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布政使司衙门。
杨震心里沉甸甸地从门房那走了出来。
一进城就赶来这儿的杨震却得到了一个坏消息——他来迟了一步,郑方就在今日下午被巡抚衙门派去他处公干了。
自己想要寻找之人竟然不在,一时间杨震心里也有些茫然了。其实在来武昌的路上,他曾想过见到郑方后可能的各种结果,他或许会明哲保身不肯帮自己兄弟,又或是敷衍了事,这些他都有后续的应对策略。唯独现在面对的情况是他所完全没有料想到的,这让他竟有些不知所措了。
“我该怎么办?回江陵?难道我真能凭着一身武艺把兄长从府衙大牢里救出来吗?还是采纳张家的建议,真把土地和大哥的前程去换他的一条性命?这样即便成了,怕也无法和大哥交代哪?”这一刻,杨震只觉得什么路都不通,什么路看上去都没有丝毫的希望可言。
至于之前他还想过的找提刑司的赵佥事相帮的念头,早已被他打消了。他和赵佥事之间更没有交情可言,若有郑方从中斡旋,或许赵佥事还会帮衬一点,现在他去说也只是白费口舌罢了。
“枉我还带了这许多的钱财,还想着会在上下打点时用到呢,现在却都成了无用功。”心灰意冷的杨震用手拍了拍马背上驮着的包裹,突然就想起了里面尚有件东西需要自己送去城东螺蛳巷呢。
好人做到底,都已在武昌了,杨震就决定帮那死去的丁飞完成其遗愿,把这个不知装了什么的油布包带去螺蛳巷。希望做了这桩好事也能给自己带来些好运,能找到一些其他的途径吧。已想不出其他法子来的杨震此时竟已把希望寄托到了冥冥中某种力量上去了。
不过此时天色已暗,这武昌可不比江陵那样的小城,是有宵禁的,杨震又不想再生事端,便就近找了家客栈住下,只等次日再去螺蛳巷。
一夜无话。
次日一早,杨震背着包裹径往武昌东城而去,昨天晚上他已向客栈小二打听了螺蛳巷的所在,故而也不必再向他人询问了。半个多时辰后,心里依然装着事的他才来到螺蛳巷附近。
这螺蛳巷因为地处偏僻,再加上巷小弯多容易让人迷路,所以才有这么个名字。不过此时的杨震却全没有这儿偏僻的感觉,因为就在巷子附近,摆着许多各式摊子,还有不少人就在那些摊子里或坐或站,与摊子的老板进行着讨价还价,显得好不热闹。
可杨震却明显感觉到了这儿的异样,这不光因为他有远超常人的第六感,更因这些人演的实在是太差了些。不说无论商客都是壮年汉子,就他们虽然说着讨价还价的话,却连货物都不怎么碰的举动就足以说明他们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了。而且,当杨震和其他一些路过的行人来到这儿时,他们中不少更是用审视的目光扫着人,一副紧张模样。
“看来这事很不简单哪。”杨震看着遍布在螺蛳巷周围,足有三四十人的阵仗,心里却又犯起了嘀咕:“我是否该趟这趟浑水呢?”心中转着念头,杨震的脚下却不稍停,跟很多人一样从巷子跟前走了过去。
先是动用了极其精锐的铁卫,又有锦衣卫的人搀和其中,现在又看到了这样的阵仗,很可能这些人就是冲着自己背上的油布包而来。
如此情况,倒是叫杨震更感兴趣了。之前他或许只是为了了却丁飞的遗愿才来的这儿,现在却不一样了。他竟生出了要与那晚想把自己一并杀了的张巡身后主使之人斗上一斗的想法来。他本就因为兄长蒙冤和郑方离开两件事情而心中烦闷,索性就决定借此事散散心。
不过话虽说得轻巧,其实困难也是不小。至少在螺蛳巷前后,都有人尽职地监视着。他曾见有人进入其中,立刻就有一名监视者紧随而入,在确认对方并不是去的第七家后,才放其离开。
如此严密的布控,换了一般人自然是连接近目标都有些困难了。可杨震却绝非常人可比,在暗中一番观察后,他就已找到了破绽所在。
那就是巷子的侧面。这条巷子曲折的道路让它的侧面也并不在一条直线上。而那些监视者显然忽略了这点,从而让杨震有了可趁之机。在左右观察确信没有人盯着之后,杨震便翻墙进入了螺蛳巷。
而落地仔细一看,又让杨震心里一动,这儿居然离着自己的目标只有几步距离,只要翻过一道院墙便能进入第七家了。
