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起群沙也能变岩石
罗志群、邓金娣雕像1925年5月的香港,正是台风欲来的季节。一个垂着两条小辫子,穿着蓝底白花衣裤的小姑娘罗大妹,正拉着她的哥哥罗福在街上走着,他们一面走,一面两边看,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显得又好奇又兴奋。
是这个小姑娘爱玩吗?还是这个小伙子好逛街呢?都不是!罗福是个海员,一年到头四海为家,走遍了半个地球,他才想在家里歇歇呢。而这位小妹妹,别瞧她才13岁,已经像一个大人那样,挑水,煮饭,劈柴,缝衣服,天天都干着大人的活,还有什么心思去逛街呢。可是,每到哥哥回家,她却非要拉哥哥到街上不可。这是一件大事情,因为哥哥是她的老师,大街便是她的学校,每个店铺的招牌横额,每条柱子上的红色大字,都是她的课本。瞧,那个“乐心大茶楼”,不是她难得上一次的地方吗?“宝芝斋”,爸爸从海上生病回来,她不是经常给他在这个药铺捡药吗?“源泰押”,家里揭不起锅的时候,妈妈会带着她,拿衣服去押当一元几角的。
读着这些招牌,望着那好学的妹妹,想起了往事,哥哥不免摇摇头,皱皱眉,还暗暗叹着气哩。可是,当他拉着妹妹的手,转过德辅道中,走了十来间店子,他的眼睛突然明亮起来了。他指着高楼上挂着的一个招牌,说:“大妹,考考你,这个招牌你能念出来吗?”
大妹抬头看了一下,便说:“能!这是‘中华海员工业联合会’。对吗?”
“对!对!”罗福点着头说,“大妹,你只认识这招牌上的字,可不知道这个招牌的来历啊!”
罗大妹温柔地望着她的哥哥。罗福就兴致勃勃地给她讲了这招牌的故事。他说:“大妹啊,我们的爸爸是海员,我和你二哥都是海员,天天在海上行船。行船是一件很重要的工作。船能行了,才能够在世界上把人从这里送到那里,把货物从这边运到那边。全世界的船上差不多都有中国海员。流血流汗都是我们中国海员。可是我们是最给人家看不起的,人家讥笑我们是水鸭子。但是我们这些水鸭子都给洋老板挣上百万家财呢。”
听到这里,罗大妹的眼睛红了起来。这个海员家庭的女儿,对海员特别亲切。连她身上穿的衣服选的也是像海水般蔚蓝像波浪般洁白的颜色。她想,可不是吗?我的爸爸在外国邮船上做了一辈子,不也是落得个贫病交加,死后没有分文,连自己的女儿想读书也没办法吗?
罗福这时却不叹气,不悲哀,还在一个劲地说下去:“大妹啊,时势不同了。以前我们海员只会各顾各,各顾各是顾不来的。只有联合起来,齐心合力,办好工会,以后,说起话也响亮些呢。三年前,我们就是这样把工会组织起来的。工会一成立,我们向资本家讲道理,提出要求,不许虐待工人,不许歧视中国工人。这样一来,资本家发怒了。他们拒绝了我们提出的条件,还勾结政府来镇压我们。我们挂上了工会的招牌,香港政府就派人来把我们的招牌拆了下来,要取缔我们的工会,还抓了我们的人呢。”
罗大妹一想到香港那些差人们:英国的、印度的……身材高大,凶神恶煞,耀武扬威,可真怕人呀!她连忙用手捂住了脸,嘴里叫着:“哎呦!哎呦!”
罗福笑了:“大妹,别给吓唬的那个样子。他们有钱有势有洋枪,我们也有一样犀利的武器呢。他们再凶也得靠我们双手做工,我们一罢工,船就寸步难行啊!这样,我们就实行罢工,开船的不开船,干活的不干活。连邮政、运输、银行、酒店、茶楼的工人都支持我们。大家一条心,都罢了工,不管政府、资本家怎样威逼利诱,就是坚持不开工。一直坚持了56天,香港政府实在扛不住了,不得不和我们谈判。他们说:‘只要你们开工,你们提的条件,我们可以考虑,你们被抓了的人,我们可以放回去。我们拆下来的招牌给你们拿回去就是了。’”
说到这里,“啪”,不知是谁在罗大妹的背上打了一下,喊着说:“咱们海员那么威风的事,怎么不等我来就先讲了!”罗大妹头也不回便知道说话的是邓金娣。她的爸爸也是个海员,几年前才死去的。这女孩子比罗大妹只大两岁,却高出了半个头,瘦削的脸儿,剑眉下面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翘着的嘴唇,说起话来一阵风。和罗大妹的圆脸庞、温柔的杏眼、薄薄的嘴唇,以及那不紧不慢的语调,形成一个鲜明对比。大妹笑着反问她:“你怎么知道我以后不告诉你呢?”
