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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客列传之离火灼天
东篱下风林晚

00 楔子

凛冽的风,裹挟着浓重的血腥气,扫过观战台,一团团的烽烟滚过,直卷得旌旗烈烈有声。

观战台前的两军厮杀正盛,利剑长矛的撞击削砍之声、缠斗的兵士的呼喝之声、战马的嘶鸣喘息之声,混入风声里,仿佛就要变作一个吞噬众生的漩涡,随时能将战场上的一切吞噬殆尽。

天璇国的守军且战且退,呈现出明显的败迹,一多半已被逼入城中。那些还拼命抵抗的士兵脸上,亦俱是绝望之色。

蓦然,一阵密集而尖锐的钲音划过战场,几乎是眨眼的功夫,守军便放弃了继续拼杀,如潮水般迅速的退回了城中。随着一声闷响,坚固厚实的城门已同时关闭,将攻城之军摒绝于外。

啟昆笔直的站在观战台上,微微眯着眼,俯视这场近在咫尺的激战。胜利近在眼前,他绝不会任由守军退避入城而结束战斗。

一名信兵飞奔上高台,于啟昆跟前单膝跪地,高声道:“禀主上,叛军已有溃退之象!”

啟昆闻言朗声大笑,一手握住裘振手腕,一手遥指不远处的陵水城城门,语气里是毫不掩示的轻蔑:“今日寡人便要亲自披挂上阵,一举歼灭这天璇叛臣,爱卿可愿为寡人擂鼓助威?”

裘振微微皱眉,不着痕迹的抽手,朝着啟昆躬身抱拳。旁边的侍卫取了鼓锤,正要递与裘振,却不想,下一刻,裘振已拔出一柄墨色短刃,以奔雷之势直刺入啟昆的胸口。

周遭的一切似乎在瞬间静止了,随侍在啟昆身边的数名文臣武将,无不惊愕万分的看着眼前这一幕。没有人能料到,在战局的最关键时刻,会徒生出这样的变故。

被啟昆一手提拔的客卿裘振,为其连下天璇国数座城池的心腹猛将,竟会在这最后一战的最后一刻,将那柄杀敌无数的利刃,亲手刺进啟昆的心口。

裘振收回匕首,以同样的姿势朝啟昆抱拳、再单膝跪地,沉声道:“陛下,得罪了……”

便是啟昆自己,也不相信这样的骤变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他直直的看了裘振片刻,才又低头看向自己心口,血迹已浸湿前襟,数息之后,踉跄着后退两步,倚靠在战台栏杆旁艰难的喘息起来。

直到此时,众人才如梦初醒,啟昆的左右近侍各自亮出兵刃,将啟昆与裘振围了个密不透风,然而,碍于啟昆伤势,并不敢立刻上前。

啟昆试图调匀呼吸,却不想呛出一口血,顺着栏杆颓然滑坐。他艰难的仰头,努力抬手,向四周侍卫摆手,阻止他们要合力剿杀裘振的意图。

啟昆的手无力的垂下,目光依然落在裘振的面上,他几乎是咬着牙才说出话来:“爱卿真是好……”话音未落,便不可自抑的咳嗽起来,呛出的血沫子沾在他的下颌与脸颊上。刚才还威然如神坁的天下共主,此时已是命悬一线了。

裘振略微垂下头,没人能看到他脸上的表情,只听他缓缓言道:“陛下于我实有知遇之恩,跟随陛下这段时日,也知陛下是为贤主。奈何我本是天璇国君麾下死士,不愿看到故国亡国,此生惟愿故国长安……”

啟昆瞪着裘振,不知是失血太多,还是烈日太过刺眼,他竟觉得原本熟悉的裘振,像是个陌生人。好一阵子之后,他才重重的叹息一声:“天下能者无数,如你这般忠勇之士,却是少见,”一句话未说完,他又再剧烈咳嗽起来,待于暂且喘匀了气,才又似是惋惜、似是自嘲的摇头开口:“罢了,天意如此,你,走吧……”

众将官向着啟昆与裘振又压上了两步,此时此刻,无论啟昆说了些什么,他们都已听不进去了。在这一众文臣武将眼中,裘振已不是被啟昆视为心腹的客卿,也不是能征善伐的战将,如今的裘振,不过就是一介谋刺天下共主的刺客!

