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得到胤礽搬家的消息,已是两个时辰之后的事儿了。
非是他消息不灵通,而是苏麻喇姑不让消息传到康熙耳朵里去。太皇太后的懿旨,谁敢不从?那会儿宁寿宫和昭仁殿的人都忙着收拾行李、护住两位主子往乐寿堂去,哪里还有人记得要去皇上那里禀报一声呢?众人皆以为皇上是知道的。
而乾清宫的人虽眼睁睁的看着昭仁殿里的太子爷搬走,他们也不敢擅专,毕竟苏麻喇姑在那里盯着,谁敢多事去找皇上啊。因此这事儿是在胤礽和仁宪太后已搬到了乐寿堂之后,康熙才知道的。
“为什么不早些报与朕知道!”
康熙忙完了政务,就去了佟贵妃那里,打算瞧一瞧快要满两个月的胤禛,哪知刚抱了胤禛在手里,就听梁九功说了这么个闹心的消息,他当即就怒了,冲着梁九功吼道,“你是大内总管,这宫里的宫女太监都是你管辖下的人,你是死人哪!太子搬完了家你才知道?”
他对梁九功的要求是掌控宫禁内所有大小事务,一丝一毫的异样也不能放过,如今看来,梁九功根本没做到!
别的事倒也罢了,偏偏连太子的事他都不知道,真是个蠢货!
梁九功急忙跪下请罪,这确实是他的失察之错,康熙正在气头上,他也不敢说别的,更不敢推卸责任,只能一味的磕头请罪:“皇上息怒!奴才有错,请皇上责罚。”
康熙重重哼了一声:“责罚你?有什么用!”
胤礽都搬过去了,难道他还能下旨让他搬回来吗?若是早些知道,他肯定就能拦住了!康熙心中愤恨不已,他忘了自己还抱着小孩子,眯眼后眼底腾起杀意,大手慢慢收紧抓住手中的襁褓,若非梁九功误事,胤礽本可以不必搬过去的……
胤禛还是个小婴儿,即便抱着他的是他的亲生父亲,但是康熙又吼又掐的,还是让胤禛受了不小的惊吓,他的背部被康熙掐得一疼,当场就哇哇大哭起来。
一旁的奶娘在佟贵妃的示意下,连忙上前来抱走了康熙,康熙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抱着孩子,他不该发火的,对上佟贵妃清澈的眼眸,他有些讪讪的。
佟贵妃半年前小产过,虽调养了这几个月,她精神和气色都好了些,脸却不甚丰腴,仍是很清瘦的样子,康熙把胤禛给她养,也是为了缓解她的失子之痛,如今她是把胤禛当做亲生儿子一般疼爱的,见胤禛被康熙吓哭了,佟贵妃便挥手让奶娘把胤禛带下去喂奶止哭。
见康熙讪讪的,佟贵妃也不提方才那件事,只挥手让宫女们重新上了热茶来,又瞟了一眼仍旧跪着的梁九功,才对着康熙柔声细语道:“皇上别生气。这事儿若是有人有意要瞒着皇上的,梁总管怎么会知道呢?他虽是大内总管,但成日跟在皇上身边,若此事被人压住了不叫他知道,他又拿什么禀报给皇上呢?”
“贵妃的意思,是说太皇太后不想叫朕提前知道这件事?”
康熙明明听懂了佟贵妃的意有所指,却偏要反问一句。佟贵妃这话的意思他明白,太皇太后懿旨下来,叫胤礽和仁宪太后搬家的是苏麻喇姑,若苏麻喇姑不想让他知道,自然可以弹压乾清宫诸人不叫他们通知梁九功的。
佟贵妃不傻,听出康熙不愿意说出真相来,她自然也不接这个话茬,只柔声笑道:“臣妾也只是据此猜测罢了。至于太皇太后的心思,臣妾怎敢随意揣摩呢?臣妾只是希望皇上不要为了此事生气。”
不过是太子换了个住处,事先没跟皇上交代罢了,皇上就恼怒成这个样子,他不能恼太皇太后,也不能恼太后,就迁怒到梁九功身上来了。
佟贵妃不禁想到了乌雅氏,乌雅氏位分太低,按规矩不得抚养亲生阿哥,康熙又顾念自己刚失了孩子,就把胤禛送到了自己这里来抚养,佟贵妃心想,乌雅氏亲子被夺,心里还不定怎么恨自己呢。
不为此事生气?康熙心中冷哼,他怎么可能不生气?胤礽是他的儿子,可他居然被别人封锁了胤礽的消息,这简直可笑之至!
