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璇国·丞相府
魏玹辰负着手,在花厅里来回的踱着步子,眉宇间是一派焦虑。公孙钤几次想要开口问他,究竟是出了什么事,能令天璇国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表现得如此坐立不安。但话到嘴边,却是又觉得以自己幕僚的身份,仿佛并不适合问出相关的问题。
一名仆役小跑着进了花厅,递给魏玹辰一封以火漆封口的信件。魏玹辰拆了信飞速浏览一遍后,将信叠了起来,略一沉吟,对公孙钤道:“派去刺杀蹇宾的人,一个活口都没留下。”
公孙钤此时才知这一夜魏玹辰到底在焦虑什么,原以为他只是遣探子去打探消息,万没想到还一同派出了杀手。
“他们可是被识破了身份?”公孙钤想着魏玹辰的凝重表情,下意识的问出了这个问题。
“死士身上,并没有多余的东西。”魏玹辰摇了摇头,“我担心的是蹇宾身边,怕是还有能人,竟能保他万无一失……”
公孙钤将前前后后收到的数份情报一细想,就立即琢磨出其中的些许门道来了,他对魏玹辰说道:“此前派去天玑寻访剑师的人回禀,那里已经人去屋空,如果在下没有记错的话,那个剑庐,与刺杀蹇宾的地方并不远。在下猜测,这二者必定有所联系。”
“你说得不错,此事还得再从长计议。”大约是见公孙钤的反应迅捷,魏玹辰悬了一夜的心,不知为何竟放下了些。他正想再跟公孙钤说点什么,那名仆役又是一溜小跑进来。
“回禀相爷,将军府派人来传讯,吴将军的伤势又有反复。”仆役的脸微微有些红,可见是从门房处匆匆忙忙而来。
魏玹辰闻言一惊,疾步就朝花厅外走,一边走,一边吩咐道:“快备轿!”
仆役应声“是”,便又跑了出去。
魏玹辰走到门口,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身对公孙钤道:“公孙,今晚赶紧去把这几日的边境战报,整理出来,如若当真是有个万一的话,我们好早做打算!”
公孙钤拱手回了声“知道了。”目送魏玹辰出府而去。
这一夜连着收到两个不是那么让人愉悦的消息,公孙钤不由得眉头紧琐,他有个不妙的预感,太平的时日,维持不了多久了。
蹇宾换了身朝服,虽然一路赶回宫中,着实有些疲惫,但想着自己途中遇刺之事,已传回朝中,便还是强打起精神召集众臣进宫议事。他走进朝堂时,只扫视了众人一眼,看诸人都是一脸的茫然,心内就有些不喜。
齐之侃跟在蹇宾的身后,面无表情、目不斜视,仿佛这偌大的殿堂之中,空无一人。待蹇宾坐定,他便笔直的站在了旁边,将那柄新铸的长剑杵了在身前。
众人见完了礼,大司命若木华上前一步,瞟了齐之侃一眼,垂下眸子,语气恭敬的对蹇宾道:“君上,听闻您在途中遇险,我等实无他法,只好每夜向上天为您祈福。现今看到君上平安归来,臣等才得以心宽……”
蹇宾微微一笑,语气和缓的说道:“真是辛苦大司命了。”又再看了齐之侃一眼,继续说:“这一路来波折不断,多亏有齐之侃在,否则,怕是上天也庇护不了了。”
若木华顿了顿,抬头又堆起了笑脸,“君上待齐侍卫之心,臣下明白了,但君上却不可对上苍有不敬之语。”
蹇宾收起笑脸,却也未显出不悦来,他只是淡淡道:“大司命太严苛了。”
话才刚刚说完,蹇宾只觉得一口气提不上来,身子晃了晃,忙以手支在面前的案几上。
若木华见蹇宾的样子,顿时一惊,抢上一步,疾呼一声“君上!”
