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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天枢国·边境军营

齐之侃领一队亲兵在高地巡视防务,走到最高处,他停住脚步,转身朝向天玑王城的方位,极目远眺,如洗碧空之下,是连绵的丘陵。

斥候打马跑到近前,齐之侃命众人停步,自己则是走到了一旁,斥候跳下马背,紧随其后。斥候待齐之侃站定后,附在他耳边低语片刻,齐之侃不自觉挑了挑好看的眉。见他不语,斥候恭敬的递上一枚玉石戒指,“王上令将军择日返宫。”

齐之侃接过戒指,只是以指腹轻轻摩挲了几下,“择日?王上是这么说的?”

斥候回道:“是,国师卜卦说将星移位,是大凶之兆。”

齐之侃闻言,只是一声冷哼,“我知道了,你回去禀报王上,我即日便启程。”

营帐里,一众校官正聚在一起交头接耳,各自面上都是疑惑的神色。齐之侃一掀帐帘进入,众校官赶忙站好,向他拱手示礼。齐之侃对众人摆手,走到沙盘边,“天枢向王上递了国书,将这边境五座赔与我国,诸位都是有功之臣,不日便有封赏下来。”

众人闻言,皆是满面喜色,拱手谢道:“都是将军领兵有方。”

“在军中,诸位无需多礼,获得封赏靠的都是实打实的军功。”他垂眸看面前的沙盘,指着新近打下的那五座城池,“如今这五城尽归我天玑国,诸位便要驻军于此了,还望诸位凡事谨慎,切不可让天枢再有小动作。”

众人齐声道:“末将等领命,将军一路平安!”

齐之侃又对这一干人嘱咐一番后,才令他们先退下,再次审视面前的沙盘,他不自觉握紧手中长剑。斥候进入帐内,向齐之侃递上一枚信管。

齐之侃皱眉接过,“又是鸽书?”

“是,属下好奇,究竟是何人在传递信息?”斥候脸上浮起疑惑的神色,他仔细想了想这中军帐在军营中的位置,“这信鸽并非军中饲养,如何能次次都落在中军帐前?莫不是军中有奸细?”

“此事先不要声张,你着人去查,不过……”齐之侃说着话,又摇了摇头,“十有八九是查不出什么结果的。”

“那属下先下去了。”见齐之侃没别的话要说,斥候躬身退出了营帐。

齐之侃自竹管中取中信,却没想到,那信上只有四字——小心国师。

齐之侃捏着那张两指宽的薄绢,在帐中来回踱了几步,最后坐到几案后,就着烛火,将信焚为灰烬。

天权国·王宫花苑

执明对着莫澜唉声叹气,莫澜则是一脸的焦虑,几个内侍远远的候着,不敢近前。执明长叹一声,对莫澜道:“你说,阿离怎么对通商的事那么上心?不是说因着通商的事,天枢还赔了五座城池吗?”

“王上,慕容的心性原本就不同于旁人,您就随他去吧。”莫澜拉住走来走去的执明,他只觉得自己有些眼晕,“只是买卖货物,微臣遣了熟悉各国情势的人跟着,出不了岔子。”

“本王以为,给了他这宫里最好的东西,他就会高兴。”执明挠了挠脑袋,又叹口气,“可他怎么还是成日都没个笑脸。”

“慕容心里肯定知道王上待他好,只是不说罢了,”莫澜想了想,又兀自点头道:“否则,也不会说要替王上去看那些奏折。”

“本王又不是真的让他当什么兰台令,哪需要他那么费心费力。”执明甩了甩衣袖,语气里有些不耐烦。

“既然慕容有心要与王上分忧,王上就别多想了。兴许过些时日,慕容就高兴了呢?”莫澜一边说,一边也不禁揣测起慕容离来。

执明又是一番长嘘短叹,跟着便沉默起来。

这时,一名向煦台的内侍走到执明跟前,见执明一脸的不高兴,便垂着头回道:“王上,慕容大人说请王上晚间去向煦台赏月。”

“阿离果然是喜欢看月亮!”执明闻言,眼中便是一亮,喜道,接着又转头看向莫澜,“你说,本王是不是该给他建个赏月的高台?”

