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暮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坐在一辆飞速行驶的车里。
已是入夜时分,清冷的淡蓝色街灯零零落落地亮起。他缓慢地活动僵直的脖子,开始观察四周。道路横平竖直,如刀刻一样整齐。两旁是密集到不能再密集的漆黑高楼,远远望去像蜂巢一样。这里应该是工人们的聚居区,兰道尔的家也许就在其中某个小格子里。
“不喜欢这里?同感。老实说,我每次到这种地方,第一个念头就是赶紧离开。”
虽然是温和的语调,在苏暮听来却像被狠狠抽了一鞭子。他挣扎了一下,发现自己被安全带牢牢地固定在座位上。同步率只有25%的手一直在抖,甚至连解开锁扣都无能为力。“爱染,”他扭头瞪住驾驶座上的人,“你带我到这里来做什么?”
爱染宗助专注地开着车,侃侃而谈:“这里太冷漠了。就是一群工蜂的巢而已。他们白天出门干活,晚上回巢睡觉,互相之间可能都不认识。听说有个人坐在便利店里休息,然后就那么死了。整整六个小时,从午夜到凌晨,他一动不动地趴在桌子上。店员绕过他拖地或抹桌子,顾客坐在他旁边吃东西。但是,没有一个人意识到,身边坐着一个死人。”
“你要带我去哪!”
面对苏暮激烈的质问,爱染宗助轻轻一笑:“没什么,见一些人而已。”
“见谁?”
“一些你不认识的人。”
“为什么?”苏暮发现自己完全不能理解爱染的想法,“既然是不认识的人,为什么一定要我去见?”
“出于礼貌。”
爱染的话,苏暮确信自己每个字都听得很清楚,但凑在一起变成句子,却让他无法理解。“礼貌?”他困惑地问,“你到底在说什么?什么礼貌?”
爱染瞧了他一眼,一本正经地说:“对那些为你而死的人,去见他们最后一面,这是古老的东方礼节。”
“你到底要杀谁?”怒极了的苏暮破口大骂,“你这变态!”
“呵呵,其实都是拜你那位聪明的姐姐所赐。我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但她很有耐心地缩小包围圈,几乎就要将我揪出来了。她手里有一张网。证人是线、证据是结,编织得很紧密。我知道她在收网,却不敢贸然出手。因为这是个看谁先失去耐心的游戏。就像坐在一张烙铁凳子上,谁的屁股先离开,谁就输。”
“那你现在又敢了?”
“因为是你姐姐先坐不住的,现在优势在我这边,”爱染笑着摸摸苏暮的头,“她真是太爱你了,不惜一切也要保护你。你砸了海南重工,杀了经理人佐藤正治,居然什么事都没有。你以为这仅仅是运气?显然不可能。没人找你麻烦,是因为我有所顾忌,不敢贸然出手。我收到你姐姐的警告信。她说,只要我碰你一根头发,她就会向大都会警局提交手中的证据。”
“什么证据?”
“这就是她失算的地方了。她贸然向我展示了一部分手里的牌,企图以此来恐吓我。但她毕竟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也并不清楚我手里的牌。所以这是个致命的失误。通过精密推断,我已经掌握了她所编织的网——至少是大部分。而现在,我们正要去毁掉它。”
此时此刻,爱染宗助笑容满面,心情一定很舒畅。
他开着一辆鲜红的巴尔巴洛萨。双座跑车,有着拉风的透明引擎盖板和八个排气管。通常来说,这个奢侈牌子的车不可能到居民区来。哪怕在市民区,它也是稀有的存在,一旦出现必定吸引不少眼球。
眼前出现了一排四层楼的简易工棚。爱染在路边刹车,仔细检查了一下苏暮的安全带。搭扣是密码锁,轻易不可能解开。“出于对你姐姐的尊重,我不想用一些特别的拘束手段,”他耐心地警告苏暮,“但你要是轻举妄动,那就没办法了。不要利用我的容忍做蠢事。就凭你这同步率25%的身体,任何小聪明都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巴尔巴洛萨和一堆锈迹斑斑的三轮摩托停在一起,红得鹤立鸡群。爱染关上车门,大步走向工棚,上了楼梯。
被孤独地撇在助手席上了。苏暮开始挣扎,试着轻举妄动一下。但他很快就发现爱染的判断很准确。同步率只有25%,意味着他哪怕想挪动自己的手都很笨拙。那安全带就算找个精通开锁的盗贼来都未必能解开,对他而言更是不可能的世界。
但也不能就这么坐着白白放弃。苏暮开始想主意。必须想个办法给姐姐传递消息!虽然个人终端被收走了,但这种高级车上通常都有通讯系统,和个人终端完美互通。他打量着驾驶座旁豪奢的真正桃心木面板,心头琢磨到底怎样才能破解爱染的密码。
从空间利用的角度来看,这种2人座赛车的验证系统应该就藏在那面板后面。这也许是个机会。