可偏偏是太皇太后所下的懿旨,他违逆不得。
这心里憋着一股气不能发,当真是不痛快,康熙默然坐了半晌,再抬眼后就叫梁九功给内务府一道旨意:“你去内务府传谕,命其修葺乾清宫东侧斋宫和奉先殿的明奉慈殿,将此殿改为毓庆宫,将来太子出阁读书之后,赐给太子居住,以示恩宠。”
“是,奴才这就去。”梁九功不敢说别的,低着头应了,连忙就去内务府传旨。
可他心里却在犯嘀咕,太皇太后才下了懿旨修葺宁寿宫给太子和太后娘娘居住,这头皇上又传谕要修葺明奉慈殿改毓庆宫给太子居住,不说内务府这两年要忙翻了天了,单说这祖孙两个,这究竟是怎么个意思?
不只是梁九功心里犯嘀咕,佟贵妃听了心里也在犯嘀咕,皇上这旨意要是传到慈宁宫去,太皇太后必定生气,这不是明摆着给慈宁宫那位打脸么?
佟贵妃想得没错,慈宁宫那头很快就收到了消息,孝庄气得银牙直咬,对着从乐寿堂回来复命的苏麻喇姑怒道:“皇上这是怎么了?这是为了太子的住处要给我翻脸么?”
“我让太子和太后住在一块儿,他还不满意?非得太子住在他眼皮子跟前,他才高兴?儿子是他的,我又不抢他的儿子,不过是想要太子和太后多亲近些,他为什么这么不情愿?”
苏麻喇姑不敢火上浇油,只能缓缓劝道:“您别生气。太子爷是皇上唯一的嫡子,他心里头疼太子爷,这难免就舍不得太子爷住远了,这几年皇上走哪儿都带着太子爷,您不是也瞧在眼里么?再说了,皇上不是也没有让太子爷从乐寿堂里搬出来么?皇上的意思,您也听见了瞧见了,他是想等太子爷出阁读书后再搬去毓庆宫的。太子爷才不到四岁,这日子且长着呢。”
“内务府那边,是您先下的懿旨,自然是先修宁寿宫的。我去内务府问过了,那明奉慈殿已是破旧得很了,要修好得将近两三年的功夫,宁寿宫就快多了,至多五个月,开春后工期加快,还不到暑热,太子爷和太后娘娘就能搬进去了。等太子爷搬到毓庆宫去,他已和太后娘娘在一块儿住了几年了,还有什么不能办成的呢?到了那时候,该有的感情也就都有了。”
苏麻喇姑一点儿一点儿的给孝庄分析,“您想想,再过几年,太子爷都有六七岁了,到了那个年纪,太子爷是该出阁读书了。总住在后宫是不行的,太子爷迟早是得出去的,他又是太子,身份尊贵,迟早也是得有东宫的。皇上其实已经向您妥协了,皇上默许太子爷跟太后娘娘一块儿住几年,您也就别生皇上的气了,您也退一步,皇上能体谅您的心思,您瞧着皇上这些年的孝顺,也体谅体谅皇上为父的苦心,您说呢?”
苏麻喇姑嘴上这样说,心里却觉得,除却太子爷的事情,皇上还是很孝顺太皇太后的。但一旦碰上太子爷的事儿,皇上就像是护犊的母鸡,谁碰都会不由分说的啄谁一口。
孝庄听苏麻喇姑这么一说,心气儿平了不少,想着半晌,才烦躁道:“罢了,随他好了!只要太子能在太后那里住几年,我也算是做了我能做的事情。”
她心里头仍是不舒服,但她的懿旨不可违,皇上的圣旨更不可违,就算是不高兴,她此刻也只能咽下去了。
后宫两大巨头为了胤礽的住处闹了一场风波,虽没有传说中的翻脸争吵,也在各自的心照不宣中默默的装作没有发生这件事,但这心里头的疙瘩算是留下了。
就在这样的气氛里,宫里迎来了新年,胤礽身上的痘痕全好了,可他却得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万黼病了,而且病得很厉害。
万黼是他从小到大在这宫里唯一的知心陪伴。
身为太子,想和胤礽玩的人不少,能陪着他玩的人更不少,但所有人都只把他当太子,玩时也是恭敬有加,丝毫不敢逾越,在他面前,他们守着规矩。谁都知道,在太子跟前,君臣规矩比玩乐更重要,且不说那些奴才,就连他仅有的两个年岁相当的兄弟里,也有这样的人。
胤禔年纪比他大,惠嫔教育的很好,是个知事守礼的好孩子。
明明该是他的大哥,却每回见了胤礽,都会规规矩矩的给他行跪礼请安,口称请太子爷安,胤礽叫起,胤禔才起来,而后兄弟两个才开始说话。至于玩闹,这是在老成的胤禔和稳重的胤礽之间是从来没有的事。
胤禔端着,胤礽自然不可能放肆。
胤礽也不是要玩闹,他已不是个孩子,他只是见不得胤禔没了孩子的纯真,自己的体内装着个三十多岁的成人内芯,天真不起来,可胤禔,明明才六岁,却也没了天真,这怎能不叫人感伤?
也就是因为这个,万黼的存在,才犹显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