莫澜听得有些错愕,还未及答话,执明又问内侍道:“阿离没说别的?”

内侍飞快的想了想,却又有些迟疑,“慕容大人酿了酒……”

执明一听就欢喜起来,也不等内侍说完,便道:“阿离是要请本王去喝酒?”

“慕容大人没说,”内侍连忙回话,他可不知道慕容离邀执明去干嘛,“只让小的传话,请王上夜里过去。”

“行了行了,本王知道了,下去领赏吧!”执明挥退内侍,面上尽是喜色,一扫先前的愁闷。

“王上,您看,微臣就说慕容不是不知道好歹的人。”莫澜看着内侍离去的身形,不由自主的轻松了些。

执明点头,伸手朝莫澜虚点了几下,道:“你说得对,本王瞎担心了半天……”

执明被几名内侍簇拥着进入向煦台,绕过几丝矮乔木,远远就看到慕容离独自一人跽坐在水榭的凉亭中。执明不觉将步子放轻放缓,再往前几步,他停伫下来,头也不回的冲身后跟着的内侍们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都退下,而他自己的面上,浮起一丝笑意。

慕容离端正的跽坐在案几前,随手拨弄着香炉里的香料,片刻后有青烟溢出。案上摆放着酒壶、酒盏、数样精致的点心。执明走到他对面,本打算如往常般歪坐下来,却在将要落座的一刻,又稳住了身形,规规矩矩的撩起衣摆,端端的跽坐好。不过这么正经的坐姿,多少让执明有些不适应,他随手拿起一只酒盏,摆弄起来。

慕容离抬眼看看执明,见执明把酒盏放回了原处,这才静静的为其斟满了酒,又将那酒盏推到他面前。执明小心翼翼的端起酒盏,放到鼻端细闻,赞道:“这酒好香啊。”

慕容离闻言,眸子虽还是垂着,唇边却是勾起了一抹浅笑。他端起自己面前的那盏酒,敬执明道:“我随手酿了两坛酒,不知道合不合王上的胃口。昨日冒犯了王上,就当是我赔罪了。”

“阿离哪有冒犯!以后不要再说这种话了!”执明断然摇头,将酒盏中的汁液一口饮尽,才又道:“这酒真好喝,本王高兴得很。”

慕容离又替执明斟满一盏酒,抬起头,目光直视着他的眸子,正色言道:“还要多王上移栽了琼花到这向煦台,王上再饮一杯吧。”

执明怔了怔,比起慕容离的笑,这般严肃的表情,他似乎更没有见过。但他却是下意识的端起酒盏,再饮尽了酒汁,顿了顿才道:“阿离喜欢就好,以后还想要什么,统统说与本王知道。”

“其实……”慕容离又垂下了眸子,似乎觉得自己与执明、与这向煦台、乃至与这整个天权王宫,都有些格格不入,半晌,他才又开口道:“王上不必如此。”

“阿离这是说哪里话,几株花草罢了,你高兴了,本王就高兴!”执明却是一摆手,阻住了他的话,说完像是想到什么,转头向水榭外候着的内侍大声道:“来人!”

一名内侍立即小跑着进了水榭,垂手立在了执明身侧,等着他示下。执明只是挥手道:“去将本王的金印拿来。”

内侍领命退下,慕容离微一皱眉,问道:“王上这是要做什么。”

执明满面笑意,冲着他眨了眨眼,却是卖了个关子,“过会儿阿离就知道了。”

不多时,那内侍已捧着一只巴掌大小、方方正正的印盒回了水榭,将其放到案几上便再退下。执明抬手就将那盒子推到慕容离面前,以一惯的嬉笑口吻对他道:“阿离既然做了兰台令,又替本王看那些奏表,本王便把金印也一并托于阿离了。往后,阿离就代本王处理那些政事好了,本王就去与阿离寻些好玩的东西。”

慕容离沉默了好一会儿,方才抬手起,手指轻轻抚过那印盒。通体乌黑的木盒虽然全无装饰,却是触感圆融。见慕容离一直不说话,执明的笑容渐渐有些挂不住了,他琢磨不出慕容离心里在想些什么,想开口,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情形正要转向尴尬之际,慕容离总算是又开口了,他澄澈的目光投向执明,轻声道:“王上就如此信我?”

