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玑国·王宫大殿
蹇宾面色如常的看着殿上的一众臣子,千阳泽正摇头晃脑的报奏着天官署卜测出风调雨顺之类,很是有些兴高采烈。齐之侃却是留意到蹇宾搭在身侧的手,似乎不经意的曲指轻叩着王座的扶手,他不禁皱眉,心知蹇宾对这等陈词滥调并不受用。
殿外忽然传来一声唱诺,典仪官尤敏达上殿。
尤敏达微微躬身行至殿内,朝蹇宾示礼后,语带欣喜的报道:“禀告王上,昨日收到天璇派人送来的书信,称下月将派公大夫率领使团到天玑,以鹿首方尊为国礼,以贺桂月之祭。”
“鹿首方尊?”还不等蹇宾开口,木若华就急迫的两步走到尤敏达跟前,追问道:“可是南方祭宫里被劫掠而去的鹿首方尊?”
尤敏达抬头看了看蹇宾,迟疑片刻,才转脸向国师,“是的,信中说,天璇王上知道方尊乃是祭祀重器,而天玑素重祭典。此次派使团赠送方尊,是表明期盼睦邻友好之诚意。”
齐之侃一直留意着蹇宾的神色,此时冷笑一声,出列道:“天璇王上真是好诚意。用劫掠而去的天玑国宝作为他天璇国礼!这是示好还是挑衅。”
“王上,鹿首方尊乃是南方祭宫镇殿之宝。当初是不得已才流落天璇。两国休战之后,我也曾奏请王上多次派人与天璇交涉,希望他们归还方尊,每次都是空手而回。”木若华急急言道,忍不住又再上前几步,几乎是哽咽道:“这一次天璇主动送还,王上何不顺水推舟呢?方尊归国,天神欢喜,能助国运啊!”
“方尊归国,的确是好事。但以什么方式,尚需斟酌。”齐之侃倒也不看身旁的木若华,只是对着蹇宾言道,他站得笔直,一袭白衫却是凛冽至极。
殿中群臣见状,一时间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蹇宾在王位上一直没说话,好半晌才轻咳一声,群臣顿时安静了下来。
“典客令,你代本王回书天璇,就说感谢天璇帮助找到被窃多年的国宝,此次天璇使团护送方尊归国,正使必需是天璇嫡亲王族,这样才能体现天璇与天玑交好的十足诚意。”蹇宾顿了顿,他的手指又轻叩了叩扶手,继续言道:“否则,方尊是如何被窃的,天玑必将如何找回。”
齐之侃与木若华几乎是同时出声,各唤了声“王上。”
蹇宾先看向齐之侃,对他微微摇了摇头,眼底却有些许安抚的笑意。齐之侃当下便不再多言,退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蹇宾这才看向木若华,沉声问道:“国师可还有什么建议吗?”
木若华看着蹇宾,沉默几息,躬身施礼,“王上思虑周详,老臣没什么要说的了。”
一日的光景转眼便过,散了朝会之后,蹇宾未再召见齐之侃,齐之侃便只身回了自己的府中。处理了几份边境的军报之后,才蓦然发现天色已经擦黑了。他将几案上摆放得有些零乱的册卷简牍之类收拾妥帖,起身出了书房,在屋外来回踱着步子,却是眉头紧皱。
一闲下来,便不自觉的想起前日晚间,他入宫面见蹇宾时的情形。两人之间的对答,此时又再浮现眼前。齐之侃负手而立,望着半空中蒙着水气的弯月,心内自语道:王上为何会说那样的话?难道他是在疑我不成……
想想又兀自摇了摇头,面上浮出一抹苦笑,他想,可是此事,我又如何向王上说明?收到来历不明的密信?这话若是王上说与我听,我大约也是不会信的……
正思忖着,一名下人走到他近前,轻声问道:“将军,您今夜不入宫去吗?”
齐之侃低头看他一眼,“如今我已是外臣,没有王上召见,我若还像往日那样随意进出王宫,岂不是落人话柄?”
“小人不是这个意思,”下人赶忙解释,“见将军一身朝服未换,以为将军要入宫去,便备了马在内角门。”
齐之侃挥了挥手,道:“将马牵回马厩吧,今夜哪里都不去了。”
下人应声,正要退开,齐之侃却又将他唤住,吩咐道:“去叫斥候进来。”
片刻过后,斥候便已来到,于齐之侃面前单膝跪地示礼。
齐之侃摆手让他起身,只问道:“那些鸽子,有什么线索吗?”
