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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公孙钤没见过自己的君王,毕竟,公孙氏在天璇虽还保留着贵族的名头,却早已不复往昔盛景了。而他无品无爵,当然更不可能见到高高在上的王。

他心里虽然好奇,却只是跟了在魏玹辰身后进入寝殿,连头都曾抬起过。

魏玹辰在陵光跟前站定,看到陵光面上还留有泪痕,手里握着的是裘振那柄匕首,不禁先在心里暗叹了一声,“王上,今日天气很好,宫后花苑里的花也开得正热闹,王上不如出去走动走动,只当舒展舒展筋骨……”

陵光看魏玹辰一眼,别过头去,冷冷道:“孤王只盼,舍了这身筋骨去……”

魏玹辰一听陵光这话,心里就打了个突,忙岔开话题。他侧让一步,指指公孙钤,对陵光道:“王上,老臣新近刚认识了一位晚辈,于棋艺之上,很有几分天赋。王上既是不想出去,不如便让他在此陪您手谈一局,如何?”

公孙钤上前一步,在陵光跟前跪下,“叩见王上。”

陵光垂眼,目光扫过公孙钤,恰巧见到他抬头,转瞬之间,陵光不由一愣。面前的这个青年,神情内敛、目光坚毅,恍惚之间,陵光以为自己看到了裘振。

“平身!”陵光轻呼一声,伸出手俯身去扶了一把公孙钤的胳膊,更不自觉的喃喃道:“裘振?”

公孙钤没听清陵光说的是什么,只是被他拉了起来,有些尴尬的正想转头去看魏玹辰。不料,又听到陵光嘟囔了一句,“不,你不是裘振……”

陵光后退两步,胡乱冲魏玹辰与公孙钤摆了摆手,“你们都回去吧,孤王现在谁都不想看到……”

魏玹辰几欲开口,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摇摇头,示意公孙钤随自己退出了寝殿。

陵光走到窗前,手指拂过匕首冰凉的鞘,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如今,如今孤王,只剩下这一柄剑了……”

穿过王宫花苑,陵光的寝宫只能远远的看到一角的飞檐。公孙钤终于忍不住,问魏玹辰道:“丞相大人,王上手中为何拿着一柄匕首,那匕首,仿佛也并不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魏玹辰苦笑一声,看眼公孙钤悬于腰间的佩剑,似有深意的说道:“特别之处,只在于持剑之人啊。”顿了顿,又摆手道:“此事的内情,不是一两句话能说得清楚明白的。不过呢,日后你就慢慢会知道了……”

又朝前走了一段,魏玹辰忽然想起什么,“说起来,吴将军自归国后,伤势又加重了,眼下天下的大局未稳,目前咱们天璇国,也只有他能带兵上阵了。唉,若是裘……罢了罢了……公孙啊,你近日看举荐信之时,可有看到能堪大用之人啊?”

公孙钤略一沉吟,才答道:“可以冲锋陷阵的猛士倒是有,只是……能为将才的,在下还并没有发现。不过,最近在下听到一则坊间传闻,说天玑侯辖处某地,有白虹贯日的奇景。大家纷纷猜测,要么是那里出了上应将星之人,要么就是有人锻造出了神兵利器。”

“还有这样的事?那速遣人去打探详情。”魏玹辰拈了拈花白的胡须,半晌,又叹了口气。

天玑郡·边境山林

一座看起来人烟稀少的山,苍松翠柏掩映着不起眼、且生满着茅草的小路。转过山中小路,是一处不大的清澈水潭,水潭边上,搭着几间半开放的草屋。草屋外,是架简易、小巧的水车,将潭水引进屋里。

草屋内,炉火还未熄灭,铸剑台上散乱的放着各种矿石,还有些未及铸完成的刀剑。屋的另一边,是座极为简单的木架,放着已经铸成的刀、剑、戈、戟。偶尔有水溅到炉边,发出轻微的声响,腾出淡薄的雾气。

一个穿着鸦青色布衣的青年人,蹑手蹑脚的进了草屋,先是看了眼铸剑台和火炉,然后走到木架旁,将架上的剑,逐一拔出鞘来细看。

又一个穿着灰白色布衣的青年人,作贼似的潜进草屋,刚一进门就看到先前那人凑巧拔出一柄剑,他不由愣了一下,尴尬的笑笑。

灰衣人索性对青衣人一拱手,道:“敢问,阁下可是传闻中,那位铸出了神兵的剑师,齐之侃,齐先生。”

青衣人闻言一愣,倒是马上反应过来,回了一礼,“都是些虚名,不值一提。阁下是?”

