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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天玑国·云蔚泽

天清云淡,湖边柳树下,慕容黎一身红衣,拿着柳叶望着远处湖面,吹着不成曲的小调。湖面上,有四五只纸折白莲正顺水漂向远处。

他望着倒映着满天云霞的湖面,眼前浮现起了一些支离破碎的画面。

紫藤花架下,一个五六岁的孩童,捏着一管洞箫,努力尝试用手指准确地按箫洞,却总不成功。几次过后,他歪着头撅着小嘴看着站在自己对面的一位白衣男子,白衣男子用右手轻抬慕容黎的左手,微微垂头正在说着什么。

一个年少的内侍匆匆地从远处跑过来,站在白衣男子身后向二人请安“少主,白先生。”

白衣男子听到小太监的声音,停下了动作,却未转身,只是微微侧过头。

内侍对孩童道:“少主,大将军进宫了,正和王上在大殿议事。王上命小的来告诉少主,煦少爷也来了,就在殿里等着少主呢。”

内侍的话音刚落,刚才还一脸不开心的孩童脸上立刻由阴转晴,抓着白衣男子的袖子,小小的脸上满是撒娇讨好的笑容,眼巴巴地望着白衣男子。白衣男子摇了摇头,弯起右手的拇指和食指,轻轻地在他额头弹了一下,而后才温言道了声,“去吧。”

孩童开心地把洞箫往内侍手里一塞,提着袍子就往外跑。刚走了两步,又跑回白衣男子面前,恭恭敬敬行了个礼。然后才提起袍子朝花苑外跑去。内侍抓着洞箫追在他身后,一边追一边喊:“少主,慢些慢些,当心摔着,当心摔着啊!”

河边,日光晴好。一棵大柳树下,一位蓝衣少年坐在树下背靠着柳树,正看着河边背对着他的是身着月白色锦袍的慕容黎,慕容黎正笑靥如花的用石块打着水漂玩。

慕容黎一脸笑容地朝蓝衣少年跑过来,拽了张柳叶后,一屁股坐到了蓝衣少年身边。他的修长手指转着柳叶,侧头看着蓝衣少年,轻声道:“阿煦,你就该多出来走走,看看美景,这样才不容易生病呢。我们从宫墙暗道溜出来,神不知鬼不觉,不会有人发现。”

阿煦轻咳了几声,温和地笑着,“其实家里人也从未拘着我,是我自己太不争气,一场春寒受了些凉,就躺了小半月才有些气力。”

慕容黎拉起阿煦的手,“我已经求过父王了,过几日宫里最好的医丞会去给你瞧瞧,此次定要给你好好调理一番。回头你出仕之后,整日病殃殃的可不成。”

阿煦的脸上有些落寞,淡淡道:“谢谢少主好意,只是……只是父亲并未打算让我出仕。”

慕容黎一脸的不解,问道:“为什么?大将军为什么不让你入朝效力呢?父王常说,你家是一门忠烈,代代都是瑶光的肱股之臣。”说着说着,慕容黎又有些气恼,他抬手对着阿煦虚点数下,“都说了多少次了,你我私下相处时,唤我阿黎便好。少主少主,听着多生分。”

阿煦却是无奈地笑了笑,叹了口气:“我家世代为瑶光镇守边城,从前是我父亲,如今是我两位兄长,而我……”言及此处,他顿了顿,语音更低,“而我却是身体孱弱,别说骑马拉弓,一年里不吃药的日子都不多……”

慕容黎急急打断了阿煦的话,一脸诚恳的说道:“阿煦,你虽不能像你父兄那样镇守边关,可是你的才识勇气并不输给旁人,即便弃武从文,一样是为国效力呀。”

阿煦的眼睛中有了些许亮光,片刻后又有些泄气,“可父亲他……”

慕容黎伸手用力搂着阿煦的肩膀,语气坚定的说道:“怕什么,有我呢,我去求父王。”

阿煦被慕容黎所感染,脸上浮起了些许的笑意,他着用力点点头,“嗯,谢谢少主。”

慕容黎却瞪了阿煦一眼。

阿煦于是赶忙笑着拍拍慕容黎的手臂,“我错了我错了,是谢谢阿黎。”

慕容黎把头扭到了一边,佯装是还在生气。阿煦扯了扯慕容黎的衣袖,“还生气呀?这样好了,作为赔罪,我告诉阿黎一件稀罕事如何?”

慕容黎眼底已藏不住笑意了,却是继续扭头望天,“先说来听听,确实稀罕,我再考虑要不要原谅你。”

阿煦笑了笑,道:“好好好。前几日我病着时,读了一本《四方记》。里面提到在天玑郡有一云蔚泽,万顷碧波,泽中竟还有山有湖。四时风光皆不同,更有甚者一日之中都可变化万千。若是赶上了好时节,云霞蒸蔚宛如仙境,故此得名云蔚泽。”

慕容黎不由得转过头望着阿煦,疑道:“果真如此神奇吗?”

阿煦点头道:“书中是如此记载的,我也好奇得很。若有机会,一定要去瞧瞧。这算不算得上一件稀罕事呀?”

慕容黎垂头想了片刻,复又抬起头来,微笑说道:“勉强算是吧。那我以后有机会去天玑时,可以考虑带你一起。”

阿煦也笑起来,着伸出右手,“一言为定?”

慕容黎大笑出声,伸出右手与阿煦击掌为誓,“一言为定!”

