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朝之后,齐之侃在宫内又逗留了个把时辰,陪着蹇宾谈了些边境防务之类,才出宫回府。刚刚走进后院,就看到书房门口垂手而立的斥候。
齐之侃直接问道:“打探到了什么吗?”
“回将军的话,昨日有人去见了国师,似乎是送了他什么东西。”斥候走到齐之侃身旁,语速很快,“那人离开天官署后,小人一路跟随。其间几时都险些跟丢,可见那人行事异常小心,最后,那人进了典客署。”
“如今典客署只有天璇来使,这人是天璇的人?”齐之侃挑了重点追问。
斥候想了想,肯定道:“那人虽然一直有意掩饰相貌,小的没看真切,但观其身形,应是天璇使团里的小尹。”
“小尹?那也算是使者之下管事之人了,可知他们送了国师何物?”齐之侃微微眯起眼,已觉察到其中的问题。
斥候抬手比划两下,道:“只看到是一只盒子,至于其中盛了什么,小的便没有打探到了。将军觉得,向国师送礼的人是谁?”
齐之侃冷笑一声,“焸栎侯怯懦,干不出这样的事,必然是公孙钤所为。”
一名下人匆匆跑了进来,递上一封拜帖,“将军,府外有一人递来份拜帖。”
齐之侃接过只扫了一眼,便扔回给下人,“让他回去告诉公孙钤,本将军近日要整顿军务,没空去见闲人。”
“这个公孙钤,倒是谁都想结交。”齐之侃又哼了一声,想想便对斥候道:“你盯紧些,看看他与国师是否再来往来。”
蹇宾正思量着要如何回书给天璇,便听内侍通禀齐之侃求见。他示意带人进来,自己则是提笔落于面前的绢帛上。齐之侃进来正要叩拜,蹇宾却是继续书写着言道:“小齐先坐会儿,待本王写完。”
片刻,蹇宾看一遍自己亲笔所写的回书,盖上印鉴后,先放到了一旁。
齐之侃见蹇宾看向自己,便道:“王上,末将看天璇的使者此次分明是包藏祸心。”
“又出了什么事?小齐你怎么脸都气白了?说与本王听听。”蹇宾只是笑笑,招手示意内侍给齐之侃奉茶。
“先前斥候来报,公孙钤昨日遣人向国师送了份礼物,”他直视着蹇宾的双眸,断言道:“虽不知所赠之物为何,但回想奉常令深夜进宫,转述国师之言,其中必有所牵扯。”
“送礼?他们是要贿赂国师?”蹇宾皱起眉,虽然他对木若华的作为有所耳闻,却仍是不喜臣子在自己眼皮底下搞些小动作。
“肯定是,今日在朝堂上,焸栎侯一看就是个幌子,天璇使团主事之人,应当是公孙钤无误。”齐之侃想了想朝堂上与公孙钤的一番对答,又道:“公孙钤此人,能言善辩,今日末将才刚刚回府,他便遣了人来递拜帖,说是想与末将叙话”。
“小齐答应了?”蹇宾挑眉问道。
“末将拒绝了,此时 ,不应与其过多接触。”齐之侃摇了摇头,神色有些不屑,“王上,天璇此举恐对我国别有图谋,末将还是认为,应将他们扣做人质。”
“此事小齐自己拿捏分寸即可。”蹇宾又再思索片刻,嘱咐道:“你去办吧,只是,不要伤了他们的性命。”
千阳泽神色焦灼,一遛小跑的进了天官署的偏厅,他喘着气招退侍候在木若华身旁的两名仆役。
木若华翻了翻眼皮,不满道:“什么事如此慌慌张张?”
“下官刚刚收到宫里传来的消息,”千阳泽拍着心口顺了口气,又道:“齐之侃要扣下天璇使团为质,王上已经同意了!”
“怎会如此?”木若华心里一紧,不由得站起身来。
“宫里的人只是传了这么一句话,确切的细节,并不知晓,”千阳泽搓了搓手,凑近木若华小心的问道:“国师觉得该如何应对?”
