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堃仪赶到孟章寝殿外的水榭时,见医丞正在给他施针,于是自己静默于亭外。片刻后,医丞收起针石等物躬身退出,仲堃仪见他走得远些了,才放轻步子进入凉亭。
孟章微微抬头,惨白着一张脸,声音有些涩哑,“凌司空的事,你知道了?”
仲堃仪撩袍跪了在孟章跟前,沉声道:“微臣刚刚得知,听说王上呕血了。”
“心火太重,不碍事。”孟章摆了摆手,淡淡说道。
“王上还要多保重。”仲堃仪望向孟章的目光里尽是关切忧虑之色,一时间气氛有些凝重。
良久,孟章叹了口气,将凌世蕴最后写给自己的那封信递了给仲堃仪,“凌爱卿跟本王说,让本王不要因为通商的事,过于责怪于你。这是他的信,你看看吧。”
仲堃仪小心的接过信,一边浏览一边垂头道:“臣累凌大人忧心了。”
“他向来就是操心的命,唉,天不假年,”孟章说着话,又抬手轻捂住心口,“本王,本王心里不好过。”
“王上,凌大人必不愿见到您这样。”仲堃仪叠好信件,交还给孟章,又正色道:“王上,微臣不才,虽无凌大人之能,但愿为王上分忧。”
“本王知道,但这消息来得太过突然,本王……”孟章轻咳两声,摇了摇头,“本王知道你心中所想,凌爱卿的意思,就是本王的意思。你,回去好好想想。”
“这里风大,”仲堃仪侧头看了眼水榭外被风扫落的片片落叶,询问道:“微臣先扶王上回寝殿吧。”
孟章抬手搭在了仲堃仪的手上,有些费力的站起身来,顿了顿身形,才慢慢的走出了水榭。
一条蜿蜒的狭窄宫道通向寝宫,几名内侍远远的跟了在他们身后。孟章像是步子不稳 ,又向仲堃仪靠近了些,他放缓步子,忽然低声道:“先前有人向本王提及,你昨日与一天璇国的人,在城中酒楼密会,可有此事?”
仲堃仪心中一凛,赶忙半垂下眼,轻言道:“王上,臣确是与天璇国如今的副相相识,亦算是与之交好。此前因通商事宜与之有过接洽。但,昨日臣未曾去过什么酒楼,还请王上明断。微臣对王上,不敢有所隐瞒。”
“嗯,此事,本王也觉得此事有些蹊跷。”孟章抓住仲堃仪的那只手有些用力,仿佛是想要以此令其安心,“本王知道了。”
收到暗示的仲堃仪定了定神,转了个话题,“微臣还有一事要禀明王上,天玑国受天象影响,难免人心浮动。天玑的国师素来与上将军不睦,如今想来,上将军的日子怕是不大好过。微臣觉得,不如趁这个机会,派出行商,以钱物交易之法,打乱天玑的农时。还可派出信使,将行商之事告之与天玑,让他们知道,这是光明正大的生意。”
“本王现在有些乏了,此事,你稍后再说与本王听。”孟章又是轻咳了几声,拍拍仲堃仪的手背,道:“如今本王明面上得冷着你,但有些事,你心里要有数,有时间,去学宫探望一下夫子,你也有段日子没去了吧。学宫的士子,你去替本王瞧瞧,看看有没有可用的……”
天玑国·王城茶楼
下午的光景,这里的茶客众多,正聚精会神的听着说书人说故事。
台上的那个说书人口若悬河,他一拍醒木,“话说那位将军,原是天地间的戾气所化,是以无视天象示警,执意要攻取邻国……”
“我怎么听说,这故事听着那么像齐将军?”一个茶客小声的嘟囔道,坐在他旁边的另一个茶客赶忙拽下他的袖子,“嘘!听书就是图个乐,当什么真啊!”
“我这不是随口一说嘛……”那茶客大约也知道自己的话极是不妥,挠了挠头,心里嘀咕着。
说书人说到紧要处,又是将醒木向矮几面上重重一击,“可知夹于两个大国之间,若是同时出兵,就算真是战神临世,也不见得能再尝胜绩。须知这逆天而为之事,必招天谴。眼看这夹缝间求存之国,就有一场大灾将至……”
“唉呀,听上去不妙了呀。”茶客们被这故事所吸引,都禁不住纷纷议论起来,“万一说的真是那个……”
斥候满面担忧的回到府中,径直到书房去寻齐之侃,却见他好整以暇的正拿要卷简牍在看。见斥候这模样,齐之侃放下简牍,问道:“出了什么事?”