齐之侃见到若木华神色有异时,心里便是“咯噔”一下,下意识转身去看蹇宾,恰好就看到他险些晕厥。抢上一步,先是扶住了蹇宾,接着又对内侍低喝一声,“还不快去传医丞来!”
一干人等都被蹇宾的状况给吓了一跳,好在齐之侃那一声低喝,否则这一群怕是登时就乱成一锅粥了。饶是如此,大家还是不自觉的围了上前,七嘴八舌道:“君上!君上!您没事吧?君上,您怎么了?”
蹇宾摆手,示意诸人不必惊慌,正好一名身着侍卫服色的人自殿外进入,齐之侃一眼看到此人,以眼神示意他近前来。
那人快步行到蹇宾跟前,递上一枚细细的信管。
若木华虽然不认识这人是谁,但立即猜到这一定是有紧急的事要向蹇宾回报,立刻示意众人都退后了几步。
那人贴近蹇宾,轻声道:“君上,最后一批行刺的,应是天璇的死士。”
蹇宾与齐之侃交换了一个眼神儿,挥退那名侍卫。又对朝堂上的诸人道:“今日且到这里吧,明日再议事。”
众朝臣虽心中存疑,但蹇宾都已经说出这样的话了,加之他刚刚显然是身体不适,便只得逐一退出了大殿。
等众人都退出了,齐之侃方上前扶起蹇宾,他有些担忧的开口:“君上,不如暂且歇息吧,来日方长。”
公孙钤在丞相府中整理军报,不知不觉已过了大半夜的光景,约摸三更天时,仆役又送进来一封信,告诉公孙钤,是刚刚发天玑郡传回的密信。
公孙钤还未拆信,魏玹辰一脸疲惫的回来了,公孙钤于是上前一步,将密信递到魏玹辰跟前,“大人……”
魏玹辰揉了揉眉心,淡淡道:“信中所言何事?”
公孙钤拆信看了一遍,回道:“这是刚刚从天玑郡传回的消息,说是蹇宾身边多了一名能人,此人名为齐之侃,数年前已是蹇宾近卫。不知何故,一年前躲去山中草屋铸剑,我们派去天玑刺杀蹇宾的人,就是死在此人剑下,他现已蹇宾返回宫中。据可靠线报说,蹇宾极为看重此人。”
魏玹辰略一思量,眉宇间多了几分遗憾的神色,喃喃念了几声,“天玑、天玑……”复又看向公孙钤,“这天玑,还真是个大麻烦啊!你还不知道吧,今夜,吴将军已伤重故去了。若他尚在,咱们天璇还能与这天玑一战,如今的形势,怕是难了……”
这深夜里,吴以畏身死的消息,还未传出,公孙钤蓦然听到,呆了好一阵。不过他迅速的收拾起震惊的心情,缓了缓神儿,对魏玹辰道:“大人,在下倒是有个想法……”
见魏玹辰没有开口,公孙钤便继续说道:“在下以为,我国与天玑所争之处,不过几座边境城池,那些城池年年战乱、十室九空,在是守之无用弃之可惜……我想天玑国也是如此看待。更何况我国已无可堪大用的将才了,我们何不先对天玑示好……”
魏玹辰像是有些没听明白,问道:“你的意思是……”
“那天玑郡虽未立国,却并不比我天璇、或是天枢、天权三国势弱,只是他们崇尚巫蛊之道,大事小议都由大司命定夺,既然如此,我们不如投其所好,借上天之口平息刀兵之争。”
魏玹辰不觉点了点头,“借上天之口,平息刀兵之争?想来倒是可行……如此,这件事情,公孙,就交给你去办吧。”
天玑郡·寝宫
蹇宾因着受伤之事,一连歇了数日,才算是调理好了七七八八。这一日,他命内侍将堆积的奏报都搬进了寝殿之中,从晌午一直看到夜半。
放下手中的那份奏报,蹇宾扫了眼案几,还摞着十数份未看完了。他抬手揉揉眉心,忽然觉得这寝殿里太过安静了些,不过一转头,就见齐之侃如雕像一般,笔直的站在案几的一侧。
蹇宾的嘴角微微的弯了弯,他轻声唤道:“小齐。”
齐之侃闻声立即转头,目光里满是关切之色,他沉声道:“君上,有何吩咐?”
