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枢国·王宫
偏殿里一个内侍也没有,只有三大氏族的家主与孟章四人各自静默着。孟章笔直的坐于上位,看阶下的苏翰、崔琳、沈旭三人。苏翰表情桀骜、崔琳与沈旭面色凝重,一言不发。
孟章见那三人都不说话,便问:“本王决定明日颁旨,设立通事署,主理与别国通商事宜。”
苏翰瞪着眼、上前一步,语气很是强硬的打断了孟章的话:“王上,此事,臣不敢苟同。”
孟章心中已经微怒,但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与情绪,转瞬之间竟是面露微笑,“苏上卿,认为有何不妥呢?”
“敢问王上,这通商,通的是什么商?又是为何要专设一个署衙?”苏翰说着,便有些激动起来,向前又跨出一步,“我天枢,并非实行锁关闭国之政,不管是本国商户、抑或他国商贾,生意往来时时有之。况且,从来也没出过什么乱子,为何此时要另行管理?”
苏翰的话音一落,崔琳与沈旭二人连声附和道:“苏上卿言之有理;微臣也不赞同王上此举;还请王上收回成命……”
孟章在心里冷哼一声,略微提高了些声音,道:“本王今日召三位来,只是提前告知此事,本王心意已决,此事,不必再议了。”
苏翰飞快的与其他两人交换眼神,接口继续追问道:“那么,敢问王上,既是要设置专署,那么由何人出任署官?”
孟章的目光在这三人面上来回扫巡了好几次,半晌才一字一顿道:“仲堃仪。”
这三个字尤如是凉水溅入油锅,苏翰怒道:“此事万万不可,那仲堃仪不过一介寒士,如何能当此大任?”
沈旭立即跟上附和道:“王上三思,我国原就设有商会,向来由我们三大氏族之人出任。所行的,也是沿袭多年的规矩。若是贸然更替,只怕难以服众。”
“苏上卿与沈大人说得极是,敢问王上,可是对我三大氏族有何不满之处?”崔琳倒不显得特别着急,他待苏、沈二人说完后,顿了顿才接过话来,“又或是对天枢商会所依之规有何不满之处?竟突然改弦更张?”
“既然你问了,本王不妨说与你们三位知道。”孟章待的就是他们问出这样的问题来,当下一扬声,平静的说道:“天枢商会,名为商会,实则由氏族大家掌控各大行当。商会每年得利多少,缴交国库几何,三位家主想必都清楚得很。本王设置这通事署,何来改弦更张之说?只是主理与他国通商之事务。你们三位,可要想清楚了回话!”
这番话一说,那三人登时就沉默下来,彼此间飞快的传递着眼色,都不曾留意到,孟章的眼底已聚起了怒意。
孟章见他们不说话,深呼一口气后,稳了稳心绪,继续言道:“不错,仲堃仪的确出身寒门,然而,本王早已颁布政令,广缴天下贤士来我天枢效力。若是连自己国内的一介士子,都出头无路,你们让天下人如何看我天枢?”
说到此处,孟章猛的一拍案几,恰巧苏翰正欲开口反驳,崔琳被这一声动静给吓了一跳,忙悄悄的拽了下苏翰的袖摆,以眼神制止他继续与孟章唱反调。
崔琳上前一步,朝孟章跪拜,道:“王上息怒,微臣等目光短浅,未及多想,还请王上恕罪。”
沈旭见势不妙,也慌忙下跪,还不忘拽着苏翰也跪下,沈旭垂首连道:“王上息怒。”
苏翰虽被两人拉了跪下,确是腰身笔直的瞪着孟章,一言不发。
崔琳朝着苏翰靠近几分,压低了声音劝道:“苏上卿,王上想给他个官职给他便是,也不是什么要紧的职位。再说了,如果这事他给办砸了,咱们大可将其处置。到时候,还能借了王上今日的话头行事,”
沈旭也在一旁小声道:“区区竖子翻不起什么大浪。为这事跟王上翻脸,不值当、不值当。”
见苏翰的态度不再是那般的强硬,崔琳又连忙对孟章一揖,语气无比诚恳的回道:“王上,微臣等目光短浅,未替王上着想。听王上这么一说,也觉得通商之事非同小可,既然王上对这位仲堃仪很看重,想必他也有过人之处,微臣等,谨遵王令。”