邓金娣说:“谁等得你告诉?我跟在后面什么都听清楚了。你听得那么入神,才没有发现我。”她又在罗福的肩头拍了一下,说,“真够威风啊!”
罗福却笑着说:“这还算威风?更威风的还在后面呢。咱们海员对这些洋人说:说得那么轻巧!招牌你们从哪里拿下来的,就在哪里挂上去!招牌代表着我们海员工人,我们烧了大串炮仗,敲锣打鼓才挂上去的。你们拆除我们的招牌,就是侮辱了我们海员工人。你们要挂回招牌,也得烧炮仗,好好赔礼!”
罗大妹说:“那他们真的这样听话吗?”
罗福说:“这是复工条件,不答应我们就继续罢工呗。”他眉飞色舞地说,“哎呀,你们没有看见那一天!那英国总督亲自来主持挂牌典礼,两个英国帮办把招牌弄上去,一个帮办亲自把几丈长的炮仗点燃,那串炮仗从四楼垂到地上呢。街头挤满了人看热闹,除夕逛花市都没那架势,不但我们海员工人出了气,我们中国人都吐气扬眉啊!”
罗大妹和邓金娣的眼睛也跟着罗福的眼光,深情而又自豪地望着四楼上那个招牌。邓金娣拍着手说:“外国人常常笑我们一盘散沙,合起群来沙子都变成了岩石,变成了金呢。”
罗大妹却低着头深思说:“大哥,我们胜利了。可是,为什么我们家里还是那么穷,你和二哥在船上还要受洋鬼子的气呢?”
这一问可把罗福问住了,刚才的兴致突然减低了。他不知道怎样才能把问题说清楚,只得叹了一口气说:“资本家、帝国主义说话常常不算数的。船开了,人复了工,他们就逐渐赖账了。唉!谁叫我们是个弱国,人又不齐心!要不,香港也不会落到英国人手上了。我们国家好像一块肥肉,帝国主义见了都要流口水,我们再不争气,他们就会瓜分了我们。所以,孙中山说过,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唉!跟你们这些小妹仔说有什么用啊!”
邓金娣听了,那一双圆圆的眼睛气得睁得更大更圆,气呼呼的。那罗大妹却有板有眼地瞪着哥哥说:“大哥,怎么左一句小妹仔,右一句小妹仔,小妹仔就是那么没有用?你是海员的儿子,我们也是海员的女儿呀。”
我有自己的名字——罗志群
一号风球还高高地挂在那里,台风三天还没有到来。
可是,悬在香港上空的更厉害的风暴却到来了。
这年5月15日,日本帝国主义在上海开的纱厂开枪打死中国工人顾正红,并打伤了工人十多名,激起了中国群众的愤怒。工人、学生和市民要求惩办凶手,赔偿损失。5月30日,当示威队伍走过公共租界的时候,英国巡捕房的兵士向他们开了枪,打死了13人,还抓了十几人。这就是当时有名的“五卅惨案”。惨案发生之后,上海全市工人罢了工,学生停课,商人罢市,很多人走上街头演讲,唤起市民反对帝国主义,要求惩治凶手,要求取消不平等条约。英帝国主义不顾群众反对,又悍然在南京路上向群众开枪,造成了更大的流血事件。帝国主义这些暴行激起了全国人民的义愤。“五卅运动”的浪潮一时席卷全国。香港也卷进这爱国的浪潮里了。
罗大妹和邓金娣,天天都请罗福给她们念报纸,听听事态的发展。中华海员工业联合会——简称海员工会,带头和各工会向香港政府提出要求,支持上海罢工工人、要求政治平等和法律自由。但是香港政府态度强硬,不答应工人的要求,还禁止开会,拘捕工人。最后,罗福告诉罗大妹和邓金娣,工人决定罢工,不给香港政府干活了。
邓金娣说:“不干活我们到哪里去?我们吃饭问题怎么办?”
罗福说:“广东成立了革命政府,支持我们罢工工人。我们工人都回广州去。香港没有工人,连垃圾都没人倒,就会变成死港和臭港的。”
罗大妹说:“哥!我们是海员家属,罢工我们就最先回广州去。”
果然,省港大罢工就在6月19日宣布开始了。罢工,像12级台风,突然降临香港了。
这一天,海上波平如镜。本来这里是船只穿梭、货运频繁的海港。如今,每艘船都定住不动。只有那只来往广州、香港的泰山船,却挤满了乘客,把甲板也站满了。这都是要回到广州的罢工工人啊。
这里面,就有罗大妹和邓金娣两家人。邓金娣高兴得拍起手来说:“罗大哥的话不错,我们工人合起群来力量大。这些船都给我们定身法定在那里了!”