对准面板,他使劲砸了两下。精致平滑的木板被砸得边缘翘起,露出一条缝隙。接下来,他又奋力拿过爱染丢在方向盘旁边的香烟,一点点拆出锡箔纸,叠成一条,伸进缝隙里去。果然,越是精密的线路板就越容易短路。只是轻轻在那密密麻麻的集成电路板上扫了一下,车内控制系统立刻蹦出错误提示。
这时候手一定要快!苏暮竭尽全力,好不容易戳到了那个开启调试模式的选项。
接下来就好办了。调试模式默认会给一定的系统权限。他轻车熟路地伪造了一个新用户,然后给自己提升权限,很快就拿到了车载通讯系统的使用权。
姐姐的个人终端号码……
平时都是直接摁一下名字就自动拨号,一时这号码还真想不起来。苏暮努力回忆着,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凑。他花了六七分钟才输完全部数字,正要摁拨号键。突然一只手伸进车窗,夺走了那个小巧可爱的车载通讯终端。
是谁?苏暮大吃一惊,连忙转头。刚转过脸,就被黑洞洞的枪口顶在额前。
“啧啧,看看我们发现了什么,一个落单的小少爷。去掉头,全身都很值钱啊,哈哈。”
被人从后面抓住的感觉糟透了。但苏暮现在手脚都不怎么听使唤,想反抗也无能为力。
来人显然是过路的小混混,而且没怎么见过世面。那车载通讯终端是与车绑定的,偷走只能当废品卖。偏偏这两个傻鸟还玩得不亦乐乎。他们其中一人控制住苏暮,另一个绕到驾驶座那一侧,开始大肆搜刮。方向盘下的小储物格被翻了个底朝天,然而结果令两个小贼大为不满。除了一支金笔,几乎毫无收获。
“喂,你的钱包呢?或者储金卡?戒指?”
拿枪的小混混不停用枪管在苏暮脸上比划,喋喋不休地勒索财物。他被眼前的豪车蒙蔽了眼睛,完全没注意到周围的情况。就在刚才,有个血人跌跌撞撞地从楼梯上滚下来。
“饶命!”
血人嘴里求着饶命,手却举起枪。他绝望地对准楼梯,用力扣动扳机。然而他还没来得及扣响这一枪,刀光已经赶在前面。爱染宗助一闪就到了他面前,斩落!
瞬间血人变成没脑袋的死人,头颅骨碌碌滚向路沿。两个小混混终于意识到附近正在上演杀人事件,吓得目瞪口呆。
“嗯?”爱染宗助的目光扫向靠在车旁的小混混,“你手里拿的那是什么,我的金笔?”
两个小混混不约而同地转身,拔腿就跑。但他们哪有爱染的刀快,只跑出几步,就变成了两具路倒尸。
爱染开始发动座驾。“向他道个别吧,”他示意苏暮去看那个躺在路沿的脑袋,“简短一点就好。接下来还有两个人。”
苏暮看看那张脸,确信自己并不认识。“他到底是谁?”他问。
“他曾经是个很不错的司机,专门负责接送一些重要客人,是阿姆斯壮的心腹小弟。你姐姐既然查到了大声公头上,说不定也摸清了他的底细。也许、他已经成了你姐姐的线人之一。”
“所以你就杀了他?只因为‘也许’?”苏暮完全无法理解爱染的逻辑。
“淡定一点,苏暮同学。就让我来给你上一课吧。你必须学会控制风险。换句话说,就是控制局势。事情的流向不能脱离你的预期太远,永远要把风险扼杀在还未成形的阶段。”
“我不知道你在胡扯什么。我只看到你毫无理由就杀了一个人。”
望着雾蒙蒙的街,爱染轻松地笑起来:“好几亿人生活在这大都会。每天都会死掉一万多人。难道你全都认识?你会一一关心他们为什么而死吗?显然不会。那么你到底在纠结什么?如果想寻求点心理安慰,我可以告诉你,刚才那家伙就是个人渣。他七岁开始在街上当小偷,十一岁因为抢劫杀了个无辜的过路客,那是他手上第一条人命。在那之后,死在他手里的人陆陆续续也不少。你看,在某种意义上,我这也算是替大都会做清洁了。虽然它永远都是那么肮脏,每个毛孔都黑暗无比。”
风似乎更强烈了,雪花啪啪地打在风挡上。每一秒钟,它们都在消融,无声无息。
“来点音乐?”
爱染手指一弹,车里立刻响起沙哑的歌唱:
Here I am standing,darkness all around。
Thinking of past,taken my last breath,the air is cold as ice
No one close to hear my voice,Did not leave me
with a choice
Heaven will you wait for me?
Will I find a way,will I find a place,Will you let me go in peace
Will I find a way to the other side
……
歌词大意是说:某个人孤独地站在黑夜里,感受到整个世界满满的恶意。他想要寻求解脱,却满心迷惑,不知何处才是归宿。苏暮默默地听着,不想再跟旁边的艺术疯子争辩。
也许这是爱染内心的写照,也有可能他只是在装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