啟昆的目光扫过眼前的众人,他阻止不了接下来即将要发生的事,但他依然虚弱的向裘振招了招手。裘振迟疑片刻,起身走到他身旁跪下,略一犹豫,伸手扶啟昆稍稍坐直了些。接着撕下半截自己的衣摆,捂在了啟昆胸口的伤处。

裘振望着眼神已呈灰败之象的啟昆,眉峰蹙聚、薄唇紧抿,似有话要说,而最终却是一语不发。

啟昆抬手握住裘振的手腕,片刻之后转头看向一侧的侍卫,原本已涣散的目光,又再渐渐坚定起来。他几乎是一字一顿的开口:“裘振爱卿,仍是当今天下的真勇士,尔等不得为难于他,由他,去吧……”

此言一出,臣子、侍卫齐刷刷的跪倒在地,无不咬牙切齿的瞪视着裘振。一干人等异口同声道:“陛下!臣等不敢奉命!”

啟昆却不再看众人,凝视着把持着自己,眼中微现泪意的裘振,长出一口气后,露出浅淡至极的一抹笑意。他叹息一声:“天意如此,天意如此,”随后一口鲜血呛出,数点殷红溅上了裘振的前襟,啟昆用劲推开裘振,提气喝道:“你,走吧……”

裘振直身站定,扫了眼围住自己的武将、侍卫,那些人眼中满是要把他挫骨扬灰的恨意。裘振握紧手中那柄墨黑匕首,迈步走向观战台的一端。然而,他才刚一抬腿,跟前一名满面虬髯的校官,已抬手挥刀斩向他的面门。

校官此举如同是往热油锅中落入了凉水,他的数名同袍如大梦初醒般,齐齐拔刀在手、不要命似的与裘振缠斗起来。论拳脚功夫,这些将官显然不是裘振的对手,只是此刻皆尽红了眼,也顾不上这许多。

裘振不欲伤人,果断出手击退数员武将,闪身到了观战台边缘,甩手打出一枚响箭后,纵身跃起后不偏不倚的落到下方的马背之上。那战马受惊扬蹄嘶鸣想要将所负之人甩下地去,却被裘振一勒缰绳给制住了。观战台上呼喝声此起彼伏,台下兵士虽还不明就里,但已依令朝裘振围堵过来。裘振不再多作停留,双腿一夹马腹,倾刻之间已将追兵远远抛下……

尘世有国,名曰钧天。立国三百二十八年,国主啟昆登位十六载,钧天国势渐微、诸侯并起。

天权依仗昱照山天险,自成一派,偏安西境,物厚而财丰,少与他国往来;北境之天枢,盛产良驹、精铁,枢人善机巧、筑建之术,后纳开阳于其版图之中;东南之天玑,奉巫仪、重农耕,风俗自成一体,得玉衡归附;唯西南之天璇,马强而人壮,新王登位数载,开疆拓土之势渐盛。

啟昆帝空有天下共主之名,几方诸侯各自为政,天璇、天权、天枢率先立国,以王者居之,天玑隐而不发。

瑶光乃钧天直隶属国,下辖金矿数座,数代以来掌管天下铸币之务。钧天历三百二十九年,天璇欲吞并瑶光,遣军攻之。啟昆帝以天璇叛乱为由,发兵围剿。一则,以此挽帝国颓势于眉睫,二则,欲籍此重建帝国之声威。

世人鲜知,越支山以西、雾澜江以南,另有一国名为遖宿。此国因地形之势,不与他国通人烟,世人亦难窥其真容……

天璇国·将军府

一队戎装兵士,气势汹汹的撞开将军府的大门,府里的下人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惊呆了,无不愣怔在当场,面露茫然的神色。

一个内侍手捧谕令,迈步跨过不高不低的门槛,抬眼扫视过眼前的仆役,展开所持的卷幅,尖细的嗓音里透出几分冷冽:“裘天豪接旨……”

内侍的话音未落,年逾半百的裘天豪已从内院迎出,整了整衣袍,神情肃穆的在内侍跟前跪下,他身后是裘府的一干人等,见势也跟着跪下一片。

内侍看裘天豪一眼,继续念起谕令:“裘天豪身为一军主帅,裹足不前以致贻误战机,其罪当诛,此谕……”