罗大妹说:“可不是,英国也合群,日本打了我们英国就帮凶,可是他们怎么合群也敌不上我们人多又会做工呢。”
罗福听着她们说话,微微笑着说:“大妹,我们工人才叫合群,因为我们光明正大,互爱互助。帝国主义和帝国主义之间只能讲勾结,因为他们是自私龌龊、耍弄阴谋的。不过,帝国主义归帝国主义,人民归人民。帝国主义欺负我们,全世界许多国家的工人都支持我们。我们收到电报,前天日本皇后船到了神户,中国海员上了岸实行罢工,日本的海员开会欢迎我们呢。”
泰山船是外国投资的船。船上的高级船员——大副和二副都是英国人。他们也在甲板上,中国话句句都听得懂。他们平常也向中国船员耀武扬威,这时,却闷声不响地在一面侧着头向他们凝视,一面侧着耳朵听他们说话。
汽笛嘟嘟响,白浪两边翻,轮船开行了。
邓金娣说:“罗大哥,等会儿船到了广州,我们该怎么样呢?”
罗福还没有回答,一个海员就豪迈地说:“唱个革命的歌曲呗。如今广州是革命的摇篮,孩子都会唱革命歌曲。我们一上岸,人家一定用革命歌曲来欢迎我们,我们就得唱首革命歌曲来回答呀。”
又是谁在说:“我们不会唱,谁来教一个?”
罗福站起来说:“我来!就唱个国民革命歌吧,我刚学会的。”
罗福站起来指挥,全体都高声唱起来:
打倒列强!
打倒列强!
除军阀!
除军阀!
国民革命成功,
国民革命成功,
齐欢唱,
齐欢唱!
罗大妹和邓金娣从未见过这样大的场面,从没有这样纵声歌唱过。大家唱啊唱啊,那雄壮的歌声把船上的马达声、海上的波涛声都盖过了。一群爱追逐风浪的海鸥,展开了白色的翅膀,在轮船上空兜着圈子,上下滑翔,久久舍不得离开。
船到广州,靠岸了。那两个蓝眼睛、红胡子的大副和二副又到甲板上来,望着这一群人,望着这两个天真活泼的姑娘和她们身旁的指挥者——罗福哥哥,用不太纯熟的广东话说:“后会有期,后会有期!”
罗福也有板有眼地回答:“后会有期,后会有期!”
不出大家所料,革命激情洋溢的广州,正用轰轰烈烈的歌声、红红绿绿的标语迎接他们。省港罢工委员会为他们准备了宿舍,并安排了他们的生活。在报到处,一个青年学生给家属们填表。谁都知道,海员家庭的妇女和孩子,许多都是失学,不识字的。
那青年学生问:“你叫什么?”
邓金娣说:“我叫邓金娣,真金不怕红炉火的金。”然后,她又说,“我会写,我自己来。”她拿起了铅笔,小心翼翼地写下她最会写的三个字。
写过了,她把表格推到罗大妹面前,说:“大妹,到你了。”大妹是她的互助互教的同学。她的名字,也是她最会写的三个字哟。
罗大妹接过了纸,接过了铅笔,又把铅笔含在嘴里,然后,才写了一个“罗”字,又重新把铅笔含在嘴里,眨着眼睛,没下笔。
罗福说:“大妹,把你的名字写上去吧。”
邓金娣在旁边嘻嘻的笑着:“我怕大妹乐得连自己的名字都忘了呢。”
罗大妹抬起头,望望邓金娣,又望望哥哥,说:“不,我不叫大妹,叫志群啦。志向的志,合群的群。哥哥,你给我写吧。”
至此,罗大妹才有了自己的名字:罗志群。
罗福说:“好名字!”他拿起笔来写了。罗志群全神贯注地望着,眼睛眨也不眨一下。
能读书学习,好幸福啊
在广州,革命的日子真红火。罗志群的二哥哥罗基也罢工回来了。他是在另一条船上工作,到了地中海,接到了罢工的消息就回来的。罗家兄弟都投身到革命的洪流中,大哥罗福到了农民讲习所当学员,二哥罗基参加了罢工工人纠察队的模范队。两个人离开宿舍,参加训练,去时是普通工人,回来时俨然是革命军人,穿上了灰色或黄色的军装,还打上脚绑,可神气呢。
罗志群问大哥干的什么,大哥说:农民讲习所讲革命的道理,毕了业他就要到农衬去,宣传革命道理,打倒土豪劣绅,让农民过好的生活。
罗志群问二哥干的什么,二哥说:现在工人罢工,封锁香港,抵制英国货,但是有些甘心做帝国主义走狗的中国人就破坏罢工,一方面偷运粮食接济香港,一方面又偷运仇货(英国货)到国内,当纠察队的就是要维持秩序,缉拿私货和逮捕走狗的。
罗志群觉得斗争复杂起来了,许多人都盼望革命,大家过好的生活,可又有那么多的坏蛋,为了少数人的利益来破坏革命。她多渴望自己也能当上一个女兵像大哥一样去打土豪劣绅,像二哥那样去追捕工贼和走狗啊!有一天,大哥放假回家,她偷偷地把大哥的脚绑拿来缠在脚上,被大哥发现了,她脸上一红,可是态度却很坚毅,说:“哥哥,我像不像一个女兵?难道我不能像一个兵那样,给大家做事吗?”