“这难道是他们早就设好的位置吗?一旦有变,就可从那不甚起眼的巷子侧面出入,还真是把隐秘性和方便性都结合在了一起哪。他们到底是什么身份?”心里转着念头,杨震的动作却没有半点耽搁,趁着有墙挡住了前后视线,已一个箭步来到院墙边,再伏身一纵,伸手在墙头一按,已迅捷地翻进了院中。
杨震双脚才一落地,只听呼呼两声,两把刀已从侧旁袭来。好在他也有所准备,落地时还留有余力,就急忙就落势向下一矮一滚,正从两把刀下滚身避过。可还没等他观瞧这儿的地形呢,又一把刀横斩而至,同时在他的上方也出现了一片刀影罩住了他的退路。
杨震苦笑一声,只得停住了身形,因为他知道自己已落入了对方的罗网之中。
在他落入院子的瞬间,里面的人已发动了一套合击之术。只要他下意识地向前窜,就会彻底陷入到绝地之中。显然这也是此地主人苦心所设的一个保障,不然有这么大个漏洞,他们身份又不同寻常,可不安全哪。
不过这也是他们占了地利,杨震又是从外翻入,处境最为不利的缘故。若是换了地方,这四人又怎么可能制得住他呢?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是晚了,他已成鱼肉,对方才是刀俎。
好在对方并没有下杀手,这刀在离着杨震脖颈尚有几寸距离时便已停了。但随后,他的脖子上又被架上了几把钢刀,使他再难反抗。这时才有个冷峭的声音道:“起来!”
杨震拍了拍身上的土,应身站起了身子:“果然是好本事,但你们就是这样对待朋友的吗?”说话间杨震观察起身边情形来,自己身边是四名精悍的刀手,从他们架刀在自己颈上的动作,以及他们冷肃的面容,杨震就知道他们是经过严格训练,比前夜遇到的铁卫更厉害的人物。
不过说话的却不是他们,而是来自他所站后院前的一个小亭。这院子也是奇怪,墙内只是一片空地,没有一棵草木。而离这儿最近的亭子里,此时却还有几人虎视眈眈地看着他呢,刚才叫他起来的声音正从那而来。
“朋友?未得主人允许就翻墙而入,这也能被叫作朋友?”那冷峭的声音继续道,一个中年男子已从亭子里走了出来。这是个身材修长,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他面容俊秀,只是长了个鹰钩鼻子略显阴鸷了些,此时他也正上下打量着杨震。
“以如今阁下等的处境,从院墙外翻进的才是朋友吧?”杨震嘿笑道,浑没有被眼前的阵势所吓到。
“你说自己是我们的朋友,可有什么凭据吗?”那人心中一动,神色略略有些缓了下来。
“丁飞,我是受其所托才来这儿的。”杨震也不卖关子。
“他现在人在哪?”听他提到丁飞那人忙又踏前一步问道,面上竟有关切之意。
杨震见了也是心下一动,此人竟如此关切自己的部下。照着寻常上位者的思维,在他提起丁飞时只怕第一个会想到的就是那个油布包才是,但他却只问人,这确实叫人意外。或许正是因为有这样的上司,丁飞才会至死都想着把事情做完吧?
不过杨震的回答却要叫他失望了:“丁飞已在前夜死了。”
那人先是一怔,随即又是一叹:“果然如此,不然也不会是你来此了。”
杨震点头,又指了指架在自己脖子上的那几把刀:“现在可以让他们把刀放下了吧,我这儿还有东西要拿给你呢。”
“哦?我觉得还是再等等为好。”那人已迅速隐去了刚才的情绪波动,恢复了冷峭的神色:“把他的包裹取过来。”
当即就有人上前拿下了杨震背上的包裹,他们又押着他进入了那个小亭。就在亭子的石桌上打开了包裹的时候,几人都有些愣住了,因为映入他们眼帘的竟是一沓大额的银票和好几个分量不轻的银锭子,粗粗一估竟达上万之巨。
不过很快地,他们还是把目光落到了那个中间有孔洞,还沾染着不少血迹的油布包上,很明显这就是他们需要的东西。
那人打了个眼色,就拿起包裹中的所有东西和几人转身离开,而杨震却依然被刀架着,即便有不满也无法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