如此一道谕令,似乎并未让裘天豪感到震惊、抑或愤怒。他只是略顿了顿,恭谦的自内侍手中接过了那道,立即就会招至灭顶之灾的旨意。

一张接一张的封条,由内宅的房门向外依次贴上,裘家满门倾刻间,已被那队兵士拘索到了一起,喝骂着被带往别处。

已戴上了枷锁刑具的裘天豪,却仍旧是一脸的坦然,仿佛并不在意眼前所发生的这一切。只是,当裘府大门被关上时,老旧门轴发出了一声沉闷、哑然的动静,令他不由得停伫了脚步。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转过头,看了一眼门匾。“将军府”三个大字一如既往的有气势,然而,谁也不知道,这般气势是否就算是走到了尽头。

裘振坐在河边,重重的喘息了片刻,河面宽阔、水流湍急,追兵显然已被抛离。他抬手抹了把脸,手垂下时自然的抚在了腰间那把匕首上,他不自觉的低下头,目光落在其上。匕首没有任何装饰,通体漆黑,却兀自散发着一股子迫人的杀意。

裘振摇了摇头,长长的叹了口气。曾经以为,刺杀天下共主啟昆,于他而言,是一个无比艰难的决定。可是连他自己都未曾想到,当这一刻来临之时,自己却是异常的冷静。

他将匕首刺入啟昆心口的那一刹那,像是与砍断一棵路边的树一般,没有半分的犹豫。然而,直到现在,他的手才不由自主的微微颤抖起来,而那柄匕首渐渐的重逾千钧。

裘振站起身,撮唇为哨,片刻之后一匹浑身湿漉漉的马,自上游的芦苇丛中奔了过来,转眼就到了他跟前。裘振抬手拍了拍马头,牵起缰绳往河岸上方的一条不显眼的小路走了去。

他走得很慢,一路走,一路近乎贪婪的做着深呼吸,在他心底里,竟有了一种陌生的感觉。他细细的想了一阵,才慢慢明白,那种感觉是自由。这不过仅仅是个错觉罢了,裘振对自己说,可不期然的,啟昆临死前那张既诧异、惊疑,又带着某种释然表情的脸,又浮现在了眼前。

一个精心维持了两年的谎言,在水落石出的时候,大约任是谁,都会不知所措吧。

两年前,裘振在皇族的狩猎场里,偶遇了行猎却遭逢刺客的啟昆帝,从将其从一众刺客的手中救下。面对从天而降的救命恩人,啟昆自然是有一肚子的疑问。裘振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出身、来历,并将父亲获罪、满门被斩之事原原本本的跟啟昆说了个清楚明白。

只不过,在所有真话的最后,附带了一句谎言。啟昆听闻裘振本打算要从军,挣下军功以重振裘氏的门楣,然而却是此路不通,若是继续留在天璇国,也只能做个无名无姓的死士。

起初,啟昆帝显然没有全然信任他,毕竟,对于自己这个天下共主而言,做为诸侯之一的天璇,近些年的所做所为几可算是叛臣,更何况,自现任的天璇王陵光上位之后,连过往还维持着的表面工夫都懒得再做了。且不提每年的纳贡,单是公开以王自称,便已是触到了啟昆的逆鳞。奈何天璇国力日盛,若不能一击克敌,战火一起只怕名义上的天下共主,便真的是做到了头。

直到派出的探子将裘家的往事探查清楚之后,对于这个自称是误闯猎场的天璇罪臣之后,啟昆帝才算是真正放了心。

啟昆帝在与太尉谈及想要重用裘振一事之时,曾说,裘振的父亲当初为陵光,承担了贻误战机之名,而致裘家被抄没,全族男丁系数被斩首。裘振因着是陵光自小的伴读,便以死士之名,免予死罪跟在陵光身边。数年间,所行之事与暗卫无异……一个将门之后,重振门楣无望,逃离故国另谋出路,倒也在情理之中。

太尉明白啟昆帝的心思,自然也知道要平定那几个已然势盛的侯国,只能先从天璇下手,于是便给啟昆帝出了个主意,说裘振既是想要挣下军功,那正好先做个有名无实的客卿。待到当真是立下了战功,再行封赏也不迟。

于是乎,裘振就这样成了啟昆倚重的客卿,朝政之事他从不参与,只是一心替啟昆整肃军队。短短一二年间,钧天的兵马一扫往昔的颓气,隐隐也有了重新定鼎天下的霸气。 mn8mFqOskxRLGYTu4ZQGTAArQEB5rBYPDH4Qzvjd21W/++jTeYamjejmr7g2+1A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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