罗福并没有取笑她,却严肃地对她说:“妹妹呀,我们这次大罢工是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党领导所有的人干革命。男的可以做革命工作,女的也可以做革命工作。大人可以做革命工作,小孩子一样可以做革命工作。我听见过罢工委员会的顾问邓中夏同志说过,也在农民讲习所听许多老师讲过,革命是为了劳动群众和他们的后代,要不,革命又是为了什么呢?”
这些话今天我们听起来还寻常,可是当时,劳动人民像生活在地狱里一样,在苦水里泡大的罗志群听起来就比吃蜜糖还甜啊!
罗志群对她哥哥说:“哥,这我知道,我们现在住的是罢工工人宿舍,天天拿着饭票就去吃饭,我吃到嘴里心也不安啊。”
罗福说:“你要做事,事情多着哩。难道人人都得打脚绑、打鬼枪才算革命吗?你听共青团哥哥姊姊的话,一定有事干的。”
罗志群和邓金娣找到管理宿舍的共青团哥哥,问他该做些什么事。共青团哥哥说:“大家都住在宿舍,帮忙把宿舍里的孩子都组织起来,管理公共秩序和搞好卫生清洁吧。”
那时,罢工工人宿舍天天人来人往,常常是乱哄哄的。罗志群和邓金娣把孩子们组织起来之后,垃圾有人倒,桌椅有人抹。吃饭之前,桌子椅子放好,饭菜摆好,人们吃得多舒服啊!
罗志群和邓金娣把宿舍当自己的家一样,把工人家属当自己的亲人。哪个人病了,她们把饭菜特别弄好,送到宿舍去。哪个人的衣服破了,她们就给缝缝补补。她们成为大家疼爱的好女儿。
邓金娣的妈妈没有在工人宿舍住。她带着小儿子住在外面,找了一份缝衣的工作。她很想邓金娣回去帮帮她,多赚几个钱,常常叫弟弟来催金娣回去。催了几次,妈妈气了,叫弟弟问她:“到底这个家你要不要?”邓金娣斩钉截铁地回答说:“要!可那是小小的家,罢工工人宿舍才是大的家,它是我们劳动阶级和他们第二代的家!”
看来,这个大家庭真的对她们的吸引力越来越大了。有一天,共青团哥哥对她们说:“来,罗志群和邓金娣,把小伙伴们带到一个地方来,保管你们都喜欢这个地方。”
罗志群和邓金娣带领孩子们集了队。跟着共青团哥哥走,到了一座小楼上。共青团哥哥说:“这是工会给我们安排的海员工人子弟学校。”他提高了嗓子,感情充沛地说:“同学们,我们工人流血流汗给别人创造了乐园,建筑了学校,但是工人自己的孩子们却被排挤在学校大门外,成了文盲,成了没知识的人。现在工会给我们设立了学校。白天,我们细佬哥在这个学校读书,晚上,大人到这里读书。这叫‘大佬哥和细佬哥一起学习’。从今天起,大家都是小学生了。我们要好好学习,好好过细佬哥的生活呀。”
邓金娣紧紧地握着罗志群的手。她们亲如姊妹,同甘共苦了许多年,都快踏入少女的阶段了,可是,什么时候过过细佬哥的生活!读书,简直连做梦都不敢想啊。这是一个狭小的课堂,设备十分简陋,椅子和书桌都不够用。邓金娣便对罗志群说:“志群,我们两人共用一张书桌,共用一本书吧,够了,够了!”