“属下无能,至今未查出有用的线索。”斥候垂头、语气里尽是自责。
“算了,我也是心存侥幸。”齐之侃摇头笑笑,对斥候道:“送信的人,既不愿让我知道,那必然不会留下有用的信息。你也不必接着查了,等下次鸽信出现的时候,再说此事吧。”
斥候虽不明白齐之侃之意,却仍是应声领命,他才退到书房门口,却又被齐之侃唤住,“此事,切记不可外传。”
王宫的花苑里,蹇宾亦是沉默着踱着步子,几个内侍跟了在他身后,小心的不发出半点声响。蹇宾突然顿住脚步,侍从们便立即驻足,一个个都垂下头去。蹇宾转头看他们一眼,有些不耐烦道:“你们都下去,成日跟着本王,本王看着就累。”
一干内侍被他这话吓得连声道:“小的该死。”
“本王没让你们去死,”蹇宾听得心头火起,摆手道:“都下去。”
内侍们不敢再多话,飞快的退出了花苑,却仍旧是远远的候着。蹇宾回身放慢脚步,沿着弯曲的小径又走了几步。夜沉如水,只有石灯笼里跳动的烛火,让一派的寂静有了些微的生气。也不知怎的,蹇宾忽然就想起一些都快要被他遗忘的细枝未节。
他想起才刚刚称王之时,齐之侃还只是自己身边的侍卫,每每都是沉默着跟在自己身后约摸三步远的位置,不管自己走得快还是走得慢,他都保持同样的距离。有那么一次,蹇宾忽起玩心,没由来的停伫在一处回廊的拐角处,不想齐之侃几乎是同时停下了跟随的步子。他侧过头去,只看到齐之侃的表情并没有任何变化。
蹇宾不禁开口问道:“小齐,你为何离本王那么远?”
齐之侃闻言有些愣怔,又有些不解,半晌才回道:“属下身为侍卫,自然是跟在王上身旁,这距离刚刚好。”
“可是本王觉得小齐会跟丢的,”蹇宾一边说一边走回到齐之侃跟前,轻拍了拍他的肩,又道:“你看,你走在后面,连头都没抬过。”
“属下……”齐之侃有些窘迫,他并不知道蹇宾所言何意
蹇宾却是展颜一笑,只道:“算了,就当本王是在说笑吧。”
蹇宾又想起某日晚间,他独自坐在书房内看书,一卷书册翻完,大约是忘了内侍早被自己摒退。一见书房里空空荡荡,不由皱眉,又不自觉的伸手在桌面轻叩两下。
却不想眨眼之间,书房的门便被齐之侃推开,他微微躬身问道:“王上有什么吩咐吗?”
蹇宾对他招手,“小齐你过来。”
等齐之侃走到书案边,蹇宾又曲指轻叩了下案几,疑道:“你在屋外能听到?又怎么知道本王是在叫你?”
齐之侃正色道:“王上敲了两下,力道相似,发出的声音一样,不像是随意之举。”
蹇宾心情莫名便大好了,望着齐之侃笑道:“小齐果真是有心。”
天璇国·丞相府书房
魏玹辰于主位跽坐,公孙钤、太尉、冏卿、典客令、宗正令等人按官职分列两旁而坐。
魏玹辰待下人奉完茶,退出后,才清了清嗓子,道:“今日叫大家过来,主要是早前说派使团出使天玑之事。天玑那边已经回书了,典客令你将详情说与大家听吧。”
“遵命,丞相大人。”典客令直身对魏玹辰一揖,方才转头对众人说道:“天玑那边没有拒绝我们派使团过去,只是对正使人选略有微词。天玑要求,要求……”
他忍不住抬眼看看魏玹辰,欲言又止,魏玹辰却是蹙眉对他点了点头。典客令这才又为难的开口道:“天玑要求我们派嫡亲王族作为正使,以彰显诚意。否则……”
他的话还没说完,汪冏卿便是眉毛一竖,出声追问道:“否则如何?”
典客令缩了缩脖子,回他的话,“否则,方尊是如何被窃的,天玑必将如何找回。”
“蹇宾这黄口小儿,好大的口气呀!”太尉一拍桌子,气得一把长须直抖,“这是天玑的原话?”
典客令的头缩得更低了,呐呐道:“正是。”
“正因如此,我今日才招几位过来,想听听大家的看法。”魏玹辰将手中的茶盏往案几上一顿,声音虽不大,却让众人的注意力挪了回来。
汪冏卿冲着魏玹辰一抱拳,道:“大人,万万不可呀!这简直欺人太甚。”
“下官附议。且不说嫡亲王族率团出使,这是当年朝拜钧天上国才有的规格。”宗正令愤愤道,又一甩袖袍,“即便同为诸侯之时,天玑侯位次也低于天璇侯。此举实在是大大的羞辱!”
“我国已经这般示好,天玑居然如此挑衅。”汪冏卿连连冷哼,因为激动而满脸泛红,“方尊被窃,这是在骂谁呢?若要战,那便战!”
公孙钤默默的坐在末位,看着激奋的众人一句话也没有说出口。好半天,魏玹辰才竟未到公孙钤的沉默,又看看依旧喋喋不休的几人,不禁用右手撑着额头,拇指轻揉太阳穴。
争来争去,到底是没能争出个所以然,魏玹辰听了个把时辰的车轱辘话,终于是耗尽了耐心。他遣退了几人,只说自己再想想那正使的人选。正要与公孙钤再说道几句,管家领了宫中的一名内侍进来,说是陵光忽然要召见公孙钤。
无奈,公孙钤只得跟魏玹辰告了个罪,随了那内侍入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