“无事,”蹇宾摇了摇头,笑意重了几分,又继续道:“只是觉得仿佛很久没有如此唤过你了……”
齐之侃眉间的忧虑淡去了几分,语气里却依然有些忧声,“时辰不早了,君上不如早些就寝。”
“还有这许多没有看完,少睡一夜半夜的不打紧。”蹇宾指指案几上的奏报,撇了撇嘴,少顷,又道:“那日斥侯回报说,咱们在路上遇到的几拨刺客,多是来自天璇。”
齐之侃有些不屑的回道:“天璇?天璇刺杀共主啟昆得手之后,若非是陵光的心腹死在他面前,属下想,现在他们已经南扩数倍。如今他们国中已无领兵的将才,以属下之见,现今倒不如返攻为宜。”
蹇宾听了齐之侃的话,只是笑了笑,过了会儿才道:“小齐跟我想得一模一样,只是要与他们开战,还需得好好斟酌一番。不过,听闻坊间有传闻,说你铸成了一把宝剑,是应天象而生的将星,不如,便替我领兵吧。”
齐之侃有些错愕的望着蹇宾,以为自己听错了,愣了一阵,才迟疑着开口道:“君上,兵权是何等大事,还请君上三思!”
蹇宾正想出声,不料一名内侍跑了进来,垂首禀报:“君上,君上。大司命求见。”
蹇宾的面色不由得沉了下来,看那名内侍也觉得有些不顺眼。内侍虽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做得不对了,但看蹇宾的神情,就有种后背发凉的感觉。
齐之侃对蹇宾道:“君上,大司夤夜求见,想必是有要紧事,属下以为,您还是见见的好。”
“小齐还是爱说些我不爱听的话……”蹇宾侧头瞪了齐之侃一眼,曲指叩了叩案几,不过看到齐之侃垂下头去,就打住了这个话头,转向内侍道:“算了,横竖也未就寝,叫大司命进来吧。”
内侍暗自吁了口气,回了声“是”,连忙退出殿外。
片刻过后,若木华进殿,行到蹇宾跟前叩拜,“参见君上。”
蹇宾没急着问若木华大半夜的进宫来见自己是有什么要紧事,反而不急不徐的对他说道:“大司命来得刚刚好,有一件事情还得让你参详参详。”
若木华的目光扫过蹇宾与齐之侃,可这两人都是一脸的平静,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他只得回道:“请君上示下。”
“天璇、天枢、天权,在这几年间各自立国,唯我天玑隐而不发。”蹇宾顿了顿,似乎是在想着心事,“如今大家都在谋算这天下,我们是不是也该改个称呼了?否则国不国、君不君……”
若木华心中一动,抬眼望向蹇宾,却不想这个小动作被齐之侃看在了眼里。齐之侃不待若木华有所应答,接了蹇宾的话头道:“君上所言甚是。”
“这,老臣今夜卜得一卦,这半月之后有鬼宿值时,天尸当空之天象。”若木华已然明白了蹇宾的意思,也听懂了齐之侃的言外之意,但开口却是顾左右而言他,“此兆,吉凶参半,还望君上能够祭祀神明,以求护佑……”
蹇宾挑了挑眉,心下了然,若木华未必是想要阻止什么。只是他身为大司命,大小事宜几乎都要经他的卜算,得到所谓的“天意”认可之后,方可名正言顺。这是天玑郡长久以来的惯例,这历任的大司命,于政事之上,几可说是一手遮天。过去,蹇宾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得他去,但眼前的景况,却不能再如此了。
是以,蹇宾有些不耐的回道:“吉凶参半?此话怎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