的手心之上。
“你什么意思?”他问。
“问问那里的两个人,他们知道哪里有成千上万的赢国奴隶,随便你怎么抓。去晚了,你可就抓不到了。”
那对纯白的眼仁又对准我们了。
“我们才不知道,别听他的。”我说。
“你来告诉我。女人。”紫宝石光头出现在沏依面前。
我清楚地感觉到,她猛地一颤。
“你在害怕。为什么?”
沏依没有说话。
“没关系,我们有许多种方法,可以让你开口。”他轻轻伸出手指。
在他的手指触及沏依之前,她猛地一抬手指,颤抖地指向工地的方向。
光头立即领着巡逻队的猩猩们出发了。沏依跳下车,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侧脸有些落寞。
不知何时,耳机又回到了我的耳朵里。
“我知道的,你是故意让车失控,让他们发现你。好摆脱尸体。”达赛因在我耳边低喃。
糟糕,原来我假装得这么明显吗……
“这也在我的计划之中。这样一来,研究所和赢军不得不有一战了。这个世界更加热闹了。”
我扯出耳机,扔在地上。
达赛因阴沉地干笑起来,“人是你们杀的,战争也是你们亲手挑拨的。到时这两方的怒火都会倾泄在你们的头上,真是不错啊……”
“去死吧!混蛋!”沏依一脚踩碎了耳机。“该死!混蛋!混蛋!”耳机被碾成碎末,她还是不停脚。“混蛋!去死!”
简直就像在唾弃着自己一样。
“你……”
我还没说什么,她就瞪了我一眼。“想骂就骂吧。不要一脸同情地看着我,我才不需要同情,我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女人!”
如果她真是这样铁石心肠,声音里又怎么会带上哭腔?
我说:“我也把追杀我的虫群引到赢军的防线前面过。那群奴隶反正总是要死的。不是死在战场别的势力手里,就是以逃奴的身分被赢军杀掉。都一样。”
“不一样!”沏依莫名其妙地怒了,“落在研究所手里,他们想死也死不掉了!你不明白吗!”
“我明白。但你自己刚刚还说不要管别人的死活了。”
沏依没了声息,继续愤愤地踩着已经看不见碎片的耳机,好半天才沮丧地蹲在地上:“我好讨厌自己……还尽给薰姐添麻烦。”
说实话,这里面也有一部分是我的错。谁会想到达赛因会这么阴险。沏依毕竟是个女孩子,害怕研究所的酷刑也很正常。
我只好叹口气,重新发动电动车,心里默默向薰姐道歉。看来要稍微晚一点回店了。
“别发呆了。快点上车。我们去找少将。达赛因那混蛋不是喜欢混乱吗?要是能把联邦军骗进这场战争,让别人误以为联邦军是我们的盟友,至少研究所和赢军在动我们之前,会先掂量一下。”
甚至还有可能说服联邦军帮我们消灭战线。
联邦军和赢军是老对头了,少将不会放过趁虚而入的机会。前提是他得相信我们。
沏依眼神微妙地看着我,犹豫着说:“没有尸体,你有把握让少将相信?”
“怎么可能有。”我断然说,“你自己想办法。我只负责赶到地方。”
“你呀,果然是个不可靠的男人。”她苦笑了一下,眼睛里已经轻松许多。
明明后座已经空了,她还是习惯性地坐在了我怀里。奇怪的是,我也觉得似乎这样才开得安稳。
我把速度催到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