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香阁是江陵城里数一数二的风流场所,每夜都有不少寻欢客在此逍遥直到次日早上才走。死者绮香姑娘的丫鬟兰儿就是觉得昨夜留宿的客人到了巳时尚未招呼有些奇怪才偷偷进入房中去瞧个究竟的。
不想她一进房,就在满房的脂粉气里嗅到了扑鼻的血腥味。随即,她更是惊讶地看到房中大床上有大片的血迹。吃惊之下,兰儿还大着胆子凑进了看,却让她看到了更加可怕的一幕——她侍候的小姐绮香睡在血泊中,头部无力地耷拉着,面上尽是痛苦之色,而在她修长洁白的颈项上赫然有一条刀伤……
尖叫声立刻就响彻了整个妙香阁,惊动了周围的其他人。当阁中的杂役大茶壶等赶来时,才发现睡在绮香身旁的恩客尚在呼呼大睡,似乎对身边的一切都一无所觉。于是他们一面将人看住了,一面迅速前往衙门报案。
“这就是案发时的大致过程了,令兄就是睡在死者绮香身旁的那个男人,而且我们还发现在他手中握着杀人的凶器,一把尖刀。试问在只有两人的房间里,除了死者外,另一人不正是凶手么,何况他还拿着凶器。”许少杰说完自己的观点后,又吱溜灌了一口“洞庭春”这才看向了杨震。
杨震显得有些沉默,从案发现场来看,自己兄长确实是最有嫌疑的那个。可他怎么都无法相信兄长会杀人,而且是杀这么个无冤无仇的妓女。对,妓女也是个问题,兄长行事向来端正,他又怎么可能去妙香阁这样的地方呢?越想之下,杨震越觉得这事大有蹊跷,一如两三个月前自己所遭遇的事情一般。
在他思忖间,许少杰已将桌上酒菜吃得差不多了。他把最后一杯酒也喝下后,便把筷子一搁:“杨都头,我所了解的也就这么多了,事实就是如此,希望你不要因为关心而做出什么错事来。言尽于此,告辞!”
杨震目送他离开,心中的疑团反而更大了些,他身为府衙里的人怎么就敢把事情都说与我知道,难道真是为了那几两银子么?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
但在杨震会了帐离开楚味居时,却已暂且把这个疑问抛到了一边。现在他亟须弄明白的是两点,第一兄长为什么会去妙香阁,第二死者究竟是怎么被杀的。只有弄清楚这两点,他才好通过正规途径救人。
杨晨昨晚是和陆大年一起出去的,现在他被人怀疑在妙香阁里杀了人,那陆大年呢?是不是因为他兄长才去的妙香阁,才最终被人算计?杨震一旦想到这里,就要去找陆大年问个明白。可他才没走几步,却又停住了,他连陆大年家在哪里都不知道,又该怎么找人呢?
无奈之下,他只得回转县衙,找人帮手。而在县衙众人的帮助下,他还真个很快找到了陆大年的住处,但这里却没有人,陆大年和他的老娘都不知了踪影,让他白白辛苦了一场。不过也不是没有收获,从这一点来看,陆大年就很值得怀疑了。
不过既然找不到人,杨震就是再怀疑也只是猜测,想查明兄长昨晚为何会去妙香阁的线索是彻底断了。既然此路不通,杨震就只好查第二件事了,绮香姑娘究竟是怎么被杀的?
虽然他已听许少杰说了现场情况,可他总觉得这人不太可信,而且对方也没有说清楚死者的死状,无论如何他都得看看那尸体,因为有后世经验的他很清楚尸体在一起凶杀案里的作用是多么的大。
这时天色将晚,杨震就索性转身往城外义庄走去。这义庄是用来收敛那些客死异乡,死后连入土都不能的可怜人以及死于凶杀官府尚未定案者尸体的一处所在。不过因为这地方实在太过阴森晦气,义庄一般都是被安排在县城外面的。
杨震进入义庄时天刚擦黑,但这个三面是墙,除了大门都没有一点光能透进来的地方,早已漆黑一片。他虽然目力胜过常人,可在这么黑的环境下还是看不清太多东西,就把早准备好的火折子和一截蜡烛取了出来,点燃后一团光晕就照在了他身前几尺范围。
虽然在这个摆满了棺木,还躺着些尸体的义庄里有些阴森可怖,但杨震却完全没有没有感到任何的不适,以前的他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识过,难道还会怕了这些东西不成。
他目光在空旷的堂屋里扫了一圈,就定在了某个棺木之上,其他棺木上都落了厚厚的一层灰,只有这具棺材上有新鲜的手印。杨震上前用力挪开盖在上面的木板,一具只着亵衣的女尸就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说实在的,即便是具尸体,这个女子依然保持着几分媚态,叫人看了都无法从她身上将目光挪开。杨震的目光也紧盯着她,不过却不是被她的美色吸引,而是在仔细研究她的死因。
在烛光照耀下,杨震可以清晰地看到在死者的咽喉处有一道颇深的伤痕,入刀处在左颈大概有三分宽,半寸深,然后一直向右,足有三寸长短。只看了几眼,杨震的眼睛就眯了起来:“这分明是个杀人老手才能割出的一刀哪。从左到右,这一刀没有半点凝滞不说,而且准确地切开了大动脉,保证一刀毙命连惨叫都做不到。这怎么可能是大哥做的呢?
