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是一场风花雪月的饭局,结果连菜都没上就散了,崔耕暗呼扫兴!
现在曹月婵一走,他独个儿呆在醉仙楼也觉着索然无趣,便让初九套好骡车,打道回了周溪坊。
回到家中已过午时,烈日当空下空腹而去空腹而归,自然饿得慌。
本打算让二娘去后厨下碗汤饼垫垫肚子,不过崔耕发现便宜二妈正在酒坊里四处转悠督工怒刷存在感,只得让老管家跑一趟坊口食肆,捎碗汤饼回来。
趁着吃汤饼的功夫,他打发初九去又跑了趟牌楼大街,将南北货栈的田文昆请来。
田文昆身为木兰春酒的总经销,崔氏酒坊最亲密的合作伙伴,崔耕自然要将山寨酒之事告诉他。
不消一会儿,田文昆便满脸带笑地快步进了崔家小院。
如今的田文昆拿下了木兰春酒的对外总经销权,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今天一早到现在,更是接待了好几拨隔壁龙溪县的酒商,都是慕木兰春酒的名而来拜访的。如果不是崔耕让初九来请他过来,一会儿还要准备接待泉州府来的酒商洽谈木兰春酒的销售呢。
只见他近前,打量了一眼崔耕手中的大碗后,眯着眼睛连连摇头,笑着打趣道:“哟,少东家,买卖都做得这般大这般红火了,咋还吃得这么素?小九啊,赶紧的,去坊口的食肆切上两斤上好的熟羊肉给你们公子打打牙祭,算我账上!嘿,吃什么汤饼啊,这哪里是崔少东家吃的东西?”
汤饼也叫面片汤,即将和好的面托在手里撕成片儿,下锅煮熟,既省事儿又方便,在大唐各地的街边小吃摊上随处可见。如果面片汤里不放点羊肉的话,价格是很便宜的,非常受南来北往的行脚商们欢迎。当然,这种面片汤在田文昆这种有点小钱的主儿眼里,就是穷人才吃的玩意了。
听着他的调侃,崔耕也是嘴角一咧,继续双手捧起碗来滋溜滋溜喝完最后一口面儿汤,抹了一下嘴才放下碗,道:“田掌柜的,恐怕再过些日子,你我连这汤饼都吃不起罗!”
“啊?”
田文昆看着崔耕这架势,不像是在说笑,又想着路上初九那小厮跟自己半清不楚的复述醉仙楼饭局一事,不由变了变神色,正经问道:“这话怎么说的?您瞧,初九那小厮路上跟我说了半天,也没说明白到底怎么回事儿。就说您跟曹家小姐私会醉仙楼,最后连饭都没吃上半口就散了。怎么着?莫非咱们这买卖,曹天焦那老狐狸又想插上一杠子?怕您不同意,直接让闺女出面了?啧啧,这连美人计都使上了,切,曹天焦这老家伙,就这点出息!”
“嗤,私会个球啊!还美人计……”
崔耕听着不由好笑,摇头道:“小九儿这没用的家伙,连传话都传不全乎。不过也不怪他,我跟曹月婵在雅间里,他在楼下候着,发生的事儿他也不太明白。倒不是曹家又出什么幺蛾子,就这事儿咱还得感谢曹月婵,不然真是到最后还被蒙在鼓里。事情是这样的……”
紧接着,崔耕将木兰春山寨酒的事儿一五一十,详详尽尽地田文昆道了出来。
田文昆一边听着,一边脸色急剧变幻着……
最后,噗通一声,田文昆一屁股坐在石墩上,气急大骂:“到底是哪个缺德的玩意,居然躲在背后干这种绝户的事儿啊?让我揪出来,我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田掌柜,你想多了……”
崔耕嘴角一扬,从袖兜里掏出曹月婵给他的那份假酒资料,在手中轻轻一抖落,道:“这次事件明显就是有预谋有组织的计划,哪里是一个人能干得了的?瞧瞧吧,你想知道的都在这张纸上。从曹月婵手中拿到这份资料,我可是花了不少气力!”
田文昆急急一把抢过来,摊开细细瞅了起来,越是看下去,脸色越发凝重,眉头都快拧成一个大疙瘩了!
约莫过了小半柱香的时间,田文昆这才稍稍冷静下来,低声唾骂道:“真是一群不知廉耻的家伙,薛氏酒坊的薛松年、四海货栈的彭泰、方氏酒坊的梅姬和方铭、莆田县的苏家、泉州府的林家……这些人怎么就能凑到一堆儿去了呢?”
崔耕听着田文昆挨个挨个念着名字,倒也不慌不急,而是略有调侃地说道:“是吧,是不是觉得很神奇?这么多牛鬼蛇神居然都凑到一堆去,果真应了那句话啊,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年头只有要钱不要命的主儿,哪有惜命不要钱的人呐!”
田文昆摇了摇头,叹道:“少东家,你的心可真够大的,这个时候还心情说笑。真如曹家小姐说得,再过三两日这些假酒开始在泉州府兜售,那损害的是咱们木兰春酒的名声啊!万一这假酒再喝出点什么事儿来,或者牵连到御用贡酒之事,我看你到时怎么笑!”
“不笑难道还哭不成?”
崔耕拱手抱拳,摆出一个作揖的架势,乐道:“难不成还跑到薛松年、梅姬他们跟前,苦兮兮地求他们,大爷大妈大叔大婶,行行好,别冒我们家木兰春的名头造假酒了,高抬贵手,放我们一马吧,这样?”
“嗤……这怎么可能?”