慕容黎将手中一直把玩的柳叶放入嘴里吹起了小曲,阿煦则笑着望向天空。

慕容黎身着一袭素白长袍,一步一步的跨过尸堆,走到城楼之下。他曾经走过无数次的这条登楼的阶梯,可是现在,每一级都是将凝未凝的血迹,将他的靴子、衣摆都已被浸成了暗红色。

好不容易,他登上了城头,却在要坠楼殉国的最后一刻,被阿煦拉了下来。

阿煦把奋力挣扎、一心求死的慕容黎用力按在宫墙上。

慕容黎一面拍打着阿煦摁在自己肩上的双手,一面声音嘶哑地哭着,“你放开我,放开我!瑶光没了,父王他们也去了,我还有什么面目继续活着?”

“少主,少主,少主!”见慕容黎除了挣扎,根本听不进自己的话,阿煦用力扇了慕容黎一巴掌,慕容黎愣住了,只觉得脸颊热辣辣的痛,他呆呆的望着阿煦。

阿煦压低声音急切地说:“阿黎,王上已然殉国,瑶光复国只能靠你了!我看过军中奏报,我父亲旧部戚将军统领的南陵驻军,很有可能只是被打散,并未被重创。你带上我父亲的印信从宫墙密道逃出王城,即刻前往南陵,只要能找到戚将军,以他的忠勇和你的智谋,我相信,瑶光终有一日可以复国。”

慕容黎的目光有些涣散,他茫然地看着阿煦,喃喃道:“复国,复国?”

阿煦坚定看着慕容黎,点头道:“对,复国!只有复国,才对得起死去的将士和百姓,才对得起王上!你一定要活下去,活下去才有希望!”

慕容黎不由得抓住阿煦的手,重复着他的话,“活下去,活下去?”片刻后,他的目光总算是再次有了焦点,“对!我要活下去,我要给父王母妃报仇!阿煦,我们一起去南陵,去找戚将军。”

阿煦却是苦涩的笑了笑,他将自己的手,从慕容黎的手中抽出,“不,不是我们,是你!”

不等慕容黎反应过来,阿煦迅速脱下自己的外袍,又脱下了慕容黎的外袍,并将他身上的玉佩换到自己身上,再将自己的外衣给慕容黎套上,从袖子里拿出了一个印信和兵符塞到了慕容黎手里,用力按了按他肩膀。

阿煦平静地看着慕容黎,沉声道:“天璇军攻破边城时,我兄长已战死沙场。都城城破时,父亲宁死不降。我家家训,身为武将,为国捐躯是本分。到今日,你所要承担的,我替你担着。今日之后,一切只能靠你自己了。”

慕容黎看着阿煦,仿佛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或者说,不敢相信他要做什么。

阿煦用力抱了抱慕容黎,而后放开他,自己退到城头,一字一顿的对他说道:“阿黎,活下去比一死了之难得多。所以,答应我,无论如何,一定要活下去,一定要!”

说完,阿煦已退到了宫墙的边缘,最后对慕容黎一笑,然后纵身跃下。

慕容黎短暂的愣怔过后,扑到城墙的垛口,望下去,什么都看不清,只有满目的赤红。

片刻之后,慕容黎跌跌撞撞走下宫墙,走到一处墙角按了一块砖,墙上出现了一道暗门,慕容黎走进门里……

慕容黎望着远方水天相接之处,吹着柳笛,他觉得眼眶有疼,有什么模糊了自己的双眼。可是,他又觉得,胸口处更疼,仿佛是被什么堵住了一般 ,就快要让他窒息了。

远远的走来了一群人,打头的正是莫澜。

莫澜慕容黎,立刻满脸堆笑,示意仆从们不许跟着自己,然后一路小跑走到慕容黎身后,整了整衣冠,轻轻地咳了一声。

莫澜见慕容黎没有任何反应,又稍微大声咳了咳,慕容黎仍旧没有任何反应。

莫澜挠了挠头,对慕容黎的背影作了一个揖,大声道:“慕容乐师,真是巧呀。”

慕容黎停止了吹笛,皱了皱眉,过了一会儿才转过身,冷冷地看向莫澜,不发一语。

莫澜朝慕容黎走近了几步,几近讨好地笑着:“慕容乐师,我们又见面了。先前那柳笛声宛若天籁,妙不可言。在下得闻,真是三生有幸,三生有幸呵。”

慕容黎依旧不搭腔,不过目光却不似当日那般冷若冰霜了。

莫澜又讪讪一笑,小心翼翼对慕容黎继续说道:“前几日唐突,完全是因为我喝多了,希望乐师您莫要怪罪。在下给您赔礼了。”说着便向慕容黎作了一大揖。

莫澜又道:“在下对慕容乐师颇为仰慕,今日可否能请您与我叙谈叙谈。”

慕容黎没有搭腔,扭头看向了湖面。莫澜则是绕到慕容黎身边:“若是您今日不方便,那也无妨。我们可以改日再约,改日再约。”

莫澜取下悬于自己腰间的一枚上好的羊脂玉佩,双手递向慕容黎,“慕容乐师有空时,可以遣人带着这玉佩去找我,到时我定会备好酒席恭候您的光临。”

慕容黎沉默了一阵,抬起眸子,目光在莫澜脸上停留片刻,方才伸手接过玉佩,语气却是依旧的冷淡,“知道了。”

见慕容黎肯收自己的玉佩,莫澜不禁喜出望外,赶紧又是一揖,一边后退,一边道:“那我就不打扰慕容乐师了,先行一步,告辞。”

莫澜走了没几步,又调转头跑回来,十分恳切的对慕容黎叮嘱道:“请乐师一定记得你我之约,我随时恭候。”

说完,他才心满意足的傻笑着离开。 stOWkmuRQWrCHeHnr+o/jTSgmsyZVLT93KHzqlXYilxDjFjTx3ndQS4pbPW156W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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