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玑国·天官署
观星台四角摆着油灯,火苗跳动,若木华笔直的站立,不时又凑近身旁的量天尺,对着天幕上缀着的点点繁星,测量着什么。天幕上星光明灭,北斗星被一团晦暗、淡薄的星云包裹,逐渐暗淡。
若木华皱眉,手指不停歇的好一番掐算。
观星台下,千阳泽也仰头看星空,同样看到被星云遮盖的北斗星,面色惊讶。
片刻之后,若木华低着头、缓步走下了观星台。
千阳泽上前一步,凑近若木华问道:“下官,下官刚刚看得不太分明,怎么瞧着像是一团晦气?”
若木华冷冷的哼了一声,瞥眼千阳泽,方道:“可不就是晦气吗……”
“国师认为是凶是吉?”千阳泽的语气有些不确定,努力的想在若木华脸上看出个究竟来。
若木华看他这模糊,笑道:“你心里不是已经有数了吗?”
千阳泽觉得自己的额角微微沁出了些许的冷汗,结巴道:“下官,下官……”
“你虽然没说出来,但开口就先说了个凶字,”若木华一挑眉,目光很是锐利的直视着千阳泽,“你心里已经认定那是凶象了。”
“下官不敢。”千阳泽吞了口口水,解释道。
若木华却是无所谓的一笑,“红羊劫将至,这难道还不是凶象?”
“红,红羊?”千阳泽只觉得暗暗心惊,小心的问道:“国师觉得是要有刀兵之祸了?”
“早晚都会打起来。”若木华语气笃定,仿佛是心中已做出了某种决断。
千阳泽却是有些迟疑,愣愣的思索片刻,方才道:“那,这事要报与王上知道吗?”
若木华笑得高深莫测,眼神里尽里算计之色,“当然,才刚刚加封了一位大将军,就招来了红羊劫,就看王上要怎么保那个小子了。”
千阳泽此时总算是听明白了若木华的意思,他立即竖起拇指,恭维道:“国师果然高明。下官打算明日把苏翰遣来的那两个密使给打发回去,国师还有什么话要带给他们的吗?”
若木华略一沉吟,对千阳泽提点道:“让他们回去就说老夫知道这事了,会找人去调查的,至于别的事,回头再说吧。苏翰现在是求着我们,可是他的手,未免伸得长了点,他当这天玑的朝堂,是他家的后花园吗?”他说到最后两句话时,声音已不自由的提高了些许。
“国师息怒。”千阳泽连忙躬身,生怕若木华把火气撒到自己的头上。
“你让他们回去别忘了跟苏翰说,”若木华白了千阳泽一眼,又道:“既然侄子都不在了,自己就更该保重,上了年纪,该知道惜命。”
千阳泽一劲儿的躬身、拱手,“是,下官明白了。”
天璇国·御史府
公孙钤回到自己的府中,心里有事,便在书房里的矮几边坐下,认真的用绢帕擦拭自己的佩剑,跟着将剑插回到剑鞘之中,又将剑拿近几分,仔细看剑鞘上的图案。看了一阵子,他对着剑喃喃自语道:“今日在宫道上,怎会觉得有人在唤我?那般分明,又不像是错觉……”
正想着,一阵敲门声响起,小厮推开门走了进来,走到公孙钤面前,递上一封信。
公孙钤接过信来,那上面一片空白,翻转过信封的背面,却见封口赫然打了个火漆印记。
小厮看公孙钤望向自己的目光意带问询,忙恭敬的回道:“大人,天枢国的信使送来了些东西,人在外面候着,是带他来这里,还是去书房?”
公孙钤这才拆开了信、粗略的扫视一遍后,对小厮道:“去请他进来吧,上茶。”
一个身着寻常布衣,长相平庸的人被小厮领进了花厅,走到公孙钤跟前,单膝跪地向其行礼。
公孙钤伸手虚扶,道:“不用多礼,你一路赶来,辛苦了。”
信使起身,解下缚在背后的包裹,递给公孙钤,沉稳的说道:“大人,这是我家主人让我送来的通商清单,连并一幅地图。”
公孙钤接过信使递来的物件,一边打开、一边问道:“你家主人?你家主人是谁?”
