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手上,脸上和脖子上,已经被树枝刮得不成样子了,就看到手背上一道道的血印子。
不过这时候,竟然感觉不到一丁点儿的疼。
此刻就感觉全身的血都灌到了两条腿上,两只脚玩儿了命地往前迈,往后挠,直跑到两条腿都麻了,实在迈不动了,几个人这才停了下来。
我就觉得自己喘得就跟破风箱似的,都呼哧呼哧的了。黑皮老六一直紧跟在我的后面。
原本像这种亡命奔逃是他的长项,但这次不幸的是在丛林里,他的人高马大反而成了累赘,一路上不知道被树枝给撞了多少次。等我回头的时候,就看到一张鼻青脸肿的大胖脸,乍一看去就跟后面跟了一猪八戒似的,我差点没把他当成了猪精。
曹九的脸都喘成酱紫色了:“你们——你们两个,刚才——看清楚了没有,小鬼子——为什么不打了?”
黑皮老六头也不回地甩出一句:“内讧!”
我把气儿倒匀,说道:“放屁,小鬼子——是他妈的——被虫子钻了脑子,发了疯了。”
陆远问道:“什么虫子?”
他刚才隐蔽的地方,跟我的角度不一样,显然没有看到那骇人的一幕。
我又喘了好半天,才回答道:“从死人头里钻出来的,就是你刚才要追的那个。”
陆远咦了一声:“那死人脑袋里有东西,实心的?”
我说:“不知道,反正我就看到虫子是从那里面钻出来的。”
我又倒了几口气,简明地把刚才看到的情形,跟他们讲了一下。
陆远的脸色倒是没有多大变化,貌似他已经习惯了在我们身边发生各种诡异的事情了:“我就说那东西有问题。”
黑皮老六说道:“我说队长,下次咱们再碰到这种玩意儿,最好是躲远点儿。刚才我们还他妈上杆子要追呢,这是得亏遇到小鬼子,不然这会儿变疥蛤蟆的就该是我们了。”
这一次陆远出奇地没有反对:“刀牙说得对,那东西真是从地狱里跑出来的鬼,沾上就死,是吧刀牙。”他扭扭头,惊呼一声,“哎,刀牙呢!”
被他这一嗓子提醒,我们这才反应过来,跑出来的只有我们四个人,完全没有刀牙的踪影。
刚才情势危急,跑得太快,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脚下的路上,完全没注意到刀牙是不是跟上来了。
我们喊了几嗓子,没有动静,就知道这次指定是把刀牙给搞丢了,这种事情在战场上太常见了。
无论是在冲锋,还是在溃退的时候,经常就会发现刚才还跟在自己身边的兄弟,一下子就没影儿了,不知道是死了还是跑别的地儿去了,总之就是没了,找也找不见,这辈子就再也见不到了。
刚才刀牙被那种石头鬼吓得不轻,战斗发生得有突然,我们跑得又急,完全没有什么队形可言,刀牙一准儿就是在那个时候丢的。
刚喘匀了气儿的陆远提枪就要去找:“我去找他。”
陆远作为小队的队长,一向以冷静著称,像这种冲动的情形,我们还是头一遭见。
我一把掐住了他的胳膊:“不能回去,我们后面很可能还坠着鬼子呢,你回去就等于自动送上门。”
陆运冷哼一声,使劲甩脱了我的手:“刀牙是跟我出来的,我就一定到把他带回去。”
我喝道:“我们都是你带出来的,想每一个都活着回去,可能吗!”
