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妻子,听到丈夫把姬妾丫头打发出去,贾敏自然欢喜,但是顾虑到名声体面,她不免有些踌躇,何况她们五人中除了自己的陪嫁丫头外,其余的都是林家的家生子,其家人在底下盘根错节,春兰更是大管家之女,总要给几分颜面。
那几个丫头原跟在贾敏身边一同过来,听了林如海的意思,忙跪地磕头哀求。
林如海打定了主意,虽然她们此时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但是自己既然怀疑到了妻妾之争,就必须防患于未然,对贾敏道:“按着我的说法,由你做主,选几个有能为的管事,给她们配一门亲事,送一笔嫁妆,她们既不肯,放出去令其父母自配罢。”
读书人本就重嫡轻庶,何况自己也只有贾敏生的一双儿女,自然不在意从前的姬妾。
家里有父亲的几位老姨娘,膝下没儿没女,还不是独守空房,过得冷冷凄凄,前世自己的几房姬妾怕还不如她们,自己死后,便被贾琏一一遣散了。
说来也奇了,林家哪一代都是姬妾成群,多则十几个,少则七八个,偏生代代只得一个儿子,而且还是嫡出,自己能得黛玉和她兄弟两个,已是百年难得的福分,就算自己后来只剩黛玉一个女儿,他也从不怀疑贾敏,外头不少人都说贾敏使了手段,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祖上代代如此,压根没有庶子女,若说贾敏恶毒,岂不是说林家几代主母皆是如此?
贾敏见他语气毋庸置疑,连忙答应下来,心中只觉得痛快,林如海洁身自好她求之不得,纵然自小生长于国公府,见惯了三妻四妾。
几个丫头虽然不愿意,但看到林如海面容冷漠,只得退了出去。
林如海拉着贾敏的手,柔声道:“如今父母都去了,家里只剩你我二人,咱们一心一意地过日子,日后我不会纳妾,你也别张罗了。你我成亲至今五年,守孝便是三年,期间我又为了科举读书,眼下又要守孝三年,没有儿女怨不得你,你不必自责,再说,这些都是命中注定的事儿,咱们趁着这三年好好地调理身子,还怕没有儿女缘?”
贾敏激动不已,想起这几年受到的风言风语,顿时泪如雨下,林如海懂她的苦,知道她的难,而且又这样体贴,他说不纳妾,哪怕只有十年如此,她也觉得感动不已。
林如海感慨万千,当年父母择妻贾敏,一是借助荣国府之势,林家虽然传了几代,但到自己这一代已经没了爵位,又没有兄弟叔伯辅佐,势必要借助岳家立足朝堂,二则未尝不是因为贾家枝繁叶茂,贾敏虽是娇贵千金,却也容易生养,反观林家几代单传,没有嫡支亲族,岂料儿子夭折后,贾敏灰心丧气,亦一病不起,拖了没两年,终是去了。
拿着手帕替贾敏擦了擦眼泪,林如海又道:“快别哭了,仔细伤了眼睛。”
贾敏含泪而笑,道:“我只是感动老爷的心意,即便立刻死了,也觉得不枉此生。”
林如海忙道:“休说这等晦气话,咱们还得长长久久地厮守呢,不过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咱们家到了如今恰好是第五代,须得好生谋划一番,方不致没落。”
贾敏赞同道:“世人常说,月盈则亏,水满则溢,咱们家虽没有那等权势地位,但为日后多打算些总归没有坏处,不知老爷有什么打算?”
林如海笑道:“末大必折,尾大不掉,想必家里下人们盘根错节,让你管家理事有所为难罢?多少下人仗着老子娘的体面,或者仗着服侍长辈们,对主子们也颇有不敬,我心里有数,下人就是下人,还想爬到主子头上作威作福不成?咱们家就你我两个主子,用不着几百个下人服侍,因此外面的田庄商铺由我调查,府里的你多留些心,将那些偷奸耍滑的徇私舞弊的中饱私囊的狐假虎威的统统打发出去,只留下老实本分清白的使唤。”
重生之后,林如海下定决心整理自家,他至今都无法忘记,黛玉在荣国府孤立无援的时候,没有一个人对她伸出援手,作为乳母,王嬷嬷不但没有做好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反而拿了黛玉给的钱离开了她,同丈夫儿子过自己的日子,最后只剩下雪雁一人陪着黛玉。雪雁年纪小,不懂事,压不住下人,但是难得她对黛玉一片忠心,不离不弃。
贾敏想了想,道:“咱们这样的人家只有买人的,没有卖人的,但是长此以往,养着这么些明明不需要的下人反是负累,月钱、月米、四季衣裳哪一样不花钱?咱们家四百多个下人,当差的有三百多个,好些用不着,只占个名儿拿月钱,单是这些人一个月就花了二百两不止,打发出去,哪怕一个月节省二百两,一年就是两千四百两呢!”
