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玑国·王宫
夜色笼罩下的王宫,沉寂得让人觉得有些压抑,更漏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在静夜里尤为突兀。
一个罩着黑袍兜帽的人无声无息的出现,站在多宝架旁的阴影里。蹇宾手中的笔微微一顿,继而又落到了面前的绢帛上,黑衣人适时上前一步,将叠成小方块的薄绢轻轻放在了笔架边上。他见蹇宾依旧不紧不慢的写着字,躬身示礼后,又悄无声息的没入黑暗,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
又过了约摸一盏茶的工夫,蹇宾才放下了手中的笔,拈过笔架边那张薄绢。细密的小字几乎布满绢面,蹇宾看得很快,目光移至绢尾时,不自觉的挑了挑眉。他随手将绢团成一团投入了香炉中,少倾,几缕青烟腾起。
蹇宾看着渐渐消逝的烟缕,眉头却是微微蹙起,他起身走到窗边,望着黑漆漆的天幕,背影看起来有些萧瑟。无尽的夜幕浓稠得像是化不开的墨,蹇宾半垂下眼眸,又喃喃自语道:“国师与他国贵胄往来,倒是不稀奇,只是小齐,你却是在与何人通信……”
子时末,齐之侃随着内侍穿过宫中长廊,来到寝殿外,守在殿外的内侍一见他,便要进去通报。齐之侃轻轻的摆了摆手。他放轻脚步,迈过寝殿的门槛。这门槛,他曾经跨过无数次,而这一次,他心里竟生出些许不同以往的情绪来。
转入内室,屋里只留着两盏烛灯,蹇宾穿了身常服斜倚在榻边,一只手里握着一份奏表,另一只手支着自己的头,似乎睡着了。
齐之侃走到离蹇宾一丈之外,撩起衣摆跪地,轻声言道:“属下见过王上。”
虽然他的声音不大,可蹇宾还是立即就睁开了眼,一见是齐之侃,顿时面露喜色,起身放下手中的奏表,两步便走到他跟前,弯身托住了他的手肘,将他拉了起来,一面言道:“小齐,无需行礼。”
蹇宾双手搭在齐之侃的手臂上,上下打量了一番,声音有些低沉,摇头道:“小齐瘦了。”
齐之侃微微垂头,“军中自是比不上王城,劳王上挂心了。”
“小齐还从未离开本王身边这么久,本王自然记挂得紧。”蹇宾微笑着握了齐之侃的手腕,走到案几边,示意他也坐下,“快与本王说说此次的情况。”
“是。”齐之侃推辞不过,只得在次位跽坐下,略顿了顿,对蹇宾道:“此次出征,托王上的福,一切都很顺利。一如我遣人送回的战报,玉衡故道已切断,并且增加了巡边兵力,对出入之人货都严加排查。天枢割让的五城,我也已经派兵马驻扎。虽未更换当地郡守,但也令他们事事必须向守城将军禀明之后才可行事。至于要不要换郡守,还需王上定夺。”
“小齐,你这次五日内连下天玑五城,可谓是一战成名,”蹇宾直视着齐之侃的双眸,赞道:“现如今,天下都说你是将星转世,当真是天佑我国呀。”
“属下不才,王上谬赞。”齐之侃闻言,抬手一揖,“全赖王上错爱,属下才有为国效力的机会。”
蹇宾却是拉过齐之侃的手,拍了拍,语气里满是愉悦之情,“小齐怎么总是妄自菲薄,再这样,本王可以要生气了。”他说着又故意板起来脸,旋即即是自己忍不住笑了起来。
齐之侃也微微笑了笑,又似乎想起了什么,收敛起才刚刚浮起的笑意,正色道:“禀告王上,属下有一事想请王上定夺。”
“什么事?”蹇宾见他的样子,也不自觉的敛去了笑容。
“属下想以天璇天枢相互勾结,侵扰天玑边境之名,趁热打铁攻下天璇与玉衡相连的几个城池。”齐之侃说话时,眉头轻蹙,目光却是异常坚定。
蹇宾静静看了齐之侃片刻,唇角略勾,笑道:“这事容后再议吧,你这刚回来就被我宣进宫了,连将军府都没来得及回去吧。这连日征战、往来奔波,想必小齐也是累狠了。快回去好好休息。”
齐之侃听到蹇宾如此一说,便不再多言,起身示礼,“属下告退。”
他后退几步,才转身欲往殿外走,便听到蹇宾突然又唤了声,“小齐。”
齐之侃立即转回身,望着蹇宾,略有疑惑,“王上还有什么吩咐吗?”
蹇宾顿了顿,轻声问他,“也没什么了,就是想问问你还有没有想告诉朕的事情?”
