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帮总舵,阁楼。
“他来了。”
“匹夫之勇而已,所以他永远也只是一个地下势力的帮主。”
“一个人都敢过来,说明他对自己很有自信。”
“连我们这样的人都要兢兢战战的活着,他哪里来的自信?”
“自信这东西向来说不清楚,有时候是活命的良药,有时候却是致命的毒药。”
“既然他诚心找死,我们没有不成全他的道理。”
“你出手还是我出手?”
“方季兄不是想见识密宗的手段吗,不让就让贫僧出手一把。”
高高的阁楼上,一盏明灯悬在头顶,轻轻跳动的烛火将周围照的一片洒亮,两个人肩并肩站着,看着远处拾级而上的秦川,轻声交谈着,其中一人便是那名为方季的中年男子,另一人则是身穿深红色僧袍的中年和尚,粗目浓眉,看上去不似中原之人,手里握着一串念珠,时而诵上几句听不懂的经文。
中州大地自李唐起开始大肆崇道,彼时天下道观无数,更是以京都钦天监最为出名,反而到武后登基以后,重佛抑道,才有了京都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的盛况,然而中州信佛,往北去却是信奉菩萨,自古有南佛北菩萨的说法,尤其是北方密宗,更是崇尚苦行修佛,以至于多为心志残暴之辈,为中州武林所不容,此刻见这人的模样,分明就是北方密宗的某位高僧,密宗僧人以僧袍的颜色来区分身份,红衣上师便是其中最为尊贵的一种。
所以当秦川看见挡在自己路上的是以为身披红色僧袍的中年和尚时,脸色微微一动,开口说道:“没想到……就连密宗的人也参与其中了。”
“你没想到的事还有很多,也许你认为你很重要,其实在很多人眼里,不过是可有可无,就像地上的蚂蚁,你不过只是稍大一点的罢了。”
“所以那些人只是认为我是蚂蚁,不屑一脚踩死,所以我才能活到今天?”
“你也可以这么认为。”
“那你是要踩死蚂蚁的那个人?”
“蚂蚁踩不死,只有捏得死。”
“这么说,我今晚怎么都得死了?”
“是你执意寻死,没有人能够让你活下来。”
“不好意思,我这个人脾气不好,别人让我去做的事,我偏偏不想做,你想让我死,我偏要好好活着。”
“那就要看你有没有这个能耐了。”
“能耐从来不是嘴上的事,而是手里的功夫,所以在此之前,你是不是该告诉我,是谁想要我死?”
密宗和尚冷冷的看着眼前步步逼近的秦川,摇了摇头说道:“我看走眼了,以为所谓青帮帮主,不过是稍微混的好的混混罢了,你有如此胆识,不该只是这样的成就,也难怪李青对你青眼有加。”
“不,你没有看走眼,我的确只是一个稍微混得好点的混混,我可以站着跟你说话,不是有胆识,而是有底气。”
烛火摇晃,阁子里的温度似乎比外面要低上不少,也听不见其他声响,那密宗和尚闻言笑了笑,说道:“就凭你这句话,待会儿我一定会把你的脑袋割下来人皮鼓。”
秦川淡淡一笑,说道:“这么巧,我家也缺一个夜壶。”
也就在这一瞬间,两人的间隔不过一丈,这边,密宗和尚眼中精光陡然一闪,伸出五指在虚空中一抓,也就在这一刻,暴喝的声音陡然响起。
“去死!”
“看剑!”
原本看似平缓无趣的谈话,其实是为这突如其来的交手做下了铺垫,这位密宗的和尚五指如柱,身形疾速闪过,于空中抓破几道爆响,灯光闪动,人影闪动,破风呼啸,秦川不退反进,手中油纸伞骤然一挑,做开山式,等那五指握住伞尖的时候,雨伞陡然张开,无数道竹条以肉眼难寻的速度迸发而出,朝那人面孔射去。
整个伞面轰然炸裂,只剩一杆伞柄光秃秃的残留在他手中。
竹条撕破空气,仿佛万剑穿行,势不可挡。
轰—――
“叱!”