信使拱手道:“主人给大人的那封信里,应已言明一切,我家主人说,大人若是有时间,明日申时,他在城外的镜湖等您。您往东南面去,那里有个茶亭。”
公孙钤慢慢皱起眉头,盯视那信使片刻,判断着他话里的虚实,过了一会儿,终于淡淡说了句,“你先回去吧。”
信使也不追问公孙钤是否要去赴约,恭谦的朝他躬身施礼后,便离开了。
公孙钤重新展开那封信,目光落在了信纸最后的那个仲字上。他曲指轻敲桌面,放下信,又打开方才那信使送来的地图,摊开在桌面,地图上写着钧天全境图。
隔天,公孙钤独自策马来到镜湖边,转上小道后不久经过了一片竹林,竹林之后便是豁然开朗的水面,临水处是座木质的凉亭,亭内有人背向自己跽坐着,亭外仅栓着一匹马。
仲堃仪背对来路,正在专心煮茶,听到马蹄声,他微微一笑、站起身来走出了凉亭。
公孙钤已打马到了凉亭外,利落的翻身下马,冲仲堃仪一拱手,道:“仲兄,果真是你。”
仲堃仪拱手还礼后,接过公孙钤的马缰,栓到一旁的马桩上,对公孙钤道:“多日不见,听闻公孙兄如今升任了天璇的御史大夫,我此次来得匆忙,都未及备上贺礼。”
公孙钤笑着随仲堃仪进了凉亭,一边整了整自己的衣衫,“仲仪这话就说得见外了,你怎么会突然到天璇来?”
仲堃仪不急不徐的请公孙钤坐下,给他斟上一杯刚刚煮好的茶,才说道:“有些事,我想着还是得自己来与你说,旁人,我不大信得过。”
“事关那幅地图?”公孙钤微微颌首、轻声问道。
仲堃仪点点头,又煮起了茶,他想了想道:“上回我随使团去往天玑时,在边境处专门留意过原先玉衡国的那条故道。自从玉衡归附天玑之后,那条官道就封了,若是能重新启用这条路,往后会有作用的。”
“往后……”公孙钤顿了顿,望向仲堃仪的目光里有几分询问之意,“你是想?”
“如今各国都有自己的问题,我等若是想要有所图谋,还需早做打算。”仲堃仪坦然的点头,给了公孙钤一个肯定的答复,接着又反问道:“公孙兄难道不这么认为吗?”
“这是自然,未雨绸缪本就是常理。”公孙钤踌躇片刻,还是将心中的疑问问出了口中,“仲兄,有句话,我一直想问你,只是……”
与公孙钤的言辞谨慎不同的是,仲堃仪十分淡然的端起茶啜饮几口,然后说道:“公孙兄是想问我的处境吧,但说无妨。”
公孙钤没想到他如此平静,倒是显得有些微的尴尬,换了个话题道:“天枢的三大氏族盘根错节,仲兄此次的通商之法,势必引发他们的反对,这条路,可不好走……”
仲堃仪的目光十分坚定,他看着公孙钤的眼睛,说道:“走什么样的路,在迈步之前,行路之人心中便已有了决断,好走难走,都得往前走。何况,我本是寒门出身,在这世上,根本就无路可退。”
“你……”公孙钤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他的话听来竟夹杂着几分决绝。
“天下多的是寒门子弟,世家大族也非一躇而蹴,不经营数代,何来的氏族之说。”仲堃仪摆了摆手,仿佛是想要打消公孙钤的担忧,“而今乱世,于我便是机会,你说这是命也好、是妄想也好,终归还是机会。”
“仲兄高论,受教了。”公孙钤端起茶杯,以茶代酒敬向仲堃仪
仲堃仪见此情形,亦是端起茶杯,笑道:“这些话谁都会说,我只是想试试,自己能不能握住时机。”
“如此,我祝仲兄心想事成。”说罢,公孙钤将杯中的香茶一饮而尽。
仲堃仪也是一饮而尽,扬眉道:“多谢公孙兄吉言。”
仲堃仪放下杯子,走出了凉亭,从地上拣起一粒石子,一抖手已远远的掷出,跃起数点小水漂后,在湖面激起阵阵涟漪。公孙钤起身出亭,走到仲堃仪侧方,眺望着远方的水天相接处。。
仲堃仪:当今天下,乍看风平浪静,可是,只需少少外力,便能打破这种欲盖弥彰的平衡。与其等着哪天别人来动手,还不如我自己先动。
公孙钤:而今四国之中,论府库丰盈当数天权,论国力强盛当数天玑。天权自执明上位以来,几乎可说是闭关锁国,鲜于他国往来。而天玑则不同,横梗于你我两国之中,所幸蹇宾与国师貌合神离,给了我们一个缓冲的时间。
仲堃仪:公孙兄所言甚是,各国都看不上商人,天玑尤是,然而,普通百姓的衣食住行,无一不与商人息息相关,因此,以通商之名,渗入天玑,等到蹇宾想要有所行动之时,才有制衡于他的东西。
公孙钤:仲兄是想好怎么做了吗?
仲堃仪:表面上,是以通商之名,由行商去打开玉衡的旧路,实际,官道旁还有一条小道,是经营私盐、私铁的商贾进出天枢的通路。明路是走给蹇宾看的,就算是日后出了什么事,他要动手封路,我们便也不伤筋动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