“你找个可靠的人,去给公孙钤捎个信吧。”木若华在原地踱了几步,摇头道:“此事,老夫不能明着出面,就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天玑国·典客署
听闻齐之侃拒绝了自己的邀约,公孙钤便已意识到接下来或许会有变数。偏偏焸栎侯又在署中坐立难安,令公孙钤不得不呆在他身边时时安抚。
焸栎侯看着一桌的饭菜,毫无胃口,公孙钤替他倒了杯热茶,他却一把握住公孙钤的手腕,语带颤抖道:“公孙大夫,我,我心里乱得很,此次,怕是真回不去了。”
“侯爷无需太过悲观,天下皆知我天璇出使天玑只为两国交好。”公孙钤躬身示礼,不着痕迹的将手抽了回来,他淡然道:“天玑王就算心里有什么想法,也不会明目张胆的做出什么事来……”
“那若是背地里做些手脚呢?”焸栎侯捧起茶盏,语气愈的沉重起来。
“侯爷,你……”公孙钤不由得有些语结。
正说着话,屋外传来小尹的声音,说是来送灯油。焸栎侯看着屋子里明晃晃的灯烛,有些疑惑为何还要送灯油。公孙钤却是唤了小尹进房,小尹将手里的灯油和一个包袱,随意放了在案几上,低声对他说木若华遣人递了口信。公孙钤的目光落到小尹的手上,见到一个扼腕的动作。
“你将东西都备好,速去通知其他人,轻装简行。”公孙钤果断的叮嘱小尹,自己则是起身打开了那个包袱。
不明就里的焸栎侯立即就紧张起来,他哆嗦着问道:“公孙大夫,这是怎么了?”
“侯爷,看来您担心的事发生了。”公孙钤拿出包袱里的几件衣物,递给焸栎侯,“唯今之计,需得尽快出城。”
“可是这个时辰,城门早就关了……”焸栎侯嘟囔着,却是一刻不停、又手忙脚乱的换了那身衣衫,换好了,才惊觉是天官署侍者的服制。他又看眼整顿好仪容的公孙钤,追问道:“公孙大夫,我们的东西怎么办?”
“不用带了,都不重要。”公孙钤淡淡的说道,恰好小尹又再返回,他示意小尹领焸栎侯出屋,“你带侯爷离开,下官随后就到。”
见焸栎侯似还有话说,公孙钤在他臂上重重一握,仿佛是想令他镇定下来,“侯爷稍安勿躁,万事都有下官在,您只需沉住气便是。”
待到那两人都出了屋去,公孙钤铺开纸笔,略一思忖后飞快的留下一封信。而后,他走到门口,回头环视屋内一遍才反手将门关上。
公孙钤刚走下台阶,只觉眼前人影一闪,定神一看竟是庚辰。他以下微惊,手已按到了佩剑上。
庚辰只是微微一笑,抱拳道:“公孙先生不必惊慌。”
“你是何人?”公孙钤握紧了剑柄,沉声问道。
庚辰向他伸出手摊开来,手心里是两颗黑白棋子,“先生可识得?”
公孙钤略一迟疑,握剑的手稍微松了松,却道:“你有何事?”
“主子得知您即将出使天玑,担心会有意外,便命小人暗中潜入天玑王城以作策应。”庚辰也不绕弯子,直接说明了来意,“在下已探到消息,齐将军,兴许已经带着人往这里来了。还请公孙大人速离此地。不过,您似乎已有万全之策,倒是在下冒犯了。”
“多谢。”公孙钤此时方才是松了口气,他对庚辰点头道:“替我与慕容传信,让他自己保重。”
庚辰没有答话,一闪身没入了黑暗中,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齐之侃正坐在书房内对着一本空白的奏折沉思,砚台里的墨已有些干涸。他听到窗格发出一声轻响,抬头就见到一身劲装的庚寅站在离自己不过一丈远的地方。他下意识的抄起案几旁的剑,眨眼间利剑已然出鞘。
庚寅则是不慌不忙的抱拳示礼,“见过将军,在下是替主人来送信的。”
“什么信?”齐之侃冷冷问道。
“将军该识得此物吧。”庚寅笑了笑,拿出一枚信管冲齐之侃晃了晃,又抛了给他。
齐之侃接过那信管一看,眉头即时就皱了起来,“以往的鸽书是你传递的?你主子是谁?”
庚寅正色回了他三个字,“慕容离。”
“慕容……离?”齐之侃倒是愣住了,他无论如何也未想到会在此时此刻听到这个名字。
“将军莫非不记得我家主人了?”
齐之侃自嘲的一笑,收剑归鞘、摇头道:“慕容乐师,还当真是出乎我意料啊。”
庚寅不再多话,从怀中取出蜡封的信件,上前两步递给齐之侃,“在下此次依然是来送信的。”
“慕容乐师现在何处?”齐之侃接过信,展开来一边看一边问道。
“天权国,兰台令。”
“兰台令?”齐之侃再度吃惊,无法将慕容离与这个官职联系起来,“慕容乐师现在是天权的兰台令?”
“正是。”庚寅点头,
“果然是人不可貌相……”齐之侃叹了一声,认真看起信来。
庚寅垂头不语,齐之侃展开信纸浏览。
信上的字迹秀丽却不失劲挺,所谓一字见心,这倒不似出自寻常乐师之手:“齐将军,别来无恙否?王城一别年余,如今却大有物事非之感,不禁时常感叹人生际遇之奇巧……修书与将军,只因仰慕将军风姿,机缘巧合令在下窥得天玑近况。不愿将军受小人排挤、暗算,数次传信与将军,唐突之处,还望见谅。国师为人令在下不齿,还望将军小心提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