林如海笑道:“我正是此意,咱们家虽说家底儿厚,却也不该奢靡浪费,除了外面的庄头、掌柜和管事等人,家里留下百八十个下人。”
贾敏盘算了一下,点头道:“百八十个人绰绰有余了,咱们两个人能使唤多少人?满打满算不过一二十个。老爷,不如咱们先查着,确定打发哪些人出去,列张清单,等到老太太百日开恩放出去,免了他们的身家银子,如何?”
林如海道:“既然要打发出去,必然极多都是该罚的,哪能如此慈悲?依我说,该赏的留下重用,该罚的没收财物,打发出去,然后再免了身价银子,这样传出去外人也会说咱们家厚道。府里采买的差事得重新安排,你在府里不知道,外头一个鸡蛋一文钱,府里报价却是十文钱,更别说其他的东西,不知道那些买办捞了多少油水,咱们固然不在意几个钱,但是你想想,咱们家支出的钱竟有八成进了奴才的囊中,有多少家业够如此挥霍?”
贾敏吃惊道:“竟有此事?这起欺上瞒下的东西,当真该好生处置。老爷说得极是,就按着老爷说的办,咱们家再不济,也不能任由下头的蠹虫吃空了家业。”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四百多个下人中大半都是该罚的,竟然还有不少管事在外头作恶多端,几个管事身上有人命,也有重利盘剥的,也有倚仗林家权势包揽诉讼的,林如海和贾敏夫妻两人知道后,恨得咬牙切齿,到了林老太太丧后百日,由林如海亲自带人料理。
林如海一改往日儒雅作风,也顾不得先前只打发出去的决定,老实本分的留下并赏三个月的月钱,将那些为非作歹的下人则送进衙门,家产没收,家人发卖,剩余那些没有作践人命的下人方按着罪过轻重,有的没收家产,有的令其带着家产离去,全部没有要身价银子。
林如海大刀阔斧地处理下人,有罪之人更是送进衙门,外面的人听说了,虽觉得家丑不可外扬,林如海此举不可取,但在百姓眼中林家行事赏罚分明,实在难得。
剩下的那些下人们经此一事,愈加恭敬谨慎,免得重蹈覆辙。
贾敏将后院上下梳理一遍,趁势免了自己两家陪房的差事,重新制定了家中的规矩,又送春兰秋菊并三个通房丫头一笔嫁资,令其父母自择女婿,免得在跟前碍眼。春兰的父亲也在这一次落下马来,念在他劳苦功劳的份上,林如海只没收了他在林家中饱私囊的二三万财物,其他人情往来的二三千金并没有没收,又免了身价银子,将他们一家子放了出去。
除了贾敏的四家陪房,两家免了差事,两家依旧当差,林家只留了二十来户下人,府里约共百人,外面庄头、掌柜和管事只剩三四十人,人虽少了,办事却反而事半功倍。最后林如海和贾敏算了总账,没想到这一回竟足足没收了近二十万的财物!
贾敏看着账本很是不敢置信,林家一年去了家里的支出,外面的应酬和各项花费,一年能进账一万两便是极好了,不曾想这回处置下人,竟得了近二十万,这二十万的财物包括田庄、房舍、首饰、头面、商铺、古董等等,简直是五花八门。
林如海亦觉震惊,他只道荣国府下人贪婪,抄家时从赖家抄出数十万两,没想到自家的下人也是如此,不由得下定了决心,制定各项采买的规矩,一律按着市价报账,每月打发心腹调查市价,免得他们中饱私囊,林家人口众多,采买的东西数量极多,往往可以比市价略低的价格买进,因此那些买办还是能捞到一些油水,只是远远比不得从前罢了。
一切尘埃落定之后,那二十万财物中的房舍、商铺、田庄等大头林如海并没有充入公中,而是放在贾敏名下,派心腹打理,每年的进项和余下头面器具等折变了四万两银子加上没收的三万两银子一样,用来购置田庄商铺等,指明了留给女儿做嫁妆。
儿子穷养,女儿娇养,若是子孙上进,留钱何用?林如海希望儿子读书上进,而非依靠继承祖上家产,但是作为女儿,拥有丰厚的嫁妆在夫家更有底气,再者他对黛玉心怀愧疚,故此更偏爱黛玉,他还打算把家中两座物产丰富的山岭给黛玉一座,将来她出嫁以后,吃的山珍野味、穿的绸绢皮棉、烧的木柴香炭等统统从山上出,不花费夫家一文半个。
贾敏知道后啼笑皆非,心里却是感动非常,盼着等林如海出孝以后,自己早日得子得女,只是对林如海如此钟爱女儿不免生出几分诧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