“还有,这个凶手明显是用左手杀的人,可大哥却并不是左撇子。只这两点,就足以证明凶手另有其人了!”想明白这两点,杨震的精神就是一振,若说之前他还是因为兄长的为人而不信他会杀人,那现在他却已经找到了确凿的证据了。
但杨震才兴奋了一下,就又平静了回去。他现在所处的时代可没有后世那么多刑侦手段和技术,他们只会根据现有的证据来定人的罪。而杨晨是在凶案现场被人拿住的,而且房中只有他和死者,无论杨震怎么说只怕也是没有人肯相信他是无辜的。
不过有一点杨震是可以确信了,这次兄长被指为凶手就是被人嫁祸的。虽然现在他还猜不出那人究竟是谁,可他却知道陆大年是绝对脱不了干系的,只要找到陆大年,也只有找到陆大年这一条路可走了。
但接下来几天,即便杨震和县衙里的一众兄弟把整个江陵县城都给翻了个底朝天,可依然找不到陆大年及其老娘的踪影。向他家附近的邻居打听,他们也只说案发前一晚还看到陆家娘俩,可再问他们陆家人是什么时候不见的,他们却记不起来了。
案情被拖着,杨震自然是心急如焚,他几次都想着闯进府衙大牢救人,可最终还是打消了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别说单凭他的武艺不可能在守备森严的大牢里来去自如并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兄长救出,就是他做得到,兄长也不会跟着他逃走。那样一来,杀人越狱的罪名就会跟着他们一生,他们两兄弟在整个大明都难有立锥之地。
就在杨震快要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一直对此事不闻不问的伍知县突然把他叫了过去。伍知县见了他就道:“东霆哪,本官知道你因兄长杀人一事几日来奔波不断,可你毕竟是我县衙的都头,领着朝廷的俸禄,可不能玩忽职守哪。”
“卑职明白。可家兄确实是被人嫁祸的……我在几日前就曾发现了一下问题,只因怕大人不信才没有禀报。”杨震说着便把自己在绮香尸体上所发现的疑点说了出来。
伍远没想到他早已作足了工作,大感意外,但随后却又摇头道:“你这只是一面之词,就是有尸体为证也不会被官府采纳的。什么凶手是老道之人,什么左手右手的,本官从未听说过。”
“可是大人,这可是……”杨震一听自然就急了,还想再说什么,却被伍知县挥手打断了话头:“本案人证物证俱在,杨晨也被当场拿住,任你说破了大天去,也不会有人相信他是无辜的。”
看到杨震的一双剑眉猛地扬起,似要发怒,伍知县又道:“不过此事也不是完全没有转机。”
杨震闻言立刻就转怒为喜:“大人,此话当真?”
“那是当然,本官怎会骗你呢。不过转机却并不在你所说的那些细枝末节里,而在另一人的身上。”说着伍知县压低了声音道:“其实本官也不信以杨举人的身份会去杀这么个妓—女,这不合常理哪,但这却不能当作他无罪的证据。要想使府衙相信这一点,就必须有足够分量的人出面为你兄长担保,在我江陵就有这么一家人,他们说一句话顶得过本官百句千句。”
“你是指张家?”杨震似有所悟地问道。
“正是。而且就本官所知,张家老太爷还对你兄长颇为青睐,要是你去向他求助,说不定事情会有转机。”伍县令说着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但却又很快掩盖了过去。