灰衣人笑了笑,道:“在下就爱搜集稀罕的刀剑,听说这里铸出了神剑,恨不能插翅飞来、一睹为快,不知先生可能行个方便,让在下开开眼界?”

青衣人对此话不置可否,眼中却隐隐透出些焦急,飞快的扫视木架上的剑,故做无所谓状,笑言:“不过就是把剑,没那么悬乎,不看也罢。”接着下意识放下手里的剑,拿起另一把看起来很厚重的剑。

灰衣人一直十分仔的细观察对方的的表情,见他如此回答,皱了皱眉,接着抽刀出鞘,“我看阁下不是谦和,而是根本就非这剑庐主人吧!”

青衣人显然未料人对方一言不合便已亮出了兵刃,未来得及做出反应,狼狈的躲开灰衣人一连数招。奈何生死相博,一招不慎便已胜负分明,几个回合后,他被一刀刺入了腹部。

灰衣人将刀抽回,胡乱在死者的衣襟上蹭去血迹,拿起先前青衣人拿起的剑来仔细看看,复又摇头放下。那不过是一柄普通的兵刃,硬要说有什么不寻常之处,大约只是剑身更加厚重而已。

弃剑之后,灰衣人环视这草庐一圈,不像是还有人居住的样子。他想了想,从火炉里抽出一根燃得正旺的柴禾,转着草庐点了把火。之后,他将柴禾枝甩进火城中,拍了拍手上的灰屑便转身离开了。

谁都没发现,远剑庐不远处的一株巨柏后,站着一个牵马的白衣身影。他一动不动的看着那两人的举动,就连自己所居的草庐被焚,也没令他有所动容。

一只鸽子扑楞着翅膀落下,身着白衣的男子伸手一抄,将鸽子抓住,取下了一枚绑在鸽脚上的细竹管。竹管里是页薄如蝉翼的纸卷,他打开一看,上面只有四个字:君难速归。

他一把攥紧纸卷,翻上跃上马背,一夹马腹,那匹马嘶鸣一声,便如离弦之箭般、沿着山路飞奔了出去。

蹇宾带着一队人马,在官道边的一处平坦草地上休息,兵士们三三两两围坐着啃干粮,另有两人在一旁喂马。蹇宾眉头紧锁,一幅心事重重的模样,不时抬头看看官道的尽头。

一名校官捧着皮水袋走到蹇宾跟前,“君上,可要饮些水?”

蹇宾看他一眼,没接水袋,只是问道:“信送出去多久了?”

校官侧身指着鸽笼,回道:“信鸽已经飞回来了,若是骑马过来此处,大约就快要到了。”

“大约……”蹇宾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他走到自己的马匹旁,利落的上了马。

校官不明所以,跟上几步,愣愣的问道:“君上,不等了吗?”

“等?等什么?”蹇宾冷冷的哼了一声,却又不自觉的再望了背向的官道一眼,“若他不愿意回了,那就不必再等了!”

校官被蹇宾抢白得不敢多言,冲兵士们一挥手,整队人马护着蹇宾上路了。

蹇宾因着心中有气,一路奔出五六十才稍稍勒了勒马缰,减缓了前进的速度。校官拼了命的打马才勉强跟上,他不是太明白君上的怒气从何而来,只能硬着头皮紧随其后。

随着一声破空之响,一枚利箭射中了蹇宾所骑的马,那马猛的一跪,生生将蹇宾甩了下去。得亏蹇宾穿了身战甲,这一下摔得虽重,倒也没伤及要害。左右的校官、兵士见蹇宾落马,无不大惊,纷纷猛力勒住了各自的马缰,而数匹战马也是嘶鸣着立起了前蹄。

校官从马上跳下,几步跑到蹇宾身边将其扶起,其余众人也是拔剑在手、警惕的四望,想要找到冷箭射出的方向。

校官持剑护在蹇宾身侧,压低声音道:“君上小心,这一路行来宵小之辈五次三番意欲行刺,只需要过了这段险途,前路便再无可供刺客潜藏之处。”

蹇宾扫视一眼旁边林木茂密的山壁,又再看看另一侧的悬崖,皱眉道:“我看,他们是打算在此地奋力一博了。”

校官神色一凛,摇头道:“属下等拼死也会护送君上安全进入前方城池,况且,兴许齐……”

蹇宾瞪了那校官一眼,令他不敢再继续说,而后沉默片刻,抽出佩刀,冷声道:“今日我便与尔等一同对敌。”

另一名兵士也拔刀护在蹇宾的另一侧,听了他这话,忙说:“君上不可恋战,平安脱困方是上策。”