那密宗和尚竟然不躲不避,站立远处,双手结印,任由那竹条射中身子。
只见他低喝一声,那红色袈裟下,古铜色的肌肤上骤然亮起一道金光。
无数的竹剑如同陷入泥潭一般,再也无法进步半点。
“如果这就是你的手段的话,那么……”
话未说完,密宗和尚的脸色骤然一边,身子猛地往后撤去。
“罗汉金身?去你娘的金身。”
秦川冷笑一声,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一把玉箫出来,而方才那和尚站立的地方,已经有数把钢针插在地上,明晃晃的有些刺眼。
所谓密宗苦修,无非是用不为人知的手段,将肉身修成近乎金身般变态的过程,秦川当初还在南越的时候,就曾亲眼见过一个密宗的上师出手挑战那位老铁匠,不过可惜的是,所谓的罗汉金身,却活活被那老头锤成了肉酱,此后再也没听说过北方密宗有人敢去用金身挑战老铁匠手中的锤子了。秦川不知眼前的这位密宗和尚修为几许,但是比起昔日那位密宗高僧来说,还是远远不及,此前一直不曾拿出自己的武器,因为那些人还不值得他出手。
一串念珠神出鬼没般出现在秦川的身后,他似乎不曾发觉,就在要被击中的瞬间,人影交错而过。
秦川手执长萧,步履看似轻缓,实则迅猛无比,左右迂回穿行其中,阁楼周围有无数的光芒闪射而过,是空中漂浮的念珠四散开来的攻势,却丝毫没有阻止下他的步伐,如此落在那密宗和尚眼中,顿时眯起眼说道:“好身法,贫僧曾听闻南越之地有鬼宗万里的步法传承,想必就是这般了,你果然不简单,也不枉费家里话这么大的力气对付你。”
说完,头也不回的对身后阁楼上的那人说道:“鬼宗步我收了,这人必须留活口。”
言下之意,秦川的死活全在他一念之间。
“我不想和你拼个你死我活,我只想找出背叛的那个人,然后救出我的弟兄们。”
秦川摇了摇头,轻声说道。
“你不觉得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
“不晚,只要你还活着,只要我还活着。”
“呵呵,那你就去死吧。”
阁楼上吊着的烛火在这一刻统统摇晃起来,也不见有风吹过,周围的气氛却一下子凝重起来。
秦川停下脚步,平静的看着眼前这位密宗和尚双手合十,做出一个仰天长伏的动作。
至于下一秒的变化,也在他的预料之中。
看着眼前忽然身形魁梧出数倍,甚至连身上袈裟都被撑破的密宗和尚。
不知为何,秦川忽然想到宁云郎以前玩笑时说的什么变形金刚。
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呵呵,北方菩萨观的波若神功。”
秦川平静的道出了这门功法的来历,然后抬起手臂,将长啸贴在唇边。
袅袅萧音传来。
在阁楼之中,远处书架上的书页快速的翻动,仿佛听到了风的声音,无形的气流在空中汇聚而来,形成一道巨大的漩涡,包裹在他身边,运行的速度越来越快,风声变得更加尖锐起来,骤然某一刻,刺向那浑身金光的密宗和尚。
密宗和尚闭着的眼睛始终不曾睁开,浑身包裹着淡金色的光芒,如同转世而来的佛陀,庄严圣洁不可侵犯,只见他手中结印,又有一串念珠随之漂浮在空中,绕着他的身子飞速的旋转起来。
“嗯?”
一道无形的气机突然袭来,一颗念珠随之轰然炸开。
又是一道气机牵引。
无数的念珠冲天而起,形成一道刺眼光亮的屏障。
密宗和尚猛地睁开双眼,喝道:“该结束了!”
