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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爹。”
一家人久违的坐在一起吃过晚饭，换了身衣服将自己收拾妥当的安国寻到后院一间耳房前，推开门缓缓走进屋内，安国看着屋内正自摇曳的昏暗烛火前坐着那道略显苍老的熟悉背影，轻声唤道。
听见安国的呼唤声，安学林回过头来对着安国一笑，而后指着供在桌上的一方灵牌，笑道，“我刚和你娘说过了你平安回来的事，你娘也很开心呢。”
“爹……”
安国的目光随着安学林手指的方向瞧去，瞧见灵牌上写着的安门黄氏几个字，心中只觉一阵刺痛。
这间独立于整个安府中其他建筑的耳房里供着的，正是安国亡母黄氏的牌位。黄氏身子本就虚弱，又是大龄产子，自生下安国后没过几年便撒手尘寰，只留下安学林与安国这对父子相依为命。
因着对黄氏的思念，安学林便专门留了一间屋子出来，设下了这个灵堂。他几乎每天都要往这里来上一趟，与自己的亡妻说说话儿，而在这其中说的最多的，便是关于两人独子安国的事情。
换过了衣服从自己卧房出来的安国，本想着要寻自己的父亲说一些话，却在安学林的书房了没有寻到他的人影，安国便立即反应过来安学林必然是到了自己母亲的灵前。
对于自己父亲这些年里一直就有的习惯，安国就算去日本生活了两年的时间，也绝不可能就此忘个干净。
安国深深的吸了口气，看着自己父亲慈蔼的模样，再瞧见父亲身后烛火映照下的母亲灵牌，心里原本想要说出点话竟在这个时候再难以说出哪怕半句。
安国面上的异样神情立即叫安学林瞧了去，他也没有多想，轻咦一声后，直接看着安国出声问道，“嗯？你有什么事要对我说吗？”
父亲眼里的征询和鼓励，让安国口中强咽下去的言语终于再也忍不下去。他缓缓抬起头来，直视着安学林的眼睛，凝声说道，“爹，我想参军。”
安学林的眉头一皱，虽然心中因着安国的这句话而生起了几分的不快，却也没有立即就爆发出来。
他看着站在眼前的安国，看着安国面上的神情从忐忑逐渐转为坚定，心底隐隐生出的不妙预感愈来愈盛，但他还是将目光投向自己的儿子，确认般的再次问询了一遍，“是看到城里晋绥军招兵的告示了？”
他以为，安国只是在进城时见到了晋绥军所写的那些极富煽动性的招兵告示，这才会莫名的生出这样一个想要去投军当兵的念头来。
他以为，安国今日说出的这些话，就像安国以往曾生出过的多次冲动念头一样，也不过就只是些挂在嘴上说说的玩笑。
又或者说，安学林心里的这份他以为，实质上是暗含着几分担忧恐惧的希望吧？
他希望。
“不是，从英华哥倒在日本人枪下的那一刻起，我就做下了这个决定。”
然而，安国接下来说出的话，再辅以安国此时在面上展露的坚定表情，终是将安学林心里的这份希望击了个粉碎。
他已经知道了有关罗昌等人的事情，自然同样知道了罗昌对于安国来说究竟代表了何种意义。
“胡闹！”怒斥一声，猛地站起身来。安学林反手一指自己亡妻的灵牌，目光却仍死死盯着眼前的安国，一字一顿的寒声说道，“你当着你娘的面，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他的心里依然没有放弃，希望说出这些话的安国只是想要找一个机会来替罗昌报仇，他希望听到安国的解释。
自己儿子亲口说出的解释，就算是再胡闹的理由，安学林总会强迫自己去听上一听的。
只是，安国却没有接着安学林提起的话头，说出任何解释的言语。
他就这样当着自己父亲的面，当着自己父亲手指所指的黄氏灵牌，再一次凝声说起了自身的打算，“我要参军，我要去打日本人！”
面上的坚决不减半分，就像安国熟知自己父亲的习惯一样，安学林同样熟知安国的脾气性格。
事实上，当安学林第一眼就见到安国紧紧攥在一处的拳头时，在安学林的心中就已然明白，安国怕是真的早就做下了报名参军的决定。
而这份决定，也绝不是他这个父亲能轻易拗的回来的。
心中气急的安学林，指着安国怒然喝骂道，“我……我老安家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个混账儿子！”
“我要你继承家里的产业，你说你不愿意从商，要去日本学东洋人的医术回来，当个悬壶济世的洋大夫。好！我答应了你，出钱出力供你去日本读书，可你倒好！”
安学林猛然一掌拍在桌上，横眉怒目，“书没读完就跑了回来，还当着你娘的面说要去晋绥军当兵？就算你不愿意做我安家商号的掌柜，就算你又改了心思不愿做个洋大夫，可也不能去做那叫人瞧不起的丘八！”
“当兵怎么就被人看不起了！”
“你还敢顶嘴？”看到安国满脸的不以为然，再听到他说出的反驳言语，安学林心里的怒火更甚。
他指向安国的那只手掌在半空中颤抖了半晌，终究还是无力的垂了下去。
“我这商人的身份是你爷爷传给我的，一辈子受够了别人的白眼，可我没有选择。这么些年我全心全意的供你读书，就是希望你往后能真正的出人投敌，不像你老爹我一样遭人瞧不起！”
“咳咳——”颓然跌坐在木椅上的安学林，看向安国的目光里噙满了失望，忽的忍不住用力咳嗽了起来。
“爹！”
见到父亲此时的模样，安国的胸中一痛，连忙上前半步搀住了安学林的胳膊，却叫安学林一把推开了他的搀扶。
“死不了！”
嘴里说得强硬，但即便到了眼下这个时候，因胸中怒火而不住喘着粗气的安学林却依然不愿放弃心中的最后一点希望。
他凝视着安国的眼睛，紧咬着牙一字一顿缓缓问道，“你当着你娘的面说，你是不是铁了心要去当个丘八！”
“是。”
“哼！”
得到安国的肯定回答，这一刻的安学林再没有了与儿子说下去的心情，怒然起身，拂袖而去。
看着安学林离去的背影，感受到父亲身上所散发出的浓重怒意，安国不由得苦笑出声——亏了自己还和宋子轩他们说的信誓旦旦，可到了眼下……这叫个什么事啊！
“唉……”轻轻摇了摇头的安国，在点了一炷香插在母亲的灵位前后，心中暗暗祝告道，“母亲，希望您能理解孩儿的苦心。孩儿我，不是故意要做这不孝儿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