我说话的时候,陆运的一只脚已经迈了出去,但是听到我的话之后,他忽然像是被雷击了似的,一下子僵在了那里,动也不动了。
这次黑皮老六出奇地没有拆他的台,他伸手拍拍陆远肩膀:“老陆啊,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刀牙的命是他自己的,不是你的。他这次能不能活下来,就看他的造化了。别说他是你的手下,就是亲儿子,你现在回去,也是什么都做不了”
我陡然一愣,怔怔地望着黑皮老六,没想到这厮平时糙得跟什么似的,关键时候还能说出这么有道理的话来。
曹九也说道:“队长,我们就是一群丘八,活着吃粮打仗,人死鸟朝天,没什么大不了的。这次是刀牙,下次可能就是我们。谁活下来就算谁命大,死了的也怨不着别人。”
这伙子人都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表面上看糙得很,但其实谁还没想到过死那点儿事啊。
陆远也停下了往回赶的脚步,冷静了下来。
的确,即便是他和刀牙有什么特殊的交情,现在也不能回去,就像黑皮老六说的,就算刀牙是他亲儿子,他回去了也是于事无补,充其量也就是多一个送死的。
很快,陆远就从刚才的那种冲动中恢复了过来,“继续走。”
他身为一个队长,这是他能做出的最为明智的选择。
现在我们后面还有追兵,如果不抓紧时间逃,一旦鬼子包抄上来,刚才的死里逃生那就是一个笑话。
这一路上走得很快,气氛沉闷的要死。
这一次我们执行任务,人员折损得太厉害,本来十来个人的队伍,一下子折了一半,现在可好,又丢了一个刀牙,只剩下区区四个人了。
虽然我们不确定刀牙真的是死了,但是鬼子的手段我们见识得到了,刀牙如果没有死在刚才的枪林弹雨下面,那就会成了鬼子的俘虏。
小鬼子对俘虏什么样儿,我们几个心里都一清二楚,最后刀牙的下场恐怕还不如一枪给毙了呢。
一路无话,我们这一路急行军赶得,速度比之前逃命的时候毫不逊色。
一来是后面还坠着小鬼子,二则我们都像赶紧完成这个任务,离开这个鬼林子。
直到下午两三点钟的时候,我的脑子就走麻了,已经彻底地放弃了思考,只知道跟随前面那个人的脚步,一路走下去。
我跟丢了魂儿似的,一路走着,忽然一下子就撞到了前面那个人的背上。
我这才反应过来,走在我前面的黑皮老六,竟然骤然停了停了下来。
他的身子刹得很急,我猝不及防顶在他的背上,一下子就给弹了回来,“老六,搞什么鬼。”
黑皮老六没有回答,而是用一种迷迷糊糊的眼神看着我。那样子,就像是刚睡醒,什么都不知道似的。
显然,这厮也走蒙圈了,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于是,我侧着身子朝他前面望去,只见陆远的身体像是木雕的一样,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我问:“什么情况?”
黑皮老六揉揉眼皮,“不知道,老陆停下来了,我就跟着停下来了。”
这次走在前面开路的是陆远,他停得这么急,肯定是有事情发生。
我们三个凑上前去,这才发现,陆远的表情十分的异常,脸上的肌肉一跳一跳的,眼角一直在不停地抽动,显然情绪起伏非常大的样子。
我问:“队长,怎么啦?”
陆远没有说话,直勾勾地盯着一棵足有三人合抱粗的老树。
在那棵树正对我们的位置,赫然出现了一道齐人高的伤疤。看这树疤的样子,也不是一年两年了,已经形成了一个巨大的裂缝,两头尖尖,中间粗,有点像织布的梭子,又有点像女人的。
裂缝里面的木头应该是烂得差不多了,被枯藤败叶塞满,上面还长出了一些像木耳一样的东西。
能在这上面长出真菌来,显然这个巨大的裂缝里面不可能是实心木头了。
只不过我们不知道陆远为什么会对这棵树有这么大的反应,看他的样子,还非常的激动。
陆远在那个大裂缝的表面摩挲了一下,手微微有些颤。
黑皮老六瞪圆了眼睛,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老陆你这是——”忽然他若有所悟地点点头:“这里面不会是藏了什么东西吧。”
陆远依旧没有说话,不过我从他的表情里看得出,黑皮老六这次猜对了。
黑皮老六这厮,向来是行动大于脑子的人,一听大树的裂缝里藏着什么东西,不管三七二十一,伸手就去掏。
他的手刚伸到裂缝的跟前,一下子就被陆远攥住了:“别动,里面是死人!”
这一句话把我们都惊了一跳,黑皮老六像是被电了一下一样,连忙把手缩了回来:“卧槽,那你不早说。”
陆远没理会他,幽幽地说道:“我大哥就埋在里面,他是我们二十二人的其中一个。”
我一怔,当即反应过来:“是上一次的行动队长?”
陆远摇摇头:“是我亲大哥,陆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