田文昆也被崔耕给逗乐了,连连苦笑道:“少东家,得想个法子整治,最好是打掉这个假酒坊啊,不然此事贻害甚大啊!”
“咳咳……二郎啊!”
此时在一旁沉默许久的茂伯突然建议道:“不如报官吧,此等卑劣之事,衙门肯定会受理!”
“对对对~”小九这会儿也接过话来,义愤填膺地附和道,“他们敢以假乱真、冒名顶替,败家咱们家酒坊的名声,咱们就去衙门告他们去!到时候告他们一个倾家荡产,统统让县令老爷抓去牢底坐穿,就不信治不了他们了!”
崔耕看了两人一眼,摇了摇头,冲田文昆努了努嘴,道:“你俩太想当然了,你们问问田掌柜,这事儿报官怎么样?”
“没用!”
这边田文昆还不等两人吱声儿,立马回道:“先不说他们还开始卖这假酒,就冲他们选得这假酒坊的地方,我们都不知道该如何去报官!”
说着,田文昆扬了扬手中的那张纸,道:“他们没将这假酒坊设在清源县城里,而是选在了仙潭村。你们总该知道仙潭村在哪儿吧?”
“小的知道!”
初九说道:“上次我跟公子从泉州府回清源的时候就路过仙潭村,那地方是咱们清源县跟隔壁莆田县的交界。”
田文昆微微颔首,道:“没错,这仙潭村就在两县交界处,而且那村子早就没什么住户了,基本属于清源县衙和莆田县衙都不管的地界儿。你上县衙报官,衙门也不一定会受理。”
“原来是这样啊!”初九和茂伯这才恍然明白过来。
崔耕嗯了一声,道:“田掌柜到底是见过世面的,分析得丁点没错啊。报官这条路呢,估摸着是不行。再说了,再有两三天他们就开始在泉州府售卖假酒了,就算清源县衙肯受理此案,时间上也来不及了。真的等他们把假酒开始往外卖出,都进了泉州府城的食肆酒肆,咱们好不容易经营出来的木兰春酒的牌子算是毁了!不过嘛——”
崔耕话锋一转,突然笑道:“办法也不是没有!”
“啊?”
“真……真的吗?公子!”
“崔少东家,咱能不能好好说话,不带你这么吓唬人的!”
随着茂伯和初九的一惊一乍之后,田文昆顿时转忧为喜,叫道:“既然你早就有办法了,又何必这般吓唬田某呢?我就说嘛,崔少东家胸有沟壑万千,这点小小麻烦怎会看在眼里?嘿嘿,快说说,到底有什么法子?”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田文昆这话在崔耕听来,尽管是奉承话,不过还是挺受用的。
他下意识地摸了一下鼻子,笑道:“利字头上一把刀,既然这些人因为一个利字扎堆在一起狼狈为奸,那么要破这个局同样离不开一个利字!有位圣贤曾经说过,最坚固的堡垒,往往都是从内部被攻破的……”
“哪位伟人?我咋没听过?”田文昆琢磨来琢磨去,貌似古代圣贤诸如孔孟先师,都没人讲过这句话啊。
崔耕摇了摇头,笑道:“你读书少,你没听过正常。”
说罢不再理会田文昆,而是向茂伯问道:“老管家,这莆田县的苏家,你总该熟吧?说起来,跟咱家还沾着点亲呢!我那嫂子回娘家可有些日子了。”
“啊?”茂伯霎时记起,抚着额头说道,“公子不提老朽都险些忘了,绣绣夫人不正是……”
“九儿!”
崔耕冲初九挥挥手,差遣道:“去,把我二娘叫来,这趟差事儿还真少不了她!”
“得嘞!”
小九儿转身疾跑,一溜烟冲进了搭在院里的酒坊,一路大呼:“二夫人,二夫人,公子请您商量大事哩!”
……
距清源县城六七十里外的仙潭村。
平日里萧索,罕有人烟的村口,最近几日却是繁闹得很,骡来骡往,大车小车一趟接着一趟进村出村。
四五个护院模样的粗犷汉子手执棍棒和钢叉,警惕十足地把守着村口,但凡路过的行脚商人和货郎,一律都被挡在了仙潭村外。
此时正值申时,金乌西沉,远处驾来一辆制式讲究的马车,聿的一声,把几个护院拦住停在了村口。
一名领头的护院手执钢叉,冲那驾车的马夫喝道:“喂,那赶路的破车,快些绕道,小心爷爷们拆了你这马车,劈了当柴禾烧了!”
马车被这凶煞的阵势给吓住了,转头冲马车里低声说道:“老爷夫人,这村口不让进呢!”
“没用的东西!”
马车里传出一道女人的咒骂声,又听见车里一个男人小声劝慰道:“夫人莫生气,我来说!”
紧接着,一个男子单手挑开车帘,冲那领头的护院汉子叫道:“兀那壮厮,瞎了你们的狗眼,难道你们莆田苏家就是这么教下人的吗?”
“唔?”
壮汉见着掀开车帘男子的面容,赶紧收起钢叉,大呼道:“原来是方相公啊,哈哈,小的眼拙,一时没认出您的马车来!”
紧接着,壮汉冲后边守村口那几人挥挥手,喊道:“弟兄们,赶紧让路放行,来的是清源县方氏酒坊的方相公和他夫人……”
“哼,算你小子有眼力劲儿,看赏!”
马车里的方铭见着壮汉这般敬着自己,那是相当的受用啊!随手一挥,两个通宝铜钱就飞出了马车。
一直以来,他在清源县都被骂成绿毛龟相公的他,暗地里取笑他的人不知凡几,今天可算是在梅姬面前狠狠地威风了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