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垃圾山上的少年

“喀嚓！”

一只脚踩在某个灰白骷髅头上，松脆的结构顿时碎成七八片。眼窝里咕噜噜滚出一只眼珠来。它有锃亮的金属壳，逼真的瞳孔，还拖着一根导线。

“还挺新的！”一个少年低头捡起机械眼球，欣喜地举高展示，“姐姐，你看！”

黑亮的短发，红润的脸，眼神明亮——这是个长得很端正的少年。看上去最多十六岁。虽然穿得像个污糟猫，依然朝气蓬勃。他戴着一套很复杂的黑色呼吸面罩，遮住了整个口鼻。

“喂，苏暮！”

后面有人叫他的名字，声音清脆入耳。

“苏暮！”那声音又叫了一遍，满满都是担心，“不要乱跑，注意安全，你明天还要做手术呢。”

“知道啦，不会有事的。”

少年满不在乎地把机械眼球丢进随身口袋，继续寻找下一个猎物。

在他脚下，巨大的垃圾山一眼望不到边。无数工业垃圾层层叠叠地堆在一起，各种破碎的、扭曲的零件互相纠缠。少年熟练地评估着它们的价值。他眼光老辣，不放过任何亮点。

为了从一堆钢板下抽出某个形似青蛙腿的零件，少年使劲拔了几下。可能是用力过猛，忽然脚下的铁板一弯，他顿时踩滑。巨型垃圾山呈45度斜面，丫丫叉叉的。一脚踩空，顺坡滚下去的结果可不怎么乐观。

“哎呀——”

眼看就要栽倒，一只手忽然出现在少年腰后，稳稳地托住了他。

这是一只很漂亮的手。五指线条流畅，闪耀着银亮的金属光泽。手掌、腕关节、以及前臂全部都是金属。从肘到腕，刻着一串冰蓝色的花瓣。

“你还没做移植手术！垃圾场对你来说，很危险的！”铁手的主人冲少年大发脾气：“说过不要来，每次都非得跟着。来了又不听话，到处乱跑！”

苏暮讪讪地道歉：“是是，苏芳，我错了，下次一定注意。”

即使是发脾气的时候，苏芳的声音也很好听。她披着一件深沙黄色的厚帆布斗篷，兜帽下的脸很年轻，看起来没比少年大几岁。论长相，两人倒是略有几分相似。不过她的眼眸呈清澈的灰蓝，和苏暮的黑色瞳孔截然不同。

苏芳再度确认了一下，确信少年不会失去平衡，这才放手。“真是的，”她冲苏暮抱怨，“知不知道扶你的时候，力道好难控制的。这块精密姿态控制芯片已经旧了，”她敲敲胸口，发出铿锵的金属声，“情绪稍一激动，力量就偏大。刚才要是再往前一点，也许你现在脊椎都已经断了。”

“知道知道，反正这天然身体就是脆弱呗，”苏暮脸上露出憧憬，“啊，明天就要做手术了，好想马上就换成厉害的生化躯体。这样就可以一个人出来拾荒，姐姐你也不会再担心了，对吧。”

“其实……或许可以不用那么着急，”苏芳的回答略显纠结，“毕竟你一直在用最贵的呼吸面罩，肺里辐射尘含量并不高。义体移植这种事情，可是没有后悔药卖。”

“但我现在这个样子，简直就是家里的累赘。什么都干不了，还特别花钱！”苏暮任性地一扬头，“我讨厌自己没用的样子，讨厌这个天然身体！”

苏芳的眼里闪过一丝落寞。“其实天然身体也不一定不好，”她抬起头，遥望远方，“据说在天空之城帕拉迪索斯，住着真正的‘纯粹人类’。他们拥有完美的天然身体，永远都不老，每天都能享用干净无污染的高级食材……”

在她视线尽头，有一座高山。山巅立着一根笔直的银色天柱，上接云霄。在那之上，想必就是刚才提到的天空之城。以天柱为核心，依山而建的城市覆盖了整座山。从山顶到山脚，密密麻麻都是建筑。

这就是大都会，地球上最后一片残留着文明气息的土地。

天空一如往常，灰蒙蒙的，飘落着细碎的灰雪。据说在遥远的从前，一年曾经分为四个季节。但现在，连季节这个词都已经死去。太阳只是一个白圈，这世界永远寒风凛冽。

风中隐隐传来轰隆隆的声音。山腰附近一圈的排出口那里，时不时会有垃圾倾泻而下，沿着滑道直冲山脚。蚂蚁一样的挖掘机来回忙碌着，将新来的垃圾挖走，交给垃圾车。满载的垃圾车朝苏暮和苏芳这边驶来，倒空自己，又原路返回。这应该就是垃圾山的由来。

“别想啦，想也没用，”苏暮拍拍她肩膀，换成爽朗的笑容，“反正天然食物什么的，也不可能轮到我。天然身体又怎么样，只能吃浆糊一样的人工合成蛋白。我吃了十几年，闻到都想吐。”

他看看四周，忽然说：“咦，那是什么？”

前方闪了闪，以苏暮的直觉，肯定是好东西。他三步两步跳过去，抢在其他拾荒者还没凑过来之前，先占住位置。

好东西埋在一堆废铁和电线里，只露出一个角。看那形状，像是生化躯体中保护脊髓的高强度套管。一段脊髓？苏暮有点犯嘀咕。倒卖脊髓可是重罪，抓住了一律冷冻百年。

他小心地扒开周围，把那东西刨出来。清除掉表面的垃圾，终于看清了全貌。

“不敢相信……简直不敢相信，”他捧着手里那东西，满脸惊讶，“竟然是一副完整的核心移植套件……”

准确来说，是个人工头骨以及附带的脊髓护套，还有一圈残缺不全的合金制肋骨和胸椎。从上千米高的垃圾排泄口被丢出来，和一堆废铜烂铁一起滚下山，又被怪手挖掘机刨来挖去的，这样居然没碎，简直是奇迹。

不、也许不是奇迹，而是材质问题。苏暮摸摸那金属脑袋，触感冰冷又光滑。这东西做工极其精湛，表面呈美丽的淡金色。虽然看不出是什么材质，至少第一眼感觉就不便宜。

“这个就算是别人用过的，应该也很值钱吧？”

苏暮把合金头骨与脊髓护套递给苏芳，话里满怀憧憬：“要是能兑到一大笔贡献点，咱们就能去申请市民权。市民的工作包分配，姐姐你也不用整天出去抓坏人了，又没钱又危险。”

苏芳白了苏暮一眼：“别想得太美，能卖出你手术的钱就谢天谢地啦，”她很不乐观地估计着，“真要是特别值钱的东西，会当垃圾扔出来？”

她捧着苏暮的新发现看了看，表情略显惊异：“这脊髓护套……还有合金头骨！都是从没见过的型号，”她的表情越来越惊讶，“这设计……从没见过……非常先进！真的非常先进！”

“喂，把那东西放下。”

非常粗鲁的声音，透着十二分不客气。苏暮警惕地抬起头，发现身边不知何时多出三个拾荒者。他们呈三角形将姐弟俩包围，眼光都聚焦在合金头骨上。这帮家伙！从哪里冒出来的？他发誓自己已经很谨慎了，确认过周围最近的拾荒者也在百米开外，才敢放心地和苏芳讨论价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