执明使劲的连连点头,语气肯定,“阿离一定不会害本王……”

自打接过了执明的金印,一连数日,慕容离都不曾出过向煦台。原本该送去执明书房的奏表,也全部被搬到了他这里。头两天,执明还会坐他身旁看他代批奏折,开玩笑似的说是替他研墨洗笔。不过很快他就觉得太过无聊,除了歪在一旁打瞌睡,没有半点有意思。过后,执明找了个借口,溜出王宫去了莫澜处,寻思着要给慕容离找点什么有趣好玩的东西。

这一日,太傅满脸怒气进入向煦台,三五个内侍既拦不住、也不敢真拦。太傅一路走到书房里,毫不意外的看到慕容离正在批奏表。听到动静的慕容离只是微微抬头看了太傅一眼,便又自顾自的翻开一本奏表,就连起身的意思都没有。

两名内侍上前,要想掺扶已是气喘吁吁的太傅,却被老头子一把推开。太傅两步走到慕容离跟前,隔着案几,居高临下的指着他的头,怒道:“你!你竟敢批阅奏折、代行王令?”

慕容离抬眼,目光淡漠而疏离,他冷冷回道:“我有何不敢?”

“你这来历不明的人,不过是个王上的玩意儿,王上不知轻重,让你去主理通商事宜也就罢了。”太傅一边说着,一边指着慕容离虚点数下,原本有些胖圆的脸被气得通红,“如今,你竟敢插手朝政大事,谁给你的胆子!”

内侍见状不妙,硬着头皮半是掺扶、半是拉扯的掺住了太傅。慕容离沉默片刻,取出那只乌黑的方盒,揭开盒子,露出了执明的那方金印,“王上的金印在此,太傅觉得是谁给我的胆子?”

太傅一见金印,胸口就是一滞,不由得双膝一软,险些跌坐在地。好在两个内侍死命的架住他的身子,才没闹得太过狼狈,太傅一阵咳嗽之后,捂着心口大口的喘气。

“太傅何必如此动怒,”慕容离站起身来,倒了一杯清茶,端了走到太傅跟前。他将茶杯递上去,语气冷清的说道:“王上不想看奏表,你们偏偏要逼迫于他,此事与我何干?”

太傅一把打落慕容离手中的茶杯,指着他的手指不自觉的颤抖,一口气差点没岔过去,“你,你你!你这个祸乱我天权国的妖侫!”

慕容离的面色冷了下来,看眼一地的碎瓷,转身走回案几后跽坐下来。他虽未发怒,但那两名内侍却感到一股凉意直冲脑门儿,慕容离却是神态如常、语气平和道:“太傅大人,您年高德劭,何必为了区区小事如此动怒。万一,气坏了身体那如何是好。王上年轻,依赖仰仗您提点的地方还多着呢。您可一定要保重啊。来人啊,送太傅大人出宫回府。”

听到慕容离如此一说,两名内侍哪敢耽搁,赶紧半哄半拽地将气得说不出话的太傅带离了书房。待他们走远了,再也听不见什么动静了,慕容离才又坐回案几边,展开了一副卷轴,那是一副地图,慕容离一边端详着地图,一边在册子上记录些东西,还时不时在地图上做标注。

掌灯时分,莫澜正百无聊赖的拨弄着面前的琴弦,管家在门外等了一阵,待莫澜拈起张丝帕拭手时,才走进了琴室,躬身垂首通禀道:“兰台令大人来了,此时正在后苑用茶。”

莫澜听了这话,猛的站起身,绕开案几就朝外疾走,一脸的喜出望外,边走还边问管家道:“你说慕容先生来了,是慕容先生吗?”