沈旭见崔琳说完不住冲自己使眼色,一下子反应过来,忙不迭的搭腔道:“王上,苏大人也是怕仲堃仪年轻,为官不慎,如果万事都由王上定夺,那下官自然遵命。”
孟章冷冷的看了那三人一阵,缓缓站起身来,以勿庸质疑的语气说道:“此事,就这么定了,你们都退下吧。”
高大的屏风后,凌世蕴淡定的坐在矮几旁,有些玩味的转动着手中的茶杯。仲堃仪微微垂着眼眸,只是他那双平放在膝上的手,久久的紧握着。
凌世蕴的目光,从仲堃仪的头上落到了手上,良久才轻声道:“你心中也无需动怒,只怕日后,这样的言论,还多的是。”
仲堃仪咬咬牙,抬眼看凌世蕴,“司空大人说的是,在下……”
凌世蕴摆了摆手,示意仲堃仪不必多言,“你知道王上让你来此的意思吧,这通事署的位子,可不是那么好坐的。”
“在下一早便知,”仲堃仪的目光渐渐变得坚定起来,他迎上凌世蕴的视线,“唯有迎难而上。”
“果然是个有志向的,”凌世蕴不禁点了点头,叹息道:“王上时常被这些氏族大家掣肘,每每想要推行政令,总是阻碍重重。”
“门阀、氏族,如今已是新政推行最大的绊脚石,”仲堃仪气语凝重、眉头紧锁,“他们所仗,无非就是朝中盘根错节的关系。”
凌世蕴点头道:“俗话说,牵一发而动全身,于之朝政亦是同样道理。快刀斩麻固然果决,却也难保不伤及其他……”
“在下并非想说直接铲除阻碍,”仲堃仪解释道,他想了想,又说:“在下少时,在乡间,曾见过蚕农剥茧,明白徐徐图之的道理。”
“孺子可教……”凌世蕴终于露出了淡淡的笑容,他抬手一指连接花厅的门,“你且回去好好想想要如何在这位置上坐稳当吧……”
过了一阵子,孟章走到屏风后,凌世蕴欲起身,孟章摆手制止,走到凌司空身边坐下,凌世蕴替孟章斟茶,安静的放到他面前。
孟章拿起茶杯,微微转动着,却不饮,“你们方才都听到了?”
凌司空微笑颔首,“听到了。”
“他是何反应?”孟章挑了挑眉,看向凌世蕴。
“起初听苏上卿说及他寒门出身颇为不忿,”凌世蕴笑着摇了摇头,然后又说:“不过,胜在能忍。”
“那么之后呢?”
“他脑子够用,微臣觉得,王上可以重用此子。”凌世蕴抬手点点自己的额头,然后端起茶杯饮一口,却忽然用手帕掩面剧烈咳嗽起来,半天才缓过来。
见凌世蕴这模样,孟章顿时焦虑起来,“本王着人来给爱卿瞧瞧?”
凌世蕴努力的止住咳嗽,微微喘息着对孟章摆了摆手,“不用了,微臣并不大碍。”
“凌爱卿今日且回府去歇着吧,”孟章起身扶起凌世蕴,目光里是掩不住的关切与担忧,他想了想又道:“这几日都歇歇吧。”
凌司空却是微笑着对孟章躬身施礼,“王上无需担心……”
见凌世蕴这般情形,孟章还是有些不放心,便陪了他一路沿宫道走向宫门,内侍已领人抬着一乘软轿过来,停在宫门口。
凌世蕴朝宫走两步,仿佛又想起了什么,退回孟章跟前,“王上,过两日,微臣便启程往边关去了,那两处防御要塞,几近完工,臣要亲眼看了才能放心。”
孟章闻言不由得皱眉,“爱卿不于急于一时,该当将养些时日才是。”
“就是时日无多了,微臣此去,只怕是回不来了。”凌世蕴淡淡的说道,似乎自己所言涉及生死的是旁人,“所幸,王上如今并非孤家寡人,惟望仲堃仪能早日为君分忧……”
“爱卿……”孟章有些哽咽,眼眶中隐隐泛起了水气。
“回头微臣将那两处防御要塞的图纸呈给王上,这些事,往后只怕是要托付给仲堃仪去办了……”凌世蕴的语气虽然还是淡然,但看着孟章的目光里掺杂了些许慈爱与不舍。
“好……”孟章握住凌世蕴的手腕,紧紧用力道:“爱卿,一路保重。”
凌世蕴不再多言,又望了孟章一眼,转身上了那乘软轿。看着晃晃悠悠出了宫门的轿撵,孟章的泪终于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