孩子们都坐好了,听共青团哥哥给他们上课。这些课真好,不但教识字,还教了许多从来没听过的道理:社会是怎样发展起来的,为什么要打倒帝国主义和军阀……
邓金娣和罗志群如饥似渴地听着课,真恨不得一口气把课本上的知识都啃下去。可是,叮当叮当铃声响了,要下课了。共青团哥哥对大家说:“大家出去做体操,锻炼身体吧。”
共青团哥哥教他们跑步、跳高,就像真正在学校读书的学生一样。原来,过孩子生活是那么愉快的。不过,他们的设备也像他们的课室一样,还不够格,简直连一点运动器材也没有。共青团哥哥领导着他们挖松了泥土,挑来了细沙,做好了一个沙池。造好了沙池没有跳高的木架。两个共青团哥哥面对面站着,分开拿着竹竿,让同学们跳过竹竿,跳高一点,举高一点。孩子们鼓足劲儿跳,跳过了,大家一阵噼噼啪啪的掌声,摔倒了,自己也乐得哈哈大笑。
童年,可爱的童年,突然像燃烧着的炮仗一样,一下子在孩子们的心里开了花,乒乒乓乓响起来了。
邓金娣长得最高,跳得也最高。可是,不知怎的,比她矮三寸的罗志群也跳过了同样的高度,博得了全场最热烈的掌声。
其实,邓金娣和罗志群过的是孩子的生活,可是她们的思想,却跃过了一个新的高度,这个高度是不能用尺寸去衡量的。她们体会到的不只是童年的幸福,而是党和群众对第二代的深爱啊!
我们是将来的花
正当罗志群、邓金娣和工人子弟们在子弟学校读书的时候,有一天,有个青年人来到他们中间。这青年人名叫杨善集。他刚从苏联留学回来,担任着共青团广东区委书记。他给孩子们讲了许多关于苏联十月革命的故事,比童话还好听。他说:“苏联建立了社会主义国家,苏联的孩子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他们组织了少年先锋队(他把他们说成了童子军),佩着红领巾,打着小铜鼓,唱着队歌,常常给人家做好事,受人家称赞呢。”
罗志群说:“我们也可以学他们吗?”
杨善集同志说:“当然可以,我们可以先在海员子弟学校组织起来。大家都是劳动阶级的孩子,我们就叫作劳动童子团吧。我们也可以像苏联的孩子那样,打着小铜鼓,唱着歌出操。我就给你们写一首歌词。这首歌叫《巴拉半之歌》,因为,苏联叫铜鼓作巴拉半的呀。”
下面就是《巴拉半之歌》的歌词。
围着红领巾,
敲着巴拉半,
一!二!三!
敲响些,巴拉半!
—!二!三!
敲响些,巴拉半!
莫斯科童子军的铜鼓声,
莫斯科童子军的歌唱声,
吹过了海参崴,
吹到了广州城。
他们名叫童子军,
我们名叫童子团,
大家都是新世界的主人。
他们唱:
我们预备好了,
我们永远预备好了。
我们是劳农的婴儿,
我们是将来的花,
我们是新世界的主人!
同志们,
我们也来一齐大声唱。
我们预备好了,
我们永远地预备好了。
我们是劳农的婴儿。
我们是将来的花。
我们是新世界的主人!
孩子们当时还没有铜鼓呢。大家把洗脸盆和铜盆都拿出来,敲得叮叮当当响。这是多美的歌,多鼓舞人心的歌!罗志群又一次和邓金娣手握手。哎呦,要做将来的花,要做新世界的主人,这责任有多大,多光荣啊。
这样,劳动童子团在党领导下组织起来了。从海员工会再到金属工会、同德工会、广州洋务工会,许多工会也纷纷把孩子们组织起来了。工会还给孩子们做了统一的服装、红领巾、白衬衣或蓝衬衣和蓝短裤,衬衣上面缝着红色的“准备”两个字。
广州那时集队游行特别多,每到开什么纪念大会,或是游行示威的时候,走在队伍最前列的就是劳动童子团,然后才是学生军、工人和其他群众。劳动童子团一个个服装整齐,精神抖擞,拿着木棍像拿着枪的战士一样,威风凛凛。酷热的太阳在头上照着,他们不叫一声苦,淋漓的大雨洒在身上,他们连头都不低一低,唱着歌儿,敲着铜鼓,群众看见了,都竖起了大拇指说:“这真是我们英雄的第二代!有这样的第二代,中国有希望了!”