话音刚落,身上笼罩的金光陡然爆发,只见他身形一闪,已经到了数丈之外,只听到空中响起的无数炸裂声,秦川不进反退,躲开他那凌厉一击,手上长萧竖起,往空中一指,顿时无数的气机汇聚成一条线。
一线贯天地。
白线悄无声息的绕过他那如鹰爪般的手臂,躲开他的感知,从身后饶了一圈,然后找到一个极其刁钻的位置,骤然加速,如利刃一般切入他腋下三寸的地方。
下一刻,只见那密宗和尚的身子在空中微微一滞。
感受着腋下那处地方传来的丝丝凉意,心中生出了极大的恐惧,浑身乍起的金光似乎也感受到了什么,变得摇晃起来。
楼上传来一声轻咦,似乎有些惊讶。
噗的一声闷响,从他那金刚不败的身子内部传来。
红里转金的血液从他五官之中溢出。
密宗和尚瞪开眼睛,看着握紧长萧的秦川,这时候才记得惊呼一声:“方季兄,救我……”
然而直到他倒下的那一刻,他嘴里的方季兄才姗姗来迟。
浑身金光收敛,就连他魁梧的体型也渐渐恢复原样,只见他身上的肌肉霎时间枯萎下来,变得狼藉一片。
弯腰捡起地上的伞柄,猛地在他心口处扎下。
鲜血如柱。
秦川静静看着他,没有继续动手的意思。
方季也安静的看着他,忽然笑了笑,说道:“有意思,连我都不知道他的命门在哪里,而你却知道。”
“那是因为我见过一个比他还厉害的密宗高僧,最后也死在我面前,那位浑身的血液已经变成金色,真正的佛门金刚不败,到头来还是败了。”
“如此说来,传闻你是南越那人的弟子,是真的了?”
“是又如何?”
“如果是的话,那我便更不想杀你了。”
“哦?可你为何方才不救他。”
“一个外人,死了便死了,这里是中州。”
“所以你们不是一路人?”
“你可以这么理解,我要告诉你的是,你那些弟兄都还好好的活着,如今大概已经出了城。”
“那你是谁的人。”
“刚才是狄仁杰是出于李青的情面,想保住你,而我只是出于个人的利益,你应该明白,活到我们这个地步,不再是为了某个人而活着。”
“绕这么一大圈,到头来你是想收买我?”
“不不不,只是交易,想要你命的人是那位贵人,北方密宗的和尚也是他的人,而我从头到尾都不是谁的人。”
“我可是听说过,洛京里的贵人们,可最是讨厌你这样的人。”
“有人讨厌,自然有人喜欢。”
“你就不怕我把你泄露出去?”
“狄仁杰看中你的信勇,我自然相信他的眼光,一个想要杀你的人是无法相信你的话的,这点你比我更清楚。任务失败自然有任务失败的说法,这点你不用担心,你的那些兄弟都安排在城外,你大可以见过之后再做决定。”
“可我根本不会相信你。”
“呵呵,你应该明白,从没有永远的信任,只有永远的利益。”
“为什么是我?”
“能在洛京这个地方混个风生水起的人,如何来说都很了不起。”
“简单点。”
“有些事,需要你这样的人来做,而且,替我们做事不算卖命,命这种东西从来都是掌握在自己手里好。”
“我可以选择拒绝吗?”
“不可以,因为你没有拒绝的余地,洛京是座巨大的围城,有的时候,就算金銮殿里那位都有自己无法左右的事,更何况你我。”
秦川看了他一眼,沉默片刻,轻声说道:“如果你一开始就如此,也不会有这么多事了。”
名为方季的男子闻言说道:“有的时候,对于你这样的人来说,做事永远比说话更容易让你信服。有些事,往往经历之后才能明白,就像你从一个万人之上的帮主顷刻间一无所有,这样的时候,人总会有些情绪的。”
“我不需要人可怜。”
“呵呵,没人可怜你,如果你自己都觉得自己可怜的话,那才是真正的可怜。”
“走吧,隐姓埋名,让所有人都认为你已经死了,等你再出现的时候,才是真正需要你的时候。”
“去南边,自然会有人接应你。”
“不要回头,兴许我会后悔,亲手扼杀一个后起之秀,对我来说,是一件很痛苦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