“是的是的,侯爷,就是慕容先生。”管家没见过莫澜如此失态,忙跟了在后,急急答道:“他听说侯爷您在调琴,便说在后苑里等着,大约有两刻了。方才,小人也着实吃了一惊。”

莫澜听了却是由喜转怒,停下脚步,对管家轻声斥道:“不开眼的家伙,怠慢了慕容先生,看本侯怎么收拾你!”

管家额角冒汗,战战兢兢答道:“小人不敢,小人不敢,确是慕容大人说不让打扰您”。

莫澜停住脚步,疑惑看向管家,管家忙又道:“小人哪敢诓骗侯爷。”

莫澜像是想起了什么,先是扶了扶自己的头冠,跟着又理了理襟袍,再闻了闻自己的衣袖。这才转头问管家道:“本侯看着如何?身上酒气可浓?”

管家堆起一脸的笑,恭维道:“侯爷多虑了,您好着呢。”

莫澜这才令管家退下,自己独自往后苑去了。借着几盏昏黄的灯笼,莫澜远远地就瞅见了一身红衣的慕容离,正背着手站在池塘上的九曲回廊中看着天空的明月,脚边的方几上是简单的茶具。莫澜深吸口气,才迈步上了廊桥,轻轻地走到了慕容离的身旁。

慕容离像是有感应似的,莫澜刚走到距他还有四五步远的地方,他便回过头朝莫澜淡淡一笑。

这一笑,令莫澜不仅有些受宠若惊,更觉得自己是出现了幻觉,他略一迟疑,问道:“先生怎么突然就来了?”

“不请自来,是我唐突了。”慕容离微微颔首,目光中有些不大真切的歉意。

莫澜却是以为慕容离因自己的问话有所误会,忙急切解释:“我,我并非此意。我只是不知道先生前来,没做任何准备,恐会怠慢先生。”

“侯爷客气了,我也只是一时之兴,看今夜月色尤佳,便来你这府上讨杯酒喝。”慕容离又是浅浅的一笑,轻轻摇头解释道。

“先生,这是何意?”莫澜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并不觉得慕容离真的是来自己这里喝酒的。

慕容离转过身去负手而立,抬起头望着天上的一轮朗月,一丝轻风拂过,他的丝袍下摆被微微扬起几分。半晌,他才又看向莫澜,说出了四个字:“百英玉露。”

莫澜一拍脑门,恍然大悟的自责道:“哎呀呀,瞧我这记性。是我的错,我的错。先生稍等。”说完,又唤来了远远跟着的一名仆役,低声吩咐了几句后,那仆役领命而去。而后,他才走回慕容离身边,赔笑道:“我已吩咐下去,片刻即好。趁着空闲,也容我向先生解释解释。前几日百英玉露刚送过来时,我就想着要给先生送些去。哪知……”说到此何,莫澜不觉略抬高了声量,道:“那日太傅突然跑到我府里,劈头盖脑就是一顿排揎。”

“太傅大人又为了何事如此生气?”慕容离问道,却并不太在意答案。

“都是些老生常谈的话,说我成天就知道撺掇王上吃喝玩乐,不务正业。”莫澜有些无奈,他想了想,模仿太傅的语气和表情,学道:“再这样下去,你要被后人戳脊梁骨的呀!佞臣,你知道佞臣这两个字怎么写嘛!”

慕容离看着莫澜,想起了午前太傅责骂自己的情形,禁不信“扑哧”一声笑出了声。

莫澜被他笑得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头,语气更加无奈,“那老爷子足足骂了我两个时辰,两个时辰呀!真难为他老人家一把年纪了还这般好气力。老爷子一走,我就赶紧躲到了郊外的马场,今日才敢回府。所以,好不容易寻到的百英玉露,也未来得及给王上和先生送去。望先生切莫见怪,定要原谅我的疏忽。”

“侯爷的心意,慕容先谢过。”慕容离拱手对着莫澜一揖,很是诚恳的谢道。

这时,管家急急走来,向二人行礼后,无比恭敬的禀道:“侯爷、慕容大人,酒已备好,请二位移步花厅。” Rb/H3RFJPKewKIkhAS0QcUWQwcRq/8ubXmKD51Ae6LjKHqGRsQwrphNWgLKe+bc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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