“四大金刚”中有我俩
又是一个很重要的日子,劳动童子团参加了欢送北伐大军的队伍。罗志群回到宿舍里,气还没有喘过来。共青团哥哥把一包东西交给她。罗志群拆开一看,原来是大哥的脚绑。共青团哥哥沉痛地告诉她,这是大哥留给她的。大哥出发到农村宣传,给地主武装杀害了,永远不能再用这双脚绑了。
失去了哥哥,罗志群的心像撕碎了似的悲痛,和邓金娣一起抱头痛哭。可是她一想,为什么就这样脆弱呢?童子团的呼号不是“永远地预备着”吗?自己预备要做的工作还多呢。她要求共青团给她更多的工作干。哥哥是为宣传革命道理、解放群众而牺牲的。她自己也要努力向群众宣传,争取人人拥护革命。邓金娣也鼓励她积极地干,并且和她一起干。起初,她在群众面前说话还有点腼腆,后来,加强学习,就越来越理直气壮了。不久,她和邓金娣都被吸收到共青团里。而她们两人,又是广卅最出色的宣传员,是当时有名的宣传员“四大金刚”中的两个。
邓金娣的妈妈看见她的女儿出头露面去宣传,怕她受到反革命势力的迫害,便不断地叫弟弟催她回家。催一次,金娣拒绝一次,最后,妈妈着急了,和弟弟说,姐姐不回家,你就拼死拼活地硬拉她。弟弟听了妈妈的话,缠住他姐姐不放。邓金娣也气了,把她弟弟痛揍一顿,一面揍,一面说:“告诉妈,再别来纠缠我,难道她想我也像她那样,一辈子给别人做奴隶吗?”说着说着,她倒先哭了。弟弟也感动得流了泪,以后再不缠她了。
一年间,她们俩长大了,成为共青团员了,可是她们还没有脱离劳动童子团,而且是劳动童子团的积极分子。不久,共青团组织了劳动童子团的小领袖班,“领袖”相当于现在的少先队干部,她们都参加了训练班,地址就在一德路。
在领袖训练班里,小领袖们接受了严格而又有趣的训练,学习军事操练,学习打旗语,学习救护伤员。到领袖班结束了,罗志群和邓金娣把劳动童子团带到山上去军事野营,她们已经不只是一个体操教练,而且会做政治报告,既像队干部,又像辅导员了。
她们让孩子们尽量参加当时的政治活动。他们在火车上、轮渡上推销当时的革命刊物:《向导》、《红旗》、《新青年》、《政治周刊》等。
她们又是最有力的推销员,每次她们动员人家捐钱支持罢工工人、支持北伐,态度那么真诚,语言那么动听,人们都热烈地把钱捐出来。
罗志群还会演戏。她常常参加演剧队,到街头演出,向群众宣传。
只是向城市群众宣传,罗志群感到还不够。她还要继承她哥哥的工作,到农村去宣传。可是怎么去法呢?有一次,有一个粤剧班要坐红船下乡演出了。罗志群恳求他们说:“请你们带我下乡去吧。我可以帮你们搬东西,做杂工。”
戏班的人问她:“那你会唱戏吗?”
她摇头说:“我不会唱戏,但是我会说话,我要说得比唱得还好听。”
戏班把她带走了。每每到了戏班休息的时候,她就站出来对群众宣传革命道理,宣传罢工的正义性,吸引了许多人来倾听。
后来,人家知道她是谁,便说:“难怪她说得比唱得还好听,原来是有名的四大金刚之一呀。”
团结就是力量
劳动童子团的工作进展得很快。1926年7月11日,海员工会劳动童子团正式成立,是广东省第一个正式命名的劳动童子团。省港大罢工的领导人苏兆征同志亲自主持了成立典礼。在这个成立大会上,海员工人给孩子和来宾们演了一出话剧,名叫《工农之苦》。罗志群参加了演出。她不但说得比唱得好,演得又比唱得更动人。爸爸苦难的一生和哥哥光荣的血,使她懂得工农之苦在哪里。
海员工会劳动童子团成立之后,其他行业的工会和农会的劳动童子团也纷纷成立。党又发出了号召,要成立劳动童子团的联合会。
1926年9月29日,是孩子们一个难忘的日子。在广州的一间规模很大、座位很多的戏院——太平戏院里,广东省劳动童子团联合会举行成立典礼。参加这个成立典礼的既有广州市的劳动童子团,又有来自农村的劳动童子团,既有孩子参加,又有关心孩子的大人参加,一共有3000人之多。
在会场的标语上,中国共产党替儿童提出了基本要求:
要求制定童工保护法和儿童保护法!
要求设学校免费读书!
要求设儿童游乐场!
反对厂主虐待童工!
反对打骂儿童!
这一天,中国共产党广东区委会领导人亲自参加和主持了这个大会。苏兆征同志给孩子们亲切而又严肃地讲了话,勉励他们当好革命接班人。然后,两个劳动童子团团员把一块红纸包着的木招牌扛到主席台上,苏兆征同志把红纸揭开,露出了金光闪闪的“劳动童子团联合会”几个大字。马上,礼堂外响起了乒乒乓乓的炮仗声,而礼堂内,比炮仗声音还要大的,是人们春雷似的掌声。两年来,太平戏院开过多少次的集会,哪一个集会比得上这次这么热闹,这么激动人心啊!