语言间,官道前方马蹄声响起,一队劲装的杀手出现,满脸皆是肃杀神色。不过转眼之间,双方之间相距已不过十来丈,对方的领头之人一挥手,其余人等便是一拥而上,所使的尽是不要命的招数。

蹇宾所带的只是寻常侍卫,无法与这帮训练有素的杀手相比,虽是奋力与之拼杀,却也不能立即护住蹇宾杀出重围。交锋不久,侍卫们寡不敌众,不是重伤、身亡,便是跌落下了悬崖,仅余校官与已经挂彩的两个兵士,还在勉力砍杀。

杀手的首领寻到个校官的破绽,一刀挥开,迫使其不能再护于蹇宾身侧,跟着一个旋身,又是一刀挥出,直直斩了过去。

兵士见势不妙,卯足全身劲力,猛的将蹇宾朝旁边一撞,令其劈开这力若千钧的一刀,而他自己却是即时便被斩断了脖颈。

就在蹇宾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之际,一阵急促的马蹄自身后的官道传来,他还未及转头去看,已有数支弩箭从他身后袭来,不过眨眼工夫,那名杀手首领的双手双脚皆已中箭,手中的刀也落到了地上。

待到蹇宾转头看清来人是谁,不由自主的露出笑颜,他勉力站起,一抹嘴角溢出的血迹,叹道:“天不亡我!”

来人正是蹇宾最为信任的贴身侍卫齐之侃,不久之前,他在山中的剑庐接到飞鸽传书,便立即赶了过来。幸得他的那匹战马脚程迅速,否则只怕赶到也是晚了。

齐之侃转瞬已杀到,扔下弩箭,抽出自己的佩剑,直接从马背上跃起,一剑划出连毙数名刺客。紧接着,他俯身一把拽起杀手首领,这才抬头冷冷的扫了眼余下的三五名刺客。

齐之侃将剑压在已是无法站立的杀手首领脖颈上,厉声问道:“尔等受何人指使,竟敢在这天玑郡的官道上行刺?”

谁料,那杀手首领毫无惧色,直接将脖颈朝齐之侃的剑刃上一撞,登时便已自尽而亡了。见首领一死,剩下那几个也不含糊,尽皆拔刀自尽。这群杀手的举动令齐之侃一愣,想要出手阻止已然来不及了。他只得翻查杀手们的衣衫,希望能找到点什么有用的东西。

直到此时,蹇宾才长长的舒了口气,他对齐之侃摆了摆手,说道:“必找了,他们都是死士,断然不会在身上藏什么东西。”

齐之侃将蹇宾掺到路旁平缓的地方坐下,又从自己的马上取了水袋递给蹇宾。而蹇宾面色虽然还算镇定,但拿水袋的手却是不受控的微微发抖,他看着齐之侃一言不发的把已经死去的刺客尸身推下悬崖。过后,又将死去的侍卫尸身,逐一放到马背,再仔细缚好。

做完这一切,齐之侃低头看了眼自己手上沾的血迹,撕下块衣摆仔细擦拭一番后,才走到蹇宾跟前。他单膝跪地,垂首道:“君上,此地不可久留,还是及早起程的好。”又再指了指马背上的侍卫尸体,继续道:“待进了郡城,属下再去找几副上好的寿材,把这几位弟兄妥善安置了。”

蹇宾拉住齐之侃的手腕,深吸口气,“这次多亏得你及时赶到,否则……吾命休矣。”

齐之侃看蹇宾的神色不是太好,忙扶了他走到一旁还算安静的草地上坐下,再次跪地请罪:“属下不知君上出巡边境,未能随侍左右,还望君上责罚。”

“你当真是与我生分了,你曾数次救我于危难之中,何罪之有?以后莫要再说这些了。”蹇宾叹了口气,拉齐之侃坐到自己身边,幽幽叹道,一抬眼,看到齐之侃置于一侧的,那柄泛着寒光的长剑,问道:这就是你所铸之剑?滴血不沾,看着果然不是凡品……“

“就是为了铸这把剑,让君上处于危险之境,属下死罪。”齐之侃瞥了那剑一眼,目光转回到蹇宾面上,见他神色有异,知道自己方才说的这句话蹇宾不爱听,只得沉声道:“承君器重,扈随左右,无以为报,唯肝脑涂地,以谢君恩。”

蹇宾点了点头,眼眶微微泛红,“你我之间,无需言辞承诺……”

待蹇宾略作休息之后,齐之侃才牵着其余几匹聚拢在一起的驮着侍卫尸身的马匹,随蹇宾沿着官道,朝前方那个远远的城池轮廓前行而去。 hxWvKm2N5EKhWuvRkhKfnAOS7DiQ4EJimn1f2ANEFaD5BqU0CKSUA37jRgUBl2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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