齐之侃认真想了想,抬眸肯定的望向蹇宾,“属下最近所遇之事,都已经禀告于王上了。”
蹇宾轻笑一声,摇了摇头,道:“小齐,本王逗你呢。你为何总是如此认真,快回去休息吧。”
齐之侃离开后,蹇宾重又拿起案几上的奏表继续看了起来,未几,内侍从外进来,通禀道:“王上,国师求见。”
蹇宾放下手中奏章,抬手按了按眉心,有些不耐烦道:“让他进来吧。”
片刻后,木若华进了来,走到蹇宾跟前,恭敬的行过礼。
待他一礼毕,蹇宾才抬起头,微笑道:“国师快快免礼,坐。”
木若华谢了恩,在他下首跽坐好。
“国师今日因何事进宫呀?”蹇宾悠悠的开口,故意把这问话的尾音拖了拖。
木若华表情十分严肃,半垂着头道:“此前,老臣夜观星象,发现红羊劫至。不久之后,我国与天枢便有战事。幸有上天庇护,战事顺利平息。”
“呵呵,今年桂月之祭,还要请国师多准备些祭礼,”蹇宾的身子微微朝后倚了倚,停顿一息手,才又道:“以谢天神庇佑吧。”
木若华听出蹇宾语带讥屑,却装糊涂、语气如旧,“天神有好生之德,老臣恳请王上切勿再起征战,以免生灵涂炭、子民遭殃。即便齐将军是将星转世,也得师出有名、才会被天神庇佑。王上向来爱惜齐将军,一定也希望齐将军以后征战之时,有天神赐福。”
蹇宾盯着他看了半晌,然后才笑了几声,“国师为我天玑真是思虑深远呀。本王知道了,你先回去吧。”说完,他也不等木若华师回话,低下头自顾自地继续看起了奏表。
被晾在一旁的木若华不禁气结,但却只能告退,不想刚走到门边,又被蹇宾叫住,“国师留步,除了红羊劫和将星移位,国师还看出些什么别的吗?”
木若华微怔片刻,想不明白蹇宾问的是什么,只得回道:“禀王上,没有了。”
蹇宾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挥了挥手,“退下吧。”
次日一大早,天玑的朝堂上便热闹非常,蹇宾坐在王位上,专注的听着齐之侃的奏报。
齐之侃身姿笔直,面对蹇宾朗声言道:“启禀王上,此次天枢打着通商的名义,暗中却与天璇勾结,预谋通过玉衡打开一条避开天玑关隘的通道。两国联手对付天玑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此前,我军已连下天枢五城,此时应趁胜追击,也给天璇来一个教训,好叫天璇绝了与天枢勾连的心思。”
蹇宾面上没有什么情绪,目光中却仿佛是在赞许齐之侃的话。木若华看了一眼齐之侃,没出声,却是侧头甩了个眼神儿给奉常令千阳泽。
千阳泽立即会意,侧出一步立于齐之侃身旁,躬身道:“王上,万万不可。上次齐将军之所以可以起兵,是因为在玉衡境内发现乔装成过往商旅的天枢斥候。天玑天枢战事刚起,天璇就封闭了边境,至今没有重新通关。如果此时我们主动挑起战事,即非正义之战,天神是要降罪的。”
齐之侃闻听千阳泽这话,只是轻轻的哼冷了一声,侧头看着他,扬声道:“奉常令此话差矣。天官署夜观天象,是为了获得上天预示,不正是为了防范于未然吗?如今,起兵威慑天璇,也是为了防范于未然,天神怎会怪罪?”
殿上的其他朝臣,不禁三三两两的低语起来,蹇宾定定的坐于王位之上,目光扫过众人,看到有人点头赞成,亦有人摇头。最终,他的视线在木若华这儿停留了片刻,落回到了齐之侃身上。他们二人对视一眼,蹇宾似乎是不自觉的虚叩了两下桌面,淡淡道:“本王知道了。改日再议吧。”
天璇国·御史台
公孙钤陪着魏玹辰自外面进了书房,待其于上位就坐后,自己才在魏玹辰的对面端正的跽坐好。
“我昨日入宫面见王上了。”魏玹辰一边接过公孙钤递上的茶,一边说道。
公孙钤闻言,立即关切的问道:“这几日王上可还好?”
“还是没多大起色。”魏玹辰摇头叹了一声,饮了口茶又道:“不过,我将你的提议禀明了王上。”
“那……王上意下如何?”
“王上听了沉默半晌,才给了两字‘去吧’。我估摸着是同意了。”魏玹辰放下手中的茶盏,皱眉想了想,“今日找你,就是想让你先拟一个使团名单,派谁去,派多少人去,都要思量一番。”
魏玹辰顿了顿,望向公孙钤,“使团正使,你可有属意人选?”
“下官暂时还没有想法,大人意下如何呢?”公孙钤目光澄澈,这等大事即使是魏玹辰也不会自作主张,无非是列出人选之后呈递给陵光。
“你去选一个能言善辨的吧。”魏玹辰见公孙钤此刻低头,竟沉默起来,不由得又道:“此处就你我二人,有何不可说?”
公孙钤抬起头,直视着魏玹辰,言道:“下官觉得,正使不一定需能言善辩,反而需要身份显贵,这才可体现我国的诚意。既然已经决定要向天玑示好,不如将面子给他做足。日后若仍难避战祸,我们也可师出有名。”
“即便是要给面子,也不需王族出使。否则,实在折损天璇国威。”魏玹辰难得反对公孙钤的意见,不过他的语气却仍是一贯的温和,微笑着继续道:“你再好好思量思量。”
公孙钤沉吟片刻后,方才点了点头,轻声道:“下官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