在掌声中,在炮仗声中,罗志群、邓金娣和几十个童子团的小领袖,雄赳赳地排着队走到主席台上。中国共产党广东区委的一位负责人陈延年同志,给他们一个个系上了红领巾。这几十个小领袖,庄严地握着拳头,高高在头上举起,对领导同志行了一个劳动童子团的队礼。握紧拳头,意思就是说:团结就是力量。高举过头,意思就是说:人民的利益高于一切。敬过礼,罗志群转身面向台下,那是多么壮观的一个场面啊。一个个精神抖擞的童子团员,胸前红色的“准备”二字和新佩上的红领巾互相辉映,像一朵朵刚燃起的火苗一样。他们手里拿着小红旗,小红旗上写着不同的口号:“准备着!”、“向前进!”、“团结起来!”、“努力工作!”、“勇往直前!”他们手摇着红旗,嘴里叫着口号。口号声此起彼落。
邓金娣望着眼睛充满泪水的罗志群,说:“志群,志群,你看这是多可爱的一大群啊!”
船上的斗争
轰轰烈烈的省港大罢工,不仅在中国工人运动史上写下了光辉的一页,而且在世界工人运动史上写下了光辉的一页。它一直坚持了一年零四个月,是世界工人运动史上最长的罢工。它把香港变成了臭港、死港,它唤醒了中国人民团结在一起,反对帝国主义的意识。到了1926年10月,为了集中力量北伐,罢工委员会采取了新的策略,自动结束罢工,解除对香港的封锁。
罢工结束了,革命仍在进行。在罢工中成立的劳动童子团的工作仍在进行,仍在发展,早已不止广东一省,南方革命的城乡,也都纷纷成立劳动童子团了。
罢工取消,一部分海员到船上复工。那艘泰山号船又航行于香港广州之间啦。可是,我们的海员如今已是吐气扬眉的工人了。他们决定在船上成立海员工会的泰山船支部。
可是,顽固的帝国主义分子还用老眼光看新事物,想用暴力来压制新事物。当中国海员们在船上布置了一个小礼堂,把马克思、恩格斯、列宁和孙中山的照片挂在墙上的时候,香港殖民当局派了一个英国帮办来,把那些照片通通拿走了。
但是,中国海员如今是不好欺负的啊!他们打电话到香港政治总署抗议,声明如不把照片拿回来,中国海员就全体罢工。那帮办是个死要面子的纸老虎,想偷偷摸摸交回船上。但是,海员吸取了海员大罢工时的经验,警告他说:“不要随便交回来,从哪里拿的,挂回哪里。”那帮办只好照办了。
为显示中国工人阶级的力量,海员工会决定,把成立仪式改在香港举行。还请海员工会派出劳动童子团参加成立大会,让香港的群众看看海员工人第二代是怎样的。
罗志群代表劳动童子团接受了这个任务。她在童子团里宣读了工会的决定,让大家讨论。劳动童子团团员好像得到了动员令一样,认真讨论,组织了队伍,选举了罗志群和邓金娣做队长,坚决完成任务。
1927年2月,一个春寒料峭的晚上,罗志群和邓金娣把40名劳动童子团团员带上泰山轮,随船到香港。
踏上泰山船,总让罗志群想到他的哥哥罗福。离开时,他有信心地跟那个洋大副说过“后会有期”,现在,哥哥牺牲了,她和邓金娣都长大了,那洋大副该认不得她了吧?她耳畔还记得哥哥指挥、领唱的革命歌声。这歌声已成为许多人的心声了。她明天也还要唱的,可洋人怎知道这样的变化呢?
准备打倒帝国主义
罗志群和邓金娣处处都记着劳动童子团的光荣任务。她们一刻也不闲着。上船之后,连睡也不肯睡,帮着海员们布置会场,门窗擦得透明;人家送来的银盾、银牌和镜架都擦得锃亮;鲜花、锦旗摆得花团锦簇;五彩电灯挂满了船内船外。泰山轮从下水到现在,哪有过这样的庄严、华丽,哪一处不闪耀着劳动童子团的集体主义精神啊!
天亮了,泰山船在香港三角码头停泊。参加成立大会的来宾陆续到了。英国香港当局很不放心,派了十几个警察来,全副武装,气势汹汹,站在码头上,挡住了来宾上船的路。
罗志群望着泰山船工会支部的方叔叔,只见他不慌不忙地走上前去,严肃地质问那警察头子说:“你们来干什么的?难道你们不知道我们今天开大会吗?”