“将军,王城内数间茶楼,如今都在传一个话本子。”斥候躬身回禀,抬头看看齐之侃,又道:“他们说的故事,听着像是在讲将军您。”
“茶楼里天天有人说书,有什么好慌张的?”齐之侃无所谓的笑了笑,不过想想又道:“说书人都是怎么讲的?你直说便是”
“是。”斥候应了一声,坦言道:“他们说你是戾气所化的将星,但行事偏激,所以天象显示将星移位,还说,还说这是大灾即将降临的征兆。”
“几句谣言就把你吓成这样?”齐之侃只是冷笑一声,看看斥候,“你也信这话?”
“属下自是不信,但百姓,只怕是七八成都信了啊……”斥候说着,语气里的担忧愈发的掩示不住,“将军觉得应该如何应对?难道就随那些说书人去继续胡编吗?”
“国师的花样倒还真是多。”齐之侃微蹙着眉头,曲指在几面上轻叩了几下,“应对?去抓人还是查封茶楼?本来就是以讹传讹的虚妄之语,你要是当真,那谣言也就跟着坐实了。随他们去吧,日子长了,也就没人关心了。”
然而,齐之侃不知道的是,这样的传言,几乎是同时传进了宫里。
“你听说了吗?王城里的人,都说齐将军会让咱们天玑遭天谴……”因着千阳泽求见,蹇宾正沿着花苑的小道去往偏殿,没想到转过假山,就听到人声传来,因着有齐之侃的名字,他不由的顿住脚步,侧耳继续听着,“可不是听说了吗,还说天上的将星移位,都是应该齐将军戾气太重……”
蹇宾皱眉,片刻后,转身循原路回去,待离那假山远了,才他又停下,看看身后跟着的内侍,问道:“如今王城里,大家都在议论齐将军吗?”
内侍们对望一眼,皆摇头不语。
“是不知道,还是不敢说?”蹇宾的目光渐渐冷下来,看到一名内侍欲言又止,不觉提高了声量,“本王在问你们话。”
“王上,小的们,的确有听到出传言,”那内侍被吓得顿时就跪倒在地,其余几人也跟着跪下,他颤声道:“可是,小的猜想,也就是百姓无事,胡说八道的吧……”
“百姓?那就是说,王城里的人,都知道这事了?”蹇宾的脸已冷若玄冰,瞪着那内侍问话。
“大,大概,可能,或许是……”内侍显然不知道该如何应答,下意识就俯身连连磕头。
蹇宾冷哼一声,重重的一甩袖袍而去。
隔天,木若华很是悠闲在在天官署里摆弄着那架巨大的星盘,曲着指头一番掐算之后,脸上忽然露出些许诡异的笑意。他遣人去叫了千阳泽来,先是听千阳泽回禀说已经把王城里百姓们的传言传去了蹇宾那里,又听说蹇宾动了怒,根本就没见千阳泽,于是不由笑得志得意满。
“五后日,会有日蚀。”木若华示意千阳泽看那星盘,悠悠开口,见他不住啧舌,又摸着胡须接着道:“不单是日蚀,那天晚上还会有月蚀呢……”
“下官以为,这是好事职,”千阳泽满脸堆笑恭维道,目光显得阴狠,“百姓无知,看到天有异况,肯定是要到处去传递谣言的。”
“老夫如今便要借这日蚀、月蚀之事,让齐之侃瞅瞅老夫的厉害!”木若华一边说,一边攥紧了拳头,“五日后的午时二刻,日蚀会发生。戌时初刻,就是月蚀了。这一回,还真是天助我也,我倒要看看,齐之侃到时还能怎样。”
“国师圣明。”千阳泽拱手一揖,凑近木若华竖起拇指道:“这天下事,皆在国师卜算之中,国师想让无知民众知道些什么,他们便会相信什么。”
就在两人暗自谋算之时,仆役来报,说蹇宾派人来宣千阳泽入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