那警察头子狡猾地说:“我们就是来保护你们开会的。”
方叔叔说:“要保护,那就请你们站在一边保护吧!不要妨碍我们的来宾,不要妨碍我们劳动童子团的表演。”
警察讪讪地站到一边去了。来宾便纷纷上船,人多上不了就站在码头上。乒乒乓乓爆竹响,支部成立大会开始,讲过话之后,劳动童子团的操演便开始了。
罗志群和邓金娣带领着40多个儿童团团员。他们服装整齐,步伐一致,胸前飘着红领巾,脚上打着脚绑,威风凛凛的走到码头上去,背着滔滔海浪,面对踊跃的人群,开始了军事操演。个个动作准确,变化灵敏。香港有童子军,香港也有过童子军的检阅,可是,他们怎能比得上这一群出巢的小虎啊!不但来宾为他们鼓掌,过路的也停下来为他们喝彩。三角码头顿时变得人山人海。站在旁边的英国警察也看得目瞪口呆了。有一个警察走到罗志群面前,用不纯正的中国话问她说:“我认得中国字。你们胸前的‘准备’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罗志群淡淡地回答说:“是准备打倒欺负我们的帝国主义。先生,你认识中国字,可并没有认识中国人呀。”
那警察讨个没趣,耸耸肩,摊开手,又跑到一旁“保护”去了。
喋血街头
革命的道路是曲折的。不久,中国共产党遭受了空前的挫折。
1927年4月12日,蒋介石背叛革命,在上海疯狂地屠杀共产党员、共青团员和进步群众。4月15日,在广州的国民党右派也跟着对共产党员和共青团员下毒手。许多罢工工人宿舍被封闭了,许多工人领袖被逮捕了。
罗志群和邓金娣离港回到了广州,像许多共产党员和共青团员一样,她们和组织失去了联系,像掉了队的雁儿一样。
她们每天穿大街、过小巷,寻找她们认识的党员和团员,而她们遇见的却常常是被押赴刑场、即将就义的同志。整个广州笼罩在白色恐怖里。
这是个考验人的时刻。革命在危急关头,一个共青团员,一个劳动童子团团员,该怎么办呢?
她们时刻都在想着:
“亲爱的党啊,您授给了我们红领巾,您培养了我们成为劳动童子团,委托我们做党的好助手——共青团员。现在您有灾难,我们能袖手旁观吗?”
她们牢牢记得最关心劳动童子团的省港大罢工的领导人、劳动童子团顾问邓中夏的话:每一个工人都要参加到战线上来,就是7岁的童工和孩子都要参加斗争,勇敢地向敌人进攻。这不是党最需要他们向敌人进攻的时候吗?
她们是党的宣传员,她们是有名的“四大金刚”中的两个。现在,不是党最需要向群众宣传的时候吗?
这两个好姊妹、好战友就买了笔,买了纸,写起标语和传单来,揭露国民党、蒋介石的真实嘴脸。
她们装扮成女学生的样子,手里挽着藤书包,书包里放一本很厚的英文字典,字典里夹着标语和传单,没有人瞧见的时候,她们就把传单撒开,或是把标语贴起来。
有一次,她们走上大新公司最高的一层楼,装着来看戏的,趁人们看戏看得入神的时候,就把传单像雪片般散到街上。
到了第三天,她们分头在街头街尾散发传单。罗志群散发完了,拐弯便走,可是,她发觉邓金娣没有跟上来,她怕邓金娣给警察发现,便回头去找她,想掩护她,可是,连她自己也落到警察的手里了。
警察们毒打这两个女孩子,要她们说出党的秘密,她们坚决不屈服。这样,反动派就悍然将这两个女孩子“游刑”,沿街押着毒打来示众。
广州的群众都记得这一天,一批凶神恶煞般的军警,押着一个15岁、一个17岁的女孩子,用棍子打,用枪杆撞。她们鲜血淋漓地走过大街。
罗志群高声说:“大街是我们的。我们要宣传啊。”
两个小宣传员一直不停地宣传革命道理,高呼革命口号。反动派打得她们满口鲜血。她们用带着鲜血的口来宣传。她们的鲜血洒满了大街。她们的声音震动着四面八方。
最后,到了“天字码头”,反动派认为这是人最拥挤的,是最好的示众的地方,就要在这里枪毙她们了。
两个小姑娘毫无畏惧,敌人的子弹都上膛了。突然,她们不知道哪里来了一股力量,跳出去,把军警的枪推开,高声叫着:“我们的话还没有说完!”她们还继续宣传,继续喊口号。
军警们一时呆了,当他们醒悟过来,便疯狂地向这两个女孩子开枪。
罗志群中弹倒在邓金娣身旁;邓金娣的口号喊得更响了。罗志群中了弹又起来喊口号。丧心病狂的敌人竟用木柴塞了她的口再枪毙她。旁人记得,反动军队在她身上开了两排枪。
敌人以为是将她们示众,谁知反是把他们丑恶的嘴脸和残暴的灵魂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他们的暴行引起了广大群众的义愤。
她们惨死的消息传到湖南,当时,湖南正在举行第四次全国劳动大会。邓中夏同志沉痛地为她们的壮烈牺牲讲了话。大家还为她们开了控诉大会。当时,劳动童子团都激发了义愤,在湖南和湖北,更多的劳动童子团团员参加到武装斗争的行列。
罗志群、邓金娣,是党领导下的第一代红领巾,她们英勇的斗争精神,激励着无数后来者为中华民族的崛起,不屈不挠地奋勇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